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喜马拉雅绝境重生,他找到了生命的曙光

B站影视 2025-01-28 09:00 2

摘要:1973 年,彼得·马西森和著名动物学家乔治·夏勒一道,深入喜马拉雅腹地探险。在神秘的夏尔巴人的帮助下,他们艰难跋涉两个月,徒步四百公里,前往人迹罕至的多尔帕高地,寻访神秘的水晶寺,调查喜马拉雅岩羊,还想一窥稀有而美丽的雪豹。在当年,这趟旅程可谓危险重重,对体

1973 年,彼得·马西森和著名动物学家乔治·夏勒一道,深入喜马拉雅腹地探险。在神秘的夏尔巴人的帮助下,他们艰难跋涉两个月,徒步四百公里,前往人迹罕至的多尔帕高地,寻访神秘的水晶寺,调查喜马拉雅岩羊,还想一窥稀有而美丽的雪豹。在当年,这趟旅程可谓危险重重,对体力和精神都是极大的考验。而对于刚刚经历丧妻之痛的马西森而言,这也是一场非凡的“心灵之旅”——雪域高原的壮丽风物,接近神性的山民,禅修的启悟,也在慢慢抚平他内心的伤痛……

摘选自《雪豹》。

11 月 13 日

过去的两周,天气每天都很晴朗暖和,但今天清晨出现了几缕云,可能意味着天气要变了。在这最后的几天早晨,日出一小时后,太阳和月亮势均力敌地分别高挂在东边和西边的雪地上空。昨天看到北边出现了高空卷云,预示着气温将会下降:今天早上零下十一摄氏度。娑木渡山上的风刮在身上跟针扎似的,蜥蜴都缩到土里去了。

从日出到日落,雪伊寺的岩羊群走到哪里,我就尾随到哪里,最近几天,那群公羊也加入了它们的行列。整个羊群在雪线上,奔东而去;娑木渡山顶的海拔肯定接近 5200 米。我采用自己摸索出来的“Z”字形技巧爬坡,时而停下,时而弯腰,要不就跟吃草的羊群打打手势,表示我只是来捡羊粪的,跟它们熟悉的其他人类一样,不会伤害它们。等我爬到雪线时,它们已经开始趴下了;我来到了大约 150 米外的一个圆丘瞭望台。羊群会在上午十点左右再次吃草,随后午休,然后又断断续续地吃草,直到日落西山。

十点刚过,羊群就开始吃草,同时密切注意其他同类。虽然偶尔会有两只母羊互相追逐,但活动主要是在公羊之间进行的——公羊爬到公羊的背上,放任地在屁股上蹭来蹭去,轻微地推挤。整天跟单性羊群在一起,这种“配对”行为就会变得很明显:这些相互试探、推挤、爬到对方背上、触碰和蹭擦的公羊,似乎还会同吃同睡,此外,这样两只公羊在角的大小、黑色炫耀斑纹的形成以及在羊群中的支配地位方面,都非常相似;这些试验性的对抗和接近行为几乎不会发生在不般配的两只公羊之间。

小口啃掉斑斑积雪,用蹄子刨起尘土后,岩羊才弯曲前膝,优雅地在一块背风向阳的洼地上安顿下来,我走得很近,可以欣赏它们橙色的眼睛和微妙的角尖抓挠技巧,还有以两性后躯为中心的奇怪活动:在发情的早期阶段,臀部受到摩擦和尿液受到检查的母羊很少或根本不理会自己的仰慕者。与此同时,一岁的小母羊则会很可爱地蹦来跳去,以避开烦躁的成年公羊。西边的羊群已可以看到真正的打斗或进一步性表现的端倪了,这边还没有,尽管偶尔会有一只公羊慢慢接近一只母羊,脖子伸长,垂得低低的,夏勒称之为“低伸”动作,是交配的前奏。由于娑木渡的羊群对我已习以为常,所以我可以不用望远镜,轻轻松松地观察它们,可惜的是,等不到它们完全进入发情期,我就必须离开了。

快到中午的时候,从东南方吹来了一阵冷风,在这个没遮没盖光秃秃的碎石坡上,我感到很不舒服,加上觉得冷起来了,就缓缓地把羊群赶下山,然后又往西赶,我只是稍微让羊群聚拢了一点,寻找一块岩石或草丛避风。羊群在一道平坦的山脊上停留了一个多小时,而我则舒舒服服地靠在帆布背包上,躺在正上方一丛茂密的忍冬中:正下方就是水晶寺,周围群山环绕,碧空如洗;羊儿吃草,我嚼干面包,沉浸在这纯正的羊的天地里,真是无比美妙。

下午三点左右,在一阵骚乱中,我又把羊群往山下赶了赶,好让夏勒从“察岗”山坡回来不用爬太远就可以仔细观察它们。不料索楠老太太出来捡羊粪,把羊群吓回东边去了。眼下羊群成了一群惊弓之鸟,所以我跟踪时更加小心了,我绕着山逆风爬到一个草丛后面,距离它们所站的那个小斜坡大约五十米,它们警觉地站在坡上,不过方向并没盯对。时不时地,会有一只羊朝我这边扭头,我一动没动,它们的反应也没加剧。这些家伙非常紧张,连沉重的羊角都勃然竖立着,肌肉却跟冻住了似的纹丝不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只见它们的毛被山风吹得一团糟。

我想让它们再次掉头往西,于是慢慢坐起来,所有的羊全都扭头看了过来。但这群老是无缘无故奔逃的畜生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看到头顶上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它们反倒放松了一点,低头吃起草来了,好像是不知道我在哪里的悬念才让它们一直提心吊胆的。它们甚至又开始趴下了。我感到很冷,加上受够了它们的无所作为,于是不再奢望目睹科学所未知的山羊般的暴行,粗声恶气地把它们往村子里赶。这一次,它们一口气跑了半公里,直奔头几栋房舍东边的露岩而去。

羊儿吃草,我嚼干面包,沉浸在这纯正的羊的天地里,真是无比美妙。

我下山来到通往萨尔当的小径,向西拐往雪伊寺。小径已经笼罩在暮色的阴影中,而不到三十米的上方,岩羊站在上面的那些岩石,却沐浴在阳光之中。此刻,这些生物上演了一场狂野的日落表演,我等了一整天的发情初期拉开了序幕。老公羊纷纷从岩石上跳下来,向其他公羊发起挑战,将它们撵走,年轻的公羊为了母羊和小羊也会如此,就连母羊也会你顶我一角我顶你一角。在对峙中,岩羊不会像绵羊那样勇往直前,而会像山羊一样,先竖起后腿奔跑一阵,再猛地横冲过去。夏勒迄今为止找到的也就是这么一点儿证据。整群三十一只羊都加入了混战,它们飞快地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上,山羊的本性昭然若揭。后来有一只岩羊从山顶上踢落了一块大石头,把下面的羊群都打散了,片刻之后,整群羊都静了下来。

生着一对金色眼睛、长着角的一颗颗脑袋从喜马拉雅的碧空中往下张望,寂静中,最后一颗砾石从斜坡上弹跳下来,不偏不倚落在了我脚边。

岩羊像饱经风霜的老人一样在从容地等我。

现在你看到了我们没有?你注意到了我们没有?

太阳正在向山上退去,而这些生物却依然呆呆地站在它们不朽的岩石上。

我赶紧走进寺院,想告诉夏勒,从帐篷里探出头就可以仔细观察他的岩羊了。但只见到了一张字条,上面说为了拍到雪豹,他今晚将睡在河对岸的“察岗”小径附近:像雪豹这样警觉的生物,根本就不会靠近有两个人的地方。

要是别的法子都不管用,夏勒就会派臧布去萨尔当买一只老山羊做饵来诱引雪豹。我很想一睹雪豹的尊容,但晚上借着相机的闪光灯,瞥上一眼蹲在诱饵上的雪豹,算不得真正看见了雪豹。要是雪豹自动现身,我倒是愿意去看看。要是不现身,出于某种本能(即使现在,我也不明白这种本能),我就不打算去看了,就像我不打算解禅学“公案”一样;没看到,我也很知足。跑了这么远,却没看到雪豹,我以为自己一定会很失望,但我并没有那种感觉。我失望,但也不失望。雪豹存在,它就在这里,它那双霜色的眼睛在山上看着我们——这就足够了。

吃晚饭时,夏尔巴人聊得很起劲,尽量不冷落我,但聊了一会儿后,我就埋头记笔记了,这样一来,他们就可以痛痛快快地聊了。通常情况下都是土克丹唱主角儿,他像大师一样摆出一副催眠的样子,把双手伸在火焰上,用他浑厚柔和的声音侃侃而谈,一次就能让大伙儿全神贯注地听上几个小时。我喜欢观察我们这位邪僧,他长着一双蒙古人的黄眼睛和两只超大的耳朵,每次我看向他的时候,他大多数时候也正在看着我。总有一天,我会问这个黄眼睛的土克丹,他前生是不是一只雪豹或雪伊寺山坡上的一只老岩羊,他不会答不上来的。晚饭时,他带着菩萨般的微笑望着我,那是一种对劫掠和复活一视同仁的微笑,那是一种他与野生动物共有的眼神。

11 月 14 日

过了黑河,我爬上西坡小道,走出漆黑的峡谷,来到了阳光下。乱蓬蓬的刺柏里有一只忙碌的小鸟,是一只花彩雀莺,身体呈蓝灰色,顶冠为红褐色,一个劲儿地“唧唧”叫个不停:眼看就要入冬了,它还在忙活什么呢?

明媚的早晨,古老的月亮下,豹子的脚印新鲜如小径上的花瓣。但在离夏勒相机的绊索触发线大约两百米的地方,脚印消失了,仿佛这只猫科动物跳到一边的刺柏丛里去了似的;离绊索触发线更近的两个脚印是前一天留下的。过了下一座嘛呢石堆,小径绕过河流上方的山脊,进入“察岗”下方陡峭的积雪峡谷,雪地上又看见了一些新鲜的脚印,仿佛雪豹为了避开绊索触发线已经横穿山脊,又在下一条峡谷中回到了小路上。在一个脚印旁边有一个失落年代的印记——一块裂开的石头上有一枚蕨叶状的腕足动物化石。

雪豹存在,它就在这里,它那双霜色的眼睛在山上看着我们——这就足够了。

从“察岗”传来了扎玛茹(也叫法鼓)诡异的“咚咚”声,有些扎玛茹是用两块人的头盖骨做成的,这件乐器与用人的大腿骨雕刻而成的冈令都是密宗的法器,密宗使用这两样法器并不是鼓励病态的思想,而是提醒我们今生今世转瞬即逝,借此来加深冥想的深度。或者,那声音也许只是洞窟中的水滴落到铜罐里发出的空洞回声,我不能确定。但这非凡的声音引起了芸芸众生对野山野水的关注:在这面山坡的某个地方,那只雪豹也在竖着耳朵听。

在“察岗”上方高高的山脊上,我看到了一个蓝色的小点儿,夏勒正在那儿追踪雪豹;我用了不到一小时就追上了他。“它把我耍了,”他向我大声招呼道,“本来差一点就要碰到上面的绊索触发线了,它突然掉头爬上山谷,接着越过山脊,到了离我躺的地方不到一百米后,又回到了小路上——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将双筒望远镜移到了“察岗”羊群身上,眼下,西坡规模小一点的羊群也加入其中了。“别看现在我失去了踪迹,但那只雪豹这会儿就在附近,正瞅着我们呢。”他的话得到了羊群的印证,上午十点左右风向改变时,羊群突然惊慌失措地跑了起来,丢下这道光秃秃山脊上的岩石和荆棘,夺路而逃,在一片空洞的轰隆声中,冲过厚厚的、硬邦邦的积雪,奔向了水晶山的一个高处。哪怕是受到驱赶,岩羊也不会像这样从人身边跑开的。

雪豹是一个强大的存在,瞳孔竖立,呼吸几不可闻,奔跑迅捷。夏勒悄声说道:“它如果不动,我们就休想看到它,即使在雪地上也不例外——这种生物真的很了不起。”我们用双筒望远镜,一寸一寸地把这面光秃秃的山脊仔细地扫了一遍。随后他说:“你知道吗?我们已经看到了这么多,要是有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也许会更好。”他似乎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我不知道我理解得对不对,他的意思是说——我们很幸运,无需承受成功之后的凄凉,无需怀疑:这真的是我们跑了这么远想要看到的吗?

我来了一句“此乃俳句诗人之言”,他明白我的意思,两人会心大笑起来。夏勒给我的印象是,与两个月前相比,他不再那么教条,对无法解释的事情也更加包容了。换了在加德满都,他对自己在旅途中写下的这首俳句说不定会产生怀疑:

负重云中人。

雪中一行黑足印。

倏然了无影。

由于岩羊被雪豹吓得逃到高处的雪地中去了,夏勒得了空,便陪我造访了“察岗”最后一次。在那儿迎接我们的除了来当翻译的臧布外,还有土克丹,几个夏尔巴人当中只有他这么有好奇心,自己会主动过河,爬到“察岗”上来。就连那个“快活又可爱的家伙”,有一次夏勒这么说起过普才让,“对我所做的事情都没有一丁点儿好奇心;我边看边做笔记,他能在我身后站两个小时,一个问题也不问。”

雪伊寺喇嘛又一次让我们在石台上等候,但这一次——因为我们是应邀而来——塔克拉札巴准备了晒干的粗粉状绿色牦牛奶酪,还有糌粑和蓝色瓷杯盛的酥油茶,在山间的阳光下招待我们。配上香浓的青奶酪和加了盐巴、酥油的苦茶,糌粑更有特色了,吹着凉爽的风,这顿隐士之餐吃得很香很香。

塔克拉铺上红色条纹地毯,让我们坐在上面,喇嘛也终于出来了,身上裹着那张狼皮。臧布在喇嘛面前显得小心翼翼,土克丹则从容而轻松,同时也很恭敬,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不管是在室内还是室外,他从未摘下那顶落拓不羁的帽子,今天终于摘下了,露出一颗和尚头。我们把画在本子上的画一幅幅翻给喇嘛看,和他谈笑风生地聊了好几个小时,基本上都是土克丹在给我们当翻译。图普朱克喇嘛指着黑河对面的娑木渡山坡,把跟我讲过的雪豹和盘羊的故事,又跟夏勒讲了一遍。

岩羊高翘着角,绷紧侧腹,开始慢腾腾地从水晶山上下来,在雪地上刻出了一道美丽的弧线。雪豹走了——说不定岩羊看到它走了。透过双筒望远镜,不时可以看到一只公羊直立起来,像在雪地上跳舞一样,接着就用后腿往前狂奔,再俯冲下来,用角猛撞对手的角。

我们已经看到了这么多,要是有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也许会更好。

艳阳高照,雪花飘飘,心灵沐浴在钻石般的光芒中。图普朱克仁波切此时谈起了雪豹,他经常从所在的岩架上看到雪豹,所以描述的情况都很精确,可见他观察得仔细:他知道雪豹在春天的交配期叫得最为频繁,知道雪豹栖息在哪些洞穴和岩架上,还知道雪豹如何刨坑和排便。

离开之前,我把宋渊禅师送给我的那颗刻着礼敬大悲菩萨经文的梅子核拿出来给他看了看,并答应把我从雅木蒂河边茶摊上买来的那个柳条凳给他送来。喇嘛给了我一面白色的经幡——他称之为“风画”——上面文图并茂,是用雪伊寺的古老印版印出来的,这些佛教符号中有一幅山川大神努尔布空岱蓬淳的肖像,喇嘛说,早在苯教徒和佛教徒来之前此神就在这里了:朱拓布僧格依喜率领他的一百零八只雪豹所击败的可能就是此神。努尔布如今成了一名护法,其形象出现在这样的经幡上,常常挂在桥上和高山垭口的嘛呢石堆上,护佑旅人一路顺风。喇嘛聚精会神地将经幡折起来,然后微笑着送到了我手上。

水晶寺的这位喇嘛看上去是一个非常快乐的人,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他对自己隐居在寂寥的“察岗”是什么样的感受,他已经八年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了,而且因为双腿的缘故,可能再也不会离开了。臧布跟喇嘛在一起似乎有点拘谨,也有可能是他自己不舒服或跟我们在一起放不开,我对他说,要是觉得唐突的话,就别问这个问题了,但过了一会儿,臧布还是问了。没想到这位直率而质朴的圣者,听了臧布的问题后,露出一口亮闪闪的大白牙,放声大笑,笑声极具感染力。他指着自己扭曲变形的双腿,不带一丝自怜或怨怼,仿佛这双腿是我们大家的一样,他向着天空、雪山、艳阳和欢蹦乱跳的岩羊敞开怀抱,大声喊道:“我在这里当然很快乐啦!妙不可言!尤其是在我别无选择的时候!”

安之若素,随遇而安,宋渊禅师可能也会这么说,我感觉喇嘛的话似乎直接击中了我的心。我向他道谢,鞠躬,静静地下山:折起的经幡在我的派克大衣下暖洋洋的。酥油茶和风画、水晶山,还有在雪地上欢蹦乱跳的岩羊——已经足够了!

你看到雪豹了吗?

没有!那不是很好吗?

11 月 15 日

整个早上,月亮都冰冷地挂在天上,东风强劲,风铃声再响也听不见。那只鸲岩鹨要么已经死了,要不就是穿山越岭,逃到南方去了,因为它再也没有到我的院子里来过。纳姆头上裹着一条毯子,冒着酷寒来到伙房,想喝杯茶;她那一头蓬乱的黑发,和往常一样随风飘扬。眼下白天变短了,太阳在下午三点左右就落山了,黄昏的山中到处可以听到这个野蛮女人的狂呼猛叫,她一面是在唤自己的黑犏牛,一面是为了把狼群吓跑。

我一早就爬到娑木渡山的西北山脊上,从那里我可以看到所有的小径,可以扫视黑河对岸西坡的所有山谷:只要雪豹出来,我就可以看到,要是它捕杀猎物,我会看到鸟儿惊飞。夏勒一大早就过河寻找新鲜的脚印去了:他不想让雪豹干扰到自己对岩羊的研究,可是大型猫科动物的魅力太强了,让他欲罢不能,何况雪豹又是它们当中最鲜为人知的。这家伙一出现,从岩羊老角上闪烁的光芒到一颗石子儿掉到冻地上的响声,整个山水都为之屏气凝神,真是太奇妙了。

太冷了,不能老坐在一个地方不动,于是我就在山脊上来回走动,隔一会儿就扫一眼西头的岩壁,留意着娑木渡的岩羊群,它们的发情进展似乎远远落后于“察岗”的那一群。这面斜坡上有许多化石,多为螺旋形的菊石化石,河中有非常美丽的天然岩石。我喜欢天然岩石,可以说是垂涎三尺,可是它们太大了,无法带出垭口。也许我该拿几块嘛呢石的碎片,河中的岩石,还是让它们留在原地吧。

你看到雪豹了吗?

没有!那不是很好吗?

天冷风寒,令人坐立不安起来,我不自觉地将最后一块巧克力收起来,准备留到翻山越岭回去的路上再吃——这就是我,永远在未雨绸缪,不会得过且过混日子。看到那几个闲散的夏尔巴人,我的不安愈发加剧了,除了消耗宝贵的食物外,他们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他们不是睡觉就是闲坐着,等待出发。

土克丹和坚赞就像外面世界的使者,来时天上还是一轮满月。现在,月亮渐亏,在雪伊寺这段清如朗月的日子很快就会趋于尾声了。自打他们来了以后,每天都过得挺兴奋,不过有一种力量却在慢慢减弱,魔咒被打破了。

所以我也准备离开,尽管我很想留下来。我一方面揪心于背包里那几封未拆看的信件,渴望见到孩子们,渴望饮酒寻欢,重新过上干净舒适的日子——这一面的我已经面向南方,心越群山而去了。我为此感到难过,于是环顾四周,想把对雪伊寺的感受蚀刻在这本日记里,这份感受非常珍贵,我深知费尽笔墨也不能表达万一;这个地方的美丽我必须欣然舍弃,一如舍弃其灿烂溪水中的天然岩石一样。我对自己的笨嘴拙舌感到很懊丧,这才提笔写日记,但是随便一根羊毛里,随便一根蜡菊的枯枝中所蕴含的雪伊寺风韵都要远远超出这本日记;想从自认为所感知的东西中去谋求永恒,是不得要领之举。

我在自己的瞭望台附近,找到了一个打坐的地方,是山脊上雪融化后一个背风的凹处。寒冷的山风一吹,我的脑子很快就清醒了,感觉也好多了。风,摇曳的草,太阳。垂死的草株和天上南飞鸟儿的叫声,并不比岩石本身更为短暂,也并不更长久——它们都是一样。大山归于寂静,我的身体融入了阳光里,泪水潸然而下,与“我”没有半点关系。为什么会流泪呢,我也说不清楚。

前些日子里,我对山的理解有所不同,从中看到了某些永恒的东西。即使是恭敬地走向它(像登山者那样挑战山峰是另一回事),山的“恒久性”也令我震惊,那种可怕而又不容否认的安如磐石的气势,似乎让我进一步意识到了自己生命的短暂。这种对人生苦短的恐惧,也许可以解释我们对现代生活中那一点点原始体验的贪得无厌,可以解释为什么暴力是力比多在作怪,为什么欲望会吞噬我们,为什么士兵不愿意忘掉那些恐怖的日子:我们迷恋那种仿佛行将死去却又重获新生的极端时刻。在性放纵中,就像身陷险境一样,不管多么短暂,我们都会被迫进入一个生气勃勃的当下,在这个当下,我们并没有远离生命,我们就是生命,我们浑身都充满了生气;在与另一个人销魂的缠绵中,寂寞消失在永恒之中。但在另外的日子里,这种结合是靠敬畏来实现的。

我在一个狭窄的岩架上滑了一跤,那一刹那,有如无数根恐惧之针扎进了我的心和太阳穴,永恒与现时相交了。思与行无异,石头、空气、冰、太阳、恐惧和自我皆为一体。将这种敏锐的意识延伸到日常中,我们便能时刻体验胡兀鹫和狼的心理,它们自觉是万物的中心,根本不需要了解任何真实存在的奥秘,这种感受令人振奋。我们此时此刻的呼吸中就蕴藏着所有大师想告诉我们的奥秘,有一位喇嘛称之为“当下的精确、率真和智慧”。打坐冥思的目的不是开悟,而是即使在非常时刻也要心无杂念,只专注当下,将当下的正念带到日常生活的每一件事中。心猿意马无异于“在混沌身上画眼球”。当我看着岩羊的时候,我必须看着岩羊,而不是想着性、危险或当下,因为当下——哪怕在我想它的当儿——就已经过去了。

来源:好奇心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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