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青石镇往西三十里,有座荒废的破庙,檐角悬着半截褪色红绸,被山风扯得猎猎作响。
青石镇往西三十里,有座荒废的破庙,檐角悬着半截褪色红绸,被山风扯得猎猎作响。
庙门早塌了半边,青苔顺着石阶往上爬,像无数只绿爪子要抠进墙缝里。
镇上老人说,这庙里供着位补寿婆,专吃人间香火续命,若有人家儿孙早夭、寿数将尽,便要在这庙前摆三牲六畜,燃七日长明灯,求她从阎王簿上勾一笔阳寿。
李老栓就是这时候摸上山的。
他肩头扛着半扇褪毛猪,腰间别着两坛老黄酒,裤脚还沾着今早坟头烧纸的纸灰。
儿子李二狗前日晌午去后山采药,再没回来,只在断魂崖边寻着半只草鞋,鞋面上还凝着暗红血痂。
“补寿婆娘娘在上。”李老栓把猪头摆上供桌时,手抖得像筛糠。
香炉里插着三炷线香,青烟直直往上窜,在月光里凝成细长的银线,倒像是有人拿针脚在虚空里缝补什么。
他想起昨夜梦里,二狗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床前,脚踝缠着几圈水草,喊爹的声音像是从深潭里捞出来的:“爹,我冷……”
第七日黄昏,香炉里的灰突然腾起半尺高。
李老栓膝盖一软就跪下了,额头磕在青砖上“咚咚”响。
供桌后的泥塑像动了,彩漆剥落的眼皮簌簌掉下碎屑,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眼白。
那是个老妪模样,嘴角咧到耳根,手里攥着串人骨念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生辰八字。
“你要补谁的寿?”声音像是砂纸擦过朽木。
李老栓把二狗的生辰报了,话音未落,泥像突然伸出手。
那手指枯瘦如鸡爪,指甲缝里嵌着黑泥,却在他眉心一点。
霎时天旋地转,再睁眼时,他发现自己站在条浑浊的河边,对岸影影绰绰立着座石桥,桥头立着个戴高帽的影子。
“这是黄泉路。”补寿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李老栓回头,见她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脚下影子却和月光方向相反,“你要拿自己的寿数换儿子回来?”
李老栓刚要点头,突然瞥见河里浮着张人脸——竟是二十年前淹死的王瘸子!
那脸突然睁开眼,嘴里吐出串水泡:“李老栓!
你当年偷换我家祖坟的风水石,今儿个报应来了!”
补寿婆突然咯咯笑起来,人骨念珠“咔嗒”作响:“有趣,有趣。
你且看看,你要换命的儿子,究竟值不值你二十年阳寿。”说罢伸手往河里一捞,竟抓出个浑身长满水藻的活人。
那人一抬头,李老栓差点背过气去——分明是二狗,可左脸却爬满蛛网似的黑纹,眼珠子泛着死鱼般的灰白。
“他早被水鬼拽了替身。”补寿婆指尖划过二狗脖颈,那里有圈紫黑淤痕,“不过你要真想换,倒有个法子。”她突然贴近李老栓耳畔,腐臭的气息喷在他脸上,“明日午时,去镇东头王寡妇家后院,把那口枯井里的东西挖出来。”
李老栓醒来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
他浑身湿透,裤裆里黏腻一片,分不清是冷汗还是别的什么。
供桌上的猪头不知何时裂成两半,脑浆里钻出条拇指粗的蜈蚣,正往香炉里钻。
王寡妇家后院那口枯井,李老栓记得清楚。
三十年前,王寡妇的男人就是在这井里淹死的,打捞上来时,肚子里塞满了自己的头发。
这些年每到雨夜,井里就传出女人哭声,镇上小孩都传,那是王寡妇男人在找替死鬼。
正午的日头毒得很,李老栓抡着铁锹的手直打颤。
挖到第三尺深时,铁锹“当啷”撞上硬物。
扒开浮土,露出块青石板,上面刻着个张牙舞爪的鬼面。
石板刚掀开半角,井底突然涌出股黑水,腥气冲得人睁不开眼。
“爹!”
李老栓浑身一震。
这声音……是二狗!
他不管不顾跳进井里,黑水漫到腰际时,摸到个冰凉的东西——是个人形,却比常人轻许多。
抱上来一看,竟是具纸扎童男,眉眼画得栩栩如生,胸口贴着张黄符,生辰八字正是二狗的!
井底突然传来锁链拖动声,李老栓低头望去,只见黑水里浮出串森白指骨,正死死攥着纸人脚踝。
他头皮发麻,正要逃,却见纸人脸上黄符无风自动,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朱砂小字:借命三更还,五更取魂幡。
当夜,李老栓发了高烧,嘴里胡话连篇。
镇上的赤脚医生来瞧,说他是撞了邪祟,开了剂安神汤便走了。
李老栓迷迷糊糊间,看见补寿婆坐在他床头,人骨念珠在月光下泛着青光。
“你当那纸人是谁扎的?”补寿婆的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王寡妇的男人当年没淹死,是叫人做了替身。
如今她儿子要续命,自然要找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李老栓突然想起,二狗和王寡妇那哑巴儿子,可不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他挣扎着要起,却见补寿婆突然变作二狗模样,左脸黑纹如活物般蠕动:“爹,你挖井惊动了水鬼,它现在要咱俩的命抵债呢。”
窗外忽起狂风,吹得窗纸哗哗作响。
李老栓看见自己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渐渐拉长成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是年轻时的王寡妇。
她手里攥着把剪子,剪尖上还凝着暗红血珠。
“还我儿子命来!”女人尖啸着扑来,李老栓却觉后颈一凉。
补寿婆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枯枝般的手指插进他天灵盖:“罢了,看在你诚心求寿的份上,老身便替你挡这一灾。”
剧痛中,李老栓看见自己寿数正化作缕缕青烟,往补寿婆嘴里飘去。
那老妪的面容渐渐年轻,皱纹舒展如春水,最后竟成了个二八少女。
而他的身体却像风干的树皮,一块块剥落。
“记住。”少女模样的补寿婆舔着指尖血迹,“人间香火续的寿,终究是偷来的。
你儿子三日后会回来,不过……”她突然轻笑,眼底泛起青芒,“他再不是你的儿子了。”
三日后,二狗果然回了家。
他面色红润,步履轻快,只是夜里总爱蹲在井边,用指甲抓挠井沿,发出“沙沙”的声响。
李老栓躲在窗后看,发现儿子指甲缝里嵌着青苔,指节处生着细密鳞片。
最可怕的是,二狗开始吃生肉。
先是偷了邻家的鸡,后来竟在月黑风高夜,蹲在王寡妇门前啃食她养的看门狗。
李老栓跟着血迹追去,看见儿子蹲在枯井边,嘴里嚼着块带毛的皮肉,抬头冲他一笑——那笑容,竟和补寿婆少女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当夜,李老栓吊死在了补寿婆的破庙里。
尸体被发现时,脚下香炉插着七根香,青烟凝成个“寿”字,久久不散。
镇上人说,那夜听见庙里传来女子嬉笑,混着铁链拖动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井底爬了出来。
而二狗,在父亲头七那日,突然失踪了。
有人说在断魂崖见过他,浑身湿透地往崖下跳,脚踝缠着几圈水草;也有人说在王寡妇家的枯井里,听见两个男人在争执,一个喊“还我命来”,一个冷笑“你早该死了”。
只有补寿婆的庙宇,香火渐渐旺了起来。
每月十五,总有人看见个少女模样的香客,在泥塑像前摆上三牲六畜,燃起七日长明灯。
她走后,香炉里总会多出半截人骨念珠,珠子上刻着的生辰八字,恰好是某户人家新丧的儿孙。
青冥山巅的雾气总在寅时三刻散尽,露出崖边那株千年古槐。
槐树虬枝上悬着口青铜古钟,钟身刻满扭曲符文,每逢月晦星稀之夜,便有青烟自符文缝隙渗出,凝成张张模糊人脸。
守钟人陆九渊盘坐在树根处,背脊挺直如剑,道袍下摆却浸着暗红血渍——那是三日前与鬼修斗法时留下的伤。
他指尖掐着诀,灵气在经脉中游走如银蛇。
忽听得钟声自鸣,却是无风自动。
陆九渊猛地睁眼,瞳孔深处掠过一抹金芒,望见山脚下蜿蜒而来的香火青烟里,竟裹着缕极淡的鬼气。
这缕鬼气若游丝,却带着股令人作呕的腐香,分明是借命还魂的术法痕迹。
“好个偷天换日的手段。”他并指如剑,在虚空画了道破秽符。
符成刹那,山风骤起,吹得他鬓角白发猎猎作响。
符光所及之处,青烟里显出个佝偻人影,正是那日自破庙现身的补寿婆。
只是如今她容颜已非少女,半边身子溃烂如泥,人骨念珠上却缠着七根红绳,每根绳头都系着枚染血的铜钱。
补寿婆咯咯笑着,枯爪抓向虚空:“陆仙长好眼力,可惜老身这借命香火,还缺个镇魂的鼎炉。”话音未落,她身后阴影里钻出十二具纸扎童男,眉心皆点着朱砂痣,手中捧着的却是活人心肝。
纸人眼眶突然渗出黑血,齐声唱起招魂曲,音调诡谲如夜枭啼哭。
陆九渊长身而起,袖中飞出七柄桃木剑。
剑身刻着北斗七星纹,迎风便涨,化作七道流光刺向纸人。
纸人却如活物般扭动关节,将心肝掷向古槐。
霎时阴风大作,古槐枝叶簌簌作响,竟在树干上显出张痛苦人脸。
“原来你早将魂魄寄在古槐中!”陆九渊心中一凛,这千年树妖若被鬼修利用,方圆百里生灵皆要遭殃。
他咬破舌尖,喷出血雾染红桃木剑,剑尖顿时燃起幽蓝火焰:“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补寿婆突然惨叫一声,溃烂的半边身子腾起青烟。
她踉跄后退,人骨念珠却趁机缠上古槐根系,十二具纸人化作黑雾钻入树心。
陆九渊只觉脚下大地震颤,古槐树皮绽开道道裂痕,渗出漆黑汁液,竟凝成个人形轮廓。
“陆仙长可识得此物?”补寿婆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树心黑影渐渐凝实,化作个浑身缠满锁链的男子。
他眉眼与李二狗有七分相似,脖颈却生着鳃状裂口,指尖长着蹼膜,“三十年前,你师尊用这锁魂阵将我镇在此处,如今倒要谢你解开封印。”
陆九渊瞳孔骤缩。
三十年前那场水患,他随师尊下山历练,亲眼见师尊将作乱的水妖封入古槐。
当时师尊说这妖物已化人形,若不斩尽杀绝,必成大患。
可如今看来,当年封印竟藏着这般隐情。
“你借香火补寿,实则是为替这水妖聚魂?”陆九渊剑尖垂地,灵气却已运转至巅峰。
他分明看见水妖心口插着半截桃木剑,剑身刻着师尊独有的符印——这妖物,分明是被师尊以命换命镇在此处!
补寿婆突然癫狂大笑,人骨念珠寸寸碎裂:“你师尊自诩正道,却不知这锁魂阵需以至亲血脉为引。
当年他亲手剜出自己道心,才将我儿魂魄钉在此处!”她指尖黑气暴涨,竟从地底拽出具森白骸骨,骸骨心口处嵌着枚青玉扳指,正是师尊生前从不离身的信物。
陆九渊如遭雷击。
他自幼被师尊捡回山门,从未听闻师尊有子嗣。
可此刻那青玉扳指上刻着的“清平”二字,分明是师尊俗家姓名。
水妖突然暴起,锁链发出龙吟般的声响,整座青冥山都为之震颤。
陆九渊只觉喉头腥甜,这妖物被封印三十年,修为竟已臻至化境!
“陆仙长,不如做个交易。”补寿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枯爪按在他天灵盖上,“你替我儿寻具合适的鼎炉,我便将你师尊的道心还你。”她指尖黑气顺着陆九渊百会穴钻入,霎时无数画面涌入脑海——师尊临终前跪在古槐前,将道心生生剖出;幼年的水妖在月光下化作孩童模样,却被师尊一剑穿心……
陆九渊猛地喷出口黑血,手中桃木剑却燃起更炽烈的火焰。
他想起七日前下山时,在青石镇见过的李二狗——那人眼中青芒,分明是水妖夺舍的征兆。
原来补寿婆这些年借命还魂,实则是为水妖重塑肉身!
“妖孽受死!”陆九渊突然弃剑结印,道袍无风自动。
他丹田处亮起金光,竟是引动本命精血,强行催动师尊留下的禁术。
古槐周围浮现出八卦阵图,每道卦象都化作锁链缠向水妖。
补寿婆见状色变,人骨念珠化作万千骨刺射向阵眼,却被阵中金光尽数熔成飞灰。
水妖发出非人的嘶吼,锁链深深勒进他魂体。
他突然望向陆九渊,眼中竟淌下血泪:“你可知我为何要屠尽青石镇生灵?”他抬起缠满锁链的手,掌心浮现出幅画面——三十年前暴雨夜,师尊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孩,婴孩脖颈生着鳃状裂口,“他说要救这天生水灵根的孩儿,却将我妻儿尽数沉入寒潭!”
陆九渊手中法诀一滞。
画面中的婴孩分明长着与师尊七分相似的眉眼,而那被沉入寒潭的妇人,腕间戴着与补寿婆相同的鲛绡镯。
他突然明白师尊为何终生未娶,为何总在月圆之夜对着古槐独坐至天明。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水妖突然狂笑,魂体开始寸寸崩解,“你以为斩了我便能了结?
这锁魂阵连着你师尊的道心,阵破之时,便是他魂飞魄散之日!”
补寿婆凄厉尖叫,化作团黑雾扑向阵眼。
陆九渊却抢先一步挡在阵前,任由骨刺穿透胸膛。
他反手抓住补寿婆咽喉,金芒自指尖爆开:“师尊欠你的,我来还。”说罢竟将本命精血尽数注入阵中,八卦阵图顿时化作熊熊烈焰,将水妖与补寿婆一同吞没。
火焰中传来师尊的叹息:“痴儿,何苦……”陆九渊却笑了,他看见火焰深处浮现出师尊的身影,手中仍握着那半截桃木剑。
师尊身后站着个眉眼温柔的妇人,腕间鲛绡镯在火光中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
“弟子不孝,未能守住师尊道心。”陆九渊跪地叩首,丹田处金光却愈发炽烈。
他竟在燃烧元婴,以毕生修为加固锁魂阵。
火焰中的水妖突然安静下来,锁链化作点点星芒消散,他脖颈的鳃状裂口缓缓愈合,化作个清俊少年模样。
补寿婆的惨叫戛然而止,人骨念珠碎成齑粉。
她最后望向少年,眼中竟泛起泪光:“儿啊……”少年却转身走向火焰深处,身影与师尊渐渐重叠。
陆九渊听见他们同时说道:“尘归尘,土归土,三十年恩怨,今日该了。”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青冥山的雾气彻底消散。
古槐化作飞灰随风而逝,只余下七柄桃木剑插在原地,剑身北斗纹路流转着微光。
陆九渊的肉身已消散大半,元婴却化作金芒没入山体。
从此青冥山多处灵泉,饮之可愈百病,镇民皆传是陆仙长留下的仙泽。
三年后,有个云游道士路过青石镇。
他站在断魂崖边,望着崖底翻涌的云雾,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清越的铃音。
转身望去,见个蓝衣少年手持招魂幡,腕间鲛绡镯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少年身后跟着个青衫老者,眉眼与师尊有八分相似,手中却握着串崭新的桃木念珠。
“施主可是要寻人?”少年开口问道,声音清朗如山泉。
道士望着他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鳃状纹路,突然躬身行礼:“贫道陆九渊,见过两位前辈。”
少年与老者对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
招魂幡无风自动,卷起满地杏花。
老者抬手拂去道士肩头落花,指尖却穿过他虚幻的魂体:“痴儿,你早该去轮回了。”
道士望着自己渐渐透明的双手,终于明白这三年不过是执念所化的幻象。
他最后望了眼青冥山方向,那里有道金芒正冲天而起,化作漫天星斗。
“原来师尊从未离开。”他喃喃自语,魂体化作流萤消散在风中。
少年腕间鲛绡镯突然发烫,他低头轻笑:“父亲,他终于懂了。”老者却望向山脚下袅袅升起的炊烟,那里有户人家正办满月酒,新生的婴孩脖颈处,生着枚淡青色的胎记。
青冥山的晨钟再次敲响,惊起群群白鹭。
古槐原址处,一株嫩芽破土而出,叶脉间流转着淡淡的金芒。
有樵夫路过,恍惚听见树梢传来清越剑鸣,抬头却只见枝头停着只青鸾,正歪头梳理着七彩尾羽。
青冥山巅的云雾忽而凝作实质,化作万千鹤影冲天而起。
陆九渊残魂所化的流萤追着鹤群掠过九重天阙,却在触及南天门刹那,被道无形气浪震散成星屑。
他恍惚听见师尊清平子的声音自三十三重天外传来:“痴儿,轮回非往生,执念即枷锁。”
再睁眼时,已置身忘川河畔。
彼岸花海如血浪翻涌,花茎间游走着半透明的魂魄,皆朝着奈何桥方向蹒跚而行。
陆九渊低头望去,自己双手已成虚影,唯有心口处悬着枚金丹碎片,流转着师尊当年封入他体内的剑意。
“陆仙长,别来无恙。”
幽冷女声自背后响起,陆九渊霍然转身。
补寿婆的魂魄悬在三丈开外,半边身子仍是腐肉,另半边却凝成少女的莹润肌肤。
她腕间鲛绡镯化作赤红锁链,另一端拴着个浑身长满鳞片的孩童——正是水妖幼年模样。
“你竟未入轮回?”陆九渊指尖剑气吞吐,金丹碎片骤然亮起。
忘川水却在此刻沸腾,无数苍白手臂自河底伸出,拽着过往魂魄沉入深渊。
他这才发现,整条忘川竟是倒悬的锁链,链上系着无数青铜铃铛,每个铃铛里都封着个道人魂魄。
补寿婆突然轻笑,腐肉侧的脸颊绽开血花:“你师尊没告诉你?
这幽冥地府,本就是座更大的锁魂阵。”她抬手轻点,水妖孩童化作流光没入河底。
霎时地动山摇,忘川水倒卷成通天水柱,水柱中显出幅浩瀚星图,北斗七星位置赫然插着七柄桃木剑。
陆九渊瞳孔骤缩。
那七柄剑的纹路,分明与青冥山巅的阵眼剑一模一样!
他正要催动剑意,却见补寿婆指尖凝出滴心头血,血珠中浮现出师尊的身影——老道人正跪在星图中央,以指为笔在虚空画符,每道符纹都化作锁链没入周天星辰。
“三百年前,你师尊以毕生修为重铸幽冥阵眼。”补寿婆的声音带着奇异的蛊惑,“他说要斩断人间与地府的因果,却不知这因果本就是天道编织的网。”她突然逼近,腐臭气息喷在陆九渊脸上,“你且看看,这漫天星斗,哪颗不是道门先辈的命星?”
陆九渊心神剧震。
他分明看见北斗第四星光芒黯淡,星核中封着个持剑道人,眉眼与师尊有九分相似。
补寿婆趁机探出枯爪,却不是抓向他,而是抓向星图边缘——那里有颗新生的星辰正在凝聚,星辉中隐约可见青石镇轮廓。
“住手!”陆九渊怒吼着挥出剑气,金丹碎片却突然裂开道缝隙。
裂缝中涌出浩瀚灵气,化作清平子虚影。
老道人抬手按住补寿婆天灵,掌心浮现出太极图:“痴儿,你当真以为这三十年,为师在等你超度?”
补寿婆浑身剧震,腐肉簌簌掉落,露出森森白骨。
她尖叫着化作万千黑蝶,却被太极图尽数绞碎。
黑蝶重聚时,已化作师娘当年的模样——鲛绡覆面,泪珠化作珍珠滚落:“清平!
你当真要斩尽最后一线情丝?”
“你师尊早知水妖是你亲子。”补寿婆突然化作漫天血雨,每滴雨中都映着段记忆:清平子将妻儿魂魄投入寒潭时,在婴孩襁褓中塞了枚青玉扳指;他每夜对着古槐独坐,实则是用自身精血喂养潭底水妖;三十年前那场水患,是他故意放出水妖屠镇,只为收集足够的魂魄重铸幽冥阵眼……
陆九渊踉跄后退,金丹碎片发出悲鸣。
他突然明白师尊为何总说“天道无情”,为何要在封印水妖时剜出自己道心——那道心根本不是镇压妖物的阵眼,而是用来承受万千怨魂反噬的容器!
“痴儿,该醒了。”清平子突然并指如剑,点在陆九渊眉心。
霎时星图倒转,忘川倒流,陆九渊看见自己元婴期的记忆如走马灯掠过:七岁那年师尊带他观星,指着北斗第四星说“那是你的命星”;十五岁渡劫失败,师尊用本命精血为他重塑经脉;临终前将道心封入他体内时,嘴角溢出的血分明带着幽冥气息……
陆九渊感觉金丹碎片与自己魂魄产生共鸣,无数道家真言在识海炸开。
他终于看清这幽冥大阵的全貌:北斗七星为阵枢,青冥山古槐是镇压地脉的定海针,而师尊的道心……竟是维持阴阳两界平衡的支点!
“原来如此!”他仰天长啸,元婴虚影在身后凝聚成三头六臂的法相。
左手法相执判官笔,在虚空写下“因果”二字;右手法相持斩魂刀,劈开重重血雾;中间法相捧着清平子的道心,道心深处传来万千魂魄的诵经声。
补寿婆见势不妙,竟要引爆自身魂魄。
陆九渊却抢先一步结出“大衍归元印”,金丹碎片化作锁链缠住她残魂。
锁链上浮现出青石镇百姓的面容——王寡妇在井边晾晒衣裳,李老栓扛着锄头走向田垄,孩童们举着纸鸢在打谷场奔跑……
“你借命续魂,可曾问过这些生灵愿不愿意?”陆九渊指尖剑气暴涨,补寿婆残魂被寸寸绞碎。
每碎裂一分,星图中的青铜铃铛便亮起一颗,直到最后一片残魂消散,整条忘川河突然化作银河,河底锁链化作七彩虹桥。
清平子的声音在虹桥尽头响起:“痴儿,你可知何为真正的道?”陆九渊抬脚踏上虹桥,每走一步,魂魄便凝实一分。
他看见虹桥两侧浮现出无数画面:有师尊抱着婴孩在寒潭边徘徊,有师娘在油灯下缝制鲛绡镯,有自己跪在古槐前叩首……
陆九渊站在门前,终于明白师尊的布局。
他反手将佩剑插入门缝,剑身符文与门上刻痕完美契合。
白玉门轰然洞开,门后不是六道轮回,而是片浩瀚星海。
星海中漂浮着无数大陆,每块大陆上都立着座青冥山,山顶古槐正在开花。
最后一缕星辉消散时,青石镇打更人突然听见古槐方向传来剑鸣。
他揉着眼睛望去,只见七道流星划过夜空,流星坠落处,七株嫩芽破土而出,叶脉间流转着北斗星辉。
来源:快乐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