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至人用心，方悟真宰，淑女勤道，自昔罕闻。寿王瑁妃杨氏，素以端懿，作嫔藩国，虽居荣贵，每在精修，属太后忌辰，永怀追福，以兹求度，雅志难违。用敦弘道之风，特遂由衷之请，宜度为女道士。

开元二十八年(740)十月十一日，唐玄宗李隆基如同往年一样，在初冬的朔风中，千乘万骑的护卫下，由京城长安起程，前往骊山华清宫避寒。

骊山在长安东面约25公里，因在西周时期为骊戎族所居而得名。

就在这一天，玄宗颁布了一个当时并不引人注目的诏书《度寿王妃为女道士敕》，其文曰：

至人用心，方悟真宰，淑女勤道，自昔罕闻。寿王瑁妃杨氏，素以端懿，作嫔藩国，虽居荣贵，每在精修，属太后忌辰，永怀追福，以兹求度，雅志难违。用敦弘道之风，特遂由衷之请，宜度为女道士。

这道诏书中所说的寿王瑁妃杨氏，就是后来玄宗的贵妃杨玉环，杨玉环成为女道士后修行的地方，是在宫中专为她建立的太真宫。这纸短短的诏书，却开启了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君王与妃子之间的爱情悲剧故事，揭开了唐帝国由强盛繁荣走向衰落的大时代序幕。

当然，所谓杨玉环作为女道士入宫修行，仅仅是掩人耳目而已。就在入宫的几天以后，玄宗就迫不及待地宣召杨玉环到华清宫温泉洗浴。进见皇帝之时，杨玉环还身穿道士服，道号为太真。

但“重色思倾国”的唐玄宗，早已把一切礼法抛在九霄云外，浴后承恩的杨玉环，就这样顺理成章地成为玄宗的后宫新宠。唐玄宗与杨玉环定情的骊山，历代就以温泉著名。这里的温泉水既能洗浴，又含有多种矿物质，能治疗许多疾病。因此，从西周以来，建都于长安的历代王朝，包括周、秦、汉、隋等都在这里建立离宫，供君主后妃们休闲娱乐。西周的末代君主周幽王为博宠妃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唐王朝建立后，对骊山更为重视。太宗李世民在这里建立，“汤泉宫”，高宗李治改名为“温泉宫”，到玄宗时，骊山宫殿与温泉的修建，更是达到高潮。

《新唐书·地理志》说：

“天宝六载，更温泉曰华清宫，宫冶汤井为池，环山列宫室，又筑罗城，置百司及十宅。”

天宝时期的华清宫，有六门、十殿、四楼、二阁、五汤，四周还建有外郭城，内建百官衙署和皇子皇孙府第，以保障皇帝和后妃们的安全。

正如唐代诗人杜牧《过华清宫》诗中所描写的：“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华清宫内的温泉浴池，建筑更为豪华。

《明皇杂录》载：

玄宗幸华清宫，新广汤池，制作宏丽。安禄山于范阳，以白玉石为鱼龙凫雁，仍为石梁及石莲花以献，雕刻巧妙、殆非人工。上大悦，命陈于汤中，又以石梁横亘汤上，而莲花才出于水际。上因幸华清宫，至其所，解衣将入，而鱼龙凫雁皆若奋鳞举翼，状欲飞动。上甚恐，遽命撤去，其莲花至今犹存。又尝于宫中置长汤屋数十间，环回甃以文石，为银镂漆船及白香木船，置于其中，至于楫橹，皆饰以珠玉。又于汤中垒瑟瑟及丁香为山，以状瀛洲、方壶。

杨玉环之所以能得到玄宗的召幸，自然是与她惊人的美貌有直接的关系。白居易的朋友，太常博士陈鸿在60多年后追述说：杨玉环“鬓发腻理，纤秾中度，举止闲冶，如汉武帝李夫人。别疏汤泉，诏赐藻莹。既出水，体弱力微，若不胜罗绮。光彩焕发，转照动人”。

如此一个人间尤物，怎能不使皇帝心旌摇曳。

至于说杨玉环像汉武帝的李夫人，也是恰当的比喻。史载，李夫人姿容绝世，是汉武帝时著名音乐家李延年的妹妹。

李延年为她作歌说：“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汉武帝听了李延年此歌，叹息说：“世上真有这样的美人吗？”汉武帝的妹妹平阳公主于是告诉武帝说，李延年之妹就是这样的佳人。

汉武帝召见之下，果然美丽善舞，惊为天人，于是得以专宠后宫。

杨玉环既有汉代李夫人倾城倾国的容貌，为玄宗在众多的美女中发现，是很自然的。但如果杨玉环仅仅因为其国色天姿而被选入后宫，无非是一代又一代帝王后宫佳丽三千人故事的翻版，理所应当不会引起历代文人和历史学家的注目，然而，杨玉环的故事在一开头，就出现了令人惊讶的意外情节：玄宗一见钟情的绝代佳人杨玉环，竟然是他自己的儿媳。

按《资治通鉴》记载，在开元二十三年(735)十二月二十四日，玄宗派遣宰相李林甫和黄门侍郎陈希烈，册立已故的蜀州司户参军杨玄琰的女儿杨玉环为寿王妃。寿王李瑁是玄宗的第十八个儿子，大约出生于开元四年(716)，本名李清，后改名为李瑁。

他的母亲是玄宗当时最宠爱的武惠妃。他9岁时被封为寿王，在娶杨玉环为妃时，李瑁已经是19岁的青年，而杨玉环当时则是17岁的少女。

按关于寿王李瑁与杨玉环的年龄，史书中对李瑁的生年未有记载，但从《旧唐书·寿王李瑁传》中所说，其母武惠妃在开元元年(713)入宫见幸于玄宗，先后产二子一女，均在襁褓中死去。李瑁为其第四子，则其出生之年最早应为开元四年(716)。

杨玉环的生年唐代史籍亦无记载，但根据《旧唐书·杨贵妃传》的记载，杨玉环在天宝十五载(756)死于马嵬驿时为38岁，由此推算杨玉环的生年应为开元六年(718)。

开元二十三年(735)对于李瑁来说，应是双喜临门。因为他以寿王之身，被加封“开府仪同三司”的从品最高级散官称号，又蒙父皇恩命，得娶一位姿色绝代的美女为妃。杨玉环婚后的情况，史无记载，或许是由后来的史官全部删削掉了。不过由当时的情况推测，恐怕并不是十分和谐的。

玄宗共有30个儿子，李瑁虽是第十八子，但他的母亲武惠妃在开元前期正得到玄宗的宠爱。李瑁出生时，由于他的三个兄姊都在襁褓中夭折，武惠妃不敢再把他养在官中，而让李瑁的大伯，也就是玄宗的大哥宁王李宪的妃子元氏把他收养起来，并由元氏亲自哺乳，爱护他如同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因此，李瑁在宁王府中住到10岁左右，才搬进皇子住的十王宅。

虽然他在9岁时被封为寿王，13岁时又曾被加上“益州大都督、剑南节度大使”的头衔，但实际上从来未曾去过剑南，甚至没有离开过长安城。直到19岁娶杨玉环为妃，一直是一个不谙世事的青年，同时，也没有见他有什么艺术兴趣。

因此，李瑁在与喜爱音乐舞蹈，具有艺术天赋的杨玉环婚后，恐怕除了夫妻之间的床第私情外，并没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如果不是因为一个宫廷中的偶然事件，在杨玉环嫁为寿王李瑁之妃后两年发生，也许杨玉环的命运将不会发生后来的巨大转折，历史上不再会有人们熟悉的杨贵妃出现，当然也就不会发生马嵬驿兵变的悲剧，开元、天宝时代的历史，甚至唐代的历史都会被重新改写。

这一个影响历史进程的宫廷事件，就是玄宗最宠爱的妃子武惠妃，在开元二十五年(737)的岁末突然去世，武惠妃是武则天时代登上政治舞台的武氏家族中，恒安王武攸止的女儿，大约在先天元年(712)李隆基刚登上皇帝之位时入宫，当时年仅15岁，而玄宗也只有27岁；从开元初年起，武氏开始受到玄宗的宠爱，在后宫中的地位迅速上升，甚至超过了玄宗的原配王皇后，并导致了王皇后的失宠。

到开元十二年(724)，王皇后因造作符咒而被废以后，武氏被册封为惠妃，在宫廷中的地位和礼仪与皇后相同。武惠妃在宫廷的显赫地位与对玄宗的巨大影响力，甚至当时担任吏部侍郎的李林甫，也为之心动。他以保护李瑁为由，私下通过宦官交结武惠妃，而惠妃的回报，则是经常在玄宗面前说李林甫的好话，使李林甫终于在开元二十二年(734)四月当上了宰相，开始了他长达18年的权相生涯。也由此形成了李林甫与武惠妃以及寿王李瑁之间的秘密政治结盟。

在李林甫担任宰相的漫长时间中，他一直竭力打击先后成为太子的李瑛与李亨，企图把李瑁推上太子之位。

武惠妃虽然宠冠后宫，但最大的心病是唯一的儿子李瑁仅仅封为寿王，坐在太子之位的则是玄宗的第二个儿子，即赵丽妃所生的李瑛。武惠妃并不是一个安于命运的女人，她承袭了武氏家族中的政治遗传基因，以远房姑母武则天为榜样，利用玄宗对她的宠爱，开始编织阴谋之网，企图以自已的儿子取代李瑛，登上储君之位。

她联结幸相李林甫与女婿驸马都尉杨洄，秘密侦察太子以及与太子往来密切诸王的过失，当时由于武惠妃的得宠，太子的母亲赵丽妃、玄宗第五子鄂王李瑶的母亲皇甫德仪，第八子光王李琚的母亲刘才人都失了宠。太子与李瑶，李琚曾在宫中相会，谈到自己的生母受父皇的冷落，都很愤愤不平。

但他们私下的怨言，却被杨洄收买的宦官得知。于是武惠妃认为掌握了证据，上告玄宗说：“太子私下结成党羽，准备谋害我母子的性命，还经常指责陛下的过失。”

玄宗听后大怒，召集宰相商议，准备废除李瑛的太子之位，遭到宰相张九龄的反对，玄宗很不高兴。

李林甫当面不置可否，退下后对玄宗亲信的宦官说：“这是主上的家事，何必问外人！”

正在这时，武惠妃派宦官对张九龄说：“太子有废必有兴，如果你向我伸出援手，今后可以长处宰相之位。”

遭到张九龄的断然拒绝。所以虽然李瑛的太子之位暂时保住了，而张九龄却在武惠妃与李林甫的联合攻击下，仅一个月以后即被玄宗罢去了宰相之位。

张九龄罢相后不久，由于武惠妃和杨洄的不断阴谋陷害，玄宗终于在开元二十五年(737)四月，以“潜构异谋”的罪名，下诏废太子李瑛为庶人，同时被废的还有被认为是太子同党的两个弟弟鄂王李瑶和光王李琚。

在下诏之前，玄宗曾召集宰相商议，李林甫却说：“这是陛下的家事，臣下不应该参予议论。"

暗示对太子可以任意处置，终于使玄宗下定废太子的决心。在太子和他的弟弟被废的当天，都在长安城东郊的驿站内被赐死。这个宫廷大案当时牵连的人多达数十个，虽然大多数人幸免未被处死，但都被流放到南方的边远州郡。

武惠妃的谋划正在步步得逞，眼看东宫已经扫清，自己的儿子李瑁即将登上太子之位的时候，天不遂人愿，惠妃在太子被废几个月后患了重病。玄宗万分焦急，宫中求医请巫，但却仍然无效。宫中传说因为武惠妃进谗言杀害了三位王子，他们死后变成鬼祟在宫中作怪，惠妃只要一闭眼，就会看到三个鬼魂，因而惊吓成疾，药石不进，终于在开元二十五年(737)的十二月七日去世，年仅40岁。

20余年的恃宠夺宫，深谋密划，功成垂败，终于成为一场春梦。

玄宗对她的去世深为惋悼，对这位宠绝六宫的妃子，玄宗下诏追赠为“贞顺皇后”，在诏书中称赞她的德行是“行合礼经，言应国史，贵而不恃，谦而益光”。看来玄宗虽然很宠爱武惠妃，但除了对她的政治才能有一定体会外，其实并不了解这位与他共处了20多年女人的另一套言行，更不用说她的内心世界了。

玄宗还在长安城中的吴天观之南，为她立庙祭祀，也是一个妃子死后所能得到的最大哀荣。

杨玉环未来的命运，随着武惠妃的去世，出现了极大的转折。如果不是已经宠盖后宫，并且颇有权谋心计的武惠妃突然死去，玄宗很难在短时期内移情别爱。况且杨玉环又是寿王李瑁的妃子，是武惠妃亲生儿子的媳妇，李瑁若被玄宗立为太子，杨玉环再有绝色之姿，玄宗也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讳，夺取皇太子妃纳入自己的后宫。

武惠妃若在生前被封为皇后，也决不能容许玄宗把自己的儿媳纳入宫中为妃，成为自己的又一个竞争对手。

武惠妃的突然去世，使玄宗的心境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开元二十五年(737)，玄宗已经52岁，由中年渐入老境。尽管宫廷中的优裕生活，使他表面上不一定显出老态，但开元之初为治理天下而宵衣旰食、辛苦操劳的雄风却已经逐渐泯灭。

眼看天下太平无事，开始厌倦政事，以声色自娱。这里值得注意的是，武惠妃死时年已40岁，已是人老珠黄，色衰爱弛之年，但玄宗仍眷眷情深。

《旧唐书·杨贵妃传》也说：“开元初，武惠妃特承宠遇，故王皇后废黜。二十五年惠妃薨，帝悼惜久之，后庭数千，无可意者。”

由此可见，武惠妃的去世，在玄宗心灵深处留下了一个其他女人很难填补的巨大空白。但后宫中数以万计的妃嫔宫女，却没有一个让他看得上眼的。据陈鸿《长恨歌传》说，当时每年的初冬十月，玄宗都要到长安东面的骊山华清宫温泉避寒。

内外命妇，都穿着华贵悦目的服装，坐着装饰一新的车辆随从。皇帝也常常赐给宫廷内外的命妇们在温泉中沐浴的恩惠，贵妇们也乐得在皇帝面前袒露自己诱人的春色和身段。玄宗的内心，似乎也被满池的入浴美女所打动，但仔细审视之下，依然是粉色如土，让他不屑一顾。在这种忽忽不乐心境中过了两年，终于忍耐不住内心的寂寞，让高力士秘密到宫外搜寻美女。

高力士果然不负所望，在寿王李瑁的王府中，发现了绝代的美女杨玉环。

这一年，已经是开元二十八年(740)的秋天。当时的李瑁，由于母亲的去世，父王的关爱已经大不如前了，虽然仍有宰相李林甫不时施以援手，但终究人去茶凉。在武惠妃去世五个多月以后，玄宗即因高力士的谋划与支持，另外册立了李瑁的长兄，玄宗的第三个儿子忠王李梓为太子。李瑁依然仅仅保持了寿王的封号，所以杨玉环当时仍然只是寿王之妃。

接到高力士的报告后，玄宗对夺取自己的儿媳为妃并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内疚。不过，直接把儿媳由寿王府邸召入后宫，对于传统儒家礼法来说，似乎也太说不过去。因此为了掩人耳目起见，首先以杨玉环自己的要求为名，把她度为女道士假托入宫修行，然后再正式给予妃嫔的名义。

正如《新唐书·杨贵妃传》所说：

“或言妃资质天挺，宜充掖庭，遂召内禁中，异之，即为自出妃意者，乞籍女官，号太真。”

其实，这种粗糙的掩饰丝毫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在唐代的许多历史文献和当时文人创作的诗文小说野史中，都明白地记载了杨玉环曾为寿王之妃的事。

《旧唐书·杨贵妃传》则说：

“或奏杨玄琰女姿色冠代，宜蒙召见。时妃衣道士服，号曰太真。既进见，玄宗大悦。”

按照《长恨歌》和《旧唐书·杨贵妃传》的说法，似乎杨玉环是由杨家直接入宫的，完全省略了曾为寿王妃五年的事实。宋代有人对白居易隐没杨玉环曾为寿王妃的一段历史，还十分赞赏，说是得到了孔子春秋笔法中为尊者讳的深意。

其实就是最重礼法的宋人，也并非都为尊者讳，宋祁、欧阳修等编撰的《新唐书》中，对于这段史实，就有翔实的记述。

但是，为什么唐玄宗对以自己的儿媳为妃并没有刻意隐瞒？

而更为奇怪的是，玄宗关于此事的所作所为，在当时并没有引起朝廷大臣，以至民间士大夫的谏争和批评，反而因为杨玉环的得宠，使开元、天宝时期的天下父母之心，转为传说“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以及“男不封候女作妃，看女却为门上楣”的羡慕之情呢？

这个问题，我们下一次回答！

（正文完）

来源：之华说史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