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娘子,稳重。」阿美扶住我,小心翼翼又无不担忧地瞧着我,「这事会不会跟梅姑娘有关?」
我是一只碗妖。
开了一家名为解忧楼的酒馆。
妖怪们常来解忧。
殊不知,解忧楼最大的秘密,其实在我这个老板娘身上。
01
春日,细雨纷飞。
解忧楼内,几个读书人交头接耳,议论得热闹。
我刚竖起耳朵准备听八卦。
阿美慌里慌张,跑进来一头撞到我身上。
「干什么,你这丫头,慌脚鸡似的?」
我赶忙扶住她,用眼神示意她藏好背后露出的狐狸尾巴。
「跟你说多少遍了,稳重,稳重,几百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阿美满脸惊惧,踮起脚尖在我耳朵旁悄声细语。
「什么?!」
我大叫起来,一跳三尺高。
「娘子,稳重。」阿美扶住我,小心翼翼又无不担忧地瞧着我,「这事会不会跟梅姑娘有关?」
「四娘不至于那么糊涂。」
我一摆手,示意她别再说,自个扶着扶手,
慢慢坐下,若有所思起来。
02
难怪今日酒楼内流言纷纷,喧闹不同以往。
原来竟是——
新科状元郞安旭,昨日暴毙。
阿美说,安旭死状极其惨烈。
整张脸扭曲不堪,双眼瞪大,额头青筋暴起。
最可怕的是,一个巨大的手掌印从他的左胸穿透而过,钻出血淋淋的一个大洞。
他是被人活生生挖开胸膛而死,心脏不翼而飞。
消息在汴京城不胫而走,立时人心惶惶。
更有人说,可能是妖怪作祟。
京畿衙门还请了玄正观道法高深的道士来捉妖。
一时间,汴京城内的千妖百怪,都收敛妖气,销声匿迹。
03
入夜,月如钩。
我坐在酒楼柜台,头一顿一顿,正打瞌睡。
一只带毛的手掌,轻轻拍我的肩膀。
凉飕飕的寒意,立时从天灵盖直冲下来。
我一下醒了。
来的妖,身上杀气太重。
「别……别杀我。我原身是个紫金钵盂,咬起来硬邦邦,一点都不好吃。」
我哭丧着脸,举起双手颤抖着说道。
「一杯……忘情水。」
背后传来的声音呕哑嘲哳,像砂纸磨过桌面。
我浑身寒毛直立,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这妖,是来买忘情水的?
04
解忧楼白天的客人是人,晚上的客人是妖。
在夜间只卖两样东西。
一曰忘情水;二为回魂露。
忘情水,喝了可忘却前尘往事。
回魂露,则可帮人回忆起过往。
妖者,精怪也。
活了上千年,总有想忘记的事情,也总有舍不得忘的事情。
勉强镇定下来,我颤抖着回头。
啊!
面前的景象太过诡异。
我一颗心狂跳。
用尽全身力气,把惊叫声封在了嗓子眼。
……
05
后半夜,我爬上了屋顶。
放眼望去,汴京城灯火通明,皆在脚下。
身后传来簌簌的响声。
我头也不回,只望着屋檐上的一角明月:「这次带的可是梨花白,老远就闻到了味。」
「你呀,生了一个狗鼻子!」
清脆的笑声在身后响起。
我扭头,月色之下,梅四娘一身红衣,扬起唇,拎起酒壶,朝我灿烂地笑着。
这一笑,恍若林间红梅簌簌落。
她本是修仙的精怪,却独爱美酒和美食。
巧了,我也是。
想我一介碗妖,可不就是拿来吃饭喝酒的吗。
我灌了口梨花白,炽烈的液体从喉头下去:「四娘,安旭死了。」
她顿了顿,依旧笑,如晚间一缕清风:「我知道。」
语调平静,无波无澜。
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不是你?」
「不是。」她坦然迎着我的目光,微笑摇头。
她说不是便不是,我信她。
06
梅四娘是我酒楼里供酒的散户。
一手酿酒绝技,四远皆知。
尤其她酿的是雪泡梅花酒,清香扑鼻,堪为一绝。
我第一次认出她是妖,是看到她在往酒缸里倒酒时,头上不经意开出的红梅花,花瓣一点点舒展伸张,仿佛昭示着主人雀跃的心情。
我顺手帮她摘去小花,凑近她,低声笑:「原来是同类。日后你的酒,我都包了。」
四娘猝然一惊,怔愣一会,看我全无恶意,也笑了。
「你是什么妖?」
「碗妖,大碗喝酒的碗妖。」
「好,那我以后,常来找你喝酒。」
「一言为定。」
四娘有个小相好,是个落第举子,长得眉清目秀,芝兰玉树。
四娘将他养在酒坊。
供他吃穿住行,供他笔墨纸砚,盼他来年及第,做个状元夫人。
谁承想,小举子状元倒是考上了。
翻脸不认妖,转头另娶了高门贵女,以求仕途通达。
那状元,名安旭。
我气得跳脚:「阿呸,状元郎,臭狗屁!」
四娘咯咯笑:「婉娘,几百年了,你骂人还是这么没新意。」
我瞪大眼睛,去摸她额头:「四娘,你没事吧?是不是气糊涂了?」
……
07
此刻,月白风清。
梅四娘拿起酒杯,跟我碰了一杯,扬眉道:
「人间多好啊,俗气又热闹。
「爱恨情仇,活色生香,似这酒一般,劲辣有味。
「他日我若成仙,定也是个逍遥散仙。
「安旭于我,不过是个过客。」
我心领神会,朝她一笑,又碰了一杯。
情之一字,既可高高挂起,生死相许,也可轻轻放下,一别两宽。
四娘总是那么玲珑剔透。
此刻她站在屋顶,张开双臂,任晚风吹动她的衣袂。
月光下,她周身泛着柔和光辉,似要乘风归去。
我醉眼蒙眬,举起酒杯,冲着虚空大声喊:「敬——人间!」
面前突然出现一队人,披甲革锐,领头的人长身玉立,很是萧肃。
我眯起眼。
……
08
我挡在四娘面前,执意不肯让妖怪司的人带走她。
妖怪司府君陆彦冷冷一眼扫过来:「婉娘子,可是要阻挠本司办案?」
我扬起下巴,目光灼灼与其对视:「四娘说她没杀人,你没听到吗?」
「有罪没罪,要看证据。」
「那你拿出证据来,证明她杀了人!」
我气急,揪住府君领子质问,酒气全喷在府君脸上。
四娘终于还是被带走了。
她冲我柔柔地笑:「没事的。他们就是带我去问问话。咱们回来接着喝哈。」
我看到陆彦微微皱了皱眉。
估计他在想:倒霉催的,遇见两个酒鬼女妖怪。
谁承想……隔天又有人死了。
同样是一掌掏心,暴毙而亡。
丞相府的二小姐,正欢欢喜喜准备出嫁,遭此横祸,死无全尸。
又隔三日。
城西店铺绸缎庄的陈老板,被挖了心,抛在荒郊野地里。
09
四娘被无罪释放。
我和阿美去接她的那天,刚好碰上妖怪司的一场围捕。
只听得府衙房顶瓦片一阵脆响。
妖怪司前堂的空地上,许多黑影闪出,身形快如飞梭。
「掌柜的,小心!」
阿美护着我,往后退,躲在一根大柱子后。
我们探头往外瞧。
看到妖怪司衙役们手拿兵器,列阵以待,盯着被包围在中间的妖怪。
「大胆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府君从后面缓缓走出,如鹰隼般的目光,气势逼人。
话音未落,只见黑妖嗷嗷乱叫着,双掌齐推。
一道旋风似的黑烟,伴随着呼啸风声,嗖嗖飞了过来,将府君旁边的一名衙役顷刻掀翻在地。
衙役嗷地捂着手臂惨叫。
细看那手臂,鲜血淋漓,已然穿了一个大洞。
其他衙役相视一眼,谨慎地往后退。
府君神情冷如霜雪,他转头,盯着黑妖的方向,眸底有赤色光芒隐隐浮现。
「孽畜,还敢伤人!」
一道耀眼夺目的巨大白光从府君手中飞出,刹那间,亮如白昼。
刺眼得我不由伸手挡了挡。
白光直中黑影眉心。
片刻之后,凄厉、绝望、惊恐的惨叫声响起。
衙役们小心翼翼靠近,终将罪犯擒拿住。
一场抓捕戏落幕。
「哇!府君好帅,好厉害啊!掌柜的,你说是不是?」
阿美一脸花痴。
我怪异地瞧着他:「你喜欢这样的?」
「嗯嗯。」阿美使劲点头,如鸡啄米。
我翻了个大白眼,走出好远才出声。
「冷得跟块冰似的,阿美你小心被冻死。」
10
府君陆彦,剑眉星目,风姿独秀。
不像妖,倒像天上的神。
他平日里周身总散发出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气息。
妖界称他「冰山府君」。
不像我,见人总是三分笑,和蔼又可亲。
府君房门口,我使劲搓了搓脸,堆起满脸笑,敲门而进。
一见面,我就递上一瓶忘情水。
「府君,这是忘情水。招供之后让那黑妖喝了吧。忘却仇恨,能让他日后好过些。」
我神情恳切,言语真挚。
府君挑眉:「你见过那黑妖?」
我点头:「他曾来买过忘情水,可能那日的水功效不足,我今天见他,眼中依然充满怨恨。」
黑妖便是那日来买忘情水的妖怪。
当时我一回头,差点尖叫出声。
黑妖面容尽毁,狰狞的疤痕爬满全脸。
黑色的皮毛覆盖着除面部以外的其他皮肤。
浑身上下血迹斑斑。
只有一双晶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转,里面盛满痛苦、怨恨、悲哀。
府君咬牙:「你知道他所犯何罪?」
我摇摇头:「不知。」
府君眼光如刀:「一掌起,黑风窜,穿骨肉。他便是那掏心妖怪。」
「啊!」
惊诧之下我连退几步,勉强稳住身形。
11
黑妖名为方远文。
原本是苏州绣春楼的一名琴师。
他与绣春楼头牌窈娘相爱,并生下一女,唤作晓春。
唐朝末年,天下大乱。兵临城下之际,窈娘失踪,生死未卜。
方远文带着女儿,颠沛流离,回到老家徐州。
开了一家琴馆,勉强度日。
转眼十八年过去。
十八年来,方远文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窈娘,托了许多人打听消息,都是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十八年过去了,晓春长成一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长得像窈娘,容貌极美。
这一日,晓春高高兴兴抱着琴去县上大户家授课,却是红着眼回来。
鬓钗歪了,衫裙也破了,只一味哭。
方远文大惊,逼问之下,晓春竟是被那大户的公子哥给欺负了!
一介书生,盛怒之下,抄起菜刀就往那大户冲去。
「小孩子不懂事,既然毁了你女儿清白,那就让聪儿纳她为妾吧。」大户人家主母头也不抬,只随意摩挲着指尖花钿。
方远文目眦欲裂:「你休想!」
主母一抬头。
两人皆愣住。
……
生离十八年,重逢竟是如此戏剧。
主母竟是窈娘。
夫妻两人相见,泪眼蒙眬,各怀心思。
方远文怨天怨地:如此冤孽,如何解?如何给女儿一个交代?
窈娘却思忖:如何保住眼前富贵?
大火烧起来的时候,是半夜。
夜黑风高,火舌倏忽蹿起,越蹿越高。火焰贴着方远文的肌肤跳动,从头发、眼睛到双手,刺鼻的焦味弥漫开,女儿的惨叫声在耳边回响。
人们只听得他厉声叫喊:「窈娘,你这毒妇,我做鬼做妖都不会放过你。」
12
一时间,满座无言,皆是唏嘘。
「真该死。」阿美小声咒骂。
梅四娘神色悲悯,念了声佛。
我对着府君福了福身。
「安旭背信弃义,抛弃梅四娘;丞相府二小姐攀图富贵,杀害旧爱;绸缎庄陈老板,陷害糟糠。方远文此举,皆因百年来心有不平,物伤其类。还望府君酌情审判。」
府君神色微动,用极其复杂的表情地盯着我看了许久。
看得我怀疑自己是不是露出了妖形。
我不禁收了收下巴,把腰板也挺直了些。
府君挑了挑眉,半晌,一言不发,伸手接过了瓶子。
淡淡说道:「好。」
13
盛夏,暑气蒸腾。
雨珠还未落入泥土,便已被阳光蒸发。
我摇着扇子,跟阿美躲在树荫下吃西瓜。
西瓜用井水冰镇,一刀下去,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
「掌柜的,你听说了吗?就我们前面那条街,有家小娘子,死而复生了。」
「哦,这倒是件奇事。不过也难说,也许人家只是一时闭气,晕死过去而已。」
「好像不是,那小娘子都死了七天了,这种天气,据说身体都有些味道了。那小娘子未过门的新婿哭得死去活来。忽然,黑漆漆的棺材里颤巍巍伸出一只手。咦,奇了,那死去的小娘子自己又爬起来了。丧事变喜事,这会子正在办婚礼呢。」
「嗯,是挺奇的。」我点头,又想起一件事。
「春日里,你不是说喜欢那冷面府君,这事怎么样了?」
阿美的眼睛眨了眨,沮丧地吐出一口气:「别提了,我都爬到他床上去了,他把我裹吧,裹吧,扔了出来。」
阿美一脸挫败。
我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阿美生得这么美,连我看了都流口水,别是府君有什么问题吧。会不会……他压根不喜欢女人?」
我思索着说。
这回轮到阿美瞪大了眼睛。
14
三月后。
满城尽是桂花香的夜晚。
来了一个人,提着一盏精致的八角玲珑宫灯。
灯笼在风中晃呀晃,烛火忽明忽暗,看不清她的神色。
我认得她,她是前面那条街的新妇。
小娘子容貌秀丽,却愁容满面,郁郁寡欢。
「我要一杯忘情水。」她的声音很清冷。
「好的。」我点点头,放下手中嗑的瓜子,「规矩你知道的吧?」
一杯妖血换一杯回魂露。
这是解忧楼开铺以来就定下的规矩。
小娘子当即伸出她的手,从头上拔出一根素银簪子,划破手腕,将血滴入我端来的紫金钵中。
一滴。
一滴。
又一滴。
鲜红的血色在我眼前晕开,熟悉的血腥味在我鼻头萦绕。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
我摇了摇头,没抓住。
15
陆彦坐在店里,神情冷淡。
周身散发的气息,让他周围一丈以内,无人敢落座。
阿美暗地里瞥他,委屈地咬唇。
「好啦,交给我吧。」我拍拍她肩膀,风摆柳似飘过去。
我先端上一壶白茶,笑着问:「今日新到了菊花酒,府君可要来一杯?」
府君看我一眼,缓缓道:「好。」
待我上好酒,府君微抬手:「婉娘子,请坐。」
坐就坐。
我一屁股坐下,目光灼灼盯着他。
他漆黑的眸子看得人心颤:「前街的刘娘子死了。」
在抹桌子的阿美吓了一跳:「那个死而复生的刘娘子?」
没人理她。
我微微一笑:「死了就死了,她不是会复活吗?死了,就再复活一次呗。」
府君摇头:「她不会再复活了。」
我哦了一声。
阿美惊疑不定,看看我,又看看府君。
府君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婉娘子不好奇她为什么不会再复活吗?」
我莞尔:「人活一世,若无遗憾,便不会再留恋凡尘。她估计是,心愿已了。」
府君脸色阴沉,沉声道:「那还魂草呢?」
我淡定起身,敛衽为礼:「府君稍候,刘娘子确实留在我这儿一棵狗尾巴草,我这就取来。」
16
前街的刘二娘,自小与对门的张六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真的对我很好。」
昨夜里,清秀的小娘子,脸上带着怅然的笑,跟我回忆起过往。
「出门跟他爹跑生意,看见什么好玩的、好吃的,总会给我带回来;京城流行的首饰、衣裙,他总想着给我买。
「他说,我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娘子。他日日夜夜,盼着娶我的那一天。
「可我的身体不争气。从小就身体弱,吹不得风,见不得光。
「终于在成婚前一病不起。
「他握着我的手,眼睛哭成了桃子,眼泪鼻涕一起流,像个傻子。」
她笑起来。
「他真傻,花了重金买来还魂草。
「我也傻,站在奈何桥,怎么也不肯喝孟婆汤,就是不想把他忘记。
「还魂草令我死而复生。
「可是真的成了婚,我们却发现,一切跟我们想得不一样。
「他爱热闹,爱喜庆,爱一切生动活泼的东西。
「而我喜欢安静,喜欢一个人,看花看云看月。
「他热衷入世,在生意场上如鱼得水。
「我性子闲散,无论如何做不了他的贤内助。
「成亲不过三月。我们都感觉,没有从前那么相爱了。
「既如此,我还是遵循天罡,转世投胎吧。
「纵是情消魂离去,好过相顾两厌。你说,是吧,婉娘子。
「这一次,我要把一切都忘记。」
小娘子看着我,流着泪,喝下忘情水。
她已离魂,服下还魂草,已非人,算半妖。
也许魂归黄泉,吐出还魂草,方是凡人的轮回往生之道。
听闻那张生,再度哭得死去活来。
我只觉唏嘘:爱是爱的。怎么相爱,也是一门学问啊。
17
府君接过还魂草,面色稍缓。
我稍微吐出一口气。
忽然,府君沉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婉娘子,仇恨可以忘却,爱也可以忘却吗?」
我的心一颤,不知为何,有浅浅的抽痛从身体深处传来。
闭上眼,等那阵抽痛过去,才转过身,平静地直视府君,轻轻开口说道:「忘情水,可以帮世人忘掉一切,无论是仇恨还是情爱。」
府君盯着我许久,转身离去。
「哎呀妈呀,吓死我了。」
他一走,我脚下一软,差点摔倒,阿美赶紧扶住我。
这可怕的冰块脸,再不走,我感觉我这解忧楼都快被冻成大冰窖了。
可为什么,我觉得府君离去的背影看上去那么萧瑟呢?
当天晚上,我又开始做那个梦。
海棠树下,站着一个穿着月白衫子的年轻男人。
他回过头来,笑得如春风般和煦。
只是看不清他的样子,似有一团轻雾始终笼罩着他。
「婉儿!」
他柔声轻唤,嗓音清澈温润。
他一步一步走向我。
近了,近了,更近了……
我猛地睁开了眼,四周是一片黑暗。
只听得心脏跳动的怦怦声,在夜里分外清晰。
18
大雪纷飞的夜晚,店里来了一对老夫妇。
他们年纪应该很大了,穿着锦绣华服。
背佝偻着,偶尔咳嗽,苍老如鸡爪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老头子,抓着点。」
「好嘞,老婆子。」
我把目光从他们背后张开的彩翼上移开,笑道:「两位想要什么?」
老夫妇对视一眼,老先生轻咳一声开了口:「我们妖寿快尽,这一世,两人相亲相爱,很是完满。但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有一角空落,所以想求婉娘子赐两杯回魂露。」
我诧异:「两杯?」
「是。」老先生点头,「我们二人都有同样的感觉,似乎有一角缺憾,像是被丢却的记忆。」
「好吧。」我咬了咬牙,「两位稍等。」
……
大风雪中,送走两位老人。
我倚在门框上,看着他们背影消失的方向,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活的!
我终于见到活的了!
我摸着手里的小本本,抚摸着上面老夫妇给我的签名,笑得嘎嘎响。
斯哈斯哈~
这签名,老值钱了。
试问这世间,谁还能拿到梁山伯和祝英台的亲笔签名呢!
还有谁!!
发财咯!
阿美扶额:「掌柜的,又疯了。」
19
除夕的时候,我去了摘星台。
雪夜初晴,星星很亮,一闪一闪,似宝石。
成千上万颗星星,在头顶闪耀,灿若银河。
不远处,立着一个黑影,衣袍被风吹得飒飒作响。
我走过去,跟他并肩站立。
「府君大人好雅致。」
他侧头,清冷的眸子幽深如海。
「婉娘子也来观星?」
我点了点头。
一时间无话,有夜风吹过,不远处城楼上挂着的灯笼摇摇晃晃,地下的光影浮动,恰如我的心绪。
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由脱口而出:「我感觉我以前好像经常来这里。」
府君身躯一震,看向我的眼神闪着奇异的光:「是不是跟人一起来的?」
「不记得了。」我摇头。
府君的眼眸暗了暗。
我伸了伸懒腰,用低而轻快的语调说道:「做人也好,做妖也好,总有想忘记的事。不记得,未必不是好事。你说,是吧,府君?」
我歪头一笑。
府君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忽然也勾唇一笑:「也许你说得对。」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冷面府君笑起来,让满天星辰都失色。
可惜啊,他好像不近女色。
20
春暖花开的时节。
我对着在窗边小酌的府君,陷入了思考。
摘星台巧遇之后,府君几乎每日都来酒馆小坐。
来就来吧,每次还带花。
海棠、水仙、荼蘼、石榴、茉莉、栀子花、芍药……应季不应季的花,摆得解忧楼花团锦簇,满室生香。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这么多不重样的花。
来往的客人,冲着小酌的府君和我这个正襟危坐的老板娘,意味深长地挤眉弄眼,窃窃私语。
呃,我就算再不懂人世间规矩,这府君昭然若揭的狼子野心,傻子也明白了。
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我摸了摸自个略略发烫的脸,暗自琢磨来琢磨去。
虽说我模样长得还可以,但远不及阿美九尾狐妖的艳丽啊。
这解忧楼赚得是可以,但顶多算是小打小闹呀。
我妖力低微,最多会点隐身法、定身术,会做点好吃的吃食。
这这这。
府君是看上我哪一点了?
难不成,他脑子最近被雷劈了?
还是我刚好对了他的胃口?
21
眼看这一日,府君又在他常坐的窗边坐下。
我循例招呼:「今日有新到的桃花酿,府君可要来一杯?」
府君看我一眼,唇边勾起了笑,缓缓道:「好」
这一笑可真要命。
我慢慢转身,长长吐了一口气:「夏婉,淡定。」
趁着上酒的工夫,我也顺势坐了下来。
府君讶异抬眸,我大大咧咧一笑,拿起酒杯道:「今日我陪府君喝一杯。」
小酒入肚,面色绯红,我的妖胆也被壮肥了。
「陆彦。」我软声唤他。
府君抬眼,目光定定看着我。
我握了握藏在衣袖里的手,咬了咬唇:「凡间男子送女子花,皆是表达爱慕之情。府君,府君可是爱慕本小妖啊?」
府君蓦地睁大眼睛。
嗯?
我有些疑惑地偏头。
他怎么不说话呢?
是我话说得太直白了?
完了,难道是我自作多情?
就在我冷汗要冒出的时候,我听到府君的声音,清风明月般疏朗地荡开在我耳畔:「嗯,甚是爱慕。」
一种别样的欢喜,迅速在心间蹿起。
我喜上眉梢,含羞带怯低下头,一把拉住府君的手,就往后面的厢房拖。
他大惊失色:「干吗?!」
我无限娇羞:「洞房。」
22
妖界可没有人间那么多规矩。
看对眼,你情我愿,即可赴巫山云雨。
可这府君迂腐得过分。
他直着脖子硬是不肯答应我。
他双手死死扒着门框,耳根子红得要滴血:「婉儿,不能这样,真不能,你等我三媒六聘娶你进门。」
我望着他精致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和宽肩大长腿,烦躁地用手扇了扇身上涌起的燥热,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美色当前,不能不吃。
哼!我就不信拿不下他。
要不,这会子把他敲晕?
我脑中转着主意,正欲动手,忽然发现我全身动不了。
「你干嘛给我用定身咒?」我恼怒地抬起头朝他大喊。
府君却不理我,他涨红着脸,长手一捞,将我抱起,紧走两步,扔到房内的榻上。
「定身咒过半个时辰就会解开。」
说完,没再看我一眼,扬长而去。
我躺在床上,悲从中来,我竟这般没有魅力?!
以后哪还有颜面称自己为女妖?
呜呜!
我掩面长泣!
23
门外响起鞋履咯吱咯吱踩在走廊的声音,和长裙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吱呀一声,门开了。
入眼处是一双镶着大珍珠的绣鞋和大红石榴裙。
我循着裙子往上看,是阿美姣好的容颜。
「阿美,你来得正好,快帮我解了这定身咒。」
我且惊且喜,急急说道。
「不急,掌柜的,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阿美娇媚地笑着,目光却渐渐露出凌厉之色。
我的脑袋昏昏沉沉,她的声音越来越缥缈,面容在我眼前渐渐模糊。
我的眼皮一耷拉,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醒来,却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水牢中。
手脚被绑着。
我想动一下手脚,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就从胸口处传来,顿时疼得我眼冒金星,龇牙咧嘴。
我向下望去,才发现两根拳头大的尖桩,一左一右,刺透我胸口。
一股股殷红暗稠的血源源不断地从胸口流出,染红了身下的水流。
妖,失去妖血,就将死去。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意识恢复,我痛苦地呻吟起来。
「掌柜的,我带你来的这个地方好吗?」
阿美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缥缥缈缈,如同缕缕丝烟。
我扯了扯嘴角,勉强笑了笑。
「不至于吧,阿美?就为了个男人,你就对我如此。」
阿美的大笑声传了过来。
「你说那个冷面府君?他很快就会过来。你放心,我会让你们在黄泉路上做伴的。」
阿美的脚步声远了。
我无力地垂下头,昏昏欲睡。
妖血失得太多,我大约是要死了。
想不到我居然死于一桩风月三角恋。
想来也是憋屈得很。
便宜没占到,倒把小命搭上了。
24
恍惚中,我做了个梦。
四海八荒,乌云蔽日,弱水两岸,长河汹涌,旌旗猎猎。
上古时期的巫妖大战,直打得天地变色,杀气弥漫,星光陨落。
这一战,妖族和巫族皆损失惨重。
妖族之皇东皇太一催动上古神器东皇钟,与远古神巫同归于尽。
东皇钟下落不明。
……
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换了人间。
跟随唐僧西天取经后,我待在西天梵境,得日月之光华,吸天地之精华,化作人形。
又过数十年,我竟坐化成仙,人称婉仙子。
大师兄见了我,抓耳挠腮好半天:「你真的是师傅喝水的钵?」
二师兄绕着我左瞧右瞧,喜滋滋:「小师妹长得真水灵,依我看,比嫦娥仙子还强些。」
三师兄摸着胸前的大佛珠,满意点头:「甚好。」
于是,我便晓得,我大抵是一个长得还算可以的小仙女。
天庭寂寞,我常下界,化作卖糯米团子、卖花糕的小娘子,在市井间厮混,顺带行侠仗义,斩妖除魔。
那一日,我追踪蛇妖到一处密林,被其毒气所伤。
恍惚中,只见一道白色毫光射向龇牙吐信子的蛇妖头部,她瞬间如一摊烂泥,瘫软在地。
救我的人,是飞刀神君。
他神情冷峻,寡言少语,人清冷得如高山寒雪。
为了报恩,我日日去他的仙岛给他送吃食。
他的仙岛遍栽海棠树,花开时若粉色的云霞,翻滚起伏。
风起时,漫天花雨纷纷落。
景色极美。
神君日日站在仙岛的崖边,等待他的主人,一个逍遥不知何处去的上神。
我便在他身后陪他默默站着。
天长日久,我看他的目光,恰如当年的女儿国国王看我师傅,缠绵缱绻。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我本以为我的等待遥遥无期。
谁知有一日,神君竟对我笑了。
那一笑,恰似冰雪消融,晃了我的眼。
他说上神托梦于他,让他不要再等,让他珍惜当下,莫等来生。
我想起师傅对女儿国国王那一句:若有来生……
心中甜蜜又感慨:我终是比师傅幸运。
神君牵起我的手,走上摘星台:「婉儿,你可愿与我一起看十里云海翻腾,万丈金芒流霞?」
我使劲点头。
……
灵物成神,须灭七情绝六欲。
我与神君之恋,为天庭所不容。
当我被天兵天将所迫,打入六道轮回道之时,我泣血起誓:从此不再成仙,只愿为妖,但求畅意快达,敢爱敢恨,逍遥自我。
我堕入人间为妖,喝了忘川水,失去了成仙的那部分记忆。
……
呵呵。
毕竟百年都是梦,何如长醉不复醒。
我忽然想念梅四娘的那些美酒佳酿。
25
陆彦的到来,扰了我的梦。
我缓缓掀开眼皮,正对上他焦灼的眸子。
「神君。」
我讷讷吐出两个字。
他身子一震,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目光紧盯着我:「婉儿,你叫我什么?」
我苍白着脸,勉力笑了笑。
「我都想起来了。」
大抵,爱是很难完全被忘记的。
情之一字,如此复杂。
如此矛盾,它纠结出怨与恨,也同时滋养着爱与光。
有人因爱成恨。
有人有缘相守却不知如何相爱。
有人生生世世无法忘却爱。
也许是因为,情与爱,是人间永恒的光亮。
爱与被爱,能够让人内心充满力量,能够让人触摸幸福的羽翼,感受温暖的包围。
所以千万年来,无论是人、妖、鬼、神,尽管受尽情爱伤害,却依然飞蛾扑火般追逐着真爱。
也许爱过,才会不悔。
也许爱过,才知如何去爱。
也许爱过,浮生之中才有珍稀闪亮的片刻。
也许爱过,才会懂得,如何放下。
爱是一场人间浩劫,无人能幸免。
唯有,直面它,接受它所有的好与坏。
26
府君的眼眶红了,他急急道:「你别说话,我救你出去。」
话音未落,两条手臂粗的尖锥箭一般飞过来,直直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不可思议地低头,只见殷红的妖血自胸间汩汩而出。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真是令人感动的爱情啊,你们两个就去黄泉路上做一对亡命鸳鸯吧。」
阿美摇晃着九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出现在前方上空。
「为什么?」
神君目眦欲裂。
「为什么?哈哈?」
我幽幽叹气:「阿美,应该不是为了陆彦吧?」
「当然不是!」
阿美妩媚地笑了,在空中摇摆着柳腰,边走边道:
「斩妖飞刀,上古陆压神君的兵器。商纣时期,我先祖妲己奉女娲娘娘之命,惑乱君心,断成汤百年气数,助武王伐纣。功成之日,却被姜子牙祭以斩妖飞刀,血溅当场。此仇此怨,九尾狐族世世代代无人敢忘。女娲所言,事成之日,便是先祖修成正果之时。若非姜子牙和你!」阿美浑身发颤,用手指直指神君,「斩妖飞刀,我九尾狐一族如今也是仙籍,受四海八荒朝拜。」
神君愣了愣,仰天大笑三声:「可笑之至!女娲命妲己惑乱君主,却也交代不可残害众生。可那妲己做了什么,她贪恋人间繁华,涂炭百姓。她炮制炮烙之法,将忠臣活活烧死;佯装心痛,将叔父比干剖心;与纣王取乐,将孕妇肚子活生生剖开,只为验证胎儿性别。忠臣何辜?比干何辜?那尚未出世的胎儿何辜?你说,这桩桩件件,哪一件不令人发指,九尾狐以何面目位居仙班?」
神君所言字字诛心,振耳发聩。
阿美纵是飘在空中,也不自觉颤巍巍往后退了几步。
我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是被神君给连累的。
我幽幽出声:「阿美你很想做神仙吗?你可知,我和神君二人是自动脱的仙籍?」
阿美的眼珠子一下子瞪得老大:「自……自愿?」
伤口一直在流血,我白着一张脸,艰难地点了点头:「你可知我很羡慕你,活得逍遥自在。你说喜欢府君,就能大大方方地去勾引他。」
说着我瞥了府君一眼。
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我收回目光,继续道:「九重天做神仙规矩忒多。像我和神君这样生而非仙胎,却有机缘位列仙班的灵物,须得除七情六欲,不沾染红尘,才能永居仙班。阿美,你应该与你那喜穿青衣,在暗中护你的七表哥最为情投意合,你可愿为了成仙,抛弃与他的情意?」
阿美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眸光瞥向暗处那一角青衣处,带着犹疑之色:「我……我……」
我扬声打断了她:「我不愿。我不想做那天上一板一眼,清心寡欲的神仙。我愿生生世世为妖,跟我所爱之人在一起。」
说罢,我剧烈咳嗽起来。
阿美怔住了,茫然不知所措。
府君看着我的眼,熠熠发光,似有星辰闪耀。
良久,他伸出手来,与我十指相扣,转头对着半空中的阿美继续道:「自姜太公封神至今,已过千年。阿美你满打满算,不过三百岁。这九尾狐妖妲己是抱过你,养过你,还是对你有大恩?你需想想自己在人世活一遭,想要什么。何苦为了这千年缥缈恩怨,赔上自己一生。」
话到最后,阿美已近崩溃,她双眼无神,身后九条尾巴耷拉着垂下,近乎讷讷自语:「我……我想要什么?」
「别听他们废话,他们曾经是神,最会蛊惑妖心,为他们所用。」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在后面响起,随即出现一位苍老的妇人,气度妖异,着青裙,拄拐杖,背后同样有九尾摇曳。
「老祖。」阿美略迟疑了一下,对其跪拜行礼。
疼痛难忍,我翻了翻白眼:唉,又来一个老妖怪。
狐妖老祖佝偻着腰,浑浊的目光扫过我时,眼睛突然一亮。
她愣了片刻,仰天大笑起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东皇神女,好久不见。」
我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这位狐妖老祖,我何时与她见过。
老妇人再度开腔:「神女,若要狐族饶过飞刀神君,并非不可。老身希望东皇神女,答应老身一个条件。」
我冷哼一声:「我要是不答应呢?」
狐妖老祖微笑,手向空中一伸,神君胸前的尖桩吱呀吱呀扭动起来,直往他身体里钻。
「婉儿……」神君疼得冷汗涔涔,牙关咬得都快出血。
我的心揪了起来,面上却云淡风轻。
「你且说说看,是什么条件,本神女考虑考虑。」
狐妖老祖咳嗽几声,目光定定看着我:「传闻这东皇钟乃上古神器,能够毁天灭地,吞噬诸天,再创新世。神女你看,当今世界,奸邪当道,人心浑浊,早已不复混沌初开时的天地清明,不如,你与我族联手,再创一个新世。届时我族为神,神女为帝尊,一统天下,逍遥快活,如何?」
东皇既出,万劫成灰,诸天灭噬。
我冷笑:「到底是老祖年纪大,有点见识。」
狐妖老祖眼睛一亮:「神女可是答应了?」
我继续冷笑:「答应你个姥姥,你既知我为东皇钟,便该晓得这世上无人能阻我拦我,区区水牢想要困住我,做梦!」
说话间,体内汹涌的神力喷薄而出,周围气息炽烈翻滚,水流激荡,我的周身爆发出血色一般殷红的光亮,那光亮如烈火繁盛,越来越盛,整个山洞被染成了艳红色。
咔嚓,两根刺入胸膛的尖桩被我用力拔出,瞬间身形幻化成若干倍大。
狐妖老祖颤巍巍抬头。
只见顶天立地一口巨钟朝着她迎头落下,嗡嗡嗡,震荡天地的钟声回响在山谷间,钟身散发出如太阳般巨大而耀眼的光芒,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直至万物笼罩,不见其影……
……
过了不知道多久,光芒逐渐消散,万物重归寂静。
只听得流水淙淙。
山洞湿漉漉的地板上,趴着一只玄色的老狐狸,气息奄奄。
「神女饶命,饶命啊。」阿美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我飘然落地,缓缓睁开眼,双目前所未有地清明,瞳孔里闪动着金光。
神君胸口的尖锥悄然退去,消失无踪,唯留胸前一片殷红。
他捂了捂胸口,踉跄几下,被我一把扶住。
「婉儿。」
我扯了扯嘴角。
「快走吧。待会妖血流光了,我们都要变回神器了。」
……
千万年前,我是东皇钟,他是斩妖飞刀。
远古神祇应劫而亡。
远古兵器隐姓埋名。
然物亦有灵。
有些事,不敢忘,不能忘,也不想忘。
所幸——
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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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诺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