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三份“工作” 作者：张存明

摘要：母亲个子不高，大概有一米五多点儿，母亲是“解放”脚，穿33码的鞋。别看母亲个子小，年轻时身体瘦弱，但母亲是农民的女儿，是从昔阳大山里走出来的童养媳，特别能吃苦。年轻时垒过堾，种过地，怀大哥八个月时还挑着木桶上下山坡担水，从坡上骨碌下来，幸好没有把大哥提前骨碌出

母亲的三份“工作”

张存明

母亲个子不高，大概有一米五多点儿，母亲是“解放”脚，穿33码的鞋。别看母亲个子小，年轻时身体瘦弱，但母亲是农民的女儿，是从昔阳大山里走出来的童养媳，特别能吃苦。年轻时垒过堾，种过地，怀大哥八个月时还挑着木桶上下山坡担水，从坡上骨碌下来，幸好没有把大哥提前骨碌出来。母亲的特点是爱干净，干活特认真。但母亲是个没文化的家庭妇女，家里有永远做不完的家务活儿。她没有参加过正式工作，成了她一辈子的憾事。看着别人家的女人上班挣钱，性格要强的母亲嘴上不说，心里那个羡慕劲儿只有她自己知道！母亲特别渴望像我二婶一样有个体面的工作，穿上工作服到厂里上班。等我们长大后，母亲再也按捺不住走出家门的念头，她要走出去找“工作”去了。

机会终于来了，那时厂里宿舍区有一个茶炉房，一天三次为单身职工供应开水，起初烧茶炉的人都是正式工，本来开水只供单身职工的，但不少拖家带口的家属为了省下自己家的煤水钱，也涌进来蹭福利，无形之中加大了茶炉工的工作量，打水人太多，供不应求，开水不开，成了温吞水，职工意见很大。正式工怕挨骂，谁也不愿意干这份出力不讨好的工作。母亲第一份“工作”梦就是在这时侯实现的。接上烧茶炉工作后，母亲丝毫不敢懈怠，厂里自制的茶炉高有一米八九高，直径也有一米五左右，炉膛很大，没有鼓风机，把一炉冷水烧开着实不容易，但母亲有了这份挣钱不多的“工作”还是蛮高兴的。从此起早搭黑，头扎一条毛巾，穿着一件旧劳动布工作服，大板锹，火钩子当“武器”，认认真真开始烧茶炉。注水，添煤，捅火，倒炉灰，开闸供水一条龙作业。起初不熟练有点紧张，不是怕茶炉水烧干了，就是怕炉火烧不起来，水开不了，有点手忙脚乱，被炉火映红的脸庞，常常是汗水和煤灰搅拌在一起留下了一道道痕迹。很短时间内，母亲在父亲指导下，摸清了烧茶炉的规律，什么时间添煤烧火加水，什么时候是人们打水的高峰做到心中有数。一天三次开闸供水，滚烫的开水流进工人的壶里换来得是他们的笑脸，母亲烧茶炉供开水不论单身职工还是带家户来者不拒。她为保证开水按时满足供应，有时放弃给我们做饭，让全家总动员自行解决做饭问题，甚至于让我们把饭给她端到茶炉房去吃。母亲的汗水没白流，职工家属都看在眼里，又一次我去打开水，竟然在茶炉房门侧地下看到四个角用小石块压着的一张大红纸，走近一看，上面是单身职工联名给母亲写的表扬信，感谢母亲解决了他们长期喝不到开水的问题。

母亲的第二份“工作”是找到一份给我们厂里车间冬季看取暖火炉的活儿。七十年代初，车间供暖还没有暖气，工人取暖和烤干粮全凭车间几个大火炉子。需要有专人看护，主要工作内容一是职工上班后要把炉子烧旺，保证工人干活不冷，二是晚上要倾倒炉灰把火封好，确保炉火夜间无人看守时不会燃烧引起火灾也不会熄灭，三是看火炉的人要自己打煤膏（用末煤和黄土搅拌成膏状，再用模子分割成块，晒干后添火使用）。看火炉看似简单，但也是个体力活儿和操心活儿。拉沫煤和黄土打晒运煤膏，有父亲下班时间和星期天帮忙，母亲不用多操心费力。但早上捅火炉晚上封火和倒炉灰就是母亲的事儿了。母亲看火炉的车间是厂里最大的车间，从车间这头目视看不到那头，夜深人静说话都有回音，照明也不好，最难的是，为在工人上班前把炉火烧旺，母亲凌晨五点多就要离开温暖的家徒步到车间，依次捅开五六个火炉。凌晨时分，偌大的车间就母亲一个人。母亲总觉得四处有响动，有时还仿佛听到有人说话。母亲知道，我们厂是在一片坟地上盖起来的，她在坊间也听过很多鬼故事，每天天不亮到车间捅火心里特别害怕，因为过不了心里胆怵这道坎，母亲曾想放弃这份“工作”。但家属们谁也知道这份工作的辛苦和提心吊胆，没人愿意干，厂里一时半会儿找不下接替她的人，母亲只好硬着头皮坚持，后来父亲得知母亲打退堂鼓的原因，只好每天陪伴母亲一起去车间添煤捅火，母亲的第二份“工作”终于坚持下来。

母亲的第三份“工作”是厂里五七生产队办的幼儿园托班保育员。时间大概是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那时母亲已经五十多岁了，我们兄弟妹都已成家，母亲的家务事相对少了。母亲再一次走出了家门。这是她干的最长的一次，也是她最后一份，最体面的一次“工作”，大概干了有八九年。那时，厂里双职工结婚生孩子扎堆。三岁以下的幼童很多，那个年代雇保姆的人很少。老人不在身边或者无人看护的孩子，刚会站立就送到托班来了，这些幼童在幼儿园期间，家里送过来的餐食和牛奶需要保育员要分多次哺喂，中间还需喂水加热食物牛奶等。有的孩子还离不了屎尿，需要换尿布和尿湿的裤子。幼儿园的年轻人当幼教还行，当保育员工作繁忙杂乱又脏又累，得有耐心，没几个人想干，好在这些奶奶级的保育员都是些老太太，在家里都带过孙辈。母亲就是其中一个，我记得，我家孩子当时也是一岁多就送托班的。我接送孩子经常听到家长们当着我的面说他们最愿意在母亲当班时把孩子送给母亲看护，他们对我说，孩子交给母亲不受罪，母亲对他们孩子哺喂仔细认真，替换衣裤尿布及时，还给孩子擦洗身体，孩子身上没有尿骚味，家长接孩子时母亲还要主动反馈孩子的进食情况和身体状况。家长们对母亲的认可和信任是对母亲最大的褒奖，他们说这话我信。因为我们兄弟妹都知道，母亲最大的特点就是特别爱干净。母亲在她有限的保育员“工作”阶段，把她爱干净的优点和慈善般的爱心都发挥出来了，点点滴滴播撒在每个她看护过孩子身上。现在的人很难想象，母亲和她那拨奶奶级保育员每天的工资只有九毛钱。母亲当年看过的孩子们现在差不多都四十来岁了，有时见到已经成家立业的他（她）们，他（她）们依稀还记得看护过他（她）们的张奶奶，说起他（她）们小时候记忆中的张奶奶特有感情。

母亲的身份是矿嫂，她的三份“工作”没有连贯性，没有连续工龄，没有退休金，更没做出什么骄人的成绩，说白了，她就是一个临时工，而且是最底层，薪酬待遇最低的临时工。但母亲这三份不算长的“工作”让她走出了家门，开阔了视野。实现了从一个家庭妇女到参加社会劳动的角色转换，以不相称的薪酬实现了凭勤劳的双手也能自食其力。凭劳动的付出也能实现自己的部分价值，而且得到了人们的尊重。回顾母亲这三份“工作”的经历，谁能说母亲的劳动付出没有价值吗？能说母亲这辈子活得没有意义吗？

作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