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年轻的杨志一身银甲,手执长枪,枪法刚猛如虎,转身时却带着一点书卷气的克制。
夜色沉沉,山风微冷,丹徒县的小屋里,躺着一个男人。
他目光呆滞,望着窗外昏黄的天色,不知是回忆,还是等待。
这位曾经的武举人,却最终孑然一身、无友无伴地死在异乡。
梁山上有的是兄弟情义、江湖豪情,可偏偏,这些从未眷顾过他。
年轻的杨志一身银甲,手执长枪,枪法刚猛如虎,转身时却带着一点书卷气的克制。
他不是市井出身的莽夫,祖上杨令公的事迹他耳熟能详,自小便以“忠义”二字刻进骨髓。
武举登科那年,父亲在家中大摆宴席。
虽家道中落,但祖训犹存,他以为,从此之后,便可如祖辈般驰骋沙场,为国征战,还杨家一个光耀门楣的未来,现实的朝堂,却与他想象中的大不一样。
因为天生脸上那一块青色胎记,他常常被人当作异类。
即使武艺再高,也难被同僚接纳,那些朝廷中的权贵眼中,他不过是个不懂世故的乡下莽汉;那些他想要追随的将军,口中虽夸奖他的身手,却从未真正向他伸出拉拢的手。
杨志终于明白,仕途从来不是靠实干便可高升的,他没有门第的荫护,没有金银的“润滑”,连个可靠的同盟都没有。
直到“花石纲”的任务落到他头上时,他内心反而升起了一丝雀跃。
虽是苦差,却也是机会。
他在接旨的那一刻,已下定决心,要以一次完美的护送来赢得上层的赏识。
不曾想,那一夜,河水咆哮,巨浪滔天,原本安稳的船队瞬间解体。
那载着皇帝心头之爱的奇石珍品,沉入江底。
那一刻,杨志跪在湿透的甲板上,双手颤抖着掐入掌心,他不是怕死,他怕的是,祖宗的名声被他葬送在这滚滚江水中。
逃归京城?等着的只会是牢狱甚至斩首,他咬牙决绝,化名而逃,从此跌入江湖。
在街头靠卖刀为生的那段日子,是他人生最难堪的时光。
泼皮牛二拿他寻开心,他的沉默终于被点燃,一刀下去,血未沾刃,尸身却应声而倒,他不是杀人者,是被逼至绝路的亡命人。
他没有逃,反而自己走进了官府,他被发配充军,名声更败,前路更暗。
他以为已到人生最低谷,却不料,这才只是开始。
生辰纲”的押运,他再次试图力挽狂澜,乔装、绕行、昼伏夜出。
他早已学会了如何应对人心与险境,以为这次能安然无恙地完成使命。
那群以“义”之名起事的好汉,在黄泥岗设下陷阱,一杯毒酒,将他苦心筹划付之一炬。
酒香中带着蒙汗药的气味,再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士卒四散,生辰纲被劫,责任被全数推到他一人身上。
京城四处张贴缉拿他的告示,他如同过街老鼠,不得不彻底断念,逃入山林,混迹江湖。
这一路走来,他曾三次短暂看到希望,三次又被狠狠摔下。
再遇旧识曹正,被引入二龙山,是他短暂人生中最后一次获得喘息之地。
江湖入世难投缘冬去春来,二龙山的山道依旧蜿蜒崎岖,山风穿林而过,吹得枯叶哗啦作响。
杨志和鲁智深的比武结缘,再携手曹正与武松,一举夺下宝珠寺,将这片藏身之地纳入掌中。
鲁智深喝起酒来笑得豪放,拍着杨志的肩膀叫他“好兄弟”;武松也曾在月下与他比剑,纵声大笑,说愿与此人并肩作战。
他们三人,虽结义山头,性格却似三股劲风,终究吹不到同一个方向。
鲁智深是个看破红尘之人,自剃光头那日起,便已对朝堂失望透顶。
他常说:“这世上的朝廷,不过是一池烂泥,沾身即污,”他愿在山间做个快意恩仇的和尚,不问政事,只管痛饮放歌。
而武松呢?他虽曾立志出仕,但经历了兄长惨死、仇人作威作福之后,早已不再相信朝廷的公正。
他更愿信手中那一把横行无忌的钢刀,也更信这山林里的兄弟义气。
杨志却不是这样。
他的血里,仍流着“杨家将”的荣耀。他不认命,他始终觉得,世道再坏,总还有一线回归的可能。
他常常一个人坐在二龙山的石阶上,望着天边的云,说自己早晚还要穿回那身盔甲,在朝堂之上立下赫赫功勋。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静,却分外笃定,仿佛那是他的信仰,是他的命。
可就是这份“信仰”,成了他与众人之间,最难以跨越的鸿沟。
鲁智深听了,摇头一笑,说:“你是杨家将的后人,是条好汉,可你终归是活得太正了。”武松则是撇撇嘴,干脆不再接话。
更要命的是,随着三人一同归顺梁山,那些压在杨志心头的往事,也重新被翻出。
晁盖、吴用这些昔日劫了他生辰纲的人,如今成了他的“兄弟”。
那夜在寨中大堂上饮宴,晁盖举杯向他笑说:“青面兽今日来我等之中,是我梁山的福分。
”吴用也在一旁附和,眼神带着狡黠。
而杨志,只是低着头,不语,他知道,自己不能说“不”,不能翻旧账,否则他就是不识好歹,不识大局。
他强忍下心中波涛,用力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浮起一个微笑,却比哭还难看。
他自此沉默了,沉默得像一块孤石。
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在梁山,讲的是兄弟义气,讲的是肝胆相照,纵然是曾经劫道的山寇,只要归入了这个团体,便有了归属,有了“兄弟”。
而杨志呢?他明明早已在入山仪式上饮了血酒,敬过山神,跪拜过宋江,可他始终觉得自己像是屋檐外的雨水,进不得这间屋,也暖不了这一炉火。
他尝试过融入。
初入梁山时,他穿的是旧时白段子征衫,头戴红缨毡笠,那是他当年从京城带出的衣物。
众人看到,只觉得他不似个落草汉,私下都笑他“像个没落的将军,还以为自己是上朝的呢”。
也曾有年轻的头领想接近他,夸他武艺高强,说愿请教几招。
杨志点头应允,却在交手时一招将人打翻在地,动作虽不过分,但脸色冷峻,不带丝毫情面。
结果那人羞愧难当,自此再不愿与他亲近。
“这人,不好相与。”这是梁山众人对他的共识。
其实他们不知道,杨志从未刻意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只是不善表达,他的脸上自出生起便带着那块青痕,那块胎记,让他从小在旁人眼中就与众不同,他习惯了被疏远,也便习惯了沉默。
人前他是“青面兽”,面色冷峻如冰;人后他却时常独坐帐中,翻看那早已泛黄的杨家家训残卷,一字一句默念如诵经文。
他不怕被人误解,不怕被人孤立,唯独怕自己哪天真的变了,不再是“杨志”,而只是梁山泊里一个又一个“好汉”中的某一个。
他怕,怕那条他从小走来的忠义之路,会被他亲手拗断。
所以当众人饮酒高歌,他远远避开;当有人起舞投壶,他只静静坐在角落;他不合群,也不解释,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地方,真话比刀更伤人。
一场诀别丹徒县,一座偏僻的小城,灰瓦青墙,街道静寂。
此时的杨志,已病入膏肓。
自招安之后,他像终于等到了梦寐以求的归宿,一纸诏书让他仿佛重回朝堂,他将这当作回归“杨家将”的最后一次机会,每一场战斗都拼尽全力,试图洗刷过去种种。
可就在即将与方腊展开决战前夕,病症却来得猝不及防。
他发高烧,咳嗽如裂帛,连握刀的手都止不住地颤抖。
军医诊断后,只得向上禀报:此人不可再行军作战,唯有暂留丹徒调养。
于是,朝廷军队继续北上征战,而他,则被静静地,留了下来。
没有人留下来陪他。
屋外,寒风吹得枯枝摇摆,瓦砾作响。
他开始咳血,胸膛剧烈起伏,他无力起身,便靠在榻头,目光穿过半开的窗户,望向外面飘着细雨的灰天。
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中武举人的那天。
朝堂上,金榜高悬,甲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披着披风,意气风发地走下阶梯。
他也想起了少年时独自夜练的身影,想起了父亲斜倚窗边为他讲述杨家将忠烈之史的画面。
那时候,他坚信,只要心中有“忠义”二字,就一定能换来一生坦荡。
他错了。
在这世道里,“忠义”不过是一句被反复喊出的空口号,真正决定命运的,是权谋,是交情,而他,始终不愿。
他没有写遗言,没有留下什么遗物。
终于,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清晨,他没再醒来。
等到店家推门送药时,他已然气绝,面色平静。
无人为他停灵,没人替他哭丧。
直到几月后,朝廷发出一道追封之令,封他为“忠武郎”,以示嘉奖。
可那时,他已不能再听见。
这江湖,终究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来源:冷秋月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