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8年3月15日,我永远记得那个柳絮纷飞的早晨。北京站的月台上挤满了送行的人,母亲红着眼睛把我的行李检查了第三遍。
(注:为使大家阅读流畅,文章包含虚构情节)
1978年3月15日,我永远记得那个柳絮纷飞的早晨。北京站的月台上挤满了送行的人,母亲红着眼睛把我的行李检查了第三遍。
"晓梅,到了部队一定要听领导的话。"母亲的声音有些发抖,她突然压低声音,"这个你贴身收好。"我感觉她冰凉的手把一个硬物塞进我军装内兜。
"妈!这不行..."我摸出那卷用橡皮筋捆着的钱,是三张十元大钞。
"嘘——"母亲急忙按住我的手,"你爸不知道。到了部队买点营养品,你看你瘦的..."
汽笛声打断了我们的话。我扒着车窗,看见母亲追着火车跑了几步,她藏蓝色的确良衬衫在人群中忽隐忽现,最后变成一个小蓝点。我摸出内兜里的钱,发现下面还垫着张全家福——去年春节在北海公园拍的,父亲严肃地抿着嘴,弟弟做着鬼脸。
火车开了整整一天。和我同车厢的是七个北京姑娘,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靠窗坐着的短发女孩突然指着窗外喊:"看!大海!"
我们呼啦全挤到窗前。远处碧蓝的海面在阳光下闪着碎银般的光,近处的铁轨旁开满野花。不知谁说了句"真像《女篮五号》里的场景",大家都笑起来。这时我才注意到对面下铺坐着个穿旧军装的女兵,正捧着本《毛泽东选集》在看。
"您是..."我壮着胆子问。
"李红梅,海军某部通讯连。"她合上书,露出温和的笑容,"看你们这样,想起我六八年入伍时的情形。"
女兵们立刻叽叽喳喳围上去。李班长告诉我们,青岛比北京潮湿得多,新兵要准备防潮的卫生带;部队发的解放鞋要买大一号,否则长途拉练会磨出血泡;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什么?"我们异口同声地问。
她神秘地笑笑:"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傍晚时分,火车驶入青岛站。站台上整整齐齐站着几排接兵的干部,清一色的蓝军装。有个女军官举着"新兵三连"的木牌,李班长立刻带着我们走过去。
"报告指导员,北京方向新兵八名安全到达!"
我这才注意到举牌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军官,齐耳短发,眼角有几道细纹。她利落地回礼,突然伸手摘掉我头发上的一片柳絮:"路上辛苦了。我是你们新兵连指导员,姓杨。"
卡车把我们拉到营地时,天已经黑了。海风裹着咸腥味扑面而来,远处传来隐约的涛声。杨指导员打着手电领我们进宿舍——是栋红砖二层小楼,门上用红漆写着"女兵三班"。
"每人一个储物柜,床铺已经分好。"杨指导员指着靠窗的下铺,"周晓梅,这是你的位置。"
我惊讶她记得我的名字。后来才知道,她提前三天就背熟了所有新兵档案。那晚我们领到脸盆、毛巾等日用品,最让人惊喜的是每人发了两块"灯塔"牌肥皂——当时北京的百货商场都要凭票购买。
熄灯号响过后,宿舍渐渐安静下来。我借着月光看全家福,听见隔壁床传来吸鼻子的声音。
"想家了?"我小声问。
黑影摇摇头,又点点头。借着月光我看见她脸上亮晶晶的泪痕。这是睡我旁边的上海姑娘苏雅,火车上我就注意到她总是安安静静的。
"我也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我递过去手帕,"听说下个月发津贴,有六块七毛五呢。"
苏雅破涕为笑:"六块七毛五能干什么呀?在上海只够买两斤大白兔奶糖。"
我们压低声音聊到深夜。她说父亲是造船厂工人,母亲在纺织厂上班,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我说父亲在首钢当技术员,母亲是小学老师。说到最后,我们约定第一个月津贴下来,要一起去服务社买奶糖。
新兵训练比想象中艰苦百倍。每天五点起床跑操,在沙滩上做俯卧撑,浪花常常把军装打湿。三月底的青岛,海风像带着冰碴子,刮在脸上生疼。有次练正步,我右脚的水泡磨破了,血浸透袜子粘在胶鞋上。卫生员给我涂紫药水时,杨指导员突然出现。
"周晓梅,还能坚持吗?"
我咬着牙点头。她蹲下来看了看我的伤口,转头对卫生员说:"去我办公室拿那双备用胶鞋,38码的。"
那双半旧的胶鞋里垫着厚厚的棉垫,后来我才知道是指导员自己的备用鞋。那天晚上,我在日记本上写:"要当杨指导员这样的军人。"
四月十日是发津贴的日子。全连集合在操场上,司务长拿着花名册挨个点名。我接过那六元七角五分时,手心都是汗——这是我人生第一笔自己挣的钱。
"同志们,从今天起你们就是真正的军人了!"连长洪亮的声音在海风中格外清晰,"下面发放新式军装!"
我们惊喜地看到几个老兵抬着木箱走来。打开后是整整齐齐的78式军服,最上面是那件传说中的蓝军裙!李班长示范穿戴方法时,我们都屏住了呼吸——藏蓝色的的确良面料,及膝的裙摆,配上雪白的衬衣和红色领章,比我们见过的任何裙子都漂亮。
"这是专门为女兵设计的。"李班长抚平裙摆上的褶皱,"记住,穿军裙时必须配长筒袜,这是纪律。"
当晚我们像过节似的试穿新军装。苏雅帮我系领口的风纪扣时,突然"哎呀"一声。
"怎么了?"我转头看她。
她指着我军裙口袋:"这里有个小洞。"
果然在右侧口袋下方有个不起眼的线头脱落。我正要说没关系,苏雅已经拿出针线包:"我妈妈是裁缝,我从小就会缝补。"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最后打了个漂亮的结,"好了,保证洗十次都不会开线。"
第二天是休息日,我们获准去服务社购物。服务社是个红砖平房,货架上摆着"灯塔"肥皂、"中华"牙膏等日用品。最里面的玻璃柜台里,居然真有上海产的大白兔奶糖!
"要两斤。"我数出五元钱,又犹豫了一下,"不,一斤半吧。"
售货员阿姨笑了:"新兵吧?第一笔津贴要给家里寄点?"
我红着脸点头。苏雅买了信纸信封和水果糖,结账时我们同时看到柜台角落的雪花膏——青岛日用化工厂产的,铁盒上印着浪花图案。
"买一盒吧?"苏雅眼睛亮晶晶的,"咱们合用。"
最终我们合买了一盒雪花膏,花了七毛五分钱。回宿舍路上经过邮局,我把五元钱和写好的信塞进邮筒。信里告诉父母我穿上了新式军裙,还特意说明:"剩下的钱我自己够用,请爸爸买点营养品。"
五月初,连里组织文艺汇演。我和苏雅报名表演《洗衣歌》——这是她在少年宫学过的舞蹈。排练时我们发现原版动作太复杂,就自己改编了简单版本。演出前夜,苏雅突然发起高烧。
"明天...我可能..."她躺在医务室的床上,脸颊烧得通红。
我给她敷湿毛巾:"没事,我一个人也能跳。"
第二天演出前,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报幕员念到我们名字时,我突然看见苏雅穿着蓝军裙站在后台!她的脸色还很苍白,但眼睛亮得惊人。
"我们...一起。"她拉住我的手。
音乐响起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当我们跳到熟悉的节拍,台下响起掌声,我忽然明白了李班长说的"最重要的事"——战友情谊比任何荣誉都珍贵。演出结束后,杨指导员特意来表扬我们:"这才是女兵该有的精神面貌!"
六月的一天,收发室喊我领挂号信。是父亲的笔迹,信中说他腰肌劳损复发,但"组织上很照顾,不要担心"。信纸最后有行小字,明显是母亲加的:"家里都好,钱已收到,你自己多买些吃的。"
那天晚饭我一口没吃。熄灯后我打着手电算账:上月剩下一元七毛五,加上这月六元七毛五,共八元五角。寄回家八元,自己留五角买信纸邮票就够了。
"你这样会垮的。"苏雅突然掀开我的蚊帐,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炊事班张班长给的,快吃。"
面条里卧着个金黄的荷包蛋,飘着香油味。我吸着鼻子吃完,汤底沉着几片青菜叶。后来才知道,那是苏雅用她最后两毛钱跟炊事班换的。
七月份我们开始专业训练。我和苏雅分到通讯班,学习电台操作和摩尔斯电码。有次夜间训练,暴雨突至,我们护着设备往宿舍跑。苏雅的军裙被树枝刮破个大口子,她急得直掉眼泪。
"没事,我能补。"当晚我在蚊帐里就着手电光缝补,线脚歪歪扭扭像蜈蚣脚。苏雅却笑着说:"这才特别,全世界独一件。"
转眼到了1979年春节。大年三十那天,食堂准备了猪肉白菜馅饺子。我们班八个人围着煤炉子包饺子,李班长教我们捏花边。零点钟声响起时,营区突然停电,我们点起蜡烛继续守岁。
"新年愿望是什么?"苏雅凑过来问。
烛光里我看着窗上的冰花,轻声说:"希望明年还能和你们一起过年。"
春节后不久,我被选为副班长。第一次带队跑操时,看见新一批女兵正怯生生地站在营门口,她们的眼神让我想起一年前的自己。那天晚上,我在日记本上写:"六块七毛五的津贴,买不来战友情深,但足够温暖整个青春。"
如今百货商场里的商品琳琅满目,女儿一条裙子就抵我当年半年津贴。但每次整理旧物,看到那件补过的蓝军裙,指尖似乎还能触摸到青岛的海风,听见晨跑时的口号声。那些关于六块七毛五的记忆,像军裙上的褶皱一样,越久越显珍贵。
来源:3C捕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