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37 年 9 月,学年开始的时候,在宾夕法尼亚州学院,我第一次参加了美国数学学会(AMS或干脆称为“学会”)举办的会议。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一切都很陌生,我没有学到什么,我感到孤独。
“我必须尽可能快地奔跑,才能保持在原地。”这是后来成为著名数学家的匈牙利裔美籍学者保罗·哈尔莫斯在博士毕业即失业的那一年所发出的感慨。
1938年的毕业求职季,哈尔莫斯邮寄出去120封求职信,每天检查信箱好几次,常常不见回信。仅收到过的少量回信里,写着“遗憾”,最终以“0”录用收尾。
数学博士毕业后没有工作的一年,哈尔莫斯是怎么过渡的?
撰文 | [美]保罗·哈尔莫斯
译者 | 张十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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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年学生时代
在学生时代的最后一年里,我并没有把每一分钟都花在学位论文上,但那些额外的事情所花时间的集合的测度几乎为零。
1937 年 9 月,学年开始的时候,在宾夕法尼亚州学院,我第一次参加了美国数学学会(AMS或干脆称为“学会”)举办的会议。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一切都很陌生,我没有学到什么,我感到孤独。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经常玩斯诺克(障碍台球),多次阅读巴拿赫的书,以此放松自己。后者是一种瘾。日记里记了很多条,比如:“学习巴拿赫一整天……我是巴拿赫迷……巴拿赫不太容易懂……在沃恩的帮助下,早晨攻下巴拿赫。”
哦,是的,赫比·沃恩(Herbie Vaughan)。他是一位年轻而又雄心勃勃的讲师,当时刚从密歇根大学来到这里,是位拓扑学家。
我们谈了很多,包括数学和其他内容,12年后,我们合作写了一篇两页的小论文《婚配问题》(“The Marriage Problem”) 。这篇论文使我们在组合学界声名鹊起。这可能是署我名字的论文中最常被引用的一篇。
“婚配问题”假定,一群可能无限多的小伙儿,他们当中的每一位跟有限多位姑娘相识,问在什么条件下每位小伙儿都能与他认识的一位姑娘结婚。赫比给出了一个有限情况下的归纳法证明,比之前的任何证明都更清晰,而我通过吉洪诺夫(Tihonov)定理给出了一个无限情况下的拓扑学证明。赫比接着得出了一个巧妙的广义推论,他称之为“修道士的著名问题”。他编造了一段引文,这是巴尔扎克的《都兰趣话》(Droll Stories)中原本不存在的故事,他将之命名为“Des Moines et Novices”,并将其作为论文的历史背景。这处引文给许多读者留下了深刻印象,我至今仍然不时地收到读者来信,请求我指出引文在哪儿。
在我1937—1938年的阅读清单上,有尼科迪姆(Nikodým)对后来被称为拉东(Radon)-尼科迪姆定理做的持续研究的几篇论文,茹利亚(Julia)的《量子理论》(Théorie Quantique),以及每一期的《数学文摘》——新一期出版时,我们几个人都迫不及待地抢着看,渴望得到最新的消息。
2
这辈子再也不用参加考试了!
另一项重要、耗时却与论文无关的活动是打求职信。
当时还没有静电复印,食不果腹的研究生也得不到秘书服务。我打了120封求职信,然后邮寄出去,每天都要检查信箱好几次,常常不见回信。
收到过几封回复,比我上次讲这个事时记得的两封还多,但也多不了多少,我的日记说是有五封(如果一条不明确的日记指的是回信,那么就是六封)。日记中多次提到哈佛大学:
3月8日,“等待哈佛的邮件”;
4月1日,“没有消息就是来自哈佛的好消息”;
最后,4月7日,“沃尔什(Walsh)教授表示遗憾”。
4月下旬,“来自密歇根大学的意向”;
三天后,“密歇根大学?”;
5月6日,“等待邮件”;
5月 11 日,“没有工作,等待邮件”;
5月20日,“(密歇根大学的)希尔德布兰特(Hildebrandt)教授表示遗憾”。
哥伦比亚大学、堪萨斯大学和俄亥俄州立大学也都表示遗憾。收到的录用通知总数:0。
为了找工作,我当然得参加在夏洛茨维尔(Charlottesville)举行的美国数学学会春季会议,而且作为最近加入该学会的一员,我行使了特权,就我的论文做了10分钟的演讲。
美联社按惯例派了几位记者去,看看这些数学家都在做什么,但是重要演讲的标题使记者们大为灰心,他们不知道这些词的意思。也就是说,直到他们读到我标题的后半部分——关于赌博系统——他们才开始感兴趣。
J. R. 克兰(J. R. Kline)是学会的秘书,他问我是否介意接受采访。我的答复是,是的,我当然会介意,但为什么不呢,这会很有趣,而且,的确,它可能有助于解决工作问题。我和记者们进行了愉快的交谈。
他们在其报道中发了一则短讯。美国的大多数报纸很容易忽略这条新闻,但对《伊利诺伊大学日报》来说,这是国内的热门新闻。它引起人们的极大关注不仅是因为有“本校生能出人头地”的一面,还有另一个原因。原来,在尚佩恩,正在进行一场几乎是定期的反恶习斗争,市议会议员们反对花天酒地、纵情声色,顺便说一句,也反对赌博。对我的采访恰逢其时,我的名字在一篇文章的大标题上醒目地印着:“P. R. 哈尔莫斯说:你不可能赢。”
最后的博士学位考试只是走个过场,和所有人一样,我轻松地通过了。我当时既高兴又骄傲,而且我现在仍然为自己是杜布的学生而感到高兴和自豪。
顺便说一下,我是他的第一个学生。他在两到三年的时间里先后招了四位博士生,然后是一段空白期,几年之后他又开始带博士。招进的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博士生是安布罗斯、基比和布莱克韦尔。
考试一结束,我就松了一口气,心想:“再也不考了!我这辈子再也不用参加考试了!”
直到现在,我一想起这件事,仍然时不时会在早上醒来时感觉很好。我没有参加毕业典礼,我不赞成这样的活动。我让人把博士学位证书寄了过来,然后将其归档。我现在还保存着它,但没有装进镜框挂在墙上——它只是被归档,压在旧成绩单下面。
我拿到博士学位的那一年,全美国有68人获得了数学博士学位,名单载于《美国数学学会通报》1939年卷。68人中有12人来自伊利诺伊大学,其中一位是内佐格。我想,除了他,我是12人中最优秀的。
我想起了所有那些我不断申请却没有得到的奖学金、助理金和工作,而其他人都得到了。我还是有点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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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力更生
接下来的一年,大概从1938年7月到1939年7月,是一段过渡期。生活在继续,事情在发生,但当时的感觉似乎是——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是,我必须尽可能快地奔跑,才能保持在原地。
8 月初,我的病足做了一次小手术。(“小”是外科医生的用词。接下来的两个月里,我先是感到疼痛,然后是不安,之后是烦恼,一直在担忧。对我来说,需要一个更深刻的形容词来形容这次手术。)在康复阶段,医生建议我使用手杖,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一直在用手杖。我至今还保存着我的第一根手杖,它被磨损得很光滑,漆皮早就掉了,但还像新的一样好用。
8 月下旬,我得到了最后两条工作消息:杜克大学拒绝,伊利诺伊大学接受。多年后,杜布告诉我,杜克大学的系主任J. J. 格根(J. J. Gergen)告诉了他我为什么没有被录用。“我不想要任何难民。”他说。
伊利诺伊大学为什么会接受我,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楚,或许部分是出于怜悯,作为一种安慰奖?我不是对这份“礼物”吹毛求疵,但奇怪的是,我的日记只是记录了事实,并没显出喜悦之情。年薪是1800美元,职责是每周15小时的教学。这些条款都是标准的。而且,光荣!我自己做到了,我是个成年人了,我被允许教微积分了。
班级各有个性:有些积极配合,有些显得暴躁,有些是友好的,有些是迟钝的。在1938年秋季学期,我教两个班的三角学。两个班的课程是两小时接连着上的:一个班是在周二和周四的上午9点,另一个班是在10分钟吸烟休息后的10点。我喜欢9点上课的那个班,讨厌10点的那个班。
他们之间产生差异可能是我的错,至少部分是我的错。9点钟的时候,我心旷神怡,很想知道我做的讲解会如何被人接受。我讲个笑话,他们就笑了。师生互相吸引。到了10点钟,我有些厌倦,但讲得更贴切、更流畅、更迅速了。我讲同样的笑话,学生们却盯着我看。我们不喜欢彼此。
每周15小时,在今天看来是沉重的教学负担,但我们那时都学会了适应。在我一连串教三个班的日子里,我会抱怨——工作就是工作!——但我还有时间做研究。我的时间不充裕,但还是有一些时间。并且,我没有任何委员会职务或行政职务。无论如何,这15小时教学后留给我的研究时间比后来的还 要多。
研究方面,我也是自力更生——这是一种可怕的方式。当然,杜布还在左右,但他不再是“老师”了,他只是一位年纪稍大一点、更有智慧的朋友和同事。鲍勃· 马丁在我身边,他在我试图证明一个级数收敛的那几周内帮了大忙。我不断地证明,一遍又一遍,目标是由调和级数逐项控制的。安布罗斯离开了,他接受了亚拉巴马大学的一份临时工作。我们疯狂地通信,每周两三封长信,但这与面对面交谈总是不一样的。
这一年的日记所揭示的,与其说是不知道答案的过山车效应,不如说是不知道问题所在的过山车效应,更令人沮丧。日记(从 7 月到 12 月)中有一连串相关记录:“获得研究创意,希望它能奏效……整天担心问题的细节。感觉非常好。我认为我确实得到了些结果。现在只要我能找到答案……整天都被问题困住,但还没有茫然若失之感……专注于研究。对‘我是数学家’产生深度怀疑……在研究中,激动起来就会碰壁。担心研究的前景……放弃研究问题……更好形式的不等式,仍然不完整……与杜布聊天,得到关于不等式的有用提示。工作,欢欣鼓舞。生活是美好的……我的级数徒劳无功。我的研究令人沮丧,但我还没有放弃……在我的不等式上又浪费了一个下午……暴躁的、急躁的一天。写下过去六个月的工作成果:六页肤浅的东西。”
与之交织在一起的是一系列笔记,显示出我在寻找出路。“我每天读数学的时间不能超过四小时(我现在仍然不能。谁能呢?)……担心数学的研究前景,决定搞代数。这些东西很有趣。到处构造 Gegenbeispiels。我觉得今年我学到了很多数学……我已经(再一次!)决定改变研究领域,看看我是否无法在一些数学就是数学的方面进行研究:希尔伯特空间及其同源的主题。让保罗· 莱维的东西见鬼去吧……读温特纳的《谱理论》( Spektraltheorie)很有趣……该死的一天又一天,只有温特纳的《谱理论》让生活更美好……我想我已经找到了我的领域,但这将是艰难的。我希望知识轴是具有阿基米德性质的。”
我曾有一个理论,保持研究活力的方法就是经常更换领域。这观点最初是下意识产生的,后来我经过深思熟虑,仍然这样认为。我从来没有真正成为一名代数学家,但我确实从测度论(我的意思是包括概率论和遍历理论)转向到了希尔伯特空间,然后是代数逻辑,再后来又回到希尔伯特空间,其间还稍微涉猎了一些拓扑群,还有统计学点缀其中。大约经过 30 年,也就是在 1968 年前后,我意识到自己不太可能再次改变领域了。差不多在同一时间,我开始写更多的说明性论文,比如《希尔伯特空间的十个问题》(“Ten Problems in Hilbert Space”),还有“传经布道”的科普文,比如《如何写数学》(“How to Write Mathematics”)。
本文经授权节选自图灵新知图书《我想当数学家》。
特 别 提 示
来源:返朴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