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爷的桐木匣子里总锁着半片残破竹简,青黑色的竹纹里渗着暗红,像凝固的血。我七岁那年偷着打开过,见那片竹简上刻着三个字:“角抵戏”,旁侧还刻着个袒胸露臂的力士浮雕,右拳攥得死紧,左膝微屈,正是阿爷教我扎马时的架势。
阿爷的桐木匣子里总锁着半片残破竹简,青黑色的竹纹里渗着暗红,像凝固的血。我七岁那年偷着打开过,见那片竹简上刻着三个字:“角抵戏”,旁侧还刻着个袒胸露臂的力士浮雕,右拳攥得死紧,左膝微屈,正是阿爷教我扎马时的架势。
“这是咱老秦家的根。” 阿爷发现后没骂我,只是用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竹简,“战国时咱祖上是赵国武卒,跟白起将军打过仗。那时候军营里没什么乐子,弟兄们就光着膀子摔角,谁把人摔趴下,就能多领一升粟米。” 他指着浮雕力士的腰腹,“你看这勒痕,是系皮甲的带子磨出来的,咱相扑手的腰劲,从那会儿就得扎牢实了。”
秦统一六国那年,祖上随着大军进了咸阳,把角抵从军营带到了民间。阿爷说,汉高祖刘邦在长安宫宴上看过角抵表演,还赏了咱祖上一匹西域良马。我常摸着竹简上的刻痕想,两千多年前,是不是也有个秦家子孙,像我一样攥着拳头,在尘土飞扬的场地上,听着围观者喊 “角力!角力!” 的号子声。
开元十三年的春天,长安金明池边的柳树刚抽出新芽,父亲就被选入了宫廷 “相扑朋”。他临走前给我系紧了腰带,那是用蜀地锦缎做的,上面绣着金色的麒麟纹。“记住,” 父亲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在宫里表演,不是光靠蛮力,得像《礼记》里说的‘习射御、角力’,讲究个‘礼’字。”
我跟着父亲进过一次宫,看见大明宫含元殿的台阶有三丈高,殿上坐着的玄宗皇帝穿着日月龙纹的黄袍。父亲和其他相扑手在殿前的广场上表演,他们穿着红色的裈(kūn)裤,腰间系着彩绸,一交手就带起呼呼的风声。我注意到父亲每次摔倒对手前,都会先跺脚扬尘,阿爷说这叫 “振威”,是从秦汉角抵戏里传下来的规矩。
表演结束后,一个穿着唐装的日本遣唐使走到父亲面前,他梳着双丫髻,说话带着奇怪的口音:“贵国相扑,真乃‘力与礼之艺’也。”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遣唐使叫吉备真备,他把父亲表演时的动作画在了纸上,连同《礼记》《汉书》一起带回了日本。
天宝二年的秋天,一艘日本遣唐船停靠在扬州港,船上有个叫中臣镰足的年轻人,他怀里揣着一卷用桑皮纸画的图谱,那是父亲托吉备真备转交的 “相扑手札”。我记得父亲画图谱时,特意在每个动作旁注了汉字:“四股”(下蹲动作)、“尘手水”(手触地面仪式)、“土俵”(比赛场地)。
“这孩子是日本皇室派来学‘吴桥百戏’的,” 父亲摸着中臣镰足的头说,“咱相扑的本事,不能只留在长安。” 我看着遣唐船扬帆远去,船尾的浪花里,仿佛映出父亲教中臣镰足扎马步的样子 —— 他让日本年轻人把腰弯成弓状,说这是 “守气” 之法,源自战国武卒的站桩功夫。
十年后,从日本传来消息,说天平胜宝年间,奈良宫中举行了一场 “相扑御览”,表演者按照父亲图谱上的动作,在铺着细沙的土俵上较量。中臣镰足的儿子还特意给父亲写了封信,说日本把相扑称为 “素舞”,比赛前撒盐驱邪的仪式,正是学了唐朝宫廷里 “振威” 的规矩。
元和元年的冬天,我跟着日本商人的船队到了奈良,远远就看见东大寺的铜佛在雪地里闪着光。在寺旁的空地上,我看见了真正的日本相扑 —— 八个穿着白色裈裤的力士站在圆形土俵里,他们的腰带比唐朝的简单,是用麻绳编的,但跺脚扬尘的动作,和父亲在金明池表演时一模一样。
“这是从大唐传来的‘角抵之艺’。” 一个穿和服的老者指着土俵说,“天平年间,中臣镰足大人带回了唐土的相扑手札,我们又把本土的神道教仪式融了进去,你看那屋顶四角的垂缨,象征着四季神祇。” 我蹲在土俵边,用手指蹭了蹭表面的细沙,发现下面铺着和长安一样的黏土 —— 原来两千年前赵国武卒的摔角术,真的在这片异国土地上扎了根。
比赛结束后,一个叫野见宿祢的日本力士走过来,他的腰带上系着父亲图谱里画的 “注连绳”。“我祖上曾跟中臣大人学过唐土相扑,” 他用生硬的汉语说,“这腰带的系法,还有撒盐的仪式,都是从贵国传来的。” 我看着他宽厚的肩膀,突然觉得,父亲当年在遣唐船上画下的每一笔,都像一颗种子,在中日两国的土地上,长成了枝繁叶茂的大树。
如今我也成了阿爷,桐木匣子里除了战国竹简,又多了两样东西:一块奈良土俵的细沙,和一卷野见宿祢后人抄录的《相扑手札》。每当孙子们缠着我讲古,我就会把这些物件摆在桌上,告诉他们:“看,这是咱秦家的血脉,也是中日两国连在一起的根。”
孙子们总爱学着日本力士的样子跺脚扬尘,他们不知道,这简单的动作里,藏着从战国军营到唐朝宫廷,再到奈良东大寺的千年回响。就像土俵上的细沙,无论被摔角的脚步扬起多少次,最终都会落回大地,滋养着新的生命。
备注:故事中部分人物与情节为艺术创作。
历史背景参考《礼记》《汉书》《新唐书》及日本《相扑之始》等文献记载
来源:宜春秋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