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们这儿很多词语习惯带后缀“子”，书鱼本指蛀蚀书籍的一种小虫。年深日久了，深入钻研书籍的人也被称为老书鱼子。他们或是在农村当过私塾老师，或是读了一些书并坚持帮人操办红白公事、书写春联等。他们说出的话，传播过的知识，慢慢化入乡野雅语，在普通百姓日常生活中传播着，
在农村乡野经常会看到和听到一些非常文雅的语言，非常有意思。
我们这儿很多词语习惯带后缀“子”，书鱼本指蛀蚀书籍的一种小虫。年深日久了，深入钻研书籍的人也被称为老书鱼子。他们或是在农村当过私塾老师，或是读了一些书并坚持帮人操办红白公事、书写春联等。他们说出的话，传播过的知识，慢慢化入乡野雅语，在普通百姓日常生活中传播着，形成十分有意味的现象。
早年我曾经在村里看到一副婚联“诗歌杜甫其三句，乐奏周南第一章”，那时候自己刚刚学习了《诗经》，知道“乐奏周南第一章”指的是《关雎》描写的男女爱情，但是“诗歌杜甫其三句”到底是杜甫诗歌中哪一首的第三句，查阅很多杜甫诗歌总是搞不清楚。为了寻找杜甫哪首诗第三句是写新婚的，我专门买了《杜工部集》，但翻遍全书也没有任何一首诗相符的，所以就成了一个谜。我怀疑这副对联是有问题的，但问题出在哪里不清楚。不久后看到了明清时期启蒙读物《神童诗》，里面有一首《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第三句“洞房花烛夜”，很是切合这副对联。有人也告诉我说人生四大得意的时刻，其中就有“洞房花烛夜”。但是《四喜》并不是杜甫的作品，《神童诗》旧传为宋代汪洙所撰，其实是后人以汪洙的诗为基础，再加进其他人的诗编成的。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是不知道“诗歌杜甫其三句”到底是不是指这首诗中的“洞房花烛夜”。再后来有一段时间流行阅读《容斋随笔》，我也购买了这本书，看到了仅仅有两字差别的这四句话：“久旱逢甘雨，他乡见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挂名时。”洪迈说此诗“出于旧传”，那应当是北宋或更早一些时间的无名作家所作。至于有些书说是汉代无名氏的作品，恐怕不足为据。隋代才开始科举制度，讲究“金榜题名”就更晚了。如此看来，这副对联正确说法应该是“诗歌四喜其三句，乐奏周南第一章”。但是，“诗歌杜甫其三句，乐奏周南第一章”流传已久，把“洞房花烛夜”的诗句安到杜甫身上也已经很久，要想纠正过来也难了。
这类对联一般都是过去农村说的一些老书鱼子们写的。他们读过很多书，知道很多中国文化中的典故。现代人由于读古书少，传统文化功底不深厚，过去很普通的典故、很浅显的知识有时候就不懂了。
我结婚时，和妻子回老家茶臼庄，被家族的人摆弄着给这个长辈磕头，给那个长辈磕头。一旦去磕头，他们好像还得给点喜钱，这纯是给人增添麻烦。我俩心中不乐意，真不想去磕头。但在我们本家一个大叔的带领下还是磕了，一共走了有五六家吧。虽然很尴尬，但是也有收获，在一家看到一个大红匾额。匾额上写的又是一些非常文雅的话，上下两句“诗云琴瑟友之”“易曰乾坤定矣”是小字，中间四个大字是“麟趾呈祥”。在匾额的下边挂着一幅仙鹤青松图，两边一副对联，对联中有“三多”“九如”等字。当时已经在读《周易》《诗经》等，但是读的是《诗经》选本和高亨《诗经今注》，知道“琴瑟有之”“乾坤定矣”的意思。《诗经》选本一般不选《麟之趾》《天保》，《诗经今注》说《麟之趾》“末句慨叹不幸的麒麟”“比喻统治者迫害闲人”，《天保》“是一首给贵族祝福的诗”。没有看到《诗经·周南·关雎序》：“然则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也不知道因《天保》连用九个“如”字，后以“九如”为祝福之词等。高亨先生是用阶级观点去批判历史上一些说法的，内容就显得不全面，所以我并不知道里面包含的历史文化因素。当然，就更不知道“三多”的意思了。
后来，在这个匾额和这副对联的引领下，我一直认真读古书，才慢慢补上了传统文化的一些知识。
有一个我叫大爷的人，大字不识一个。他的弟弟在村里上过私塾，后来参加革命牺牲。这位大爷经常会说一些很文雅的词，“解字”他会说成“解（xiè）字”，弄不懂他会说“咱解（xiè）不开这个理儿”，我从他那里最早知道“解”还有“懂得、明白”的意思。说起后代，他会说“云孙、来孙、滴滴拉拉孙”，“云孙、来孙”都是《尔雅》里的词，“滴滴拉拉孙”就是方言，是说后辈绵延不断的意思，大雅大俗竟能这样结合在一起！我问他这些都是跟谁学来的，他说是从村里的老书鱼子那里听来的，也有些是过去从自己的弟弟那里听来的。村里过去都有些读书人，他们的言语耳濡目染地影响着普通百姓。村民非常尊重他们，也跟着学到很多古文化知识，并直接吸收进了自己的日常语言。
我刚参加工作时在一个山村里教学。有一天下雨，我望着窗外那飘动的细雨正在出神。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一位老人又唱又喊的声音，仔细听去原来他是在吟诵李密《陈情表》。后来我和同事说起来，他们说这位老人的子女对他态度并不好，也不够孝顺。原来，他是用吟诵表达他的想法，纾解他的悲伤。后来我问过这位老人，他说小时候跟着村里的老书鱼子背诵了《出师表》《陈情表》等，知道读《出师表》不哭者其人不忠,读《陈情表》不哭者其人不孝。
在广袤的乡野大地上行走，不经意间时常能听到方言中夹带的雅语。乡野文化有时候是贫瘠的，但有时候也是非常丰厚的。有些人的意识中，总觉着乡村是粗鄙的，是缺乏文化氛围的，实际上这种认识是不对的。
在普通农户看到有历史文化底蕴的匾额和对联，从老农口中听到一些乡野雅语，能让人觉得乡村是丰盈的。
作者:高军 编辑:徐征 摄影:徐征 校对:杨荷放
来源：济南时报-新黄河一点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