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愣在原地,像是有人轻轻关上了一扇老宅的门,门里是余温尚存的长安风骨,门外只剩浮躁人间。
文 | 钟一
西安的夏天刚刚热起来,午后的微信突然跳出一行字:“雷珍民先生去世了。”
我愣在原地,像是有人轻轻关上了一扇老宅的门,门里是余温尚存的长安风骨,门外只剩浮躁人间。
他走了,享年七十九岁。
这个消息来得并不突兀——年岁已高,近年已甚少露面。但真正听到时,心还是重了一下:长安,又少了一位先生。真正意义上的“先生”。
在这个词被滥用、被磨损得几近空洞的时代,他的离去,像是对“何为先生”最沉默的回答。他走后,空留下一间砚台老屋、数十年笔墨与秦腔缠绕的回响。
01
一位“雷公”的修行
熟悉雷珍民的人,多称他为“雷公”。这称呼里既有尊重,也有一种温和亲切的俚趣。不是那种威风凛凛的“雷公”,而是一个总带着笑意的长者。
他自称“爱墨者”,更是“砚痴”。一方旧砚,可以摩挲良久;一张生宣,调好水墨后,总要沉静几分钟再落笔,仿佛在与纸上的神灵交谈。他写字如写心,温润中有锋芒,秀雅中藏骨力。那种典雅而不柔弱、雄健而不躁动的笔意,像极了他的人——老派、克制,又真诚。
他总说:“书法的尽头,不是写,而是活。”
他活出了一个书法家的气度,也活成了一个文化人的样子。
02
他从不只是写字的人
雷珍民是陕西合阳县黑池镇团结村人,4岁起临帖,6岁起背古文,此后十数年间,以各种自学方式“打下了扎实的书童子功。”
后来,他从合阳县城来到省城西安,工作和生活环境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数十年的苦修和历练终于得到了展示的机会。也是在这里,雷珍民遇见了影响自己一生的恩师,赵朴初先生。
▲雷珍民作品
赵朴初的书法以行楷书擅长,不激不厉、欹正相生、圆润中常见挺拔、方正中微带沉雄的风格对雷珍民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他教导雷珍民说:“练习书法要有水滴石穿的精神,制心一处,二十多年后,中国书坛必有你一席之地。”
此后,雷珍民几十年如一日地守着纸墨砚笔。他没有远行,没有去北京、上海那样更有名利机会的地方。有人劝过他,他笑笑:“我离不开这儿的土。”
这个“土”,不仅是家乡的地气,也是关中文化的肌理。他的字,正是从那片土地的厚重里慢慢生长出来的——不是浮在纸面,而是沉入人心。
雷珍民不是那种善于自我推销的“书法明星”。他不参加热闹的展览,不炒作自己,也极少发声。但他却一直被视为陕西书法界的“压舱石”——他的存在本身,就让人安心。
他的字曾多次作为国礼被赠予外宾,也挂在国家级重要场所。可在西安城里的茶馆、剧院、书房里,他更常作为“雷先生”,与普通人促膝长谈、评字论戏,写一笔字赠人,清风满纸。
03
一个爱秦腔的书法家
说起雷先生,不得不提他对秦腔的痴迷。
一位书法家,热爱戏曲,这本不奇。但雷先生的喜欢,不是浅尝辄止,而是深入骨髓。他几乎不会错过西安的新戏首演,每逢有个唱“黑头”的演员出场,他总是兴奋得像个孩子。唱到酣处,他竟会偷偷哼唱几句,有时激动地站起来,比画几下。
他喜欢这个演员,说“秦人骨子里若没点黑头的血性,那还是秦人么?”
这种大开大合、金石交鸣的情感,与他的书法不谋而合。他的字里,也有秦腔那种裂帛之声。楷中带篆,行中有草,遒劲有力,不拘一格。如同他常说:“好字不是端坐出来的,是要有戏、有情、有势的。”
他常将字送给秦腔演员,有求必应。大花脸、小生、刀马旦,许多剧团演员的排练厅中,都贴着他的题字——“响遏行云”“一招一式皆乾坤”……这些字不像是从学院写出来的,更像是从戏台上摔出来、唱出来的,带着土腥气与人情味。
04
他不是“书法家”,他是文化人
很多人喜欢把书法和绘画、雕塑一样,归入“艺术”门类。但雷珍民似乎从未将自己当成“艺术家”。他更像一位生活于传统文化中的“文人”。
他临帖,也读经史。他评字,也评剧、评诗。他书写时不听音乐,而是默念诗文或戏词,说这是“以声导气”。他常说:“写字不通诗文,是瞎写。”
▲雷珍民作品
有一次,他送给朋友一本《鲜于枢帖》,并说:“不能老临『二王』,也要走一走岔路。”
他说“旁逸斜出,未尝不是认识大道的方式”。这话不仅是对书法的体悟,更像他人生的注脚。
雷珍民没有太多名利上的追逐。他不爱合影,也很少接受媒体采访。他喜欢坐在旧书案前,把玩砚台,磨墨、蘸笔、起笔。他说:“看一滴墨在砚池中慢慢晕开,是一天最快乐的时光。”
那时的他,不是“书法家”,而是一个文人,一个在现代社会中渐渐稀缺的类型。
05
他留给长安的,不只是字
雷珍民先生留下的,不只是几百幅字帖,更是一种风骨。
他为陕西书法界培养了许多后进,从未以权威自居。他一笔一画教人练字,一句一句谈艺论道,更多时候,是默默观察、适时点拨。他把书法当修行,而非职业。这种精神,本身就是最宝贵的遗产。
他也是陕西文化界少有的“润物无声者”。他不需要成为热搜、成为话题中心。他在安静中让人铭记,在平常中见出不凡。
如今,雷珍民走了。长安书案前少了一盏灯,戏院后台少了一位知音,砚池不再轻响。可他的字、他的教诲、他的秦腔之魂,还在。他所代表的那种对传统的沉潜、对美的敬畏、对朋友的真诚,也还在。
在这个凡事讲“IP化”、讲“流量”的时代,我们更该记得这样一位大先生。因为他的离去,才让我们更清楚地意识到:什么叫“文化的分量”。
先生既往,风骨长存。
愿天堂的戏台,有秦腔唱响,墨香不歇。
愿“雷公”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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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小萝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