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已然是第三十五封了,隐匿于我们共同生活长达五年之久的家中的第三十五封信。
我伫立在玄关之处,手中紧握着一封信函。
窗外的月光如水般倾洒在信封之上,映照出我微微颤抖的指尖。
这已然是第三十五封了,隐匿于我们共同生活长达五年之久的家中的第三十五封信。
“我爱你。”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在昨日却变得宛如千钧重负,难以启齿。
我的舌头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束缚,声带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动。
医生告知,这乃是渐进性失语症的初期征兆,我的语言能力将会逐步消失。
最终,我或许会彻底丧失开口说话的能力。
芸禾尚在酣睡。我轻轻推开书房之门,凝望着她趴在图纸上的身影。
她必定又是通宵达旦地赶方案了。
我是多么渴望能走上前去,如同往昔那般将她轻柔地抱回床上。
然而,我却无能为力。自语言障碍初现端倪,我便开始有意与她保持距离。
我把这封信悄然塞进她最为钟爱的那本书里。
那是我们初次约会时,于旧书店购得的。
信中这般写道:【亲爱的,实在抱歉,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然离去。
我深知此举甚是自私,可我实在不愿让你目睹我,日益衰弱的模样。】
收拾行囊之际,我的手机蓦地震动了一下。
那是一周之前预约口腔科的提醒。
检查结果着实令人沮丧,医生表示我的病情发展速度远超预期。
我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竭力想要说出“我爱你”这三个字,可最终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
近来,芸禾时常投来担忧的目光。
每当我说话磕磕绊绊,她总会紧紧握住我的手。
但我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内心的不安。
昨夜,她试图与我倾心交谈,询问我近来为何总是心不在焉。
我只是默默摇头,而后转身离去。
我心里明白,倘若直面她的双眸,我定会忍不住将一切和盘托出。
行李箱极为轻便,除了寥寥几件换洗的衣物,我仅带走了画具以及一些生活必需品。
这个家中的每一个角落,都藏匿着我写给她的信件。
在书柜里的《建筑师手记》之中,在她常用的咖啡杯底部,在画室的颜料盒内,甚至在她最心爱的那件羊毛围巾的口袋里。
每一封信都承载着我那些欲言又止的话语。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了。
我最后一次回望那个满载回忆的家。
芸禾,请原谅我的怯懦。
我宁可你对我心生恨意,也不愿你瞧见我最为狼狈的模样。
天亮之后,我接到了芸禾打来的第一通电话。
我接通电话,却缄默不语,只是静静聆听着她急促的呼吸声。
“你究竟去了哪里?为何要不告而别?”她的声音中满是焦虑与愤怒。
我想要说声对不起,却惊觉自己连这几个字都说得含糊不清。
整整一日,她拨打了二十多通电话。
我皆一一接听,却始终保持沉默。
我知晓,唯有如此,方能让她彻底死心。
夜幕降临之时,她发来一条讯息:“能见一面吗?我们好好聊聊。”
我在画室等候着她。
“这么多年,你究竟把我当作什么?”她的声音沙哑而绝望。
我嘴唇微张,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喉咙仿佛被异物哽住,心中纵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露不出。
最终,我只能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她压抑的啜泣声。
回到临时租住的小屋,我翻开素描本,开始描绘她的模样。
从我们相遇那日她明媚的笑容,到昨夜入眠时她恬静的侧脸。
我是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停驻在我们还能倾诉衷肠的往昔岁月。
然而,生活并不会因我的祈愿而停下前行的脚步。
我的话语日益稀少,可写给她的信却愈发增多。
夜深人静,我凝视着窗外的月光,不禁想起芸禾常说我恰似月亮,温柔却又透着疏离。
如今的我,终究要真正成为一个沉默无声的月亮了。
芸禾,我是多么想要告诉你,我离开并非因为不爱你,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爱你至深。
手机再度亮起,那是她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倘若你真的决定离去,务必保重自己。”
我的泪水终于如决堤之水般奔涌而出。
我关掉手机,凝望着墙上我们的合影。
照片里,我们身处威尼斯的圣马可广场,她依偎在我的肩头,我们都绽放着灿烂的笑容。
彼时的我,还能够用最深情的言语表达对她的爱意。
自从知晓自己患病之后,我几乎每日都在写信。
我握着笔的手不住地颤抖。医生说我的病情正在恶化,而我更惧怕的是芸禾发现真相的那一刻。
那天清晨,我又说错了一个简单的词汇。
她为我倒了一杯咖啡,我想要说“谢谢”,却只发出了含混的音节。
她投来疑惑的目光,我佯装打哈欠,赶忙端起杯子掩饰。
望着她转身忙碌的背影,我的心仿佛被紧紧揪住。
我决定写下第一封信。
在书房之中,我寻到了那本《建筑师手记》。
这是我与芸禾相识的见证。
三年前的那个午后,我们在旧书店同时伸手去拿这本书,她的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我的手背。
她略带羞涩地笑了,说道:“你先拿吧。”而我却说:“要不我们一起看吧。”
如今,这本书成了我隐藏真相的首个所在。
【亲爱的芸禾:
倘若你看到这封信,或许那时我已不在你身旁。
原谅我的懦弱,可我实在无法让你眼睁睁看着我一点点失去说话的能力。
你还记得我们相遇的那天吗?你身着米色风衣,发丝被微风轻轻拂乱。
那天的阳光格外灿烂,洒在你脸上,让我一眼便再也无法移开视线。
后来我才知晓,你是为寻觅建筑设计的灵感而来,而我不过是个迷失方向的画家。
命运就是这般奇妙。】
写到此处,喉咙突然一阵发紧。
我放下笔,望向窗外。
芸禾正在院子里晾晒衣物,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昨日的例行检查结果很不乐观。
医生说我的语言功能正在加速退化,或许很快就会彻底丧失说话能力。
走出医院之时,我偶遇芸禾的同事。
他颇为惊讶地问道:“怎么你一个人来医院?”我谎称只是普通感冒。
回到家中,芸禾正在厨房准备晚餐。
空气中弥漫着四溢的香气,我伫立在门口,想要说“好香”,却发觉自己无法发出正确的音节。
她转过头来,我只能对她报以微笑。
她说:“你今天格外安静。”我点点头,匆匆走开,生怕她瞧见我泛红的眼眶。
【其实我一直都想告诉你,你做的每一顿饭都满是温暖。
就如同你这个人,总是默默奉献,从不抱怨。
你还记得我们的初次约会吗?
你特意学着做了意大利面,结果面条煮得过于软烂。
你手忙脚乱的模样可爱极了,在我眼中,那便是世间最美味的一顿饭。】
在画室里,我对着空白的画布怔怔发呆。
曾经轻而易举就能挥洒自如的创作,此刻却变得如此艰难。
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医生的警告:
“病情发展比预期要快,建议尽早告知家人。”
但我实在做不到。我不能这么做。
【芸禾,原谅我的怯懦。
我知道你最厌恶别人隐瞒,可我更不敢想象,当你得知真相时的神情。
你定会心疼,会自责,会强迫自己来照顾我。
但我不愿成为你生命中的累赘。
你曾说过,喜欢看我专注画画的样子。
可如今,我连画笔都时常拿不稳。
最为讽刺的是,在逐渐失去语言能力的同时,我的思维却格外清晰。
我能想到无数想要对你说的话,却难以言说。】
写到这里,泪水已然模糊了字迹。
我把信夹在《建筑师手记》的第138页,那里恰好是我们初遇书店的插图。
合上书本的那一刻,我暗自下定决心:
趁我还能勉强开口,要把最温柔的话语都倾诉给你听。
即便语无伦次,即便结结巴巴。
但我清楚,时间已然不多了。
喉咙里的肿块愈发明显,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缓缓侵蚀着我的声带。
夜深了,我轻手轻脚地回到卧室。
芸禾已然熟睡,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多么希望能走进她的梦境,告诉她:对不起,我爱你,我不得不离开。
但在现实中,我只能在床边默默伫立片刻,而后轻轻亲吻她的额头。
她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含糊地呢喃着我的名字:“惟怀……”
我的心犹如被狠狠揪住,疼痛难忍。
关上床头灯之时,我在黑暗中低声说道:“芸禾,晚安。”
声音沙哑,语调颤抖,但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能够完整说出这句话。
我隐匿在摄像头的另一端,透过冰冷的屏幕,注视着芸禾独自一人在家中的情形。
她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双手交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在竭力压抑着内心的某种情绪。
茶几上的相册散落一地,照片被撕扯得支离破碎,恰似风中飘零的枯叶。
那是我们在威尼斯、在桂林,在每一个微笑瞬间定格的美好记忆。
如今,它们都已化作碎片。
她的背影僵硬得如同雕塑。
许久,她猛地站起身,抓起一张尚未被撕毁的照片,狠狠扔进垃圾桶。
接着是下一张,再下一张。 她的动作愈发迅速,愈发狠厉,仿佛唯有将眼前之物尽数毁掉,方能让她心中的愤懑得以宣泄。
我的心,在屏幕前一阵阵地揪紧,胸口好似被钝重的器物反复捶击。
我深知,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声喘息,皆因我那不辞而别的决然。
我离去的方式,实在太过残忍。
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屏幕,
渴望能拭去她眼眸中的泪痕,想要告知她事情的真相,盼着她别再如此折磨自己。
然而最终,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怔怔地望着。
她终于停了下来,双手撑在茶几之上,气喘吁吁,眼神空洞无物。
灯光洒落在她的脸庞,映照出她此刻的狼狈不堪。
我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痛苦,却无法靠近,更无从给予安慰。
骤然间,她仿若想起了什么,脚步踉跄地朝着书架走去,从中抽出那本已然泛黄的《建筑师手记》。
我瞧见她翻开书页,指尖在纸张间飞速滑动,似在寻觅着什么。
紧接着,她愣住了,手停留在某一页上。那正是我悄悄藏下的信。
她发现了——可这一刻,并未让我感到丝毫轻松。
她颤抖着抽出信纸,眼眶泛红,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
她读得极为缓慢,仿佛生怕遗漏掉每一个字。
我透过摄像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的脸。
那张曾令我无数次萌生出用画笔描绘冲动的脸,此刻,却满是无助与疲惫。
“为什么……”她哽咽着,嘴唇微微颤动。
我明白,她是在向我发问。
在屏幕的这一端,我的喉咙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掐住。
即便我还能言语,此时此刻,也无法回应她。
芸禾无力地瘫坐回沙发,双手捧着信,泪水滴落在信纸上,洇晕了字迹。
片刻之后,她抱紧膝盖,将脸深埋其中,肩膀微微颤抖。
她的哭声虽无声,却一下下刺痛着我的心。
我关上了摄像头,再也不敢看下去。
但我清楚,从今往后,我再也无法漠视她的痛苦。
夜深了,我坐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捧着画本,试图勾勒出她的模样。
可手中的笔却怎么也不听使唤,画出的线条歪歪扭扭,毫无生气可言。
芸禾,那封信不过是我留下的几十封信件中的一封。
然而它并未带来解脱,只是让我们的痛苦,从一人,变成了两人。
客厅的角落里,有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型摄像头,隐匿在书架与花瓶之间的夹缝之中。
安装它,是在我初次察觉到自己病情的时候:
我想用这样的方式,悄然留存于她的生活。
摄像头的另一端,连着我的手机。
我时常静静地坐着,凝视着屏幕,看她做着那些我们曾经一同完成的事:
泡咖啡、读书、翻阅我们一起购置的书籍。
有时,她会停下手中的动作,望着窗外发呆,好似在等待着什么人推门而入。
但那个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仍在客厅,瘫坐在地毯上,信纸滑落至膝盖,泛黄的书本依旧翻开着。
灯光从头顶倾洒而下,她的脸被映照得惨白如纸,眼中写满了疑惑与痛苦。
忽然,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站起身来,朝着书房走去。
我屏住呼吸,注视着她在书桌前翻找。
片刻之后,她拿起一本我们在旅行途中一起购买的绘本。
在书页间的某一处,她停了下来。
手指缓缓插入,抽出另一封信。
我能察觉到她的情绪在不断攀升。
信纸被展平,字迹映入她的眼帘。
她开始阅读。
【芸禾: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然远去。
你必定会觉得我残忍、不负责任。
但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我看到她的眉头皱得更深,嘴唇微微颤抖,却紧咬着下唇,不让泪水滑落。
【你向来是个独立自主且坚强的人,无需依赖任何人,
更不该为了我,承受本不属于你的重负。
所以,请恨我吧。
恨我的离开,恨我的怯懦,而不是铭记我曾对你的爱意。
唯有如此,你方能更轻松地继续前行。】
她手中的信在微微颤抖,眼神中流露出一种令我心碎的困惑。
她低声喃喃自语:“恨你?我要如何才能恨你?”
在屏幕前,我紧握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她的反应与我预想的截然不同,我原以为,她会愤怒,会绝望,甚至会放声大哭。
可她没有,她只是满心困惑,宛如一个迷失方向的孩子,茫然地伫立在原地。
突然间,她猛地转身,冲回客厅,再次翻动那本建筑设计年鉴,
似乎意识到我或许还留下了更多的信件。
她的动作愈发急切,一本又一本的书被抽出翻看,每一个抽屉、每一个柜子都被打开。
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急切,甚至有些执拗。
她终于停了下来,双手撑在桌上,眼神凝视着散落的信纸,陷入沉思。
她嘴里低声念叨着:“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但此刻,我已无法回答。
我甚至不能告诉她,她正在一步步靠近真相,正在触及我所藏匿的每一个秘密。
她坐了下来,再次展开信,反复研读。
我仿佛能听见她脑海中那一个个疑问:为什么离开?为什么会有这些信?为什么要让我恨你?
最后,她瘫倒在床上,手中捧着两封信,嘴里低声呢喃:
“郑惟怀,你究竟在惧怕什么?”她的声音带着疲惫与浓重的鼻音。
她抬起头,眼神坚定:“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出这个真相。”
此时,我的胸口仿佛被巨石压住。
她的决心让我心生畏惧,让我想要逃离。
但下一秒,我的内心却又陡然生出一丝渴望。
她会如何面对这一切?她又会如何面对我?
这几日,我一直守在画室里,反复翻看芸禾的每一个影像。
摄像头成了我唯一能看到她的窗口,看着她坐在空荡荡的客厅,茫然失措,独自寻觅着与我有关的痕迹。
但这一次,我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她换上外套,手中紧攥着手机,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门。
我的第一反应便是她要来找我。
我匆忙抓起帽子,出了门,躲在离她不远的街角。
我知晓,在这座城市里,她能联系的人并不多,而刘林晓,极有可能是她的第一站。
果然,她走进了我们都熟悉的那家咖啡馆,刘林晓正坐在靠窗的位置。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声音清晰地透过玻璃传来:“刘林晓,惟怀到底怎么了?”
她没有丝毫寒暄,语气中没有半分犹豫。
站在街角的我,手紧紧攥着帽檐,整个人藏在树影之中,不敢有丝毫挪动。
刘林晓一愣,杯中的咖啡险些洒出。
他显然没想到芸禾会突然出现,且如此直截了当地发问。
他放下杯子,低声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楚,但芸禾并未退缩,语调愈发坚定:
“你告诉我,他去了哪里?为什么连一封信都不肯留下?”
刘林晓沉默了。他看了看窗外,目光仿佛穿透玻璃,直直落在我藏身的地方。
我屏住呼吸,下意识地向后缩了一步,却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就在那一瞬,我看到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挣扎。
“芸禾,他或许不想让你知晓真相。”
刘林晓低声说道,声音里满是无奈,
“但我能告诉你的是,最近,他频繁出现在医院。
他……他的状况,或许比你想象的更为严重。”
芸禾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愕与痛楚:“医院?你说清楚,他到底怎么了?”
刘林晓迟疑了一下,垂下眼睛,没有作答。
咖啡杯的边缘在他手中微微颤抖,我知道他在隐瞒着什么。
这一刻,我后悔了。
我后悔曾向刘林晓透露过一点点病情的端倪,让他成为了芸禾探寻真相的突破口。
芸禾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她紧咬着嘴唇,眼圈泛红,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
她轻轻摇了摇头:“不对,他一定有事情瞒着我……可为什么连你也不肯告诉我?”
她站起身来,脸色苍白如纸。
转身之时,目光突然朝窗外扫了一眼。
她看到我了。
我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芸禾的脚步猛地一顿,瞳孔微微放大。
她抛下刘林晓,冲出咖啡馆,朝着我的方向飞奔而来。
我转身拔腿就跑,心跳如鼓。
那一刻,我是多么想站住,转过身去面对她,但我不能。
我惧怕她的问题,更害怕自己的回答会让她彻底崩溃。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在身后呼喊我的名字:“郑惟怀!你站住!”
声音中带着颤抖,仿佛压抑已久的情绪在此刻瞬间决堤。
我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向前跑。
经过小巷的转角时,我听到她摔倒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低低的抽泣。
那一刻,我的脚步停住了。
背后传来的哭声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穿我的心,但我还是咬着牙,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我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我没有资格停下来。
我躲进一条更为僻静的巷子,背靠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身后不远处,传来芸禾追来的脚步声。
她最终还是没能追上我。
我听见她在巷口停下,急促地喘息着,哭声渐渐变成压抑的啜泣。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如此对我?”她那低低呢喃的话语,仿佛锐利的箭镞,划破空气,直直刺入我的心脏。
我紧紧咬住嘴唇,好似要将所有的情绪都狠狠锁在心底,拼命克制自己,绝不让任何声音泄露。
天色缓缓暗下来,我静静伫立,目光追随着她沿着街道渐行渐远。那瘦弱的背影,在渐浓的暮色中,宛如一叶孤舟,显得格外孤寂。
我知道,她必定会执着地继续寻觅下去。
我站在出租屋那小小的阳台上,手指间夹着一支尚未点燃的香烟,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不远处那栋陈旧的居民楼——
那里,是我父母温暖的港湾。
自从患病以来,我便如惊弓之鸟,从不敢踏入那扇门。既害怕他们担忧,又担心他们难过。
我只能在远远的地方默默守望,满心祈愿他们平静如水的生活,不会因我而泛起一丝涟漪。
我清楚,她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摄像头的画面再次亮起,芸禾那熟悉的背影,出现在那间熟悉又略显陈旧的客厅里。
母亲正将一杯热气腾腾的热茶,递到她手中,眼神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
她的声音并不高亢,却裹挟着深深的担忧与难过:
“芸禾啊,他什么都没跟我们说……可最近,医院好几次打来电话。”
我瞧见芸禾的肩膀猛地一颤,手中的茶杯险些失手落地。
她压低声音,急切问道:“医院?是哪家医院?”
母亲缓缓摇了摇头,并未直接回应,而是从身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
“这个,是他最后一次来家里时留下的。我们没敢拆开,觉得应该是留给你的。”
芸禾伸出手,接过信封,指尖微微颤抖,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
她没有当场拆开,而是紧紧握着信封站起身,向着母亲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后匆匆离去。
她把信带到了车上。摄像头未能捕捉到更多画面,但我却能在脑海中清晰勾勒出她的举动——
她会轻轻拆开信,逐字逐句,如饥似渴地阅读,然后像拼凑一幅珍贵的拼图般,将我的秘密拼成一幅完整的画卷。
这让我满心恐惧,却又仿佛置身于无形的牢笼,无处可逃。
信中的内容,我早已烂熟于心:
【芸禾:
我明白,你定会对我心生恨意,恨我这般不辞而别,恨我留下这些宛如深渊般无法填补的遗憾。
然而,我实在是别无选择。
医生无情地告知我,我的病情已然步入无法挽回的境地。
语言能力将会彻底消逝,甚至……身体的其他部分,也会如失控的列车,逐渐失去控制。
我本妄图佯装坚强,陪你走到最后,可终究是力不从心。
我满心恐惧,害怕你会为了我,舍弃你自己的璀璨人生。】
我看到她的车静静停在路边,车窗之内,她双手掩面,肩膀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
就在那一刻,我的喉头蓦然涌起一阵甜意,紧接着,一口鲜血如泉涌般喷出。
我赶忙伸手捂住嘴巴,却依旧止不住地剧烈咳嗽。
血滴溅落在地板上,那刺目的红色,仿佛在无情地宣告着什么。
几分钟后,我如同一袋被抽空的沙袋,重重跌坐在出租屋的地板上,身体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气。
我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脑海中浮现出她手捧信纸,泪如雨下的模样。
我在心底无数次地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
这是最后一次,让她因为我而黯然落泪。
我静静地躺在地板上,视线逐渐模糊,胸口如同被熊熊烈火焚烧,剧痛难忍。
空气仿佛变得稀薄如纸,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好似将一把锋利的刀刃缓缓压进肺里。
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指尖沾染着鲜血,颤颤巍巍地朝着桌上的画本伸去。
那上面,是我尚未完成的画作:芸禾亭亭玉立在海边的侧影,发丝随风肆意飞扬,眼眸中盛着无尽温柔,宛如一泓深邃的湖水。
画仅仅完成了一半,而我的时间,也如沙漏中的细沙,即将耗尽。
我的脑海渐渐混沌,记忆却如汹涌的潮水,铺天盖地般涌来,刺痛得我无法睁开双眼。
那座海边小屋的画面开始交错重叠,与她在夕阳余晖下绽放的笑容,交织在一起。
我们初次前往那里,是在一个秋意渐浓的下午。
小屋历经海风的长久侵蚀,变得斑驳陆离,窗户的玻璃上布满了丝丝裂痕,
但她却丝毫不在意,像个欢快的精灵,兴奋地拉起我的手,蹦蹦跳跳地跑进屋子。
她轻盈地打开窗子,海浪那欢快的声音,伴随着潮湿的海风,如调皮的孩子般涌入,肆意吹乱了她的发丝。
她笑意盈盈地转过头,眉眼弯弯,轻声问我:“你喜欢这里吗?”
我喜欢吗?
在那个如梦如幻的时刻,我又怎会不喜欢呢?
她随手从沙滩上捡起一枚贝壳,像捧着稀世珍宝般,举到我的眼前,仔细地挑选着,嘴里念叨着要带回去装点家里的书桌。
那天,她拉着我,在沙滩上漫步了许久许久,鞋子踩在潮湿的细沙里,发出轻微的吱嘎声,仿佛是大自然演奏的美妙乐章。
她偶尔会停下脚步,微微扭头,目光温柔地看向我,似乎是想确认我是否紧紧跟随。
阳光如同金色的纱幔,洒落在她的脸庞,那一刻,我仿佛置身于梦幻之中,觉得她比那汹涌的海浪和绚烂的夕阳,都更加耀眼夺目。
可是,最终,我还是在那里,放下了最后一封信。
那天,海风依旧带着一如既往的咸涩味道,而我,却再也无法绽放出一丝笑容。
信封在我的手心里,早已被我紧张地捏得有些褶皱。
我静静地坐在窗前,手中紧握着笔,眼前的纸张一片空白,仿佛是我此刻混乱又迷茫的内心。
阳光明亮得让人眩晕,我拼命尝试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芸禾。】我在信的开头,郑重地写下她的名字,笔尖在纸上重重地停顿了一下,仿佛承载着千言万语。
喉头那如梗在喉的堵塞感,几乎要将我窒息。
【我实在无法直面你的失望。】
写下这句话时,我停下手中的笔,手心已满是冰冷的汗水,仿佛刚从冰窖中抽出。
我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得知真相时的模样——
她一定会泣不成声,或许还会深深自责,可她决然不会对我心生恨意。
她从来都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而恰恰因为如此,我才愈发感到恐惧。
我强忍着内心的剧痛,继续写道:
【对不起,我并非一个合格的爱人。
我衷心希望,当你找到这封信时,已然学会将我遗忘,坚定地继续前行。】
这封信,远比我想象中更加难以写完。
每一个字句之间,都仿佛缠绕着纠结的荆棘,刺痛着我的心。我不断停下手中的笔,手心的汗水越来越多。
写到最后,我不得不忍痛简化了所有那些难以言说的情感,只留下简简单单的一句:
【我只盼你能过得比我幸福。】
信写完后,我轻轻将它折起,小心翼翼地塞进那个小抽屉里。
那个她曾经满怀欣喜,小心放进贝壳的小抽屉。
抽屉的边缘,还有一道浅浅的划痕,那是她第一次打开时,不小心留下的,宛如时光的印记。
我缓缓把手轻轻放在抽屉上,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勾勒着她找到信时的模样。
她会不会怒不可遏,觉得我太过自私自利?
她会不会在信纸上留下串串晶莹的泪水,将字迹晕染得模糊不清?
我想,她或许会静静地站在那间小小的屋里,眼神中满是迷茫与无助,指尖轻轻触碰到抽屉里的信。
她会缓缓抽出信封,指尖微微颤抖,带着一丝紧张与期待,打开,然后轻声念出我的字句——
一字一句,念得极为缓慢,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她心中最珍贵的宝物,生怕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我在脑海中描绘着她的脸庞:她的眉头会渐渐皱起,宛如山峦间的褶皱,眼泪会无声地滑落,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她的肩膀会因为竭力压抑的抽泣而微微抖动,她的嘴唇会轻轻颤抖,
会想要呼唤我的名字,却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束缚,没有力气发出声音。
这样的画面,如同尖锐的针,一下下刺痛着我的心,折磨得我几乎要失去理智。
我猛地捂住脸,用力深吸一口气,缓缓抬头,看了一眼窗外那片浩瀚无垠的大海。
大海依旧辽阔无边,而我的爱,
也早已如那汹涌的海浪,深深地埋进了时间的长河里,带着它独有的咸涩与澎湃,再也无法被岁月抹去。
钻心的疼痛,将我从幻想拉回现实。
我依旧躺在地板上,血腥的气息弥漫在整个鼻腔,耳边是渐渐模糊的风声,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哀伤。
我最后的一丝力气,也即将消耗殆尽,
但我坚信,她一定能够找到小屋里的那封信,一定能够发现那些无法用言语倾诉的爱意。
倘若她真的找到我,只希望那时,她能够原谅我的懦弱与胆怯。
就在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我隐约听见病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仿佛踏在我的心上。
紧接着,是她带着哭腔的声音,焦急地呼喊着我的名字:“郑惟怀!你快醒醒!”
我的心猛地一颤,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她终究还是找到了我。
我缓缓睁开眼睛,视线依旧模糊不清,头痛欲裂,仿佛有千万根针在脑袋里穿梭。
病房的天花板白得晃眼,手臂像是被沉重的枷锁紧紧拴住,动弹不得。
我努力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发出的,只是微弱的气音。
“惟怀,你醒了?”
我听到那无比熟悉的声音,是芸禾,她轻声呼唤着我,声音中满是担忧与惊喜。
她的身影在白色的灯光下,显得如此瘦弱,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倒,脆弱得让人心疼。
我拼尽全力,想要抬起手去触碰她,却悲哀地发现,我的双手毫无力气,如同被抽去了筋骨。
我使出浑身解数,试图挪动手指,一点点抬起它们。
我艰难地用颤抖的双手,比划出一句手语,“对不起。”
芸禾看着我的动作,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滑落。
她微微张开嘴,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仿佛被什么哽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的手缓缓伸向我,颤抖着轻轻摸上我的脸,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手背上,那温热的触感,让我几乎忘记了呼吸的疼痛。她低声呢喃:“我……我怎么就没早一点察觉到你承受了这么多痛苦,惟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作了低沉的抽泣,仿佛是受伤的小鹿在无声地哀鸣。
我好想告诉她,我从来都不想让她看到我如此脆弱不堪的一面,我不想让她为我忧心忡忡。
但我却无能为力。
我的嘴唇干裂得如同干涸的土地,喉咙痛得仿佛要燃烧起来,几乎无法承受这钻心的疼痛。她凝视着我,用微微颤抖的手掌,轻柔地摩挲着我的脸颊,而后缓缓低下头,将额头贴上我的额头,双眼轻轻阖上。
在往后的日子里,芸禾依旧于医院中忙碌不停。
她几乎未曾离开过半步,每日都守在我的床边,用轻柔的嗓音与我交谈,细致地整理我的床铺,为我更换清水,小心翼翼地帮我调整姿势。
我凝望着她,瞧见她那满是疲惫的眼眸,微微下塌的肩膀,目睹着她为我,操劳的每一瞬间,
内心涌起深深的无力感。
她有时会缓缓掏出手机,在屏幕上轻轻敲击。
向我诉说她今日所做之事,告诉我今日医生与她交谈的内容。
就在今天,她又打出一条信息:
“别担心,我会去学习手语的。我会一直陪伴在你身旁,即便你无法言语,咱们也定能顺畅沟通。”
她抬头看向我,眼神温柔之中又带着一丝紧张。
她似乎在殷切等待我的回应,可我只能望着她,心中满是无法言说的苦涩。
我好想告诉她,我不愿她为了我做出如此多的改变,不愿她这般沉重地扛起这些责任。
我缓缓伸出手,用微弱的力气比划着“没关系”。
她的泪水再度夺眶而出,滴落在我的手上,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惟怀,我会做得更出色,不会再让你独自一人……”
我微微一笑,尽管这笑容极其微弱,近乎难以察觉,但她还是看到了。
我流下了眼泪,那是无声的泪,顺着脸颊滑落至唇角,咸涩无比。
病房里,医疗器械发出的细微嗡嗡声,在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刺耳。
我躺在病床上,眼皮好似灌了铅般沉重,四肢冰冷如霜,眼前模糊一片。
病房的门被悄然推开,芸禾又一次走了进来。
在迷糊之中,我瞧见她的身影透着几分疲惫,
仿佛已被无数个日夜的奔波劳累消磨得有些憔悴。
“惟怀。”她轻声呼唤着我。
她俯下身,轻柔地为我掖了掖被子,仔细检查着我的输液管是否松动,动作轻柔而谨慎。
就在此时,医生也走进了病房。
医生一边朝这边走来,一边低头专注地查看我的病历。
芸禾站在一旁,似乎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医生熟练地调整了我的药物剂量,拿起血压表为我检查身体状况,动作依旧娴熟流畅,但我心里明白,时间已然不多了。
“病人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医生说道,声音低沉喑哑,
“我们会持续进行治疗,然而可能机会已然不多。”
芸禾伫立在那里,紧紧咬着下唇。
我望着她,多么渴望能从床上一跃而起,去拥抱她,可我清楚,我无能为力。
医生留下一些叮嘱后,便离开了病房。
芸禾再度回到我的床边,坐下,轻轻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温暖而有力,而我的手却已冰冷且毫无力气。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我的视线愈发模糊,眼皮也越来越沉重。
芸禾的泪水又一次悄然滑落,她轻轻抚摸着我的手,仿佛在感受我已然冰冷的温度。
在我即将闭上双眼之际,我颤抖着拿出手中最后的一封信。
那是我几天前写好的,一直封存至今的最后一封信。
她缓缓打开信,指尖微微颤抖,目光紧紧盯着信上的字迹。
【芸禾: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想必我已无法当面倾诉我对你的爱意有多深沉。
但请你铭记,我从不后悔与你相识,更不后悔爱上你。
是你教会了我,什么是爱,什么是被爱。】
我听到泪水滴落在信纸上的声音,努力睁开双眼,最后一次看向她。
黑暗渐渐将我淹没。
谢谢你,芸禾。
哪怕仅有短短几年,也足以让我铭记一生。
尾声:
芸禾坐在那间曾经属于他们的海边小屋内,窗外是一望无际、奔腾不息的海浪。
她的手指轻轻触碰着桌面上那叠整理整齐的信件,
这些信件,记录着他们的爱情历程,也承载着他无法当面倾诉的无声告别。
她终于下定决心,将这些信件整理成册。
每一封信的背后,都有着她与他共同走过的岁月,最终汇聚成了这本书中的文字。
她深吸一口气,拿起笔,缓缓在封面上写下:“未完成的信件——郑惟怀的最后告白。”她稍作停顿,手指轻轻滑过这几个字,心中思绪万千。
几个月后,《未完成的信件》终于出版问世。
芸禾选择在海边的小屋内举办新书发布会,
今日,她再次回到这里,带着他的遗愿,带着他最后的深情。
发布会现场布置得简约而温馨,桌上摆放着崭新的书籍,
周围的书架上摆满了他的画作以及他留下的每一段回忆。
芸禾身着一件简约的黑色连衣裙,站在讲台上。
她环顾四周,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容,有郑惟怀的父母、他的朋友刘林晓,甚至还有许多曾一同度过时光的人。
芸禾微微颔首,缓缓开口道:“今日,我站在这里发布这本书,是因为我坚信,
他的故事不该就此消逝。
他的爱,他的心意,应当让更多的人知晓。”
她停顿片刻,声音略带沙哑:
“这些信中书写着他对我的爱意,也饱含着他无法亲口说出的深情告白。”
她的声音愈发低沉,眼中满是尚未消散的伤痛。
“我从未料到,他会选择独自面对所有的痛苦,选择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默默承受一切。
我不知道,他究竟爱我至何种程度,以至于连最后的告别,都不让我参与其中。”
她眼中的泪水终究还是忍不住滑落。
台下,郑惟怀的父母坐在前排,默默低下头,眼中满是悲痛。
刘林晓站在一旁,眼中亦是一片哀伤。
“郑惟怀。”芸禾轻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倘若你能听见,我想告诉你——
我明白,你不希望我为你落泪,可我还是哭了,哭得肝肠寸断。
我依旧深爱着你,虽然你已离去,但我希望你能知道,你的爱,我会永远珍藏在心底深处。”
她的声音几近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发布会结束后,芸禾与郑惟怀的父母以及刘林晓一同坐下,气氛凝重而压抑。
唯有郑惟怀的母亲,轻轻抚摸着桌面上的书,说道:
“我们一直都知道,他深爱着你,他最不愿见到的,便是你为他伤心流泪。
如今,芸禾,我想你该放下他,去追寻属于你的幸福了。”
刘林晓也开口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今日这本书的出版,仿佛是他给我们的最后告别。
他真的不想让你背负太多,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芸禾没有回应,她翻开那本书,轻声读出其中的一段话:
“谢谢你,教会我爱与被爱。”
她轻轻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对他说:
“惟怀,虽然你已离开,但我的爱从未停止。”
来源:桃下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