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凭什么非得是我?"我把瓷碗重重地搁在桌上,瞪着婶婶,声音里带着刚失去父亲的悲痛和不甘。
照顾奶奶
"凭什么非得是我?"我把瓷碗重重地搁在桌上,瞪着婶婶,声音里带着刚失去父亲的悲痛和不甘。
婶婶抿着嘴,眼神里带着审视与责备:"你爸临终前交代的,奶奶是你亲奶奶,这个家里就你一个年轻力壮的,难道让七老八十的我们来伺候她?"
我父亲去世已经半个月了,那天下着小雨,医院的走廊显得格外冷清。
他走得很平静,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再也没有醒来。
葬礼过后,亲戚们陆陆续续散去,只剩下我和瘫痪在床的奶奶,还有时不时来"关心"我们的婶婶。
父亲生前一直照顾着奶奶,每天早晨给她熬粥,傍晚搀扶她在院子里散步,如今这副担子突然落在了我身上。
"你总得为这个家付出点什么,"婶婶继续说道,"你爸一走,你就想撒手不管了?外人看见了都说闲话。"
我咬着牙,心里有一团火无处发泄:"我还有工作,我还有自己的生活,凭什么要我放弃一切来照顾她?"
婶婶冷笑一声:"你爸在的时候,不也是工作生活两不误?男人家能做到的事,你个大姑娘做不到?"
我不再说话,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重重地关上门。
窗外的柳树在风中摇曳,和记忆中父亲种下它时的情景重叠在一起,那时候我才上小学,奶奶就已经开始唠叨个不停。
那天晚上,我独自坐在昏暗的灯光下,翻看父亲的遗物。
一个旧皮箱子,里面装着他一生的珍藏。
八十年代的老相册,发黄的纸张散发着岁月的气息,每一页都承载着被时间冲洗过的回忆。
照片里的父亲年轻而朴实,在县城的国營工厂当技术员,那是改革开放初期,他们那代人心中燃烧着对新生活的憧憬。
有一张照片特别醒目:二十多岁的奶奶,站在县医院门口,怀里抱着幼小的父亲,眼神坚毅如铁。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日期:1960年7月15日。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奶奶。
在我的记忆里,她永远是那个唠叨、固执的老太太,对我百般挑剔。
小时候我考了九十八分,她会问为什么不是一百分;上了初中,她嫌我裙子太短;高中时,她反对我学文科,说没出息;大学毕业后,她又催我赶紧找对象,说姑娘家耽误不得。
我恨极了她的苛责和唠叨,和父亲抱怨过无数次,父亲只是笑着说:"你奶奶这是关心你,她那代人就这样,别往心里去。"
相册最后夹着一张报纸剪报,是八十年代中期的《县城日报》,上面有奶奶的照片,标题是《老支书带领村民脱贫致富》。
我怔住了,这是我从未听说过的故事。
次日清晨,我端着稀饭进了奶奶的房间。
她侧卧在床上,瘦弱的身体几乎没有起伏,被子下面的轮廓显得那么单薄。
自从两年前那场中风后,她的半边身子就不听使唤了,只能靠父亲照料生活起居。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苍老的脸上,刻画出岁月的沟壑。
我犹豫着喂她吃饭,她却一直攥着一个旧布包,花布已经褪色,边缘磨得起了毛,怎么也不肯松手。
"那是什么?"我问,语气比我想象的要和缓一些。
奶奶只是摇头,眼神里藏着倔强,仿佛那布包里装着她一生的秘密。
"不吃饭身体会垮的,"我试图哄她,"先把东西放下,吃完再拿着好不好?"
奶奶摇摇头,嘴唇抖动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中风后她的话变得很少,更多时候是用眼神和手势表达。
我没了耐心,把粥碗放在床头柜上:"随便你吧,饿了自己吃。"
走出房门时,我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一片羽毛落地的声音。
那天下午,邻居王大娘来访,带来一些自家做的点心。
她是父亲的发小,从小看着父亲长大,对我们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你爸走得突然,"王大娘递给我一盒糕点,"这孩子,从小就孝顺,打我记事起就没见他顶撞过你奶奶一句。"
我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心想父亲那样的老好人不多了。
"你奶奶年轻时候可是个能人呐,"王大娘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望着远处的山峦,仿佛看到了往事,"咱们村刚解放那会儿,是她第一个带头入了党,后来当了村支书,带着大伙儿修水渠、筑公路。"
我有些惊讶,奶奶在我印象中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从未听说过她有这样的经历。
"那时候你爷爷身体就不好,家里的活都是她一肩挑,"王大娘继续说道,"你爸小时候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没熬过来。"
"什么病?"我不由得问道。
"好像是肺炎吧,那时候没什么好药,你奶奶当年为了给你爸看病,走遍了整个县城借钱,"王大娘的眼神变得深邃,"那时候你爸烧到四十度,医药费像天文数字。她一个女人,硬是把你爸从死神手里抢回来了。"
我怔住了,脑海中浮现那张医院门口的照片,奶奶眼神中的坚毅此刻有了答案。
"后来你爷爷去世,她一个人把你爸拉扯大,供他上学,没叫他受半点委屈,"王大娘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老一辈人不容易啊,受了苦也不说,怕儿女担心。"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满了小院,我坐在屋檐下发呆,想着王大娘的话。
小时候奶奶送我上学的情景突然浮现在脑海中,那时候她还能走动,每天清晨都要把我送到村口,直到看不见我的背影才肯回家。
下雨天她会撑着一把大黑伞等在校门口,不管我多晚放学;冬天她会提前烧好热水,让我一回家就能洗脚暖和起来;夏天她会做各种消暑的凉菜和绿豆汤,说是"败败火气"。
這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我突然意识到,在我厌烦她唠叨的同时,也一直习惯性地接受着她的爱。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主动坐在奶奶床边,她浑浊的眼睛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嘴角微微翘起,似乎在回忆什么。
"奶奶,"我轻声叫她,"您渴不渴?要喝水吗?"
她转过头来看我,眼神中带着些许诧异,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我扶她坐起来,小心翼翼地喂她喝水,她的喉咙一动一动的,像只年老的鸟儿。
"您和爷爷,还有爸爸,以前是怎么生活的?"我突然问道,语气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好奇。
奶奶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被唤醒了沉睡的记忆。
她挣扎着想坐得更直一些,我赶紧帮她调整姿势,在她背后垫了个枕头。
奶奶的嘴角微微上扬,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往事。
八十年代初的困难,村里的生产队,爷爷下地时的意外,父亲上学的艰辛。
她的话不多,中风后说话很吃力,但每一句都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不曾了解的家族记忆。
"你爸...读书...最好,"奶奶艰难地说道,"考上...县重点...我,没文化...懂得少...怕他...被人欺负..."
我恍然大悟,奶奶对父亲近乎苛刻的要求,是源于她自己的遗憾和对儿子的期望。
而对我的唠叨和挑剔,又何尝不是同样的心情?
"您放心,我不会被人欺负的,"我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粗糙的老茧,"我爸把我教育得很好。"
奶奶的眼中泛起泪光,用力地点了点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开始习惯照顾奶奶。
早晨给她梳头时,我发现她的白发下满是疤痕,不知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伤;给她擦身时,我看到她满是老茧的双手和弯曲的脊背,岁月在她身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听她说话时,我慢慢理解了她那一代人的坚韧与无奈。
"那时候,日子苦啊,"奶奶看着窗外的柳树,眼神悠远,"没吃的...我省给你爸...他瘦得...跟猴儿似的..."
她说起六十年代的大饥荒,村里有人饿得吃树皮草根,她省下自己的口粮给年幼的父亲。
她说起七十年代初给村里修水渠,自己摔断了腿也不肯休息,硬是拄着拐杖去工地督促进度。
她说起八十年代初,村里开始搞责任制,她第一个带头分田到户,遭到不少人反对,甚至收到过恐吓信,但她坚持了下来,最终带领全村走上了脱贫致富的道路。
"咱不认字...但懂道理..."奶奶断断续续地说,声音虽然微弱,但掷地有声。
我渐渐明白,眼前这个瘦弱的老人,曾经是多么坚强的一个女性,她在那个男人主导的年代,撑起了一片天空。
而我,不过是站在她和父亲的肩膀上,才能如此轻松地追求自己的梦想。
婶婶来访时,看到我细心照料奶奶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想通了?"她问我,语气中的刺少了许多。
我点点头:"她是我奶奶,也是爸爸的妈妈,我应该照顾她。"
婶婶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你爸泉下有知,会欣慰的。"
我没有回应,只是继续给奶奶喂药。
这段日子里,我请了长假在家照顾奶奶,每天看着她吃药、洗澡、翻身,防止她生褥疮。
偶尔,我会拿出父亲的老照片给她看,她总是笑得合不拢嘴,用颤抖的手指轻轻抚摸照片上父亲的脸。
有一天,我在整理父亲的衣物时,发现了一本日记,翻开一看,是父亲记录照顾奶奶的点点滴滴。
"今天娘的血压又高了,医生说要控制饮食,少吃咸的,我做了清淡些的菜,娘却说没味道,偷偷往菜里加盐,这老人家啊,真是拗不过。"
"娘今天能下地走几步了,虽然很慢,但是个好兆头。她非要自己去院子里看看她种的花,说是怕我浇水太多把根给淹了。这些花草在她眼里比她自己重要多了。"
"今天是娘的生日,我买了她最爱吃的枣糕,她舍不得吃,说留着给孙女回来尝尝。我知道她是想女儿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读着这些琐碎的记录,我仿佛看到了父亲照顾奶奶的日常,平凡而温暖。
在最后一页,有一段特别的话:"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希望女儿能理解娘的不容易,她那一代人经历了太多苦难,所以才显得固执和唠叨。她所有的苛责和要求,都是因为爱。"
我合上日记,泪水模糊了视线。
春节前夕,奶奶的病情突然恶化。
那是一个特别冷的夜晚,北风呼啸,窗户被吹得咯吱作响。
我刚给奶奶量完体温,发现她的额头烫得吓人,赶紧给她擦汗、喂药,一边拨打医生的电话。
医生说天气太冷,路上结冰,最好等到天亮再送医院,让我先给她物理降温,密切观察情况。
我整晚没合眼,守在奶奶床边,一遍遍地用温水给她擦身子,看着她痛苦的表情,心如刀绞。
"奶奶,您一定要挺住啊,"我握着她的手,哽咽着说,"等天亮了我就送您去医院,医生会治好您的。"
奶奶睁开眼,看着我,眼神清明而平静。
她颤抖着把那个一直攥在手里的布包塞到我手中:"打开...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解开布包的结。
布包里是一封信和一沓压岁钱,有八十年代的老版人民币,也有九十年代的新钞,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最上面是一张百元大钞,印着毛主席的头像。
信纸上是父亲熟悉的字迹,日期是在他去世前一周:
"亲爱的女儿,等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了。照顾好你奶奶,不是因为责任,而是血脉相连的亲情。她虽然嘴硬,但一生都在为这个家付出。这些钱是她多年给你攒的压岁钱,一分没舍得用,她总说要留着给你当嫁妆。她老人家没什么文化,不懂得像我们这样表达感情,但她的爱,都藏在这些唠叨和节俭里。希望你能理解并接纳这份朴素的爱。"
我抬头看向奶奶,眼泪模糊了视线。
她的眼中闪烁着欣慰,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仿佛一切苦难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
"奶奶,对不起,"我哽咽着说,"我以前不懂事,总和您顶嘴..."
奶奶微微摇头,艰难地抬起手,抚摸我的脸,那触感如此温暖,仿佛要把一生的爱都倾注在这一刻。
天亮后,我用父亲的旧自行车把奶奶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是肺部感染,需要住院治疗,但奶奶的身体底子还不错,应该能挺过去。
我在病房里守了三天三夜,看着奶奶慢慢好转,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闺女,回去...休息吧..."奶奶看我憔悴的样子,心疼地说。
我摇摇头:"我不累,奶奶您安心养病就是。"
她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绽放的花朵。
出院后,我开始更加细心地照顾奶奶,每天给她讲外面的新鲜事,给她读报纸,陪她晒太阳。
我发现奶奶特别喜欢听我讲工作上的事情,每当我说起自己的成绩和进步,她的眼睛就会亮起来,充满了自豪。
"我孙女...最棒..."她会这样夸我,那种满足感是任何奖励都无法比拟的。
窗外,北风呼啸,屋内却暖意融融。
我握住奶奶粗糙的手,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亲情不是义务的枷锁,而是生命中最深的牵绊。
父亲离开了,但他的爱通过奶奶继续传递给我;而当奶奶有一天也离开时,这份爱会继续流淌在我的血液里,生生不息。
明天是除夕,我已经买好了年货,准备和奶奶一起包饺子。
她说她想教我包她拿手的"猪耳朵"褶,那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一种。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在冬日的寒风中傲然挺立,如同奶奶那一生的坚韧。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