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天下班回家,看见餐桌上压着块砖头的一张A4纸,密密麻麻地列着上个月的家庭收支明细。
AA之后
那天下班回家,看见餐桌上压着块砖头的一张A4纸,密密麻麻地列着上个月的家庭收支明细。
最后一行用红笔圈出的数字刺痛了我的眼睛:"建议各自承担50%,即1380元。"
老张坐在沙发上,眼睛紧盯着电视,正播着《新闻联播》,那声音在我听来格外刺耳。
他故意把音量调得很高,仿佛那些数字不是他写的,又像是在宣告某种决心。
"这是什么意思?"我站在餐桌旁,手指轻轻敲着那张纸。
"就字面意思。"他头也不回,目光依然钉在电视上,"咱闺女都大学毕业了,家里没什么大支出了,AA制公平。"
我愣在原地,手里的菜篮子沉甸甸地坠着,像是突然装满了二十年来所有的委屈。
记得那是个星期三,五月的天气,窗外槐花飘香,我穿着八年前买的那件蓝底碎花连衣裙,料子已经洗得发白,却依然舍不得扔。
菜市场的王大姐还打趣说:"林嫂子,你这裙子都成古董啦,城里现在流行喇叭裤呢。"
我只是笑笑,省下的钱都给女儿攒着呢,自己穿什么无所谓。
可回到家,等待我的却是这张冰冷的账单。
"咱家那点钱都是我管着,你什么时候缺过?"我把菜摔在桌上,胡萝卜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各算各的,清清楚楚。"老张终于抬起头,眼神躲闪,手指不自觉地敲打着沙发扶手,"现在都讲究男女平等,单位小李他们家就这么过。"
我冷笑一声:"小李他媳妇是经理,月薪两千多,能跟我比?"
老张不再说话,起身进了卧室,留下电视里的声音继续播报着遥远的新闻。
那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我和老张这些年的点点滴滴。
一九八六年,我和老张结婚。
那时他是纺织厂的技术员,我是车间女工,两人都是从农村考进城的大学生,算是工人里的"天之驕子"。
结婚时,家徒四壁,全部家当就是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台缝纫机和半套"上海牌"搪瓷餐具。
日子虽然清苦,却也甜蜜。
柴米油盐、针头线脑,我样样精打细算,愣是在九十年代初攒下了第一笔积蓄,买了台十四寸彩电。
那天老张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直说我是他的"贤内助"。
女儿出生后,家里开支大了,奶粉尿布都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我白天上班,晚上还要照顾孩子,常常累得腰酸背痛。
老张那时倒是体贴,常常下班后帮我揉肩捶背,说:"媳妇儿,辛苦你了。"
可我从没跟他算过一分钱,从没说过"这是我的钱"。
想到这里,我眼泪不禁流了下来,悄悄抹去,不想让他知道我哭了。
第二天一早,我把账单放进了抽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老张看我不提那事,也松了口气似的,出门上班前还说:"晚上想吃红烧肉。"
我点点头,心里却酸涩难忘。
临近中午,单位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是大姑姐打来的。
"小林,听说老张要跟你AA过日子?"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
我一愣:"您怎么知道的?"
"哼,厂里都传遍了,老刘媳妇儿听见老张在食堂跟人炫耀他那个什么AA制,说是新时代的婚姻模式。"
我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没想到这事已经传开了。
大姑姐是街道办主任,办事雷厉风行,在家族里颇有威望,她闻风而来,让我又感动又羞愧。
下午三点,我刚回到家,门铃就响了。
大姑姐风風火火地闯进来,身后还跟着她丈夫大姑夫。
"老林,你看这事闹的。"大姑夫尴尬地笑笑,给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别跟大姑姐对着干。
"好你个老张,翅膀硬了是吧?"大姑姐根本不等老张回家,就开始翻箱倒柜,最后把那张收支表从抽屉里找出来,重重拍在茶几上。
"你妹子辛辛苦苦跟了你二十年,现在让她AA?"
我赶紧劝道:"姐,别生气,这事我们自己解决。"
大姑姐哪肯罢休:"你这个傻妹子,他欺负你,你还护着他?"
正说着,老张回来了。
他一进门,看见大姑姐和大姑夫坐在客厅,脸色立刻变了。
"张建国,你给我过来!"大姑姐声如洪钟,楼上的邻居李大娘探头往下看,我赶紧关上了窗户。
老张硬着头皮走过来,鞋都没换。
"姐,您这是?"
"装什么糊涂!"大姑姐指着那张收支表,"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还是看不起我妹子了?一个大老爷们儿,跟自己媳妇儿算计这些,成何体统!"
老张涨红了脸:"胡说什么!就是家里账目清楚点,现在都这么过。"
"清楚?"大姑姐冷笑一声,从包里掏出一本存折,"你那份工资单我早拿到了,每月工资两千三,你只上交一千八,还私存两百,说是给儿子买房。你哪来的儿子?你们家不是只有个闺女吗?"
屋子里一片寂静。
我捏紧了手指,指甲掐进肉里也感觉不到疼。
心里像是揣了一块石头,又闷又痛。
原来老张背着我私存钱,难怪近几个月常说单位效益不好,工资打了折扣。
"你、你怎么拿到我工资单的?"老张结结巴巴地问。
"我让食堂老李帮忙的,他可是你们单位的老会计。"大姑姐得意地说,"林妹子对你掏心掏肺,你却背着她存钱,还编什么儿子?老实交代,是不是外面有人了?"
大姑夫赶紧打圆场:"老婆子,你别这么说,先听听老张怎么解释。"
老张终于垂下了头,肩膀也塌了下来。
"我没有外遇,我就是......"
"就是什么?"大姑姐紧追不舍。
"我怕她把钱给她侄女。"老张一字一顿地说,"她姐姐家的丫头要出国,她姐前两天来电话说缺学费,问能不能借点钱。"
原来如此。
我苦笑着摇摇头,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话:"过日子就像織布,经线纬线交错才能織出坚实的布匹。一根线扯不出万丈长。"
没想到老张心里竟是这样想的,以为我会偏向娘家,把钱给侄女?
"我姐来电话,是问女儿有没有用过的书可以给侄女参考,根本没提钱的事。"我轻声说道,嗓子发紧。
老张一愣,眼神闪烁:"可我听你在电话里说'帮忙'什么的......"
"是说帮忙问问女儿的辅导老师有没有推荐的复习资料!"我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二十年啊,他对我的信任就这么点?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九十年代中期,国企改革浪潮中,老张下岗了。
那段日子,厂里天天开会,讨论"减员增效",一批批工人被裁掉。
老张作为技术员,原本以为不会受影响,结果却因为生产线调整,被划入了"富余人员"。
那天他拿着解除劳动合同书回来,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整天闷在家里,脸色灰败。
那時,女儿才上小学三年级,正是用钱的时候。
是我每天早出晚归,白天在纺织厂上班,晚上还去副食店帮忙称货,用双倍的工时守住了那份微薄的收入。
夏天,车间里闷热难耐,汗水浸透工衣;冬天,手指冻得裂口,擦上油还是痛。
可我从没跟老张抱怨过一句。
后来经人介绍,他转业去了社区服务站,工资比从前低了一大截,但总算找回了些精气神。
老张那时常说:"等我找到好工作,一定好好补偿你。"
可日子一久,这话就再没提起过。
"我从没想过资助侄女。"我拉开电视柜下方的抽屉,取出一个布包,解开层层包裹,里面是一叠存折。
"这是我这些年攒的钱,一共六万三千四百五十二元,原本想给咱闺女出国深造的,她不愿意,说要在国内考研,这钱就一直搁着。"
老张的手抖了一下,眼眶微微发红。
他伸手想接过存折,我却收了回来。
"既然你想AA,那这钱就是我的,你别惦记。"我的声音冷得连自己都吃了一惊。
大姑姐瞪着老张:"你倒是说句话啊!"
"对不起。"他声音低沉,眼睛盯着地面,"我是怕了,怕自己老了没用,怕你看不起我,怕......"
"怕什么?"我问道。
"怕你看不上我了。"老张终于抬起头,眼中满是愧疚,"我这些年没给你什么好日子,你又能干,又会持家,同事们都说你比我强多了。我就怕哪天你嫌弃我,拍拍屁股走人......"
这话说得我心头一震。
原来他是怕我嫌弃他?
大姑姐正要发作,大姑夫拉了她一把,使了个眼色。
"老张啊,"大姑夫开口了,声音温和,"你这想法不对。你媳妇为这个家付出这么多,你不感激还防着她,这日子还怎么过?"
老张默不作声,手指绞在一起。
大姑姐也缓和了语气:"就是,人家小林要真看不上你,早就走了,还用等到现在?"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我站起身,走进厨房,开始洗菜切菜,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掉。
水龙头哗哗地响着,仿佛要冲走这些年的委屈和不解。
老张跟进来,站在我身后,欲言又止。
我没回头,只是问:"你真觉得我会拿咱家的钱资助侄女?"
"我......"他支支吾吾,"我就是想,那丫头要留学,少说也得十几万,万一你姐来问......"
"我会跟你商量的。"我打断他,"这么多年,家里大事小情,我哪件事瞒过你?"
老张沉默了。
晚饭时,女儿下班回来了。
她刚从东北师范大学毕业,在市图书馆找了份工作,每个月工资七百多,虽然不高,但她很珍惜。
看着我们各怀心事的样子,她放下包,疑惑地问:"爸,妈,怎么了?大姑姐他们也在?"
老张长叹一口气,拿过那张AA表,慢慢撕成碎片:"没什么,爸爸犯了个错误。"
女儿看看我,又看看老张,聪明地没多问。
"今晚我请客吧,"她从包里拿出钱包,"发第一个月工资了。"
我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你留着自己用。"
"让她请吧,"老张突然说,"咱闺女长大了,有孝心是好事。"
晚饭就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开始了。
大姑姐话里有话:"现在的年轻人,懂得感恩父母的不多了,可比某些人强多了。"
老张默默吃饭,一句话也不说。
吃完饭,大姑姐和大姑夫告辞离开。
临走前,大姑姐拉着我的手,轻声说:"有啥事就给姐打电话,别自己憋着。"
我点点头,感激地看着她。
送走他们,屋子里更安静了。
女儿去洗碗,老张坐在沙发上发呆,我整理着餐桌,各自沉默。
那晚,老张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我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心里五味杂陈。
第二天一早,我照常起床做早饭。
老张睡眼惺忪地走进厨房,看着我忙碌的背影,欲言又止。
女儿来厨房拿水杯,看见气氛不对,识趣地回了房间。
"媳妇,"老张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对不起。"
我没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我不该怀疑你,更不该提什么AA制。"他走近一步,"是我混账。"
我停下手中的活,转过身来:"老张,你真以为我会看不起你?"
他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我这些年没本事,让你跟着受苦了。"
我摇摇头:"咱俩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当初你下岗那会儿,我有嫌弃过你吗?"
回忆又涌上心头。
那是1998年,老张刚下岗不久,我们正为生计发愁。
有天晚上,他突然提出要去南方打工。
"那边工厂多,技术员好找工作。"他说。
我没同意:"你一个人在外,我和孩子怎么办?再说了,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再苦也有办法。"
后来他在家呆了三个月,终于通过老同学介绍,去了社区服务站。
"我记得。"老张低声说,"那时你常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我看着他,眼中泛起泪光:"那你现在为什么变了?"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我...我害怕了。前段时间,单位小王离婚了,他媳妇嫌他挣得少,另找了个有钱人。小王整天灌酒,说男人没本事,在家里抬不起头。我就想,你这么能干,我......"
我忍不住打断他:"你就这么不了解我?"
老张握住我的手:"我这些天想明白了,是我糊涂。咱俩这么多年,同甘共苦,我竟然会胡思乱想......"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小本子,打开来,里面夹着一张存折。
"这是我这些年存的钱,一共一万七千多,原本想着......"
"原本想着什么?"我问。
"想着给咱闺女将来买房子用。"他不好意思地说,"结果被你姐知道了,还以为我有儿子......"
我忍不住笑了:"你这个糊涂虫,有事干嘛不跟我商量?咱俩还用得着这么藏着掖着?"
老张也笑了,笑着笑着,眼圈却红了:"我是怕你笑话我没本事,攒这么多年才这么点钱。"
我摇摇头:"傻不傻你?家里钱不都是一家人的吗?我攒的也好,你攒的也好,不都是为了这个家?"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父亲的话。
经线是他,纬线是我,只有交织在一起,才能織出坚固的布匹。
"以后不许再瞒着我攒钱,有啥事咱俩商量着来,好不好?"我说。
老张用力点头:"再也不会了。"
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那个AA的事......"
"忘了吧,"我笑着说,"反正我也没当真。"
那晚,我们一家三口难得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女儿买了一瓶二锅头,说要给我们"庆祝和好"。
老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爸妈没吵架,就是有点小误会。"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老旧的楼房上,温暖而安宁。
老张给我夹了块红烧肉,眼神里满是歉意和温情。
"爸,妈,"女儿突然说,"其实我考虑报考公费出国留学,今年系里有名额。"
我和老张都愣住了。
"你不是说不想出国吗?"我问。
女儿笑了:"那是因为我知道家里条件不好,不想给你们增加负担。但我一直有这个梦想,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老张拍拍女儿的手:"好孩子,爸妈支持你。"
我点点头:"咱家的钱够你用了,你只管好好考。"
女儿眼睛亮晶晶的:"谢谢爸妈!对了,爸,你上次说单位要扩招,我同学小赵正找工作呢,你能不能帮忙推荐一下?"
老张连连点头:"没问题,让他明天带着简历来找我。"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日子就是这样,有阴也有晴,有误会也有和解。
每个家庭都会经历风风雨雨,但只要经线纬线还在一起,就能继续織下去,織出属于我们自己的,温暖而坚实的生活。
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老张的手轻轻握住了我的。
我知道,不用言语,我们已经和解。
那些年的辛苦,那些日子的酸甜苦辣,都是我们共同的财富,谁也带不走,谁也分不开。
AA不AA的,原来根本就不重要。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