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谈家小院里的枇杷树,比我认识谈砚舟的年岁还长。我们两家门对门,我爸阚明远和他爸谈振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我妈林淑媛和他妈周雅琴,凑在一起能聊上三天三夜不歇气。在这种环境里,我,阚晓晓,像块甩不掉的小年糕,从会走路起就黏在谈砚舟身后。
我用了十五年走进他眼底,
她却用一年住进他心里。
举报信落下时撕碎的不只是早恋,
还有我从未说出口的姓名。
谈家小院里的枇杷树,比我认识谈砚舟的年岁还长。我们两家门对门,我爸阚明远和他爸谈振国,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交情。我妈林淑媛和他妈周雅琴,凑在一起能聊上三天三夜不歇气。在这种环境里,我,阚晓晓,像块甩不掉的小年糕,从会走路起就黏在谈砚舟身后。
“砚舟哥哥,等等我!”我跑得小短腿发酸,书包在背上一颠一颠。
谈砚舟停下脚步,无奈地回头看我。十岁的男孩,已经有了点小大人的沉稳模样。他伸手接过我那个沉得离谱的粉红书包,语气是习惯性的纵容:“晓晓,说了多少次,书包太重就少装点漫画。”
“才不要呢!”我喘着气,努力跟上他的步伐,仰着脸笑,“砚舟哥哥帮我背,就不重啦!”阳光穿过树叶缝隙落在他干净的校服领口上,也落进我心里,暖融融、甜丝丝的,像夏天他偷偷塞给我的薄荷巧克力冰淇淋。那时候我就觉得,这条从学校回家的路,要是永远走不完该多好。
高中时期的谈砚舟,像一棵迅速拔高的青松,在人群里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他是学生会主席,是年级永远的第一名,篮球场上一个利落的转身跳投,能引得整个看台的女生疯狂尖叫。情书和礼物塞满他的课桌,他从不拆开,总是原封不动地退回,或者直接交给老师,神色淡漠得近乎不近人情。只有对我,他永远保留着那份独属的耐心。
“晓晓,物理卷子最后一道大题又空着?”课间,他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我摊开的习题册,眉头微蹙。
我趴在桌子上装死,声音闷闷的:“太难了嘛……”
他叹了口气,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声音放柔:“头抬起来。我讲,你听。”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和他低沉的讲解,成了我兵荒马乱青春里最安稳的锚点。我悄悄抬眼看他专注的侧脸,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那些堵在喉咙口的滚烫字句——“我喜欢你”——却像被无形的封印死死摁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我怕。怕一旦说出口,连这独一份的温柔,也会像退回的情书一样,消失不见。我小心翼翼地藏好这份酸涩的悸动,以为只要时间够长,总能等到水到渠成的那一天。
2直到那个名字出现——沈清露。她是高二才转来的插班生,学委,人如其名,清得像晨露,说话温声细语。因为谈砚舟是班长,他们自然有了很多接触。起初,我并没在意。毕竟,那些比沈清露更漂亮、更主动的女生,谈砚舟从来都是目不斜视。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谈砚舟不再天天等我一起回家。那天放学铃声刚响,他匆匆收拾书包,甚至没看我一眼:“晓晓,今天你自己回,我有点事。”
“哦…好。”我看着他消失在教室门口的背影,心里空落落的。什么“事”能比我们一起回家更重要?鬼使神差地,我悄悄折返回去。高二(一)班的后门虚掩着,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谈砚舟和沈清露。他背对着门口,沈清露仰着脸,眼眶红红的,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下一秒,我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谈砚舟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沈清露的手,那动作温柔得刺眼。
“别怕,”他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低柔,“有我在。”
沈清露的眼泪掉了下来,声音哽咽:“砚舟,我爸妈又吵得不可开交……那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谈砚舟沉默了几秒,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心碎成齑粉的动作。他微微低下头,一个轻如羽毛的吻,珍重地落在了沈清露的额头上。“别怕,”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像最坚定的磐石,“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
轰隆一声!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我死死捂住嘴,才没让那声绝望的呜咽冲出来。为什么是她?凭什么?我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跌跌撞撞逃离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地方。十五年的陪伴,原来抵不过沈清露一年的眼泪。巨大的委屈和嫉妒像毒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喘不过气。
3失恋像一场重感冒,头昏脑涨,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更让我难受的是,一向敏锐的谈砚舟,这次对我的反常毫无察觉。他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沈清露。
放学路上,沈清露的自行车链子掉了。谈砚舟二话不说,蹲在路边帮她修理。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和沾了机油的手指上。沈清露拿着纸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额角的汗,两人相视一笑的画面,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眼底。
课间操时,沈清露低血糖脸色发白。谈砚舟立刻从人群里冲过去,二话不说打横抱起她,在一片起哄声中,疾步冲向医务室。他脸上那种毫不掩饰的焦急和心疼,是我从未得到过的珍宝。
每一次,每一次看到他们在一起,那点微弱的理智就被疯狂的嫉妒吞噬一分。凭什么?我陪了他十五年!沈清露凭什么只用一年,就轻易夺走了他所有的目光和温柔?她不过是会装可怜罢了!
心底有个恶魔的声音在疯狂叫嚣:毁掉她!把她从谈砚舟身边赶走!这个念头一旦滋生,就疯狂蔓延。一个大胆又卑劣的计划在我混乱的脑子里成型。我偷偷拿出手机,躲在走廊的柱子后面,像个见不得光的贼。镜头对准了正并肩靠在教学楼天台上看落日的两人。夕阳的金辉给他们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谈砚舟的手,轻轻环在沈清露的肩上。我颤抖着手指,按下了快门。画面定格——亲密无间,铁证如山。
看着手机屏幕上刺眼的合影,一股冰冷的快意夹杂着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这样做对吗?谈砚舟知道了会怎样?可一想到他对着沈清露露出的笑容,那点犹豫瞬间被汹涌的恨意淹没。我深吸一口气,把照片打印出来,趁着午休办公室无人,像投递炸弹一样,飞快地将装着照片的信封塞进了教导主任的门缝里。做完这一切,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狂跳,手脚冰凉。
4炸弹引爆得比预想中更快、更猛烈。第二天上午课间操时间,刺耳的广播骤然响起:“高二(一)班谈砚舟、沈清露,立刻到教导处!”
整个操场瞬间死寂,随即爆发出巨大的议论声。我站在队列里,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的脸,火辣辣的。我死死低着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很快,消息就长了翅膀一样飞遍校园——谈砚舟和沈清露早恋被抓了现行!照片证据确凿!
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只知道谈振国和周雅琴很快被叫来了学校。隔着办公室厚重的门板,也能隐约听到谈振国压抑着怒火的咆哮,还有周雅琴带着哭腔的劝阻。放学时,我看到谈砚舟面无表情地跟在脸色铁青的谈振国身后走出校门,沈清露则被一个面色同样不善的中年女人拉着,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被直接带离了学校。空气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风暴气息。
一连几天,谈砚舟都没来上学。我心慌意乱,像被架在火上烤。他怎么样了?会不会挨打?巨大的愧疚感终于压倒了嫉妒,我鼓起勇气,敲响了谈家厚重的红木门。
开门的是周阿姨,眼睛红肿着,看到我,勉强挤出一个疲惫的笑:“晓晓啊。”
“阿姨,砚舟哥哥…他没事吧?”我声音发虚。
“唉……”周阿姨重重叹了口气,还没说话,客厅里传来谈振国冰冷愤怒的声音:“他没事?他好得很!为了个沈清露,骨头硬得很!让他转学,死犟着不肯!关他几天禁闭,清醒清醒!”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谈砚舟下来了。几天不见,他瘦了些,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寒冰,直直地刺向我。那眼神里没有疑问,只有冰冷的、洞穿一切的审视和……厌恶。
5“爸,妈,我上楼了。”谈砚舟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视线掠过我的脸,没有停留一秒,仿佛我只是空气。
“砚舟哥哥!”我下意识地喊住他,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他脚步顿住,却没有回头,背影僵硬得像块石头。
客厅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谈振国还在气头上,猛地一拍茶几:“你看看!为了个外人,把自己搞成什么样!阚晓晓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哪点比不上那个沈清露?她……”
“爸!”谈砚舟猛地转过身,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扎人,“我的事,不用你管。更不用牵扯别人。”那个“别人”,咬得格外重。
他冰冷的目光再次扫过我,那里面翻涌的失望和受伤,像鞭子一样抽在我心上。他知道了!他一定猜到是我了!我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手脚冰凉,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谈伯伯,周阿姨……我,我先回去了。”我几乎是落荒而逃,连看都不敢再看谈砚舟一眼。
回到家,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眼泪终于决堤。完了,全完了。我亲手把他推得更远,推到了对立面。晚上吃饭时,我魂不守舍,筷子掉了好几次。妈妈林淑媛担忧地看着我:“晓晓,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学校里……”她话没说完,刺耳的门铃声像警报一样响起。
门外站着的是周阿姨,她脸色复杂,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疲惫和探究。她身后,是脸色阴沉如水的谈振国,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在我身上。谈砚舟也来了,站在父母身后,靠在门框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别处,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老阚,淑媛,”谈振国的声音压抑着风暴,“有件事,得问问晓晓。”他锐利的目光钉在我惨白的脸上,“教导处那张举报照片……是你拍的吧?”
6客厅的空气瞬间冻结了。我爸阚明远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茶几上,褐色的茶水溅得到处都是。我妈林淑媛倒吸一口冷气,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晓晓?谈大哥说的是真的?你……你拍了砚舟他们?”
所有的目光都像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我身上。我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羞耻和恐惧几乎将我淹没。
“说话!”谈振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小小年纪,心思怎么这么毒?看着砚舟长大,你就这么害他?啊?你满意了?!”
“振国!你冷静点!”周阿姨红着眼眶去拉他,声音带着哭腔,又转头看我,眼神里有痛心,也有最后一丝求证,“晓晓,你告诉阿姨,不是你,对不对?一定是误会……”
“不是误会。”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像淬了毒的冰凌,瞬间击碎了周阿姨最后一丝幻想。一直沉默靠在门边的谈砚舟站直了身体。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那双曾经盛满阳光、看向我时总是带着无奈笑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滚着浓烈的失望和……憎恶。
他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最终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砸在每个人耳膜上,也像重锤砸碎了我最后一点侥幸。
“阚晓晓,”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我,字字诛心,“那天在天台,我看到柱子后面露出来的校服衣角了。全校只有你,还穿着初一发的、洗得发白的那件旧款。”他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残忍,“你以为躲得很好?”
他眼底最后一丝微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荒漠:“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说完,他决绝地转身,背影挺直,却带着一种被彻底击碎的孤绝。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径直离开了阚家。谈振国重重地哼了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剐了我最后一眼,拉着还在啜泣的周阿姨也走了。
门关上的声音像丧钟。我腿一软,瘫倒在地,巨大的绝望和悔恨终于将我彻底吞噬,放声痛哭。
7风暴过后,是死寂的寒冬。沈清露一家很快搬离了这座城市,像水滴蒸发,再无音讯。谈砚舟没有转学,但他彻底变了。曾经那个阳光、温煦、带着少年意气的谈砚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默寡言、眼神疏离、成绩却更加逆天的冰冷机器。我们两家比邻而居十几年,却仿佛隔了一道无形的深渊。
他不再等我上学,放学也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偶尔在走廊或家门口狭路相逢,他视线的穿透力比北极的风还冷,径直掠过,仿佛我只是路边的尘埃。学校里关于那场举报风波的风言风语渐渐平息,但我和谈砚舟之间那巨大的裂痕,成了公开的秘密。
闺蜜苏棠恨铁不成钢地戳着我的额头:“阚晓晓,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现在好了,人没赶走,把谈砚舟对你的那点情分彻底作没了!你图什么啊?”
我低着头,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苦涩从舌尖蔓延到心底。“我不知道……我当时……就是疯了。”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疯了?我看你是蠢透了!”苏棠翻了个白眼,“现在怎么办?这冰天雪地的,你打算冻死自己?”
能怎么办?我像只笨拙的蜗牛,小心翼翼地试图伸出触角。他代表学校参加全国物理竞赛,我熬夜查资料,整理厚厚的笔记,趁他课间出去时,偷偷塞进他抽屉。第二天,那本笔记原封不动地出现在我的课桌上,封面上多了一行凌厉的钢笔字,墨迹几乎要划破纸背:“不需要,离我远点。”
他打球扭伤了脚踝,行动不便。我鼓起毕生勇气,在校门口堵住他,声音都在抖:“砚……谈砚舟,我…我家有特效药油,我爸从国外带的,效果很好……” 他撑着单拐,眼皮都没抬一下,冰冷地吐出两个字:“让开。”然后,绕过僵在原地的我,一瘸一拐地走远。
每一次尝试,换来的都是更深的难堪和更刺骨的寒冷。那堵冰墙,又厚又硬,我撞得头破血流,也撼动不了分毫。高考结束,他以惊人的高分被首都顶尖的T大录取,而我,只考上了本地一所普通大学。填志愿那天,我远远看着他和父母离开学校的背影,阳光落在他挺拔的肩上,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我知道,他正在彻底走出我的世界,奔向没有我的、光明的未来。而我,被永远留在了那个因嫉妒而面目全非的过去里。
8大学四年,工作三年,时间像流水一样冲刷着过往的痕迹。我在本地一家出版社做着不咸不淡的编辑工作,生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谈砚舟的消息,偶尔会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一点微澜。都是从爸妈和周阿姨断断续续的电话里拼凑出来的——他在T大一路开挂,本硕连读,进了一家声名赫赫的外资投行,年纪轻轻已是年薪百万的金领,成了“别人家孩子”的终极模板。
我们两家逢年过节还会礼节性地走动,但我和他,心照不宣地从未碰面。我妈林淑媛不死心,总在我耳边念叨:“晓晓,都过去多少年了,砚舟那孩子现在多出息!小时候的情分还在,你……”
“妈!”我烦躁地打断她,语气生硬,“别说了。不可能的。”伤口结了痂,不代表里面的溃烂已经愈合。他临走时那句“到此为止”和冰冷的眼神,是我无数个午夜梦回的梦魇。
十年,足够把深刻的执念磨成一种麻木的习惯。我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直到高中班长在群里炸出一条消息:“同学们!毕业十周年聚会!下周六晚七点,帝豪酒店锦瑟厅,一个都不能少!特别是我们的大神@谈砚舟!必须到场啊!”
“谈砚舟”三个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猛地扎进我麻木的神经。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去,还是不去?十年了,我该彻底面对了。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蛊惑:也许……时间冲淡了一切?也许……他早就忘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更深的恐惧压下去。苏棠的电话适时打来:“晓晓!聚会去不去?谈砚舟也来哦!这可是破冰的大好机会!十年了,什么仇什么怨也该散了吧?”
我握着手机,指尖冰凉,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苏棠以为信号断了。“……去。”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颤抖。或许,我只是需要一个彻底的死心。
9帝豪酒店锦瑟厅,水晶吊灯流光溢彩,衣香鬓影,笑语喧哗。十年光阴,足以把青涩少年少女雕刻成社会精英的模样。我穿着精心挑选的米白色连衣裙,坐在角落,手心全是汗,目光像雷达一样在入口处逡巡。
“晓晓!这边!”苏棠兴奋地冲我招手。我刚站起身,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明显的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去。
他来了。
谈砚舟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比十年前更显成熟峻挺,眉宇间沉淀着上位者的沉稳和内敛的锋芒。他微微颔首,向围上来的老同学们致意,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疏离的浅笑。那笑容很完美,却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罩,将所有的温度都隔绝在外。
我的呼吸瞬间窒住。十年筑起的心理防线,在他出现的一刹那,脆弱得像纸糊的。他身边没有女伴。这让我心底那点微弱的、不该有的火星,又死灰复燃般地闪烁了一下。
他端着酒杯,和几个事业有成的男同学寒暄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全场。当那视线掠过我这个角落时,没有丝毫停顿,像掠过一件毫无价值的摆设,漠然移开。那冰冷的一瞥,比十年前更甚,瞬间将我心中那点火星彻底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十年时光,并没有融化那堵冰墙,反而让它更加坚固森寒。
我端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发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苏棠担忧地碰了碰我的胳膊:“晓晓,你脸色好差,没事吧?”我艰难地摇摇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可能…空调有点冷。”
就在这时,入口处再次传来一阵更响亮的惊叹。一个穿着珍珠白色缎面长裙的纤细身影走了进来,她眉眼温婉依旧,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只增添了从容优雅的气质。
“清露?沈清露!真的是你!”有人惊喜地喊出来。
10沈清露!这个名字像一个惊雷,在我耳边炸响。我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走进来的身影。十年岁月在她身上沉淀出温润的光华,她微笑着,目光在人群中流转,最终,无比精准地落在了谈砚舟身上。那眼神里,有久别重逢的惊喜,有深藏的思念,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谈砚舟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整个人凝固了。脸上那层完美的、疏离的面具骤然碎裂,露出了底下真实而汹涌的情绪——震惊、狂喜、失而复得的巨大悸动,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疼惜。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大步流星地朝她迎了过去,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旁边一个同学手里的酒杯也浑然不觉。
“清露?”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在门口与我打招呼时的冰冷判若两人。
“砚舟……”沈清露的眼圈瞬间红了,声音哽咽,“我回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谈砚舟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将沈清露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那是一个失而复得的、用尽全力的拥抱,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宽阔的背脊微微颤抖着,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整个喧闹的宴会厅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相拥的璧人身上,充满了惊讶、羡慕和祝福。
“哇哦!破镜重圆啊!”
“我就说嘛!当年他们多配啊!”
“谈总这深情……十年了,原来一直在等啊!”
“太感人了……”
周围的议论声像细密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的耳朵。我僵在原地,像个拙劣的观众,眼睁睁看着这场盛大重逢的男主角,正是我暗恋了半生、也恨了我半生的谈砚舟。而女主角,永远是那个轻而易举就占据了他整个心房的沈清露。十年光阴,原来只是我一个人的流放。他们从未分开过,一直住在彼此的心里。
11那个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像一个世纪。谈砚舟终于松开沈清露,但他的手依旧紧紧握着她的,仿佛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无比自然地披在沈清露裸露的肩上,动作熟稔而温柔,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我这个角落:“穿这么少,也不怕着凉?”
这句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了我的心脏,然后反复搅动。许多年前,也是一个微凉的秋日傍晚,我因为臭美穿得单薄,在回家的路上打了个喷嚏。走在前面的他停下脚步,无奈地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带着体温和熟悉的洗衣粉味道,不由分说地罩在我身上,嘴里也是这句:“穿这么少,也不怕着凉?” 那时的心跳和甜蜜,此刻都化作了最锋利的玻璃渣,扎得我血肉模糊。原来,他并非天生冷情,他的温柔一直都在,只是吝啬地、全部地给了另一个人。
“这些年,你……”谈砚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目光紧紧锁着沈清露,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沈清露靠在他臂弯里,轻轻摇头,眼中含泪却带着幸福的笑意:“都过去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角落脸色惨白的我身上。那目光很轻,带着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审视,然后便像拂去一粒尘埃般移开,重新专注地仰头看着谈砚舟,声音温软:“对了,还记得你送我的那个水晶发卡吗?当年被教导主任收走了,我托了好多关系才找回来,一直留着呢。”
水晶发卡!那是我拍下他们亲密照片的铁证之一!沈清露的话像最后一记重锤,彻底粉碎了我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她记得!他们都知道!那场举报,从未被时间掩埋,它像一道丑陋的疤,永远刻在他们心里,也刻在我和谈砚舟之间。我再也无法忍受,猛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晓晓?”苏棠吓了一跳。
“我……我去下洗手间。”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那片令人窒息的金碧辉煌,奔向走廊尽头的露台。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初秋的凛冽,吹在脸上,却带不走眼眶里汹涌滚烫的泪意。身后,隐约还能听到厅内传来的谈砚舟低沉而愉悦的笑声,那是十年间,我从未再听过的声音。
12露台的冷风像刀子,刮在脸上生疼。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仰着头,拼命想把那汹涌的酸涩逼回去,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往下掉。十年,整整十年。我像个固执又愚蠢的守墓人,守着一座从未属于过我的空坟。沈清露回来了,带着谈砚舟全部的爱和失而复得的珍视,轻易就填满了那座坟茔。而我阚晓晓,十五年的陪伴,十年的卑微守望,在他波澜壮阔的人生剧本里,连个注脚都算不上,只是个卑劣的、破坏了他初恋的反派配角。
手机屏幕被我无意识地按亮,屏保是一张被精心裁剪过的旧照片——小学毕业那年,谈家小院的枇杷树下。照片里只有我和谈砚舟。十岁的他,胳膊搭在十二岁的我的肩膀上,对着镜头笑得一脸灿烂阳光。那时沈清露还没出现。这张照片,是我偷偷截掉了旁边另一个同学后留下的,是我给自己编织的、关于“唯一”的谎言,像止痛药一样用了十年。
指尖颤抖着,长按在屏幕上。删除照片的提示框跳出来,冰冷的蓝光映着我泪流满面的脸。“删除”两个字,像是对我整个青春荒谬暗恋的最终审判。我闭上眼,食指重重按了下去。
屏幕暗下去,彻底归于一片虚无的漆黑。就像我心底最后那点微弱的、名为“阚晓晓喜欢谈砚舟”的星火,终于被这十年的风霜和今晚的残酷现实,彻底吹熄碾灭,连灰烬都不剩。
我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冰凉的泪痕,挺直脊背。没有再回那个喧嚣的宴会厅。径直穿过长长的、铺着红毯的走廊,按了下楼的电梯。电梯门映出我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走出帝豪酒店金碧辉煌的大门,晚风更大了,吹起我的裙摆。我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小姐,去哪儿?”司机师傅问。
去哪儿?我茫然地望向车窗外流光溢彩却陌生的城市夜景。去哪里都好,只要不再有谈砚舟的地方。车子启动,汇入城市的车流。霓虹灯光在湿漉漉的车窗上扭曲、拉长,模糊成一片冰冷而迷离的色块。我靠在车窗上,疲惫地闭上眼。十五年的追逐,十年的煎熬,终于在这一刻,走到了尽头。前方是无边的夜色,也是……终于不再有他的、属于我自己的、空荡荡的未来。
13出租车在霓虹闪烁的街道穿行,窗外的繁华与我内心的荒芜形成尖锐对比。司机透过后视镜,瞥见我红肿的眼眶和失魂落魄的样子,识趣地没再多问。车子最终停在了我租住的老旧小区楼下。
回到冰冷的出租屋,十年来自我构建的、名为“放下”的脆弱堡垒轰然倒塌。聚会上的那一幕——谈砚舟失而复得的狂喜,沈清露温婉依偎的姿态,以及那句轻飘飘提起的“水晶发卡”——像淬毒的冰凌反复刺穿心脏。我蜷缩在沙发角落,黑暗中,泪水无声地汹涌。不是为自己错付的深情,而是为那份永远无法洗刷的卑劣。我用最不堪的方式,玷污了自己十五年的纯粹喜欢,也彻底斩断了与他之间最后一丝名为“青梅竹马”的纽带。十年守望,不过是一场自导自演的笑话,主角只有我,观众也只有我。
第二天,我顶着核桃般的眼睛去出版社上班。刚坐下,隔壁桌新来的实习生林朗就探过头,阳光灿烂地打招呼:“晓晓姐早!昨天聚会好玩吗?看你脸色不太好,没休息好?”
我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嗯,有点累。”
“喏,给你带的提神醒脑特浓美式!”他不由分说地把一杯咖啡放在我桌上,眼神清澈,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忱,“打起精神来!今天还要过新书的终审稿呢!”
咖啡的苦涩香气弥漫开来,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酸楚。林朗的关心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激不起任何涟漪。我的世界,仿佛还停留在昨夜帝豪酒店那刺骨的露台寒风中。
14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继续。我试图用工作麻痹自己,可谈砚舟和沈清露的消息,却像无孔不入的幽灵。先是苏棠在微信上咋呼:“晓晓!惊天大八卦!谈砚舟和沈清露复合了!听说沈清露这次回来就是奔着他来的!啧啧,十年啊,真爱无敌!” 接着,我妈林淑媛在周末家庭聚餐时,也欲言又止地提起:“晓晓啊,你周阿姨昨天打电话来,说……砚舟带沈清露回家吃饭了。谈家二老,好像……挺高兴的。”
每一次听到他们的名字,都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我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味同嚼蜡:“哦,挺好的。”
“好什么好!”我爸阚明远突然把筷子重重一放,脸色铁青。十年过去,他似乎还未能完全释怀当年的事,尤其对谈砚舟后来的冷漠耿耿于怀,“那小子,眼里还有我们阚家吗?这么多年,连个像样的招呼都没打过!还有那个沈清露……”
“爸!”我猛地打断他,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过去的事别提了!他们的事,跟我们没关系!” 空气瞬间凝滞。爸妈担忧地看着我,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我知道,那根刺,不仅扎在我心里,也扎在了两家人之间。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一个月后,谈振国做东,在市中心一家高档餐厅订了包间,邀请我们全家“聚聚”。电话是我妈接的,她握着听筒,神情复杂地看向我:“晓晓,谈伯伯说……砚舟和沈小姐也会在。你看……”
我握着水杯的手指关节泛白,沉默了几秒,深吸一口气:“去。” 鸵鸟把头埋进沙子里十年,够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哪怕,是去见证他们迟来的圆满。
15包间里,水晶灯的光华流转。谈振国和周雅琴脸上是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谈砚舟和沈清露坐在一起,他依旧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侧着头,正低声和沈清露说着什么,眉宇间是我不曾见过的柔和专注。沈清露穿着一件米色的羊绒衫,温婉地笑着,偶尔点头,两人之间的氛围亲昵而自然,自成一方天地。
“老阚,淑媛,晓晓,快坐快坐!”谈振国热情地招呼,红光满面,“今天高兴!砚舟和清露,好事将近了!我们两家,也算是亲上加亲!”
“哐当!”我手中的包没拿稳,掉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晓晓?”我妈担忧地小声叫我。
我慌忙弯腰去捡,手指却控制不住地颤抖。亲上加亲?原来,这场鸿门宴,是为了宣布他们的婚讯。巨大的眩晕感袭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强撑着站起身,脸色想必惨白如纸。
谈砚舟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尘埃落定后的审视。没有恨了,连厌恶都懒得再有,只剩下彻底的漠然。沈清露也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洞悉一切的悲悯和……胜利者的宽容。
“恭喜。”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挤出喉咙,像砂纸摩擦,“我去下洗手间。” 几乎是逃离现场。冰冷的水龙头下,我用冷水狠狠拍打脸颊,试图压下那股灭顶的窒息感。镜子里的人,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十年煎熬,换来的只是他婚礼的一张观礼券?不,连观礼券恐怕都是奢望。
16那顿食不知味的饭局后,我发了一场高烧。病来如山倒,身体和精神的防线同时崩溃。昏昏沉沉中,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谈家小院的枇杷树下,十岁的谈砚舟笑着递给我一块薄荷巧克力:“晓晓,慢点吃,都是你的。” 那笑容温暖明亮,是我整个灰暗青春里唯一的光源。可转眼,画面碎裂,只剩下他冰冷刺骨的眼神和那句“到此为止”。
我妈林淑媛请了假来照顾我,用温热的毛巾一遍遍擦拭我滚烫的额头,心疼地叹气:“傻孩子,何苦把自己逼成这样……放下吧,啊?”
放下?我紧闭着眼,泪水却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是啊,该放下了。不是放过他,是放过自己。那束光,从来就不属于我。我用了十五年去靠近,用了十年去忏悔和守望,最终证明,有些距离,生来就无法逾越。那个叫谈砚舟的少年,连同我卑微又偏执的喜欢,都该被埋葬在那个因嫉妒而扭曲的夏天。
病愈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打开书桌最底层那个上了锁的抽屉。里面尘封着关于谈砚舟的一切:偷拍的球场照片、他随手给我讲题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小学毕业那张被我裁剪过的合影、甚至还有他某年生日我织了一半就放弃的丑围巾……所有小心翼翼的珍藏,如今看来都无比可笑。
我抱起那个沉甸甸的盒子,走到楼下的垃圾站。晚风带着凉意,吹起额前的碎发。没有犹豫,我掀开了绿色的垃圾桶盖子,将盒子连同里面承载了我整个青春岁月的沉重执念,一起扔了进去。“哐当”一声,盖子落下,隔绝了所有过往。
转身离开时,脚步竟有些意外的轻快。手机震动,是林朗发来的消息:“晓晓姐,病好点没?社里有个去南方分社交流学习的名额,主编问你有没兴趣?那边气候好,机会也多哦!”
我停下脚步,望着城市远处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深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指尖在屏幕上敲下回复:
“好。帮我报个名。”
屏幕的光映亮了我平静的眼底。这一次,是真的要向前走了。走向没有谈砚舟,但或许,终于可以属于阚晓晓自己的未来。
来源:马铃薯是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