摘要:柳婉瑜支起雕花木窗,窗棂发出细碎的吱呀声。清冽微凉的晨风裹挟着露水气息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昭示着真切的重生。这一世,她回到了首辅夫君韩屹那抹白月光入府的三日前。
柳婉瑜支起雕花木窗,窗棂发出细碎的吱呀声。清冽微凉的晨风裹挟着露水气息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跳动的心脏昭示着真切的重生。这一世,她回到了首辅夫君韩屹那抹白月光入府的三日前。
而今晨,正是那位金枝玉叶踏入韩府的时辰。
晨光透过菱形窗棂在她掌心投下斑驳光影,前世耗尽半生都未能焐热的冰石,此生她绝不再执著。重生伊始,她便吩咐仆从清点陪嫁。
整整三日,婆子丫鬟们才将妆奁收拾妥当。金镶玉华胜、点翠步摇、累丝钿花、玛瑙簪、翡翠钗、琥珀坠、银篦子……不仅十二台嫁妆尽数清点,连太后近年赏赐的珍玩也悉数归拢,六十余口檀木箱笼堆满院落。四季衣裳、锦缎被褥、云纱帷帐、青瓷餐具又装满四十余车,更遑论后厢房那三架黄花梨织机。
昨夜她已命人将机杼拆解入箱,整匹的棉线、成捆的丝绦、绞好的麻纱皆用油纸裹得严实。小天井里栽种的时令菜蔬,熟透的分给府中还算忠心的仆婢,半熟的剁碎拌在马槽里——毕竟雇了二十辆骡车,总要喂饱牲口才好赶路。至于那些刚播下种的菜畦,她亲手浇了沸水,从此再不必为他人作嫁衣裳。
屋里的紫檀家具暂且留着,待正式签下和离书再来搬运不迟。
"夫人,该梳洗了。"贴身侍女书禾轻叩门扉。待她精心装扮妥当,便领着乌泱泱的仆从往前院书房去。临行前眼角扫过床榻边的笸箩,里面躺着件未完工的月白男子中衣。
她径直取过剪子,将那件耗时半月、一针一线亲手织染的衣袍绞得粉碎。书禾惊呼出声,她却恍若未闻,碎布如雪片般飘落脚边。
前院书房空无一人,想是韩屹亲自出城迎接他的心上人去了。守门小厮见这浩浩荡荡的阵仗,慌忙后退行礼。柳婉瑜推门而入,目光扫过屋内陈设:"墙角那对影青蕉叶纹大瓶、博古架上的德化白瓷方鼎、瓜棱绿釉罐、兽首青铜盉,还有榻上的楠木翘头案、酸枝木官帽椅,统统搬走,仔细着些!"
说话间已行至屏风前,抽出袖中犀角刀撬下两块羊脂白玉佩。这对月牙形玉饰是她出嫁时母亲压箱底的陪嫁,自当带走。待仆从们将器物妥善抱出,她转身又捞起桌上的大鹏端砚——这是她及笄那年父亲亲手所雕。
但凡她柳家的物件,片缕不存。
小厮瞠目结舌立在廊下,涨红着脸看主母施施然离去。转过内仪门,柳婉瑜与仆从分作两路,带着书禾沿抄手游廊往雅仪阁去。这处专为女客准备的厅堂里,韩老夫人正与长女叙话。
"母亲,静宜公主銮驾将至,府里这位怕是要闹腾?"韩家大姑姐捻着帕子问道。
韩老夫人嗤笑:"闹?她敢!公主可是奉圣旨入府。她一个乡野孤女,除却我们韩家,还能往何处去?当年太后抬举她做女官,终究不是正经主子,如何与自幼养在太后膝下的静宜公主相提并论?"
"话虽如此,公主和亲苍国九载无出,也是个苦命人。"大姑姐叹道,"此番圣人允准二弟迎公主入府,可公主金枝玉叶,总不能屈居妾室之位?"
柳婉瑜恰在此时行至门边,将最后这句听个正着。她垂眸冷笑,放心,这正室之位她拱手相让。
"夫人到!"守门婢女高声通报。
韩老夫人与女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眸中看到讶异。今日柳婉瑜一袭青绡软烟罗长裙,外罩素纱白梅褙子,发髻高耸如云,鬓边金珠流苏随步摇曳,衬得脖颈修长如玉。颈间珍珠链虽不及鬓边硕大,却颗颗圆润泛着柔光。
往日总爱穿苍色衣衫的主母,今日竟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出尘。韩老夫人心头突突直跳,还未及开口,便听院外传来通报:"静宜公主驾到!"
霎时换上殷勤笑脸,韩老夫人提着裙裾疾步迎出,高声道:"老身失礼,恭迎殿下金驾!"柳婉瑜与大姑姐紧随其后,刚屈膝行礼,便见一抹绯红闯入眼帘。
静宜公主果然如传闻中般爱着红衣,艳丽裙裾似火般灼人眼目。"阿慕!"公主笑声清脆,伸手欲搀,"多年不见,你……"
柳婉瑜侧身避过,端端正正行大礼:"臣妾恭迎阏氏大驾,愿阏氏万福金安。"
此言一出,满院寂静。静宜公主和亲苍国时确曾被尊为阏氏,但回朝后众人皆避讳此称,唯恐触其伤怀。公主玉容骤冷,旋即绽开甜笑:"韩夫人快请起,本宫叨扰了。"
韩老夫人暗剜柳婉瑜一眼,满脸堆笑将公主迎进厅堂。此时韩屹心腹侍卫大川匆匆赶来:"夫人,大人进宫复命前嘱咐,请您为公主安排居所。"
柳婉瑜唇角微扬:"清泠居最是清净,便安置在那儿吧。"说罢径自转身,独留大川在原地发愣——清泠居可是主母居所,这唱的是哪出?
2
雅仪阁内笑语喧阗,静宜公主端坐主位,正娓娓道来。
"苍国怎比得上咱大豫繁华,冬日里除了皑皑白雪,竟无半分景致可言……"
见婉瑜掀帘而入,她话音戛然而止,"韩夫人可曾动过远赴苍国的念头?"
这突兀问话令满堂皆惊,婉瑜执帕轻笑摇头。
老夫人忙不迭接话:"这丫头自小长在乡野,哪得机会领略苍国风光。"
话方出口便觉失言,暗恼自己言语失当,唯恐触怒公主金枝。
却见上首那位金枝玉叶恍若未闻,仍端着温婉笑靥,老夫人这才暗舒胸中浊气。
正待寻个话头转圜,忽闻婢女急报:"太后遣李嬷嬷至!"
满座贵妇面面相觑,目光在公主与婉瑜间流转,猜不透这位宫中教习嬷嬷为谁而来。
李嬷嬷踩着碎步入阁,依礼参拜诸位主子后,朗声宣道:"太后娘娘特命老身探望韩夫人,顺道请安问好。"
此言既出,满室恍然。
堂中氛围陡然微妙,似有暗流涌动。
"到底是母后,总惦记着旧人。"静宜公主执起青瓷盏轻啜,笑意未达眼底,"这等体贴,倒叫本宫自愧弗如。"
座中命妇们瞬息明了——太后遣人垂询,不过是念着往日主仆情分,终究越不过自幼抚养的公主去。
李嬷嬷垂眸掩住精光,待老夫人赐座后,只沾着杌子边沿落座。
"韩夫人久未入宫,太后娘娘日日挂怀,特命老身传话,盼夫人得闲往宫中叙话。"
老夫人忙不迭应承:"蒙太后抬爱,明儿便让这媳妇进宫请安。"
未料婉瑜翩然起身,行至老夫人跟前,自袖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大人远戍边关,此物烦请老夫人转交。"
"这是何物?"老夫人下意识探问。
"和离书!"
二字如惊雷炸响,满堂哗然。便连见惯风浪的李嬷嬷,此刻也变了脸色。
"荒唐!这等浑话岂是能混说的!"老夫人震怒拍案。她早存了让公主为正的心思,却断不能容婉瑜当众撕破脸面。
静宜公主亦僵在当场。她自幼倾心首辅,此番入府原是存着取而代之的心思,岂料被当众揭穿谋算,直如被剥了衣衫示众。
只见她勉力维系端庄,指尖却将锦帕绞得死紧,面上血色渐退。
婉瑜置若罔闻,将信笺置于炕桌,福身道:"嬷嬷,劳您久候了。"
李嬷嬷忙不迭起身,心如擂鼓。太后确有交代要为韩夫人撑腰,可这和离书一抛,直如掀了天家颜面。圣人乃太后亲子,韩夫人此举,莫不是要抗旨不成?
行至游廊,李嬷嬷踌躇道:"夫人这般行事,恐惹太后震怒……"
"嬷嬷安心,万般罪责自有我担着。"婉瑜步履从容,倒似浑不在意。
长宁宫中,太后正与梁尚宫叙话,忽闻宫人疾步来报:"李嬷嬷已离了首辅府。"
"婉瑜丫头可还安好?"太后执起茶盏轻吹。
宫人颤巍巍伏地:"韩夫人……携着和离书,随李嬷嬷往宫里来了……"
"啪!"青瓷盏碎裂声刺破宁静,满殿宫人跪伏在地。
"再言一遍!"梁尚宫厉声喝道。
宫人闭眼横心:"韩夫人已搬出首辅府,此刻正与李嬷嬷回宫!"
太后霍然起身,眸中精光四射:"传旨尚寝局,即刻启封珍瑰阁,里外洒扫更换!"
"着尚膳局备下清蒸鳆鱼、鱼翅三绝、龙身凤尾虾……"她一气点出十二道珍馐,忽又想起什么,"多添些蜜饯果子,婉瑜最爱甜食。"
"司饰局将新制头面尽数送去,司衣局即刻往珍瑰阁候着!"太后语速愈快,"开我私库,将那对天青釉双耳瓶、珐琅熏炉、双凤琉璃盏并翡翠貔貅,速速摆到阁中。"
"再把七屏罗汉床、雕花六角桌、云纹翘头案……"她一气点出二十余件珍玩,忽又顿住,"年前西域进贡的火狐皮呢?着尚服局三日内赶制大氅,莫教婉瑜冻着!"
太后抚掌而笑,眸中异彩连连:"和离得好!这等胆识,方不负我当年调教!"
3
婉瑜离去后,老夫人强压心头怒火,将静宜公主暂居西跨院沉水苑。待安顿妥当,她再难维持端庄仪态,整张面容瞬间扭曲,眼底迸射出淬毒般的恨意。
"母亲,二弟归府该如何交代?"长女攥着帕子惴惴发问。老夫人闻言怒火更盛,反手将青瓷茶盏掼在地上,碎片迸溅时,大姑奶奶捂着心口倒抽冷气。
"我的好母亲,有话好生说,这官窑御制的茶具砸了多可惜。"大姑奶奶强挤笑容劝慰。"眼皮子浅的蠢货!"老夫人横她一眼,枯瘦手指将炕几上的休书捻起又放下,终究没敢撕碎这烫手物什,只得恨恨塞进袖笼。
忽闻廊下通报首辅归府,母女俩登时白了脸色,连绣鞋都顾不得穿齐整,提着裙裾各自逃回居所——这对母女素来对韩屹如避蛇蝎。
韩屹踩着暮色行至前院书房,颀长身形裹在紫袍玉带里,官服裁剪得宜,衬得他愈发清癯冷峻。棱角分明的下颌紧绷着,周身萦绕着生人勿近的寒意,那双凤眸微抬时,恍若淬冰利刃直刺人心。
绕过山水屏风刹那,他脚步蓦地凝滞。往日挂满常服的檀木衣架空空如也,连带着书案上该有的雨前龙井也失了踪影。三日马不停蹄的奔波积攒的疲惫,此刻尽数化作焦躁在胸腔横冲直撞。
"大人请用茶。"小厮战战兢兢端着青花盖碗叩门。韩屹指尖刚触到杯沿便骤然收紧——这茶汤颜色浑浊,分明不是婉瑜素日调配的雪顶含翠。他撂下茶盏,信手翻开案头公文,入目竟是七日前就批阅过的折子,冷峻眉峰瞬间拧成川字。
屋内陈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敝着。先是用惯的松烟墨不知所踪,继而连镇纸都换了寻常青玉。当韩屹发现嵌在屏风上的那对月华石消失时,终是按捺不住猛地起身,锦袍下摆扫过案角,惊得侍立的大川浑身一颤。
"大人……"大川望着满室狼藉,额角沁出冷汗。韩屹负手而立,目光所及之处,但凡出自婉瑜之手的物什皆消失殆尽。那些他曾嗤为"妇人手段"的精致摆设,此刻竟像剜心刀般刺得他眼眶生疼。
推开清泠院门的刹那,暮春的风卷着残红扑面而来。韩屹踩着满地寂寥跨入正房,空荡荡的厅堂里,连熏笼都撤得干净。架子床上遗留的竹编笸箩里,几片残破布料刺痛了他的眼。
指节捏起那件被绞成碎片的雪缎中衣,韩屹喉间泛起腥甜。刀口齐整如尺量,碎布边缘还残留着暗纹——正是他上月遗落在此的贴身衣物。大川望着自家主子煞白的脸色,忽然想起夫人离府那日,漫天飞絮中她对着李嬷嬷轻笑:"终究是错付了。"
"夫人何在?"嘶哑的嗓音惊得小厮扑通跪地。"回……回大人,夫人随太后近侍李嬷嬷午时便离府了。"话音未落,韩屹已踉跄着撞向衣柜。空荡荡的檀木柜里,连根丝绦都未留下,倒叫他想起婉瑜总在雨夜为他烘衣的场景。
大川翻箱倒柜找出件旧袍子,月白缎面早褪成灰青色。韩屹僵硬地套上这身宽大不合体的衣衫,针脚粗粝处磨得肌肤生疼,恍然惊觉往日里熨帖合身的锦袍,竟是那人一针一线亲手所制。
"备马。"他攥紧袖口,那里还残留着婉瑜惯用的苏合香,"本官要进宫面圣。"暮色中,首辅大人紫袍翻飞,却再无人会在书房留一盏暖茶。
4
马车上,婉瑜如释重负地舒展眉宇,终于踏上了重返宫闱的迢迢归途。
回溯前尘往事,她喉间泛起阵阵苦涩。
上一世,静宜公主入主首辅府那日,她为着韩屹的体面强咽下满腔酸楚,却不知从此开启了漫漫长夜。日复一日,眼睁睁看着夫君与旁人耳鬓厮磨,这等精神凌迟几乎将她骨髓都熬得枯涸。
镜中人影日渐消瘦,鬓边青丝染了霜华。
即便如此,她仍固执地亲自打点韩屹的衣食住行,晨昏定省从无懈怠。这般呕心沥血,终究换来油尽灯枯的结局。
弥留之际,那个本该守在病榻前的男人,正陪着金枝玉叶的公主远赴封地。老夫人与大姑姐更是撤走了所有侍从,让她在孤寂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所幸苍天有眼,临终前竟叫她窥见惊天秘闻。
李嬷嬷望着主子苍白面容,心尖泛起细密疼痛。
这般金尊玉贵的姑娘,在长宁宫时得太后千般呵护,谁料一朝选中年长十二岁的首辅为婿。世人皆道首辅大人是块捂不热的寒玉,偏生她家姑娘捧着真心往冰窟窿里跳。
成婚未及两载,便将旧日红颜迎进府门,也难怪夫人再难维持端庄假面。
可怜姑娘自幼父母双亡,连唯一的外祖父也撒手人寰,偌大天地竟寻不到半分骨血亲情。如今只盼太后娘娘仁慈,能容她这无根浮萍在宫墙内暂避风雨。
可一想到身后绵延数里的嫁妆车队,李嬷嬷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夫人这回闹得阵仗太大,万一戏演过了头,日后怕是要吃尽苦头。首辅大人那等冷心肠的,满心满眼只有朝堂国事,怎会怜惜女儿家情思?重返府门之日,只怕比登天还难。
她数次张口欲言,终究化作喉间叹息。
主仆二人各怀心事,唯有车辙声声,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闷回响,似要将人心都碾成齑粉。
长宁宫中,太后倚门望穿秋水。
正待亲往宫门探看,忽闻宫人传报韩夫人回宫。霎时喜上眉梢,竟顾不得仪态疾步而出。
但见廊下转出道纤弱身影,步履匆忙间裙裾翻飞,太后眼眶骤然发热。这孩子,终究是吃尽苦头了。
婉瑜提着裙摆疾行,前世临终前太后孤寂的身影蓦然浮现眼前。再不复方才的矜持,飞身扑进那温暖怀抱,泪如断线珍珠般簌簌而落。
"娘娘……"她哽咽难言,将面颊深深埋进锦绣华服。前世那个傻姑娘啊,竟为着虚无缥缈的礼教,生生将最疼自己的人推得老远。
太冷了,寒玉终究是寒玉,纵使剖出真心相付,也换不来半分温存。
重活一世,她再不要重蹈覆辙!
太后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得怔忡,继而收紧双臂将人牢牢圈住。香软身躯入怀的刹那,心尖最柔软处被狠狠触动。梁尚宫执帕拭泪,好说歹说才将二人劝进偏殿。
"姑姑安好。"婉瑜望着眼前人,鼻尖泛起酸楚。九岁那年外祖父离世,正是梁尚宫亲自接她入宫,这些年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照拂。
梁尚宫忙吩咐备上热巾,亲自侍奉两人净面,又体贴地带宫人退至殿外。
"瑜儿,你当真想清楚了?"太后执起绢帕为婉瑜拭泪,指尖微微发颤,"真要与首辅和离?"想到爱若珍宝的姑娘遭人冷待,心口便如刀绞般疼。
岁月在太后身上留下温柔痕迹,深褐丝漾长裙衬得身姿绰约,浅米色软烟罗轻纱随风轻扬。鬓间碧玉双翔凤簪随动作轻颤,圆润面庞虽染风霜,却更添雍容气度。
婉瑜望着太后眸中真切关怀,暗骂前世愚钝。竟听信婆母与大姑姐挑拨,以为太后不过是念着旧日主仆情分。她们说太后金枝玉叶,岂是她这乡野孤女能高攀的?
如今方知,那些所谓礼教规矩,不过是困住她的金丝笼。
"娘娘,妾身所言句句属实。"她将首辅府中诸般遭遇和盘托出,婆母立规矩时的刁难,大姑姐如入无人之境的掠夺,下人们拜高踩低的嘴脸,还有韩屹那永远冷若冰霜的面容。
说到情急处,泪水再度模糊视线,"他整日埋首政务,府中诸事一概不问,妾身在他眼中,怕是连案头奏折都不如!"
太后起先听得怒火中烧,待听到最后一句,眸中忽绽惊喜之色,"好!好!早该如此!"执起婉瑜的手轻轻拍抚,"当年哀家便说,韩屹此人只可远观,你偏要学那飞蛾扑火!"
记忆倒回嘉和七年,十三岁的少女隔着人海望见紫袍玉带的首辅大人。彼时他刚经历丧妻之痛,周身萦绕的孤寂与她何其相似?九岁失怙,孤身入宫的惶恐,在那一刻化作绕指柔肠。
"娘娘,是妾身糊涂啊!"婉瑜以袖掩面,泪水浸透云锦。
太后将人搂进怀中,恨声道:"莫怕,有哀家在!这等薄情郎不要也罢,改日定为你寻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话虽如此,眼底却闪过寒芒。她捧在手心的明珠,岂是任人作践的?
5
暮色四合时,韩府上下齐聚花厅用膳。
老夫人特意传话让大厨房备下数十道珍馐,皆是照着静宜公主的口味定制。自打知晓次子要同席用膳的讯息,她便觉心口像揣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连端着茶盏的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韩屹虽是她十月怀胎所出,奈何自幼承欢父亲膝下,母子间素来淡漠如冰。往日有柳婉瑜在中间周旋,倒替她挡下不少次子周身散发的寒意。如今那温婉女子不仅抛下和离书离府,还留给她个天大的难题——若让韩屹知晓大姑奶奶回府小住之事,怕是要掀起轩然大波。
思及此处,老夫人如坐针毡,连带着叮咛嫡亲女儿用膳时莫要言语。韩家大姑娘闻得风声,脊背瞬间沁出冷汗,她素日最怵这个掌管首辅府的二弟。尤其今晨弟妹负气出走,若让韩屹得知她往日苛待柳氏的行径,只怕要吃不了兜着走。当下便打定主意,整个宴席都要如鹌鹑般缩着脖颈。
静宜公主盛装出席时,管家正捧着圣旨训诫下人:"公主殿下回朝乃天家盛事,圣人特命首辅府好生侍奉。若有半分懈怠,即刻发卖出去!"鎏金圣旨映得满室生辉,却让精心装扮的公主险些失了仪态——原来韩屹接她入府,竟是全凭圣命?
暗处攥紧的绣帕被揉作一团,公主面上却漾起更明艳的笑靥。九年时光都熬过来了,何惧这几日光阴?她就不信日日相对,还融化不了这座冰山。但见她妙语连珠,将苍国异闻说得绘声绘色,连素日冷面的首辅大人都不自觉放下了银箸。
开席不久,大厨房呈上道清蒸鲈鱼。韩屹执箸甫一入口,眉头便拧成川字——这腥气直冲天灵,咽不下更吐不得。静宜公主将他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误以为他素日不喜河鲜,忙示意侍女撤去鱼盘。
接下来的菜肴更令首辅大人兴致全无:翠竹般的青菜老得嚼不断,蜜汁胡萝卜失了甘甜,精瘦肉柴如木屑。他草草用了几口素斋,便搁下象牙箸。老夫人见状,试探着提起明日入宫觐见太后之事。
"劳烦母亲明日进宫时,"韩屹忽然开口,清冷声线惊得众人手中杯盏微晃,"顺道将夫人接回来。"
此言如平地惊雷,炸得满室仆从面面相觑。谁不知当年太后懿旨赐婚时,大人是如何冷着脸接旨。这些年夫人待他如春风化雨,却始终换不来半分温情。今日夫人甩下和离书离去,众人皆以为是欲擒故纵的伎俩,毕竟哪个女子舍得下首辅夫人的尊荣?
老夫人怔忡片刻,旋即含笑应承。静宜公主始终垂首拨弄腕间玉镯,金镶玉的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待回到书房,韩屹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往日此时,早有温软指尖替他按揉穴道,更会备下清热宁神的莲子羹。而今偌大府邸空空荡荡,连清泠居都搬得只剩四面白墙。
大川侍立在侧,暗自腹诽夫人任性。大人日理万机已够操劳,偏生还要为这些后宅琐事分心。不过几套旧衣罢了,何至于闹到离府这般田地?他愤愤想着,忽见自家宅院门前漆黑一片——往日为他留灯的妻子,竟连盏灯笼都未点亮。
推门而入的刹那,烛火照亮案头信笺,赫然三个朱砂小楷刺得他瞳孔骤缩:和离书。
6
隔日早朝后,圣人留下了韩屹。
“太傅,劳你受累了,公主殿下为大豫受了多年的苦,她只向朕提了这一个愿望,若不满足,倒显得皇家无情。”
太熙四十年,韩屹中状元,同年进了翰林院。
五年后任太师,教导还是太子的圣人,两年后出任太傅。
私下时,圣人习惯唤韩屹太傅。
当年圣人年幼继位,朝中暗潮汹涌,帝位不稳。
苍国来犯,圣人无奈,只得送皇姐静宜公主和亲。
此事,就像一根针般扎在圣人的心里。
如今,好不容易换回公主,圣人自知亏欠公主良多,对其无限包容,凡有要求无有不应。
所以,尽管明知公主回京入首辅府多有不妥,但他还是应承了下来。
他知晓首辅不会介意此等小事。
只是,他完全料不到,首辅夫人竟一怒提出和离。
昨日事发后,消息传入圣人耳中,他顿时觉得面上无光,暗忖这韩夫人不识大体,亏得母后往日对她百般疼爱。
唉,到底出身乡野,忒小家子气。
静宜公主是大豫的英雄,入住首辅府本就是皇家给的恩赏,韩夫人非要用小女子争风吃醋的心态揣摩此事,真是不该。
韩屹的确如圣人预料的那般,对于公主入府的事,浑不在意。
在他眼里,公主与旁人无异,更没有将夫人离府与公主入府的事联系起来。
“陛下不必介怀,臣等一家自会仔细照料公主殿下。”韩屹坦然回话。
圣人暗暗点头,到底是太傅,心胸就是宽广。
“夫人若是不理解,朕可代为解释几句。”
见首辅如此上道,他也不介意释放善意。
韩屹当即摇头,表示夫妻间的小事不必上达天听,他自会解决。
此时,他还是认为自家夫人在使小性子,待气消了,自会回府,浑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况且母亲已去太后宫中接人,今日过后,定然能恢复以往的日子。
二人又聊了几句政务后,韩屹便告退出宫了。
长宁宫里,太后殿下正襟危坐。
她满腹牢骚,只待韩屹来后,好好说上几句。
她左等右等,早朝散去良久,还未等到韩屹。
她派宫人去前面打听,宫人回禀说,首辅大人早就出宫了。
太后殿下顿时气得倒仰。
自家夫人离府,他竟还能稳如泰山。
若不是定力过人,便是毫不在意。
太后苦笑,她果然还是高看了韩屹,这么个冷冰冰的人,她就不该对他抱有幻想。
她越想越生气,终于腾地站起身,“来呀,摆驾广阳殿。”
广阳殿在宫廷的中线上,是圣人日常处理政务、召见臣子的场所。
广阳殿里,圣人刚刚批阅完奏章,正打算起身松松筋骨,听说母后来了,立刻迎了出来。
不等他跨出殿门,太后殿下已然怒气冲冲地杀将进来。
“皇帝,可是国库空虚?”
圣人的心咯噔一沉,每当母后称他“皇帝”时,便是她怒火中烧的时刻。
“母后何出此言?”圣人小心翼翼地回答。
“哼,若非国库空虚,为何连一座公主府也赐不起?”
圣人听闻此言,当即哭笑不得,原来母后是为韩夫人讨说法来了,不由得心中对韩夫人更为厌烦。
“母后,静宜为大豫受了多年的委屈,如今只是想圆一圆年少时的梦想,暂居首辅府,若不答应,倒显得儿臣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太后冷哼一声,“皇帝对静宜尽了人情,可想过韩夫人?你对她可是尽了人情?”
圣人沉了脸,母后这话有失偏驳,完全站在韩夫人的角度质问他。
“母后,”圣人无奈地说,“静宜也是您养大的,您就不心疼她?”
太后欲言又止,干脆说,“皇帝,你到底赐不赐公主府?”
圣人无奈,百般解释,不是他赐不起,而是静宜公主不愿独居公主府。
“她不愿,你便不赐?你是皇帝,还是她是皇帝?”太后怒。
见太后越发地口不择言,圣人只得使出缓兵之计,说过几日便赐公主府。
太后怒气冲冲而来,怒气冲冲而去。
经此一事,圣人原本对韩夫人三分的怨气,变成了七分。
太后在广阳殿时,韩老夫人和大姑姐求见婉瑜。
婉瑜暂居珍瑰阁。
珍瑰阁在长宁宫的东侧,是一幢两层小楼,有围墙,自成一格。
楼后面还有不少菜地,原本种着玫瑰,因婉瑜爱种菜,太后殿下当即命人铲了玫瑰,将地圈进了珍瑰阁,供婉瑜平日里消遣用。
宫人领着韩老夫人和大姑姐,顺着宫道,一路走到珍瑰阁。
刚刚跨进门,两人齐齐震惊。
珍瑰阁里珍宝无数,看得两人目瞪口呆。
珍瑰阁上下两层,各有五间房。
底楼的中间是迎客厅,进门便是凤凰展翅红木屏风,绕过屏风,是一张绳纹卷头大香案。
香案上摆放着哥窑小开片加彩罐、双凤琉璃盏、缠枝花卉珐琅熏香炉,此刻,炉子里正点着香,淡雅爽朗的味道,闻之忘忧。
香案前摆着一张古币绳纹夔龙牙四方桌,左右各有一张太师椅。
屋子的右侧,是一张台座式须弥榻,榻上摆着楠木云纹小翘头案,案上有一幅棋盘,棋子是汉白玉制成。
须弥榻边上,是壶门式膨牙带托泥香几,几上一只汉白玉制成的双耳瓶,瓶里插着几株浅紫色绣球花。
屋子的左侧用博古架做了隔断。
博古架上摆着天青釉暗刻纹双耳瓶、飘绿翡翠貔貅、银鎏金镂空狮子舞绣球摆饰、德化白瓷双耳模印方鼎等珍品。
走过博古架,靠墙一张七屏式围板罗汉床,四周嵌着汉白玉雕,罗汉床上的炕桌竟是用整块的汉白玉制成,真真令人咂舌。
罗汉床后面的墙上挂着三幅山水画,三幅画可分可合,合起来是一幅完整的田园风光,是当朝大家李赞的大作。
世家得其一幅画作,便能炫耀好久,太后殿下竟这么轻易地将三幅画挂在了婉瑜的屋里。
罗汉床前摆着四张红木玫瑰椅,两张椅子间搁着一张夔龙透雕灵芝团花几,每张几上摆着一只汉白玉花瓶,瓶里插着一束小小的浅紫色绣球花。
这一番景象,看得韩老夫人和大姑姐两人心头直痒,若是能搬回首辅府,该有多好!
此时,婉瑜的贴身婢女书禾、书穗迎了过来。
书穗见状,哪里不明白眼前二人的想法,当下甜甜一笑,“老夫人、姑奶奶来啦,夫人楼上的闺房好东西更多。
夫人还没回宫,太后殿下就命人开了私库,将最好的东西都搬来了珍瑰阁。”
7
韩老夫人和大姑姐听了书穗的话,心怦怦地跳,眼前的一切无不在说太后殿下极为疼爱柳婉瑜。
两人不免有些后怕,生怕太后殿下秋后算账。
韩老夫人暗忖,看来,必得将婉瑜劝回去才好。
两人小心翼翼地在玫瑰椅上坐了下来,尤其是大姑姐,举止拘谨,浑身不自在。
韩老夫人横了她一眼,暗示她打起精神来。
书禾命人上了茶,两人端起茶碗沾了沾唇,一股带着药香味的清爽之气,顿时扑入鼻翼,馋得大姑姐连着喝了好几口。
韩老夫人再也忍不住,硬咳了一声,提醒她注意仪态。
她这才讪讪地放下茶碗。
不多会儿,婉瑜走了进来。
她坦然地向两人行了礼,从容优雅地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她打量着眼前两人。
韩老夫人皮肤白皙,身材微微有些发福,身上一袭锦衣,料子偏厚,鼻翼边隐约现出几滴汗珠,头上插着四五柄发簪,各种材质的都有。
婉瑜暗自发笑,老夫人总是这样,不管节令时宜,拿到新的衣衫、发饰便用。
那张圆圆的脸上嵌着一双丹凤眼,据说当年公爹择了她为妻,便是看上了她那对曾经盈润水亮的眼睛。
她是二嫁。
先头男人是樵夫。
女儿五岁时,男人进山打猎,被熊咬死了,做了一年寡妇,日子实在熬不下去,便寻思再嫁。
正巧遇上韩屹父亲托人做媒,两人一拍即合,当即成亲,一年后生下韩屹。
韩屹祖上曾经是赫赫一时的江都王,可惜后代不争气,连着办了好些糊涂事,到韩屹祖父那代,已然失去了爵位,家道中落,从此泯然众人。
到韩屹的父亲这一代,家徒四壁,连饭都吃不上。
好在他还有把子力气,先是在码头搬运货物,后从了军,好不容易撑起一个家,三十岁上才娶了妻室。
幸好儿子争气,书读得极好,十六岁便点了状元,从此仕途坦荡,重振了家业。
公爹是在儿子点了状元,进了翰林院后,笑着去世的,也算是老怀宽慰。
大姑姐韩宝珠更不必说了。
长得像先头的樵夫,一点没有继承到母亲的白皙。
黝黑的皮肤,人还长得粗壮,唇边隐约长着些细小的绒毛,长相真正是一言难尽。
因为小时过得苦,特别爱财,恨不得看上的东西统统搬回自己的屋子。
婉瑜想到邹姑爷那张清隽的脸和飘逸的身姿,嘴角不由得咧开一抹笑意。
大姑姐见了,顿时放下心来,看来这个弟妹果然如自己猜想的那样,放不下二弟。
这不,对着自己和母亲依旧和气地笑。
于是,她大着胆子开口,“弟妹,闹够了吗?闹够了就回府吧,咱们到底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屋里这些东西,可都得搬回家去。”
韩老夫人一听女儿开口,顿觉不妙。
话音刚落,她就差点倒仰,都什么时候了,这个傻女儿竟然还是满心满眼的珍宝财物。
“婉瑜,”韩老夫人打起了圆场,“你姐这人没坏心,话糙理不糙,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昨儿个晚膳后,屹儿特意叮嘱我,今日务必将你接回府。”
婉瑜的右手肘搁在汉白玉炕桌上,手上连续不断地转动着茶盖,清香的茶香顿时溢了出来。
她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韩老夫人有些着急,眼见得太后殿下如此宠爱婉瑜,她的心早就七上八下了。
若是早些晓得内情,在府里时,她也不会处处针对她,便是叫她当婉瑜是祖宗,也是使得的。
她心里不禁怪起了婉瑜,也不知道提前说一声,让她白白得罪了太后!
“婉瑜,好孩子,你才是屹儿的正头娘子,他若是生了别的心思,我定不饶他。孩子,跟母亲家去吧,咱们府里可少不得你啊。”
婉瑜好笑得看着韩老夫人。
明明那么怕儿子,平日里一句话都不敢说,现下还要装出一幅什么都能拿捏的姿态,真当她是傻子哄吗?
“韩老夫人,您将和离书给首辅大人了吗?”婉瑜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
“嗡”地一声,韩老夫人眼前闪出无数星光,脑袋一阵晕眩。
往日,她随意说上几句好话,婉瑜便乖乖低头听话。
今日,她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对方不仅连母亲都不唤了,甚至还问起那个烫手山芋。
她尴尬地笑,“婉瑜,我是为了你好啊!冒然提出和离,日后怕是轻易回不得府。好孩子,和离一事,总是女儿家吃亏,若真和离了,你日后怎么办?哪能嫁到好人家?”
婉瑜的嘴角露出嘲讽的一笑,好人家?哪家都比你家好!
“这就不劳韩老夫人操心了,太后殿下自会为我筹谋。”
韩老夫人一听这话,不由得恼怒起来。
还没和离呢,竟想着再嫁!
她深吸几口气,强忍住怒意,露出讨好的笑意,“婉瑜,说什么傻话呢,便是有太后殿下做主,一般人也接受不了二嫁,世族大家更不必说了。”
“韩老夫人不也是二嫁?夫婿从樵夫变成江都王的后嗣,可见二嫁也嫁得好人家。”婉瑜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韩老夫人整个人像是被重重地锤了无数下,这柳婉瑜今日是吃错什么药了吗?
竟敢这么与她说话?
难道,她真的存了和离的心?
来此之前,韩老夫人无比自信,柳婉瑜嫁进门的这一年多,她看得清楚分明。
湘女有意,洛神无情。
可这一番下来,她却吃不准了。
她正不知怎么再劝,大姑姐不干了。
樵夫爹是她的软肋,她就怕旁人提起她的亲生阿爹。
她不愿意有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爹,只想旁人当她是真正的韩家人。
“弟妹,不是我说你。哪有你这么当人娘子,当人媳妇的?一个不开心便回了宫,还拿太后殿下吓唬人。
你不想想,若不是我二弟,你哪能嫁得这么好?
你一个乡野出身的穷人家女子,如今能成为首辅夫人,便是祖上烧高香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世家大族哪能没有三妻四妾,公主殿下入府又怎样?他二人当年两情相悦,是被苍国硬生生拆散的。
你有什么不甘不愿的,去找苍国呀,关我二弟何事?
公主殿下不比你金贵?便是叫你让出妻位,也是使得的!”
大姑姐一句接一句地叫骂,将首辅心上人入府暂住的事,说得理直气壮。
周边的宫人又气又急,首辅的姐姐太过嚣张。
这还是长宁宫,是在太后殿下的眼皮子底下,她就敢如此。
若是在首辅府里,还不得如何张牙舞爪呢!
“放肆!”梁尚宫来了,宫人们顿时精神一震,撑腰的来了。
8
大姑姐一惊,抬头便看到了面无表情的梁尚宫。
韩老夫人想也不想,一耳光扇在女儿的脸上。
“啪”的一声,大姑姐彻底呆住,捂着半边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娘,你干么打我?”
韩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心在滴血,嘴上骂道,“孽障,怎么能这么说弟妹?都是我的错,没有教好你。婉瑜,好孩子,你且饶她这一回吧。”
梁尚宫冷哼一声,默默地走到婉瑜的身后,仿佛刚才的一切不曾发生。
婉瑜轻轻地笑了笑,“邹太太艺高人胆大,我自然是不会与你计较。不过,我这儿有一份清单,是这么些年,你从我这儿借走的各色物品,劳烦你尽早归还。”
说罢,瞥了瞥书禾,书禾当即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恭敬地递给了大姑姐。
大姑姐打开纸一看,气得七窍生烟,纸上写着的都是她从婉瑜的清泠居拿走的东西。
这些东西怎么是借的呢?
明明是柳婉瑜自愿送给她的。
当下她便又要发作。
韩老夫人死死按住她的手,狠狠地在她耳边轻声道,“回家再说!”
说罢,转头满脸笑意地看向婉瑜,“你这孩子,要什么只管和母亲说,只要我有的,没有不给你的。”
这话说的,像是婉瑜向她们讨要东西似的。
她有心激怒婉瑜,为自己女儿扳回一城。
哪料到婉瑜根本不接招,像是没听到似的端了茶。
韩老夫人无奈,只得拉着女儿出了珍瑰阁。
珍瑰阁里,梁尚宫有些担忧地看着婉瑜,“阿慕,你当真决定和离了?不是一时心血来潮?”
梁尚宫也同旁人一样,认为婉瑜只是在使小性子,若演得过了,反而适得其反。
婉瑜哪里不明白她的想法,只是肯定地点了点头,不欲多做解释,日后一切皆会明朗。
梁尚宫尽管还很担心,也没多说什么,拍了拍她的手,便向正殿走去,太后殿下去广阳殿,也该回来了。
韩老夫人灰头土脸地出宫了。
她今日本是来见太后和皇后的,不想处处吃闭门羹。
皇后推说身子不爽利,只叫宫人转达圣人的决定,宫中过几日要为公主殿下办接风宴。
太后殿下直接拒绝,连个理由都懒得给。
怕是因为婉瑜的事,记恨上首辅府了。
原以为劝说婉瑜回府是轻而易举的事,却不料碰得一头灰。
今日,她如此伏低做小,竟还被婉瑜断然拒绝,真是给脸不要脸。
自从儿子出息后,她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哪个见她不是恭敬有加?
不行,她得在儿子跟前给柳婉瑜好好上上眼药。
但转念想到太后殿下对柳婉瑜的宠爱,又有些犹豫不定。
兴许,太后殿下做给旁人看的?
是的,一定是如此,善待柳婉瑜,太后名声也好,不过给些搬不走的珍宝,何乐不为?
韩老夫人笃定自己看到了问题的本质,当即不再裹足不前,她暗暗发誓。
哼!柳婉瑜,你想用和离的手段保住正室之位,还要看我答应不答应。
你自己不做人,就别怪我不把你当人!
首辅府,你既出得,便没那么容易入了!
太后殿下气呼呼地回了长宁宫。
一想到圣人敷衍的态度,心里的气就猛得往上窜。
她恨恨地一掌拍在几案上,静宜啊静宜,你万不该冲婉瑜下手。
自己当年掏心挖肺,竟是养了一只白眼狼,既如此,别怪我不客气!
梁尚宫端着热茶上前,“殿下,韩老夫人和女儿来过珍瑰阁了。”
“噢,她们来干什么?”太后没好气地问。
“韩老夫人想带婉瑜回府。”
“哼,自己不来,派老娘来,是何意思?”太后嘟囔着,猛地支起上半身,“婉瑜没被她们忽悠回府吧。”
语气里带着三分焦急。
“哪能啊,婉瑜主意正着呢,断然拒绝了。”梁尚宫说,“婉瑜还给了首辅姐姐一纸清单,要她归还这么些年,从她这儿拿走的东西。”
太后松了口气,重新靠回大迎枕,频频点头,“没错,合该如此!”
梁尚宫本意是想太后劝着点婉瑜,到底是一家人,钱财乃身外之物,何况太后殿下赏赐极多,婉瑜手里厚着呢,不差这些,给了便给了吧,最多日后不再给。
哪里料到,太后竟然完全帮着婉瑜。
梁尚宫只得压下冲到嘴边的话,笑着说,“谁说不是呢?”
韩屹出宫后,去了尚书省,处理些具体的事务。
待回府后,看到屏风后挂着的常服,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看来,母亲已将夫人接回了。
不知是不是他多心了,换上常服后,总觉得周身不太舒服。
没过多久,书房的门被推开,有人送茶进来。
他正低头看着公文,见来人放下茶后没有离开,皱着眉抬起头。
眼前,赫然是一身红衣的公主殿下。
他双手抱拳,淡施一礼,公主殿下却侧身只受了半礼,继而福了福,爽快地笑道,“首辅乃国之栋梁,妾何德何能,不敢受礼。”
韩屹丝毫不为所动,脸上全无表情,冷淡极了。
静宜公主心中打鼓,不动声色地笑道,“大人,尝尝这茶,这是妾从苍国带回的高山雪茶,不知可合你口味?”
韩屹闻言,端起茶打开了茶盖。
一股浓郁的茶香扑鼻而来,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蹙。
这一年来,他喝惯了夫人泡的茶。
那茶清淡爽口,隐约带着些药香。
他性子冷硬,虽然好奇,但夫人不说,他也不问。
结果便是,这几日所有习惯被打破,连口心怡的茶也喝不上!
他敷衍地沾了沾唇,冷然道,“好茶。”
就此搁下茶碗,用眼神询问公主可还有事?
静宜公主尴尬极了,勉强闲扯了几句,赶紧告退。
回到沉水苑,她的心还扑通扑通地跳着。
韩屹为人冷淡是出了名的,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竟变得如此可怕,如此不近人情。
他不说话的时候,冷得像块冰,略略靠近些,便有被冻伤的危险。
但,她就是喜欢,绝不愿就此放手,毕竟这么多年的妄想,眼看就能得到,怎肯轻易放弃。
而且,越是有挑战性的东西,越让她兴奋。
她定要他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静宜公主前脚离开,大川后脚进了门。
“大人,衣裳可还合身?”大川脱口问道。
原本安静看着公文的韩屹神色一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问道,“夫人呢?”
大川正为自家娘子发愁,有些心不在焉,“夫人?不还在宫里?!”
韩屹的眉头蹙得更紧,母亲竟没将夫人接回?
他嫌弃地看着身上的衣衫,顿时沉下了脸。
来源:宅宅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