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屏幕里跳舞的北北出现在一个安徽的女子团体，名气不算大，每场的在线观众在一千到两千人之间，不过，从早上10点半开始到下午三点左右结束，直播间里，经常有人送出礼物。

文｜莫奈

编辑｜何子维

“哈喽呀宝宝，我是北北，谢谢宝贝的支持。”

在刷了一个30块的礼物后，北北关注了我的账号。

屏幕里跳舞的北北出现在一个安徽的女子团体，名气不算大，每场的在线观众在一千到两千人之间，不过，从早上10点半开始到下午三点左右结束，直播间里，经常有人送出礼物。

这个团共有5名女生。每天直播跳舞时，页面上方会显示昨天的人气王，获得打赏最多的女生会站在直播的中间位置，也就是“C位”。

上午，整个女团会一起跳舞。

下午，则是相互之间的PK赛。

直播间打着强烈的灯光，花花绿绿的设备照射下，人的脸庞被滤镜掩盖，腿则被拉得又直又长。

相比过去的“吃播”“睡播”“宠物直播”等等，眼下，直播行业里人气最旺、最火爆的当属“团播”。

所谓的团播，是指一种由多位女生或男生主播同台，通常以跳舞的形式进行的团体直播，且伴有一位控场的主持人，主持人会喊出每一位送礼的粉丝，同时负责掌握直播的进度。

眼下，直播行业里最火爆的当属“团播”

每当这群男生女生在跳舞玩游戏时，手机屏幕前的你会因为自己的审美偏好，喜欢上团里的某位主播，并给ta留言支持和打赏，随后，你经常点进这个团体的页面，并且关注其动态，就慢慢成为了粉丝。在团播行业里，这名主播就是你的“爱播”。

拥有自己的爱播，就像在娱乐圈里拥有自己的爱豆。不一样的是，爱播离你的距离更近。在名气不大的小团，即使只打赏了数十块钱，也会有主播特意给你发私信感谢。维护自己的粉丝群体，是主播必需的技能之一。

软软糯糯的声音，不带有攻击性和目的性，只是为了跟你互道日常。这些情感体验虽然是虚拟的，但又是现实里难得的陪伴。团播里，有人渐渐沉迷，付出着真情实感和真金白银，他们形容跟爱播的告别像是一场失恋。

有网友在社交媒体上提出对于自己和爱播之间关系的困惑

作为已经陷入内卷的直播市场，层出不穷的相互竞争已经让用户疲倦，但团体直播则是少有还在增长的赛道，所以机会也特别多，甚至还有选秀出道的女团成员选择退团，直接到团播里营业。有业内人士曾经提及，团播还没到增长的瓶颈期，目前还处在红利期。

然而，随着涌入者众多，团播从一开始有人跳舞就有流量到后来拼舞台设备、拼才艺、拼风格，形式愈加花里胡哨。但是，只要曝光量增长，就意味着收入能直线上升，炙热的团播赛道里充满了金钱和情感的欲望。

01

高收入，高强度

北北，安徽人，以前是一名带货主播，但带货的工作每天要说很久很多的话，嗓子常常变得沙哑，于是她选择了辞职。在当地，她看到了现在这家公司的招聘广告，提供七天的有偿培训，还承诺有保底的工资。

她告诉我，每天的工作时间不只包括直播，下播以后还得练舞，偶尔还需要上化妆课，“我们的妆都是自己画的，没那么多化妆师，化妆师主要是哪里不会画帮忙画一下，还有做发型”。

直播、跳舞、上课、开会，一天工作时间达到十几个小时。

在招聘市场，团播主播的门槛不高，工资却很有吸引力。

团播招聘信息不仅存在于招聘平台，社媒上也是一抓一大把，它们都有着共同的特征：极具诱惑力的报酬

即使非一线城市，娱乐主播的保底工资都能有五千到八千块，另外，还有20%到30%范围的提成。也就是说，粉丝打赏的金额，是能直接进入到主播口袋里的。这样的工资组成，相比起如今频频被毕业生吐槽的三四千块钱固定工资，无疑显得更有竞争力。

而且，团播开出的福利还不错，很多公司都提到包吃住的条件，住宿则是单人间的标准，而且，公司还安排了培训。

佛山一家传媒公司的HR告诉盐财经记者：“拎包入住，公司有化妆师、舞蹈老师，有的小姐姐直接穿着棉服睡衣就过来了。”

那么，成为主播的门槛是什么？盐财经询问了多名HR。

最开始对方提出的条件是先报身高和体重，以及发送几张生活照片。只要外形过关，其他技能显得不那么必要。

前SNH48成员李慧成功拿下团队“千金府”成员PK第五冠

上述HR还表示：“新人没关系，这边主要就是培训小白的，有的小姐姐一天就上岗了，还有的七天，万事开头难，这边平均工资都在1W左右。”

当盐财经记者回复，自己没有舞蹈基础、害怕跳不好的时候，HR则回复说：“其实不自信反而是一件好事，这样会更想着去进步。我之前也遇到一个小姐姐怕自己干不好，就很努力，很听公司安排，有时一个月工资3W。”

同时，她补充说，“反而是那种太自信的，觉得自己什么都会，培训也不来，才拿了7000”，“拖后腿（的人）观众也不会喜欢的”。

团播主播的收入不时创出新高。比如，在团播里，有着数量庞大的比赛——周赛、月赛、公会赛等，规则复杂，但主要的目的是通过奖励刺激，让人产生投票、打赏的冲动。一次PK赛累计的打赏金额少则数千元，多则数万、数十万元。

团播的各类PK比赛的主要的目的是通过奖励刺激，让人产生投票、打赏的冲动

“一夜入账XX万”“月入XX万”……在关于团播的新闻里，不乏火热的行业氛围。造富的神话，青睐着这些貌美的男男女女。不过，那些浮在水面以下的工作内容，才是这行业的隐秘规则。

02

“打赏一停，感情归零”

高收入，需要的是对粉丝的维护。

在团播这个圈子里，维护粉丝是一项重要的工作任务，其中包括发私信感谢、回关、寄小礼物以及私下见面等。打赏金额不同，收到的反馈也随之递进。

而想维持高工资，则主要来自有钱人的打赏。

维护大哥的任务在圈内被称为“写作业”。一名在成都工作过的团播主播曾提到，她入职后，每天都被要求写很多份作业，具体来说，就是用不同的账号给粉丝发私信，私信内容是一些“土味情话”；再通过联系，争取要到对方的微信，继而建立感情。

打开社交平台，有不少关于教主播“写作业”的技巧贴

如果遇到不会回复的情况，运营告诉她，先截图，等运营想好话术后，再复制粘贴给大哥。

同时，她被告知，只有跟大哥建立感情，才会有出现“大票”（更多的钱）的可能。而那些在直播间豪气打赏的大哥，会有被关注以外的要求，比如想要跟主播打电话聊天、视频，甚至还会要求线下见面。

后来，因为受不了工作强度和欠薪，她选择了辞职。

情感索求，成为一种不言自明的交换关系。即使不是豪掷千金的“大哥”“大姐”，普通的粉丝也会沉迷在这种情感互动里。

有很多普通用户想要得到爱播的关注，他们总结了一些“能被关注到的攻略”。比如，选择刚兴起的“小糊团”，能更容易被“回关”，而且，选择在主播被淘汰边缘送出礼物改变局势，那么，爱播就会对你留下深刻印象。

网络世界里，这些情感上的联系是实实在在的。

有粉丝在网上发帖说，“我刷了两个99钻的礼物，她就回关我了，而且我的名字是个生僻字，她语音念对了”。

还有粉丝说，“月考给刷了两根萝卜，当天就有语音感谢，前两天还顺丰发了一大箱周边给我，吃的、玩的、毛毯等一大堆……有点意外”。

和爱播之间的距离远近，很容易让人投射到现实的社交关系里。

ENJOY-M成员默默给自己的最大支持者“爱姐”购买了一颗以她们两个名字命名的小行星

有人好奇地在社交平台上问道：“给爱播花了五六百，只发了谢谢的私信，这是正常的嘛？”没有获得和金钱对等的关心，会让怀揣期待的粉丝怅然若失，而有些主播除了感谢以外，没有展开聊天，也会被视为冷漠和敷衍。

而那些只花了几块钱，就能获得回关、又能收到礼物的粉丝，被视为其中的幸运儿。

但是，也不是所有粉丝都想当“大哥”“大姐”。

假期无聊的时候，Ada看了团播一段时间，她告诉盐财经，第一次自己打赏了几千块钱，隔了一周再次送出大几千的礼物。她没有特定的爱播，但有两个经常观看的团，看到长得好看的主播就会打赏一点，“花钱的时候挺爽的”。

只要花钱后，无论男女，主播们都会主动跟Ada聊天。“女主播会撒撒娇，说今天干嘛了，男主播会暧昧一点”，至于聊天的内容，无非是团里有人关系不好了，以及这天“PK成绩不好，姐姐除了你都没人来看我”一类的说法。

不过，这对她来说是一种负担，聊天之外，不少的话语是暗示让她“上票”。Ada对此不置可否，她的态度很直接，如果那段时间想刷礼物的话，会问清楚直播的时间，反之则直接说没有时间。

她说自己只是一名学生，也没有想跟爱播有太多的接触，“不是大姐，也不想当大姐”。

当然，不管看上去多么亲密，这些所谓的关心都是明码标价的。粉丝圈有一句著名的吐槽：“打赏一停，感情归零。”

03

消失的偶像在团播里崛起

林林是一名团播观众，她表示，以前自己关注的是韩国娱乐圈。“我主担KPOP的一个五代女团爱豆，是‘毒唯’。但是现在处于五代和六代的更替期，因为很多复杂的原因，她的曝光少了很多。”

林林很想念她的爱豆，但是，已经没有更多渠道得知其信息和物料了。她也尝试过在六代的偶像里找到替代的人选，但是“没有爱豆能吸引住我”。

作为一个舞台和综艺粉，有一次，林林偶然刷到兼有这两个场景的团播直播间，“一直在跳舞，伴随着PK，感觉很刺激，而且第一次了解到送礼机制，很多有钱人动动手指头就送出了炫目的礼物特效，有种见了世面的感觉。”

sk女团当家主播萱萱在生日时收到了粉丝为其提前送上礼物

她留意到，其中有个女主播的风格很像她喜欢的爱豆，“跳舞也是劲劲的”，但是性格却不是她想象中的一样，有些失落，随之喜欢上了团里的另一名成员。甚至跟着成员的变动，追到了另一个直播间。

成团、拆团，是团播里经常有的运营举动。有业内人士提及，一个团一旦风格固定后，排序也就固定了，每个主播都形成了自己的“唯粉”，导致不容易吸引新的粉丝，所以团播的成员经常会有变动。

林林很欣赏爱播的直播间：“直播间氛围很融洽，有时做别的事情也可以打开她们直播间放在一边，很有陪伴感。七个小女孩一起，即使是单调的PK也产生很多有趣的化学反应，而且我个人挺喜欢这种模式的，不到最后一秒不知道谁胜的刺激感。”

团播的倒计时也会给观众带来更强的互动体验

不同观众看团播的目的是不同的，但是，团播的兴起其实与消失于大屏幕的偶像综艺，有很多相似之处。目前看来，团播像是偶像选秀节目的“平替”。

2021年，随着“倒奶事件”的发酵，广电总局发文称以后各平台不得播出“偶像养成类节目”。而这一年，也是团播渐渐进入大众视野的一年。

团播里精致、柔美的男女生，跟舞台上的偶像尤为相似，而见证一个爱播从素人小主播，成长为受人瞩目的明星，就是另一面的“养成系”。

团播同时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养成系”选秀

偶像综艺消失了，偶像还在。团播逐渐进化，如今，已经极度依赖观众对主播的打赏以及情感寄托，而主播的主要工作也变成了维护粉丝，让他们有动力继续下一次打赏。

有粉丝告诉盐财经，往往喜欢某个爱播，只是出于简单的原因，比如，他性格有趣真实、跳舞流畅、有边界感……可以说，在团播表演里，每个主播会强化着自己的个人性格和特质，成为了面向观众一场综艺真人秀。

就连偶像也会“下海”团播。

今年6月份，SNH48的成员李慧出现在直播间，宣布加入千金府公会做团播；此前，还有《偶像练习生》《创造营2021》的学员作为正统练习生出身，转变为了一名娱乐主播。

SNH48的成员李慧在直播间跳舞做团播

当下，团播以低门槛、高工资的噱头席卷二三线城市。根据骨朵网络影视的统计，目前市场内有名有姓的团播公会大约有500多个，其中有业内人士表示，“2020年是团播的风口期，那一批开始做团播的主播几乎都已经实现了财富自由”。

但是，团播行业的不规范，也带来了公司跑路、欠薪、直播擦边、软色情的问题。2024年3月，江苏南京一名17岁的少年张岩入职一家直播公司。按照公司培训指导要求，张岩在直播间跳擦边舞、喊麦，在工作近八个小时后，他倒在了直播间，没有再醒来。

而且，部分娱乐主播入职时签署的并非正式劳动合同，而是有着竞业条款的劳动协议，一旦停播会有高额的罚款。主播北北对盐财经表示，如果招聘时遇到催签合同的，“你就说等等，先别签，签了之后走一般就不能干同类型的工作了，不然就是违约”。

张岩签的合作协议中涉及到违约的相关条款/图源：极昼工作室（讲述者供图）

事实上，在团播内部，成员之间也会有利益冲突，还会有相互抢大哥的情况发生。在高收入的背后，需要忍耐和接受模糊的感情边界。

有意思的是，林林还提到，之所以喜欢上自己的爱播，是吃到了她的瓜，“越吃越沉迷”。林林所谓的瓜，是说在社交平台上，只要有一定名气的团体，都不乏私底下“恋爱不断”“和别人不和”“粉丝群管理架子大”之类的传闻。

林林说，“我不确定，有时候甚至会思考，除了吃瓜的人之外，小小团播怎么有这么多的黑子，有种小饭圈的感觉”，“他们黑得很离谱的时候，我甚至会怀疑是不是公司为了维持主播的热度，自己买的水军”。

而她也很清醒，团播和自己真正喜欢的传统偶像不一样：“团播的金钱关系赤裸直白，只要送就是被圈钱，对于经济不宽裕的我来说显得有些傻。”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林林、Ada为化名）

视觉 | 顾芗

值班 | 陈慧

来源：维纳斯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