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哥要盖三层小楼,还差些钱。”母亲的语气理所当然,“你是嫁出去的人,不能贪图家里的东西。”
声明:本篇文内容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家里的田地被征收那天,我接到母亲电话时正在厨房炖汤。
母亲在电话里声音雀跃,说征收款下来了,足足八位数。
我握着汤勺的手顿了顿,问她怎么分,电话那头突然传来哥哥的笑声。
“你哥要盖三层小楼,还差些钱。”母亲的语气理所当然,“你是嫁出去的人,不能贪图家里的东西。”
汤勺碰到锅沿发出清脆的响,我看着锅里翻滚的气泡,听见自己问:“那我呢?从小我耕地插秧不比哥少。”
“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母亲的声音冷下来,“再说你婆家条件好,哪用得着这点钱?”
挂断电话时,丈夫正好推门进来,手里提着刚买的鲈鱼。
我没告诉他征收款的事,只说母亲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三日后的清晨,我正在阳台晾衣服,听见楼下有人喊我的名字。
抬头望去,母亲正站在单元门口,身旁放着那个褪了色的红尼龙袋,里面鼓鼓囊囊装着衣物。
“我头晕得厉害,去你哥家他说没空。”
母亲仰头喊,阳光把她脸上的皱纹照得清晰,“还是女儿贴心,让妈住段时间养养病。”
晾衣杆从手里滑落,砸在阳台护栏上发出闷响。我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想起小时候她总把我扎头的红绳拆给哥哥系风筝。
“妈,您去医院看过吗?”我攥紧阳台栏杆,指甲掐进掌心,“要不我给您挂个专家号?”
“看什么医院!”母亲变了脸色,“我这是心病,只有住你这儿才能好!”
楼下渐渐聚了些邻居,交头接耳地看着我们。
母亲突然蹲下身,拍着大腿哭起来,说我忘恩负义,嫁了人就不管亲娘死活。
丈夫从卧室出来时,母亲正抓着我的手腕往楼下拖,尼龙袋的拉链开了,露出里面我去年给她买的羊毛衫。
“怎么回事?”丈夫皱着眉扶住母亲,她立刻顺势靠在他肩头,说我不让她进门,还咒她早点死。
“先上楼吧。”丈夫转头看我,眼神里有不解,“有话好好说。”
母亲得意地瞥了我一眼,拎起尼龙袋就往电梯走,尼龙袋底部渗出黄褐色的液体,在走廊地砖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进了门,母亲直奔客房,把衣物一股脑倒在床上,又拉开衣柜往里面塞。
“这柜子够大,正好放我的换季衣服。”她自言自语,“对了,你哥说等房子盖好就接我过去,这段时间我就先在这儿住着。”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把我的羊绒衫推到角落,胃里突然一阵翻涌。丈夫端着杯水进来,母亲立刻按住胸口说心口疼,头晕得厉害。
“先去医院吧。”丈夫把水杯递给我,转身去拿车钥匙,母亲却摆手说不用,只要在这儿住几天就行。
“她是装的。”我把水杯重重放在床头柜上,“田地征收款她全给了哥,现在看我日子过得好,就想过来捞好处。”
丈夫愣了一下,母亲却突然咳嗽起来,脸涨得通红,像是要把肺咳出来。
“先送医院。”丈夫的语气带了些不耐,“就算你对妈有意见,也不能拿她的身体开玩笑。”
急诊室里,医生说母亲只是有些贫血,并无大碍。
母亲却拉着医生的手,说自己经常心悸,夜里疼得睡不着。
“是心病。”医生看了眼病历,“平时多注意情绪,别太操心。”
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黑了,母亲坐在后座上抱怨医院的床太硬,说还是我家的客房舒服。
“先回我们那儿吧。”丈夫透过后视镜看我,“妈刚看完病,需要人照顾。”
我捏紧手里的诊断单,上面“建议加强营养”几个字刺得眼睛疼。想起上次回家,母亲把攒的土鸡蛋全塞给哥哥,说我婆家有营养师,不差这点。
“我明天要出差。”我把诊断单折起来放进包里,“让哥来照顾吧。”
“你哥盖房子忙!”母亲立刻坐直身子,“再说嫁出去的女儿哪有不管妈的道理?你这是要遭报应的!”
丈夫踩刹车的动作猛地一顿,车在路边停下。他转头看向母亲,声音平静:“妈,征收款您全给了哥,现在让小禾照顾您,这不太合适吧?”
母亲瞪大了眼睛,像是没想到丈夫会这么说。车内的气氛突然凝固,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那是我们老李家的钱!”母亲的声音拔高,“女儿哪有资格分?再说她嫁过来这么多年,我连个红包都没拿过!”
2
“所以您今天来,是想在这儿养老?”丈夫笑了一声,掏出钱包数出两千块放在母亲腿上,“这钱您拿着请个护工,以后别再来了。”
母亲盯着那叠钞票,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我看见她指尖发抖,突然想起小时候她总说我手凉,要把我的手放进她怀里焐着。
“下车吧,我送您回去。”丈夫打开车门,母亲却死死抓住座椅靠背,说什么也不肯动。
“小禾,你就这么狠心?”她转头看我,眼里含着泪,“我可是生你养你的妈!”
车内的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我想起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母亲把通知书藏起来,说女孩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早点打工给哥哥攒彩礼。
“下车。”我打开后排车门,冷风灌进来,吹得母亲的围巾飘起来。她瑟缩了一下,终究还是抓起尼龙袋下了车。
丈夫重新发动车子时,我听见母亲在后面骂骂咧咧,说我嫁了人就变成白眼狼,迟早遭天谴。
“别听她的。”丈夫伸手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温度让我微微颤抖,“明天我陪你回娘家,把话说清楚。”
我看着车窗外飞逝的路灯,想起那些年在田里弯腰割稻的日夜,汗水滴在泥土里,长出的却是哥哥的新房。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你等着,我明天就去你婆家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不孝女!”
丈夫的手机同时响起,是母亲打来的。他看了我一眼,直接按掉,然后把母亲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车子拐进小区时,我看见单元门口的路灯坏了,漆黑一片。丈夫把车停好,转身抱住我,下巴抵在我头顶轻轻摩挲。
“以后有我在。”他的声音闷闷的,“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我闭上眼睛,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水味,那是我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眼泪突然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这么多年,终于有人站在我这边,把我护在身后。
深夜的小区很安静,远处传来狗吠声。我靠在丈夫肩头,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渐渐平复。
有些伤口,时间未必能治愈,但幸好,我遇见了一个愿意为我包扎伤口的人。
至于那些刻在骨子里的偏见和伤害,就让它们永远留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旧梦里吧。
车窗外,一轮弯月挂在天边,清辉洒在丈夫的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十指交缠。
次日清晨,我还没来得及起床,就听见楼下传来母亲的叫骂声。
推窗望去,她正站在婆家院门口,手里挥舞着昨天丈夫给的两千块钞票,周围聚了不少邻居。
“大家快来看啊!”母亲跳脚的样子像极了田里扑腾的老鸭,“这就是我养的好女儿!拿了征收款就不管亲娘死活!”
3
婆婆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握着舀粥的木勺,“大妹,有话好好说,先进屋喝碗粥吧。”
“喝什么粥!”母亲推开婆婆递过来的碗,汤汁溅在她洗得发白的裤腿上,“她拿了我八百万征收款,现在躲在这儿享清福!”
邻居们开始交头接耳,我攥紧窗台边沿,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丈夫从身后环住我,轻声说:“别慌,有我在。”
公公穿着中山装从堂屋出来,镜片后的眼神沉沉的,“亲家母,先进屋说话,别在门口闹得不好看。”
母亲斜睨着公公,突然蹲在地上拍起大腿,“我命苦啊!养了个白眼狼女儿,现在连栖身之所都没有!”
婆婆扯了扯公公的袖子,小声说:“要不先让小禾接她进去住几天?”公公皱眉没说话,转身回屋取了个红包出来。
“这是两千块,亲家母先拿着用。”公公把红包塞进母亲手里,“有什么事让孩子们商量着办,别伤了和气。”
母亲捏了捏红包厚度,眉梢立刻扬起,指尖却故意在公公手上蹭了蹭,“还是亲家公明事理,哪像我那女儿,连禽兽都不如。”
“等等,你说我拿了拆迁款,拿了多少,一分我都没有拿。”
我不吃这个亏,还是压死人的亏。
“这……你哥拿了,就和你拿了一样。”
母亲的声音低了下来,婆婆公公听到了,摇头叹息。
我咬着牙转身下楼,刚走到院门口,就看见哥哥骑着摩托车停在路边,冲母亲吹了声口哨。
“妈,拿到钱没?”哥哥摘下头盔,阳光照得他脸上的青春痘泛着油光,“我盖房子还缺三千块水泥钱呢。”
母亲立刻把红包塞进哥哥手里,笑得满脸褶子,“赶紧去买,剩下的钱给你媳妇买件衣裳。”
我只觉眼前一阵发黑,喉咙像被人塞了团浸水的棉花,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丈夫伸手扶住我,对哥哥说:“哥,妈年纪大了,您多担待些。”
哥哥叼着根烟斜睨我们,“担待?她生女儿不就是为了养老?你们住这么大的房子,接妈进去住怎么了?”
婆婆端着刚蒸好的包子出来,“快尝尝,素馅的,你妈最爱吃。”母亲却嫌恶地瞥了一眼,“我要吃肉馅的,你们这是故意虐待我!”
公公的脸色彻底沉下来,转身进屋把门摔得山响。婆婆赔着笑说:“我这就去买肉馅,大妹再坐会儿。”
“不用了!”我深吸一口气,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妈,您要么跟哥回去,要么去养老院,别再闹了。”
“养老院?”母亲跳起来戳我的额头,“你想把我扔给一群陌生人?我告诉你,我生了你,你就得给我养老,这是天经地义!”
哥哥把烟头踩在脚下,碾了碾说:“就是,你嫁这么好,不帮扶弟弟像话吗?当初要不是我让你读书,你早就在厂里打螺丝了。”
丈夫突然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哥,当初小禾初中毕业就该进厂打工,是她自己考上了高中,又拿奖学金读了大学。”
“那又怎样?”哥哥梗着脖子,“她读大学的钱还是我出的呢!”
4
“明明是爸妈说女孩读书没用,把学费扣下来给你买摩托车!”我终于忍无可忍,“你那天摔断胳膊,是谁冒雨去镇上请医生?是谁把升学名额让给你?”
母亲突然捂住耳朵,“我不听!你就是欠我们的!从你生下来那天起,就是为了你哥!”
邻居们的目光像无数根细针扎在我背上,我看见婆婆在厨房偷偷抹眼泪,公公在堂屋抽闷烟,烟灰缸里堆了半截烟头。
“够了。”丈夫从钱包里又抽出两千块,拍在哥哥手里,“这钱给妈请护工,以后别再来闹了,不然我就报警。”
哥哥掂了掂钞票,嘴角咧开,“算你识相。”说完拽着母亲往摩托车走,母亲却赖在地上不肯动,“我要住女儿家!我要住洋房!”
“别丢人了!”哥哥踹了母亲一脚,“再闹连这钱都没了!”母亲这才骂骂咧咧地起身,临走前还冲我吐了口唾沫。
摩托车轰鸣着驶离,扬起的灰尘扑在我脸上。婆婆过来替我拍灰,“小禾,别跟她一般见识,长辈总有糊涂的时候。”
我看着婆婆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母亲年轻时也是这样温柔的模样,直到哥哥出生,她的眼里就只剩下那个男孩。
“爸妈,对不起。”我向公公婆婆鞠躬,“给你们添麻烦了。”公公摆了摆手,“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别让她再来就是了。”
回到家时,丈夫把我抱进沙发,给我倒了杯热牛奶,“想哭就哭出来,别憋着。”
我捧着杯子,看着奶面上浮着的热气,突然笑了,“我没事,只是觉得有些可笑,她生我养我,却把我当成哥哥的附属品。”
丈夫用指腹擦去我眼角的泪,“以后不会了,我们的家,只有我们两个人,还有未来的小宝贝。”
我靠在他肩头,听见窗外的麻雀在枝头叽叽喳喳。阳光穿过纱窗,在地板上织出金色的格子,像极了童年那间漏风的土坯房,只是那时的阳光里,永远混着母亲骂我“赔钱货”的声音。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语音:“你等着,等你哥房子盖好,我让他天天去你婆家闹,看你丢不丢人!”
丈夫拿过手机直接关机,然后把我拦腰抱起,“走,我们去商场买婴儿床,医生说你怀孕初期要多走动。”
我惊讶地抬头,看见他眼里的笑意,“你知道了?”他吻了吻我的额头,“傻瓜,你以为我连验孕棒都看不懂?”
躺在商场的母婴区,看着丈夫认真对比婴儿床材质的样子,我突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融化。
那些年在田里流的汗,在深夜偷偷流的泪,都在这一刻变得轻如鸿毛。
母亲的语音还躺在手机里,像颗丑陋的石子,却再也砸不碎我此刻的幸福。
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人把我当成了他的全部,而我,也终于学会了不再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走出商场时,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丈夫揽着我的肩,说等孩子出生,要带我们去海边看日出。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睫毛上的碎光,比当年那轮弯月还要明亮。
有些伤口,或许永远不会愈合,但幸好,我已经学会了在伤口上种花。
风轻轻吹过,带着远处面包店的甜香。我把手放进丈夫的口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
母亲回家第二十七天,我正在阳台给多肉浇水,听见单元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5
她扛着半袋发霉的玉米冲进电梯,玉米面从破洞漏出来,在按键上积了薄薄一层。
“我养的鸡病死了三只!”她踢开我刚擦净的拖鞋,玉米袋在地板上拖出灰黑色的痕迹,“肯定是你咒的!你个丧门星!”
我握着喷壶的手悬在半空,薄荷叶子上的水珠滴下来,砸在瓷砖上碎成八瓣。
“上个月给您的两千块,不是让您买饲料?”我弯腰收拾玉米,发霉的气味熏得鼻腔发疼。
“你哥盖房子缺钱!”母亲拍着胸脯,领口露出泛黄的内衣边,“当妹的不帮衬,你良心被狗吃了?”
喷壶突然从手里滑落,在她脚边炸开,水珠溅湿她的裤腿。她尖叫着跳开,抬手就是一巴掌。
我偏头躲过,后腰却撞在花架上,陶瓷花盆摔在地上,碎片扎进膝盖皮肤。
“你还敢躲?!”母亲揪住我的头发,指甲划过耳垂,“我生你那天大出血,差点丢了命!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丈夫拎着一袋排骨进来,排骨上的冰水渗湿塑料袋,在他掌心洇出深色印记。
“怎么回事?”他扔下排骨冲过来,母亲立刻松开手,往地上一坐,“你媳妇打我!她要逼死我啊!”
丈夫扶起我时,看见我膝盖的血珠,眼神瞬间冷下来。他转身看向母亲,声音却压得很轻,“妈,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动手?”母亲拍着地板上的玉米,“她咒我鸡死,还摔我花盆!这是要断我活路!”
我扯了扯丈夫的袖子,指节因为疼痛泛白,“她要把发霉的玉米塞进冰箱,我不让,她就……”
“发霉的玉米能喂鸡!”母亲打断我,“你吃着精米白面,就看不得我节省!”
丈夫弯腰捡起一块花盆碎片,拇指摩挲着边缘的裂口,“妈,小禾怀孕了,您别刺激她。”
母亲突然笑起来,拍着大腿前仰后合,“怀孕?骗鬼呢!她那肚子,连个蛋都下不出来!”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轰然炸开,眼前一阵发黑。丈夫猛地起身,椅子撞在桌角发出巨响,母亲这才收了笑,往沙发里缩了缩。
“您该回去了。”丈夫从钱包里抽出五张钞票,放在茶几上,“以后别再来了,真的会出事。”
母亲盯着钞票,突然扑过去抓在手里,却又把钱揉成一团扔回来,“我不要钱!我要住这儿!要让她给我养老!”
丈夫的下颌线绷得极紧,我看见他握拳又松开,最终只是转身扶我去卧室,“先躺下,我打电话叫医生。”
母亲在客厅摔了个玻璃杯,碎渣溅到卧室门口,“我今天就死在这儿!让你们背一辈子骂名!”
医生来的时候,母亲正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说心口疼。我攥着浸透血的卫生巾,听见医生低声说:“已经保不住了,尽快手术吧。”
手术室的灯亮起时,丈夫坐在走廊长椅上,头埋在双掌间。我想起早上他还在厨房给我煎鹅蛋,说孕妇要补蛋白质。
术后住院的三天,母亲每天都来闹,在病房门口骂我克死孩子,说我是断子绝孙的命。护士几次要报警,都被丈夫拦住。
“她是小禾的妈。”他眼里布满血丝,声音哑得像砂纸,“再给她一次机会。”
第四天清晨,母亲举着香烛冲进病房,说要给我驱邪。香灰落在我点滴的针管上,丈夫终于失控,一把夺过香烛扔出窗外。
“您闹够了没有?!”他的声音在走廊回荡,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小禾躺在这儿做手术,您连句人话都没有?”
母亲梗着脖子,“她流掉的是孽种!我这是替天行道!”
6
我看见丈夫的拳头擦着母亲的脸砸在墙上,白灰簌簌落下,在他手背上蹭出斑驳的痕迹。母亲终于害怕了,转身往楼梯间跑,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慌乱的节奏。
“对不起。”丈夫回到病房,轻轻握住我没打点滴的手,指腹擦过我手腕的淤青,“我应该早一点……”
“不怪你。”我看着天花板上的花纹,想起昨夜梦里,有个婴儿冲我笑,眼睛像极了丈夫。
母亲再也没来过医院,却在家族群里发长文,说我联合丈夫虐待她,导致她现在无家可归。七大姑八大姨的电话接踵而至,有指责的,有劝和的。
丈夫把我的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床头柜上,然后从包里拿出温热的小米粥,“医生说你能吃流食了,尝尝?”
我舀起一勺粥,看见他虎口处的淤青,突然伸手抱住他,脸埋在他颈窝。他浑身僵了一下,随即轻轻拍我的背,像哄孩子那样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照得医院门口的香樟树影影绰绰。丈夫替我戴好帽子,扶我坐进车里,突然说:“我们搬家吧,去海边住。”
我转头看他,他正专注地系安全带,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后视镜里,我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却有了一丝血色。
“好。”我把手放在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上,感受到他轻微的战栗,“这次,离他们远一点。”
车子发动时,我看见母亲站在医院对面的公交站,手里拎着个蛇皮袋,正在跟卖茶叶蛋的老太太讨价还价。
她没看见我们,或者说,她眼里从来就没有我们。
丈夫打开车载音响,是我喜欢的钢琴曲。阳光穿过车窗,落在他侧脸,照亮了他眼角的一颗泪痣。
我轻轻替他擦去泪痕,他突然抓住我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有些伤,永远无法被原谅。但幸好,我们还有彼此,还有重新开始的勇气。
车子拐过街角,母亲的身影消失在后视镜里。我闭上眼睛,听见海浪的声音在心底轻轻翻涌。
这一次,我们终于要驶向,没有伤害的远方。
我和丈夫还是没有搬走,因为母亲再次闹到婆婆家,气到公公住院了 ,我要照顾公公。
母亲趁机又指责我对公公比对她还好,她要我每个月转一万块给她,我问她拆迁款是不是全部给了哥哥,她心虚承认,又说哥哥需要钱。
我就知道,哥哥要到钱以后,对她是不管的了,她要一万块一个月,其实还是想给哥哥补贴,她也承认了。
我和丈夫收拾好行李那天,接到婆婆电话时正往后备箱塞盆栽。
“你爸住院了。” 婆婆的声音带着哽咽,“你妈又来家里闹,骂他老不死的,还把供桌上的香炉砸了。”
7
车载盆栽的枝叶在风里抖了抖,我看着丈夫瞬间煞白的脸,把刚放进去的仙人掌又抱出来放回阳台。
重症监护室外,婆婆攥着我手反复说 “是我没拦住”,指甲几乎掐进我手背。
母亲坐在走廊长椅上,脚边堆着吃剩的辣条包装袋,正跟护工炫耀哥哥盖的三层小楼。
“供桌是老物件,砸了要倒霉的。”
丈夫盯着母亲染得通红的指甲,那颜色和香炉碎瓷片上的朱砂一模一样。
母亲挖着鼻孔笑,“就你们家那破桌子,白送我都不要!” 话音未落,医生拿着 CT 单出来,说公公脑溢血需立刻手术。
缴费窗口前,母亲凑过来看我输密码,“哟,住个院就花十万,比我那八百万征收款还经花?”
我按完最后一个数字,转身时撞翻她手里的搪瓷缸,腌菜汁泼在她绣着牡丹的红布鞋上。“八百万全给哥了?” 我看着她慌忙擦鞋的样子,“现在知道心疼钱了?”
母亲猛地抬头,腌菜汁顺着鞋帮流进袜子,“他是我儿子!你个嫁出去的丫头片子管得着?”
丈夫突然把缴费单拍在她面前,“小禾给您转的生活费,够买二十个香炉。”
单据上的数字在走廊白灯下晃得刺眼,母亲梗着脖子说那是女儿该做的。
公公术后昏迷的第七天,母亲带着哥哥堵在病房门口,说不拿一万块生活费就把氧气瓶拔了。
“你公公生病关我什么事?” 哥哥嚼着口香糖,把残渣吐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的绿植里,“你对他比对亲妈还好,传出去让人笑话!”
我握着公公还插着尿管的手,感受着老人掌心的温度,想起他住院前还给我编花环,说等我出院要带孙子去钓鱼。
“一万块。” 母亲把二维码拍在床头柜上,屏幕映着她新纹的眉毛,“少一分,我就去你单位闹,让所有人知道你虐待老人!”
丈夫从保温桶里盛汤的动作顿住,汤勺撞在桶壁发出清脆的响。我看着母亲手机里哥哥的收款码,突然笑了,“拆迁款是不是全给哥了?”
母亲的眼神闪了闪,哥哥却抢过话头,“是又怎样?我盖房子娶媳妇不该花?你个泼出去的水还想分?”
“所以你现在没饭吃了?” 我盯着母亲新做的美甲,想起上次回家她连半碗剩粥都不让我喝,“一万块里,有八千要转给哥,对吧?”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母亲突然拍着大腿哭起来,说我心眼太毒,连亲妈都要算计。哥哥则掏出手机打游戏,外放声音盖过了她的干嚎。
“行,我给。” 我拿出手机点开转账界面,母亲立刻止住哭声,把二维码举得更高。丈夫猛地按住我手腕,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怒火。
“但有个条件。” 我掰开他的手指,输入密码时故意让母亲看清数字,“以后你和哥断绝关系,别再找他要钱,也别再提我是你女儿。”
哥哥的游戏角色在屏幕里死掉,他抬头骂了句 “神经病”,母亲却突然跳起来抢手机,“你做梦!我生了你,你就跟我一辈子!”
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尖锐起来,我看见公公指尖动了动,慌忙按响呼叫铃。护士推着抢救车冲进病房时,母亲还在扯我的头发,骂我想饿死她。
“滚出去!” 丈夫第一次对母亲动手,拦腰把她抱出病房,哥哥趁机顺走了床头柜上的水果篮。
走廊里传来母亲的叫骂,夹杂着 “不孝子”“白眼狼” 的重复指控。我握着公公逐渐冰凉的手,听见医生说 “尽力了”,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
料理完公公的后事,我在他书房发现半本记账本,扉页写着 “小禾的学费”,里面夹着我高中时的兼职收据。丈夫抱着遗像站在身后,镜框上还沾着母亲那天摔的香灰。
母亲的收款码还躺在我的最近转账里,像道丑陋的伤疤。
我截图发给她,说以后每月十五号转钱,但别再出现在我们生活里。
她秒回了个 OK 的表情,紧接着发来哥哥新房的视频,说阳台能看见海,跟我家的海景房一样好。
丈夫把刚热好的牛奶放在我面前,玻璃上凝着水珠,像他昨夜没擦干的泪。
我打开转账界面,输入一万块,点击发送前突然改了数字 —— 一千块,刚好是她当年给我交的半学期学费。
消息框弹出红色感叹号时,窗外下起暴雨。
丈夫搂住我肩膀,我们看着雨幕中模糊的街道,谁都没说话。
有些债,算得清。有些情,却早就烂在了根里。
雨停时,我把那盆仙人掌扔进垃圾桶,尖刺划破垃圾袋,在地面留下细小的血痕。丈夫递给我一盆新的多肉,叶片饱满,像极了我们没能出生的孩子。
手机在桌上震动,是哥哥发来的消息:“我妈说你只转了一千,什么意思?”
我删掉消息,拉黑号码,然后把手机倒扣在飘窗上。
9
母亲总说我生下来就带着“福气”,因为她怀我时梦见了金凤凰。
可等我记事起,她嘴里的“福气”就变成了“赔钱货”——哥哥摔破了搪瓷碗,她说是我挡了他的财运;家里丢了两斤粮票,她说是我八字轻招了贼。直到我出嫁前一晚,她还在灯下扒拉着我的嫁妆木箱,嘴里念叨着“金戒指该给你哥娶媳妇用”。
我没有陪嫁。
那口被母亲敲得咚咚响的樟木箱里,只有几件高中时穿的旧毛衣,和一张泛黄的三好学生奖状。
丈夫来接亲那天,母亲堵在院门口,说“嫁女如卖牛”,非得让他再添十万彩礼。我攥着婚纱裙摆站在堂屋,听见丈夫低声跟她说:“阿姨,小禾值得最好的。”
十万彩礼现金堆在八仙桌上时,母亲的眼睛亮得像见了腥的猫。
她连夜用红布包好,说是要替我“保管”,转头就给哥哥买了辆摩托车。
那辆锃亮的嘉陵125后来成了哥哥泡妞的工具,载着不同的女孩在村头呼啸而过,扬起的灰尘里,我总能看见母亲追在后面喊“慢点开”的身影。
婚后第一个春节回家,母亲摸着我手腕上的银镯子笑出褶子:“到底是嫁了有钱人,这镯子够你哥买半亩地了。”
我刚想解释这是丈夫送我的结婚礼物,就看见她转身把镯子塞进哥哥口袋,说“先借着戴戴”。
哥哥晃着镯子骑上摩托车,排气管喷出的尾气熏得母亲直咳嗽,她却还在笑,说“我儿子真威风”。
后来我才知道,那十万彩礼早被哥哥拿去赌了。
母亲蹲在我家厨房帮我择菜时,把这事说得云淡风轻:“年轻人嘛,谁没个手气背的时候?你哥说了,等他翻了本,给你买金镯子。”
豆角丝从她苍老的指缝间滑落,混着盆里的泥沙,像极了我这些年被她揉碎的委屈。
丈夫从来没问过彩礼的下落。
直到有天我在他抽屉里发现了当年的彩礼收条,落款处母亲的指纹还清晰可见,旁边用铅笔写着小字:“小禾说给哥哥应急。”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突然想起婚礼那天,丈夫替我戴上婚戒时,掌心的温度比阳光还暖。
“她毕竟是你妈。”
丈夫下班回家看见我红着眼眶,把我揽进怀里,下巴抵着我发顶,“只要你觉得值,就当是我们给哥哥的成长学费。”
他衬衫上有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混着厨房飘来的番茄蛋汤味,让我突然想起母亲煮的糊粥——同样的温度,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味道。
去年哥哥因为赌博被抓,母亲哭着给我打电话借钱捞人。
丈夫沉默着转了两万块过去,我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转账记录,听见他说:“这是最后一次。”母亲收到钱后连句谢谢都没说,只发了个“尽快打钱”的表情包,旁边还附着哥哥戴着镣铐的照片。
那天晚上,我翻出压箱底的婚纱,裙摆上还沾着出嫁时的花瓣。
丈夫靠在衣柜边看我,突然说:“等咱们结婚十周年,重新办次婚礼吧,你穿白纱,我穿西装,就我们两个人。”
我抬头看他,发现他鬓角不知何时添了白发,却依然笑得像当年那个在院门口给我戴头纱的少年。
母亲至今不知道,当年那十万彩礼,是丈夫跟朋友借的。
他怕我难过,偷偷打了两年工才还清。
而我也终于明白,有些爱不需要陪嫁,有些情不需要彩礼——当一个男人愿意用十年光阴陪你成长,他给的,早已是最厚重的聘礼。
10
此刻窗外月明星稀,丈夫在厨房给我热牛奶,微波炉的光映在他脸上。
我摸着空荡荡的手腕笑了,银镯子没了可以再买,但那个把我捧在手心的人,才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陪嫁”。
母亲得知哥哥把八百万拆迁款挥霍一空时,我正在养老院给她换床单。
“都怪你不帮衬!” 她把苹果核砸向我,汁水溅在刚换上的蓝白条纹床单上,“你哥要是有你一半精明,哪会让人骗走钱?”
母亲将苹果核砸向我时,那块裹着果肉的核正巧撞在我胸前口袋的钢笔上,青黄色的汁液顺着笔帽流进衣料纤维,在蓝白条纹床单上洇出一块形状扭曲的污渍,像极了她这些年在我生活里留下的斑斑痕迹。
我弯腰捡起脏床单,指腹触到布料上黏腻的汁水,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她也是这样把咬了一口的苹果甩进我课本,理由是我没给哥哥留最大的那瓣。
“您总说我有陪嫁。”
我捏着床单的手悬在脏衣篓上方,塑料篓底的红烧肉还冒着热气,油脂凝在方形餐盒边缘,像极了她每次见我时眼里浮动的欲望,“可您忘了,我结婚时连条像样的项链都没有。”
母亲正在用牙签剔牙,金耳环随着她摇头的动作在日光灯下划出细碎的弧光,耳后皮肤松弛得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她突然笑起来,牙签尖上挑着的肉丝晃了晃,“哪个女人结婚没点体己钱?你婆家条件那么好,会让你空手嫁过来?”
脏床单掉进篓里发出轻响,我盯着她床头那袋网红零食,包装袋上 “感谢老妈支持” 的字样被阳光晒得褪色,露出底下重新贴上去的快递单 —— 寄件人地址是哥哥新租的公寓,收件人姓名栏歪歪扭扭写着 “李桂兰女士收”,后面跟着三个感叹号,像三支扎进我心口的针。
“我没有陪嫁。”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轻飘飘的却带着刺骨的凉,“唯一的十万彩礼,被您塞进了哥哥的摩托车后备箱。”
母亲的牙签 “咔嗒” 一声掉在床头柜上,红烧肉的油腥味突然变得刺鼻。她张了张嘴,金耳环在耳垂上抖得厉害,最终却梗着脖子说:“那是他该得的!你嫁了人就是泼出去的水,娘家的钱哪有你的份?”
我弯腰捡起她掉落的牙签扔进垃圾桶,桶里躺着她偷偷藏的降压药说明书,背面用铅笔写着 “找小禾要钱买新镯子”。
塑料篓底的红烧肉边角已经发灰,我想起丈夫第一次去我家时,特意买的进口牛排被她转手送给了邻居,理由是 “女孩吃太多红肉容易发胖”。
“您让我拿陪嫁钱填哥哥的赌债时,” 我拿起她床头的保温杯晃了晃,杯底沉着没泡开的阿胶粉,那是我上个月刚寄的,“有没有想过,我连孕期营养剂都是赊的?”
母亲突然捂住耳朵,银镯子在手臂上撞出清脆的响,“别跟我说这些!你哥现在有难,你不帮他谁帮?再说你小产 ——”
她的眼神扫过我小腹,嘴角扯出一丝嫌恶的笑,“都是你自己作的,整天穿那么紧的裤子,哪个孩子受得了?”
走廊传来护工推餐车的声音,不锈钢轮子在地面滚出规律的响动。
我看着母亲新做的美甲,指甲缝里还沾着红烧肉的酱汁,突然想起婚礼那天,她把丈夫给的十万彩礼分成两份,一份塞进哥哥裤兜,一份用红布包好藏在枕头底下,说 “这是给我养老的棺材本”。
“那十万彩礼,” 我从包里掏出丈夫当年的转账记录,纸张边缘被我捏出细密的褶皱,“是他跟朋友借的。我们打了三年工才还清。”
母亲的瞳孔猛地收缩,金耳环终于停止了晃动。
她盯着那张转账记录,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响,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床头的网红零食包装袋突然被风吹得沙沙响,“感谢老妈支持” 的字样在阳光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哥哥每次要钱时说的甜言蜜语。
护工在门口敲门,说该给母亲量血压了。我转身时,看见她正用颤抖的手去够床头的红烧肉,酱汁滴在转账记录上,晕开一块暗红的渍,像朵开在白纸上的恶之花。
“您总说我是赔钱货,” 我替她拉好被子,被角露出哥哥买的劣质电热毯,线头已经磨得发白,“可您算过吗?这些年我转给您的钱,足够给您买栋带花园的养老房。”
母亲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掐进我去年被她抓伤的旧疤,却再也没了往日的力道。
她的掌心全是汗,混着红烧肉的油味,让我想起小时候她牵着我去赶集,手心也是这样的温度,只是那时她会说:“我家小禾以后肯定有出息。”
护工走进来的时候,母亲正盯着转账记录上的数字发呆。我抽出被她攥皱的纸张,听见她用我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你哥…… 他说那钱是借你的……”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母亲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看着她眼角深深的皱纹,突然发现她老了 —— 不再是那个能追着我跑三条街的泼辣女人,而是个连红烧肉都拿不稳的老太太。
但有些伤,不会因为衰老而愈合。就像我小腹上的妊娠纹,永远记得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就像丈夫抽屉里那张泛黄的彩礼收条,永远记得我们曾为亲情付出的代价。
护工给母亲量血压时,我悄悄把转账记录折好放进包里。
11
母亲盯着我手里的包,突然伸手去够床头的网红零食,包装袋撕裂的声音里,我听见她嘟囔着:“你哥说,等他赚了钱……”
我没再听下去。走出养老院时,阳光正好,香樟树的影子在地面织出清凉的图案。手机在包里震动,是丈夫发来的消息:“晚上煮了你最爱喝的莲藕汤,早点回家。”
我抬头看天,云朵像棉花糖一样蓬松柔软。想起昨夜丈夫替我揉腰时说的话:“我们的孩子,一定会长成小太阳。”
是的,小太阳。
而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阴影里,用贪婪和偏心作茧自缚,最终把自己困成无人问津的茧房。
风轻轻吹过,带走了最后一丝红烧肉的油腥味。我摸了摸小腹,那里已经不再疼痛。
因为我知道,在更辽阔的未来里,有阳光,有希望,还有值得我奔赴的温柔岁月。
公公咽气时,雪花正扑打着病房玻璃,他枯瘦的手指在我手背上轻轻一划,像片落叶坠进湖面,荡起的涟漪还没来得及散开,便被母亲在走廊里嗑瓜子的声音碾得粉碎。
婆婆替我擦去泪痕时,指甲蹭过我眼角的痣,那是她从前总说“有这颗痣的姑娘福气深”的地方,此刻她掌心的温度混着消毒水味,烫得我眼眶又热起来。
母亲把我高中奖状贴在胸口时,金耳环在锁骨处投下细碎阴影,像极了她当年藏起我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指缝间漏出的那道光——明明灭灭,让我总以为还有希望。
她摸向我小腹的手悬在半空,像只折了翅的蝴蝶,指甲上的桃红色甲油剥落大半,露出底下泛青的甲床,那是她偷偷用我的护手霜涂了整个冬天的痕迹。
护工说母亲总在夜里对着空碗说话时,我正给阳台上的仙人掌浇水,水珠落在它尖刺上碎成八瓣,像极了母亲每次把哥哥吃剩的苹果推给我时,嘴角那抹自以为是的笑。
雪停那天我去养老院,她坐在窗边数药片,阳光把她的影子缩得很小,像枚皱巴巴的核桃,滚落在我曾给她织的毛衣上,那毛衣她一次都没穿过,说“等小刚结婚时穿喜庆”。
“小禾,”她忽然抓住我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掐进我旧疤里,“妈梦见你小时候了,你追着金凤凰跑,摔在麦田里……”她的眼神飘向窗外,那里有群麻雀正啄食我带来的苹果。
哥哥的短信在深夜蹦出来时,我正给婆婆挑围巾,屏幕蓝光映在羊绒面料上,他说“妈还有多少养老金”,句号像颗冰冷的子弹,击穿了我刚想给母亲买的羊毛袜购物车页面。
母亲走的那晚,我梦见她站在村口大槐树下,手里举着盏煤油灯,火苗被风吹得直晃,却始终没照向我这边,直到天亮我才发现,枕巾湿了大片。
12
婆婆把母亲的骨灰盒放进公墓时,春风正吹开玉兰花,有片花瓣落在盒盖上,像极了母亲年轻时别在我发间的那朵野蔷薇,只是这次,她再也不会说“女孩子戴花招蜂引蝶”了。
三年后的春天,我在阳台给仙人掌浇水时,发现它终于长出了花苞。
淡粉色的花瓣蜷在刺丛里,像极了母亲最后一次摸我肚子时,眼底闪过的那丝柔软。
婆婆在厨房炖着莲藕汤,香气混着阳光飘进来。
她现在总说“多吃点,给咱未来的小宝贝补补”,语气里再没有从前的小心翼翼。
丈夫把刚晒好的婴儿衣物抱进来,白色连体衣上绣着小太阳图案,他指着衣服上的褶皱笑:“看,像不像我第一次给你补袜子时缝的针脚?”
手机在飘窗震动,是养老院发来的消息:“今日阳光甚好,李奶奶种的多肉开花了。”
配图里,那盆曾被母亲错认成仙人掌的植物,正捧着朵鹅黄色的小花,花瓣上沾着的水珠,像极了她第一次说“对不起”时,眼角未落的泪。
哥哥的身影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是去年冬天。他隔着马路张望我家阳台,羽绒服袖口磨得发白,像极了父亲去世那年,他偷穿父亲的旧外套时的模样。我打开窗户想喊他,他却转身融进人群,只留下个越来越小的背影,和地上半支没抽完的烟。
婴儿床摆在卧室窗边,床头挂着婆婆织的小毛衣。
昨夜起风时,我梦见母亲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团粉色彩线,正给未出世的孩子织帽子。她的脸很模糊,却能看见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极了我记忆里,唯一一次她夸我“小禾真聪明”时的表情。
仙人掌开花那天,我抱着枕头坐在阳台。丈夫端来热牛奶,玻璃杯上凝着水珠,他指腹替我擦掉嘴角的奶渍,说:“下个月产检,我们给宝宝听听胎心吧。”远处传来幼儿园的童谣声,母亲从前不让我听的那些儿歌,现在成了我每天循环的睡前故事。
暮色四合时,婆婆把炖好的汤端出来,
碗底沉着几颗蜜枣,那是我从前最讨厌的甜腻味道,此刻却觉得格外温暖。丈夫给我披上外套,领口处还留着他的体温,像道不会熄灭的光,照亮了曾经堆满阴影的角落。
手机再次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照片:母亲的多肉开了第二朵花,护工说这是“双生花”。我盯着屏幕笑了,原来有些迟到的绽放,终究会穿过寒冬,在春天的暖阳里,轻轻拥抱新生。
夜风裹着玉兰花香吹进来,婴儿床的风铃发出清脆响动。我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听见生命的种子在体内轻轻跳动,像极了母亲当年梦里的金凤凰,正展开翅膀,飞向充满希望的远方。
这一次,所有的遗憾都将被时光酿成甜酒,所有的伤口都将长出温柔的翅膀。而我们,终将在爱与被爱的循环里,学会原谅岁月的刻薄,拥抱命运的馈赠。
毕竟,春天来了,花会开,鸟会来,属于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来源:勇往直前的生活家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