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华:“视域”与儒家人性论之安顿

B站影视 电影资讯 2025-06-06 00:08 2

摘要:儒学史上曾出现“性有善有恶论”“性善论”“性无善无恶论”“性恶论”“性善恶混论”五种人性论,它们在观点上“相戾”,长期处于互相争论状态。这种状况在学术史上留下一个课题:为何对象均为“人性”,主体均为儒者,所主张的人性论却相互违背呢?关于这个课题,历史上和现代学

摘要:儒学史上曾出现“性有善有恶论”“性善论”“性无善无恶论”“性恶论”“性善恶混论”五种人性论,它们在观点上“相戾”,长期处于互相争论状态。这种状况在学术史上留下一个课题:为何对象均为“人性”,主体均为儒者,所主张的人性论却相互违背呢?关于这个课题,历史上和现代学界已有一些探讨。不过,对人性论的“视域”进行辨析应是一个有益探索——儒家人性论的“视域”包括四重,分别是“人性概念”“通性与殊性”“体与用”“始与终”。对这些“视域”进行分析,不仅可以分别地确保每类人性论之成立,而且可以整体上使五类人性论得以“安顿”。

关键词儒家;人性论;相戾;视域;安顿

程志华,河北大学哲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河北大学燕赵哲学与文化研究中心首席专家

儒学史上曾出现多种人性论,它们虽各有其道理,但却互相违背。那么,如何看待这种情况呢?这是儒家人性论留下来的一个学术课题。

就传统儒家讲,在“内圣外王”宗旨之下,“安上治民”是其重要职责,而无论“安上”还是“治民”,对人性的把握是重要前提。“情性者,人治之本,礼乐所由生也。”[1]因此,传统儒家非常重视人性问题,形成多种不同的人性论。归结起来,汉代以前,代表性的人性论有五种,历时性地讲分别是“性有善有恶论”“性无善无恶论”“性善论”“性恶论”“性善恶混论”。

第一种是“性有善有恶论”,这是儒家最早的人性论,代表性人物为孔子再传弟子“周人世硕”,以及密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2]“周人世硕以为‘人性有善有恶,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恶性,养而致之则恶长。’……世子作《养性书》一篇。密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亦论情性,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恶。”[3]这里,“恶性”应为“性恶”之误置。另,所谓“人性有善有恶”,针对的是不同的人而言,乃指有的人性善、有的人性恶之义。再,之所以稍晚出的“周人世硕”为此说之代表,在于他作有《养性书》,形成专门理论。相对照地讲,早出的密子贱、漆雕开和同时的公孙尼子则没有这等贡献。关于“性有善有恶论”的观点,孟子弟子公都子的表达更为具体、明确:“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叟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4]由这段话可知,“性有善有恶论”的依据是经验层面的观察——处于同时代、同朝甚至有血亲关系的尧、舜、微子启、比干与象、瞽叟、纣的对比说明,不同的人具有善、恶不同之人性。

孟子画像

第二种是“性善论”,代表人物是孟子。根据《孟子·滕文公》的记载,孟子明确且一贯地主张“性善”。“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5]孟子论证“性善”的逻辑是,由“四端”之呈现倒推“四德”之固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四端”可在经验层面呈现,“仁”“义”“礼”“智”“四德”是“四端”的根据;作为根据的“四德”虽隐而不显,但由“四端”呈现可倒推其“四德”乃固有。其中,“四端”在经验层面呈现的典型例证是,“孺子将入于井”会触发“怵惕恻隐之心”,由“怵惕恻隐之心”可以推出“人皆有不忍人之心”。[6]故孟子说:“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7]

第三种是“性无善无恶论”,代表人物是孟子的弟子告子。告子的人性论是通过反驳孟子“性善论”而表达的。他的论证逻辑是:由“生之谓性”,推出“性无善无不善”。具体的例证有二,均是由经验层面倒推至先验层面:一是“性犹杞柳”,“善恶犹如杯棬”,“杞柳”本身无杯棬之用,人性本身亦无分于善恶;另一个是“性犹湍水”,“善恶”犹如“水分东西”,“水”本身“无分于东西”,“犹人无分于善恶”。[8]总之,告子“性无善无恶论”的前提是“生之谓性”,核心观点是“善恶”源于后天,非“性”之本然。

第四种是“性恶论”,代表人物是荀子。荀子“性恶论”的核心观点有三:一是“人性”的含义——“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二是“人性”的性质——“人之性恶”;三是“人性”是“可化”的——“善者伪也”。前者讲的是人性的“本然”,中者讲的是人性的自然发展结果,后者讲的是人性的“可化”结果。在这三个观点中,荀子强调的是后两点,而这两点中,前者为“前提”,后者为“目的”。荀子关于上述观点的论证逻辑是:由人生而本具的“好利”“疾恶”“耳目之欲”等性质之自然发展,引发“争夺”“残贼”“淫乱”等结果,可以说明“人性本恶”,由“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可以证明“善者伪也”。[9]

第五种是“性善恶混论”,代表人物是扬雄。与上述四种人性论相比,此说为最晚出者。其核心观点是,“善”“恶”混杂于所有个体之人性,所谓“善”“恶”只是“修”的结果。“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气也者,所以适善恶之马也与?”[10]这里,“人性”实乃“气质”,它如同载人之马,可走向善,亦可走向恶。尤需说明的是,杨雄所论与世硕所论不同:“性善恶混论”的对象为所有个体,着眼点在“每个人”,主张所有人的人性相同;“有善有恶论”的对象为不同个体,着眼点为“不同人”,主张部分人与人的人性不同。故如前所引,黄晖在校释《论衡》时言:“扬雄主善恶混,世硕主有善有恶,两者自异。”[11]

显然,虽然同是对“人性”的讨论,但结论却差别极大甚至截然相反。因此,不同观点的主张者或共时性地当面发生争论,如孟子与告子;或历时性地“穿越”地进行争论,如荀子与孟子。从儒学史看,相关争论一直流衍下来,而结论似乎总是莫衷一是,争论不休。王充认为,儒家关于人性论讨论颇为详实且悠久,就是难以达成共识,“昔儒旧生,著作篇章,莫不论说,莫能实定”[12]。苏轼概括说:“昔之为性论者多矣,而不能定于一。始孟子以为善,而荀子以为恶,杨子以为善恶混。而韩愈者又取夫三子之说而折之……”[13]陆九渊说:“古之性说约,而性之存焉者类多;后之性说费,而性之存焉者类寡。”[14]他的意思是,孟子、荀子等古人论人性本于“笃敬之心”和“践履之实”,故类别虽少、说法简要,但影响长久、作用巨大;后人论人性离却“笃敬之心”和“践履之实”,故类别虽多、说法宏大,但影响短暂、作用微弱。陆九渊虽肯认“古从性说”、批评“后之性说”,但实际上“后之性说”多围绕“古之性说”开展,故他对“后之性说”的批评实含有对“古之性说”莫衷一是之“类多”的质疑。

可见,从王充所处的汉代至苏轼、陆九渊所处的宋代,人性论之争一直在持续。这种争论并未止于宋代,此后它仍是一个重要学术课题,以致今天我们还要讨论人性论的“安顿”问题。

上述诸种人性论均为“有道仁人”所提出,本应“无惑”,实却“相戾”,这确实是一个颇为重要的学术课题。若分别讲,五种人性论均有其合理性;若互相“遇见”,所引发者在外在层面是互相争论,在内在层面必然是“安顿”问题——如何理解这些人性论主张的不同?其实,无论是孟子与告子的共时性争论,还是荀子与孟子的历时性争论,均透显出一个问题,即他们对于“人性”的理解并不相同。司马光以“性善恶混论”统摄“性善”,背后所体现的亦是对“人性”的理解不同。王安石则进一步提出以往人性论均以“情”论“性”,而实非“性”,指出对“人性”之理解如何不同。总之,诸种人性论之所以不同,对“人性”的不同理解是重要原因。

传统逻辑有三大基本规律,其中之一是“同一律”,它要求在同一思维过程中的“思维”必须是同一的,即必须在相同意义下使用概念和判断,所使用概念和判断无论在内容还是在形式上均不能发生变化。因而,尽管上述五种人性论分别遵循了“同一律”,但将它们放置在一起范围扩大后就会发现,它们对于“人性”的理解并不相同,所使用的“人性”概念也不相同,故依此所下的判断必不相同。因此,若仅就所下的判断之不同进行争论,而不考虑对于“人性”概论的不同理解,这种争论不仅不会有结果,而且也没有意义。这便是儒家五种人性论至今还在争论且莫衷一是、没有共识的根本原因。例如,孟子以“仁义”即道德视为“人性”,荀子以官能欲望视为“人性”,二者对于“人性”的理解南辕北辙,故围绕其“性善论”“性恶论”的争论便不会有结果,也没有意义。徐复观说:“孟子主张寡欲,而荀子主张节欲,对欲的态度更是一致。不过孟子不把由耳目所发生的欲望当作性,而荀子则正是以欲为性。两人所说的性的内容并不相同,则荀子以孟子为对手来争论性的善恶,不仅没有结果,并且也没有意义。”[15]

但是,基于“同一律”而对诸种人性论的争论并不会消解五种人性论的价值,也不会取消人性论问题的价值,只是需要我们改换一个看待问题的视角,这个视角指的是“视域”。也就是说,以“视域”为视角看待问题,不仅可以理解每种人性论的各自价值,而且可以消解它们之间的“相戾”,使其在“视域”之下均得以“安顿”。那么,何谓“视域”呢?

“视域”本是一个科学概念,通常指一个人的视力范围。“视域”概念具有三个特征:其一,有限性,即它是有界限的,人的视力不能超出这个界限;其二,不自觉性,即它作为人的视觉本能,其发用通常是不需要意识自觉的;其三,变化性,即它是开放的,是可以变化、调整的。除了科学意义的“视域”概念外,哲学也使用“视域”概念。所不同的是,哲学“视域”概念的主体不是“视力”,而是“思想”,质言之,哲学的“视域”指人的思想的思考范围。所相同的是,哲学“视域”概念保留了科学“视域”概念上述三个特征,即人的思想在思考问题时是有界限的、不自觉的,但这个界限是可以调整的。

“视域”又可称为“视界”,与“视角”概念不同。“视角”指观察物体时的两条视线与眼睛所形成的夹角,其侧重点在“角度”,它是“量”的概念。“视域”则指人的视力范围,其侧重点在“范围”,它是“质”的概念。这两个概念在哲学上的使用亦然。 “视域”的英文为horizon,“视角”的英文为perspective,从这两个概念的英文,更有助于我们理解它们的不同。

“视域”在思想中的作用是创设一种“语境”,但这个“语境”往往是一种不自觉的“预设”。因此,思想者在思考问题时往往对“视域”不自觉,而这种不自觉导致了对同一问题的不同答案。一旦自觉地思考“视域”问题,思考它所创设的“语境”这个“预设”,往往可以化解不同答案的争论。

在伦理学发展史上,曾出现“德行伦理学”(又称“美德伦理学”)、“规范伦理学”两种典型性理论,两种理论长期左右着伦理学理论,又始终处于互相争论的状态。后来,学界出现了“元伦理学”(又称“后设伦理学”或“分析伦理学”),它的特点跳出“德行伦理学”和“规范伦理学”局限于“效果”的范围,以分析“伦理”“道德”概念为宗旨,即综合并超越了两种伦理学的“视域”,进入一个崭新的“视域”,从而使它成为一种新伦理学理论。如果说已有两种伦理学是“对伦理的理解”,那么“元伦理学”则属于“对伦理的理解的理解”,为“伦理学的伦理学”。“元伦理学”因处于更大范围和更高层次,有助于鉴别已有两种伦理学的缺欠,从而有利于化解其间的争论。在“元伦理学”看来,“德行伦理学”与“规范伦理学”的争论陷入“鸡生蛋、蛋生难”的怪圈,症结在于二者把“元语言”与“具体语言”混淆了,解决办法是跳出“具体语言”,从更大范围和更高层次寻求解决办法,这个解决办法就是“元伦理学”。

“元伦理学”的例证源于西方哲学,其实相似例证也屡见于中国哲学。朱熹在论述“知行关系”时已注意到“视域”问题。在他看来,在论说“知行关系”时,须明确具体“视域”:其一,以“先后”为视域,应言“知行行后”,其例证是“如人行路,不见,便如何行”;其二,以“轻重”为视域,应言“知轻行重”,其例证是“论先后,当以致知为先;论轻重,当以力行为重”;其三,以“作用”为视域,当言“知行相须”,其例证是“知与行,工夫须著并到。知之愈明,则行之愈笃;行之愈笃,则知之益明。二者皆不可偏废”。[16]显然,朱熹对“视域”有明确的自觉,将通常不自觉的“预设”彰明出来。

不过,就中国哲学来讲,对“视域”问题更为自觉且有精彩论述的是道家的庄子。在《秋水》中,他分别列出“以道观之”“以物观之”“以俗观之”“以差观之”“以功观之”“以趣观之”等多种“视域”,并指出在不同视域下会有不同的理解,诸如“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差观之……万物莫不大……万物莫不小”,“以趣观之……则万物莫不然”。[17]庄子通过“河伯”与“北海若”对问题有不同理解的寓言说明,“视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它决定了对问题的不同理解和不同答案。庄子所论,实为中国哲学对“视域”问题的经典之论,不仅可资于对中国哲学问题的思考,甚至可贡献于整个人类哲学。

如果明确了“视域”问题的重要性,对于哲学问题的不同答案便会有新的理解。在论述“朱陆之辩”时,傅伟勋的一段话颇具启发意义:“朱陆对于气与阴阳应属形上抑或形下的论辩,就没有了解到,语意层次的厘清课题在先,形上形下的纯形上学论辩在后。如果朱陆一开始就了解到他们各别使用的气、阴阳等辞在语意层次已经不同,则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争论了。”[18]其中,“语意层次”所指实为“视域”问题。傅伟勋的意思是,朱陆二人实为在不同视域下的争论,争论违背了逻辑的“同一律”,故实是“不必要的争论”。

上述是关于哲学问题“视域”的预设问题,现在讨论人性论的视域问题。朱子讲:“诸儒论性不同,非是于善恶上不明,乃‘性’字安顿不着。圣人只是识得性。百家纷纷,只是不识‘性’字。”[19]不过,要识“性”字,需要分两步开展:第一步是解决“人性不是什么”,第二步是解决“人性是什么”。

黎靖德编、王星贤点校:《朱子语类》第1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

关于“人性不是什么”,其关键是基于两个对照词来讲,即“神性”(divinity)和“兽性”(animality)。需要明确的是,“人性”终究不是“神性”,亦不是“兽性”。也就是说,基于对“神性”和“兽性”的对照性否定,才可以对“人性”进行界定。不过,对“对照性否定”不可做“绝对”的理解,因为其间毕竟有“对照”这种关系存在,即若没有“神性”“兽性”的对照,便无法定义“人性”。那么,如何做“对照性否定”呢?关于“神性”,尽管凭人的理性无法验证“神”的存在与否,也无法确定“神性”的确切含义,但凭“信仰”,人“赋予”了“神性”以“全知”“全能”的性质。关于“兽性”,它只是生理性的需求,没有人的理性。可以说,基于与“神性”和“兽性”的对照性否定,“人性”既非“全知”“全能”,亦非仅是生理性需求。

因此,在讨论“人性”时,需要考虑它与“神性”的区别。然而,有些哲学家在讨论“人性”时就忽视了它与“神性”的区别,强调人的“绝对主体性”。例如,陆九渊认为:“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20]王阳明说:“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辨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21]这两种说法显然是突破了“人性”与“神性”的界限。与此相反,也有哲学家讨论“人性”时忽视了它与“兽性”的区别,将人与物或兽等同来看待。例如,拉·梅特里(La Mettrie)提出“人是机器”的观点:“人是机器,但是他感觉、思想、辨别善恶,就像辨别蓝颜色和黄颜色一样,总之,他生而具有智慧和一种敏锐的道德本能,而又是一个动物。”[22]斯宾塞则明确将人等同于禽兽,以动物界的“适者生存”来界定人性。[23]耶鲁大学教授威廉·格雷厄姆·萨姆纳继承斯宾塞的观点,关于人性有如下之论:“拱土,抢食,要么去死。”(“root, hog, or die”)[24]总之,无论是忽视与“神性”的区别,还是忽视与“兽性”的区别,都不利于对“人性”的准确把握。

关于“人性是什么”,要讨论这个问题,就要回顾哲学史。其中,有两种观点是重要的前提预设,体现了不同的视域:一是人性是普遍的,具有通性;二是人性具有殊性。前者可以孔子所论为典型,认为“性相近也,习相远也”[25],所谓“性相近”,蕴含着对人性通性的肯认。后者以马克思所论为典型,认为不存在抽象的普遍的人性,人性均为特定社会制度和历史条件下的品性,统治阶级有自己的人性,被统治阶段亦有自己的人性,两种人性不可调和,只能通过阶级斗争来解决。

除通性和殊性两种视域外,对“人性”含义的理解也是重要的视域。徐复观的《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通过对“性”与“生”的比较,探讨了“人性”的含义。在他看来,从语言学角度讲,“性”源于“生”,故它与“生”有必然联系;但“性”又不同于“生”,否则“生”不会“孳乳”出“性”。[26]那么,“生”为何义呢?“‘生’之本义为‘象草木生出土上’,故作动词用则为自无出有之出生,作名词用则为出生以后之生命。”[27]进而,所谓“性”(“人性”)指人生而即有的“本能”。不过,此“本能”指的是人生命当中通过“心”而表现的“作用”,而不是与“兽性”等同的生理欲求。“‘性’之原义,应指人生而即有之欲望、能力等而言,有如今日所说之‘本能’……人的欲望、能力……须通过心而始见,所以‘性’字便从心……此种欲望等等作用,乃生而即有,且具备于人的生命之中;在生命之中,人自觉有此种作用,非由后起,于是即称此生而即有的作用为性……此当为‘性’字之本义。”[28]因此,在春秋时代,“性”展现为三种含义:一是“作欲望解释”,二是“作本性本质解释”,三是“作‘生’字解释”。[29]这三种含义,揭明了春秋时代对“人性”的不同理解或不同视域。

唐君毅的《中国哲学原论·原性篇》对人性亦有详尽的探讨。相对于徐复观所论,唐君毅的探讨更凸显了“视域”问题:“中国昔贤所谓性之涵义,实极为复杂而多歧。”[30]所谓“极为复杂而多歧”,主要体现在“视域”之不同。其一,人性具有通性与殊性的视域差别。“在今日一般流行之常识科学及若干哲学之观点中,恒以性之一名,直指吾人于所对客观事物,所知之性质或性相,此性质性相之为一类事物所共有者,为种性、或类性、或普遍性;其为一事物所独有或异于其他同类之事物者,为个性或特殊性。故由种类之观点、与特殊个体之观点,以论一事物之性,其说自异。”[31]唐君毅在这里虽然讲的是一般的“性”,但无疑包括“人性”在内,故“人性”的通性(普遍性)与殊性(特殊性)是其中必有之义。其二,人性具有内、外之视域差别。所谓“内”指“内性”,指“所见所知之人或事物之性相、性质”,虽“为人或事物所表现”,但乃“虽不表现”而仍“内在”者。“内性”所强调者为“本有”“自在”“潜在”,即《中庸》所讲的“未发”。所谓“外”指“外性”,指“所知所见之性相或性质”“乃人或事物之现在所实表现”。“外性”所强调者为“已有”“自为”“开显”,即《中庸》所讲的“已发”。其三,人性具有“初”“终”之视域差别。所谓“初”指“初性”,指从“因”“体”角度所追溯的“一人或一事物之所以然之性”。“初性”所强调者为“原因”,为“未发”。所谓“终”指“终性”,指从“果”“用”角度所追溯的“人或事物之性之所在”。“终性”所强调者为“结果”,为“已发”。其四,人性具有“静态”与“动态”视域差别。所谓“静态”视域,指“不须通过我之实现理想之意志行为者”,此为“纯知”的反省;所谓“动态”视域,指“通过我之此意志行为”者,此为“意志行为”的反省。[32]

综上所述,关于“人性不是什么”和“人性是什么”,前述所揭示之目的在于凸显出人性问题具有“视域”问题——“视域”是人性论的重要预设,探讨人性论对“视域”不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探讨了人性论存在“视域”问题后,接下来就应该讨论儒家五种人性论在“视域”下的“安顿”问题。所谓“安顿”,为“安排而使有着落”之义。宋儒喜使用“安顿”概念。例如,朱熹就曾讲“心之安顿”事关善恶:“凡事莫非心之所为,虽放僻邪侈,亦是此心。善恶但如反覆手,翻一转便是恶。只安顿不着,亦便是不善。”[33]在此,将“视域”和“安顿”两个概念一起使用,意指基于“视域”探讨而化解五种人性论之“相戾”。关于这个问题,儒学史上已有相关探讨,这些探讨是我们思考的资源。

较早论及此问题的是董仲舒。他为了说阐发自己的“性未善”观点,比较了孟子与自己“视域”的不同:孟子论人性以“万民之性”“禽兽之性”对比为“视域”,董仲舒论人性以“万民之性”“圣人之性”对比为“视域”。他说:“吾质之命性者,异孟子。孟子下质于禽兽之所为,故曰性已善;吾上质于圣人之所善,故谓性未善。”[34]在此,“质”为“辨别”义,包含有“比较”义。从外延来讲,“性未善”大于“性恶”,包括“性恶”在内。由此推论,荀子论人性恶的“视域”实乃“万人之性”与“圣人之性”的对比。因此,依董仲舒所论,孟子“性善论”、荀子“性恶论”之不同在于“视域”不同,前者以人性比之于“禽兽之性”,后者以人性比之于“圣人之性”。这种说法是在人性“视域”下对“性善论”“性恶论”的安顿。

司马光曾作《善恶混辩》,其中亦讨论了人性论的“安顿”问题。他认为孟子、荀子之观点虽各有其价值,但总的讲均失之于偏而“遗其大体”。“孟子以为人性善,其不善者,外物诱之也。荀子以为人性恶,其善者,圣人教之也。是皆得其偏而遗其大体也。”[35]孟子之偏在于强调“善”时抛弃了“恶”,荀子之偏在于强调“恶”时抛弃了“善”。那么,如何克服孟子和荀子之失呢?司马光的主张是统摄于扬雄的“性善恶混论”。[36]

王安石专门作有《原性》和《性说》两篇,其中对于人性论“安顿”问题比司马光有过之而无不及。《原性》篇载:“或曰:孟、荀、扬、韩四子者,皆古之有道仁人;而性者,有生之大本也。以古之有道仁人,而言有生之大本,其为言也宜无惑,何其说之相戾也?吾愿闻子之所安。”[37]在此,“韩”即韩愈,其人性论主张是“性三品”,实可归为世硕所主张的“性有善有恶论”。有人向王安石请教如何理解并安顿诸种人性论,王安石的回答是:“吾所安者,孔子之言而已。”[38]他的意思是,“善”“恶”源于“习”,而非“性”。“孔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吾之言如此。”[39]王安石认为,以往诸种人性论所论“性”,均实乃“情”,而非“性”。因此,要“安顿”孟、荀、扬、韩诸种人性论,合理的途径是“正名”——改“以情论性”为“以性论性”——“圣人之教,正名而已”[40]。王安石主张的“正名”其实蕴含着这样一种效果——以“情”之名,完成了对四种人性论的“安顿”。

王阳明致力于建构超越“善”“恶”的“无善无恶心之体”,故他对孟子、荀子的人性论给予“体用”之视域的“安顿”。在他看来,虽然同时探讨“人性”,但因为“视域”不同,使“性无定体”,对“人性”的理解不同;所见有“浅深”之别,使“论亦无定体”,出现不同的人性论。具体来讲,“深”指“自本体上说”或“自源头上说”;“浅”指“自发用上说”或“自流弊处说”;“本体”“发用”为本体论视域下的概念,“源头”“流弊”为宇宙论(生成论)视域下的概念;无论哪种视域,相对于“本体”“源头”,“发用”“流弊”总是处于“浅”之层面。[41]《传习录》记载“侃去花间草”的典故:薛侃请教为何“善难培,恶难去”?王阳明的回答是,所谓“善”“恶”只是“从躯壳起念”,以“气之动”为视域;若以“良知”为视域,则不会执着于“善”“恶”,而达致“无善无恶”境界。在“气之动”视域之下,人会出现“子欲观花,则以花为善,以草为恶;如欲用草,复以草为善”的矛盾情形;在“良知”视域下,“不动于气,即无善无恶,是谓至善”。[42]基于此,王阳明给予孟子、荀子所论以“安顿”:“孟子说性,直从源头上说来,亦是说个大概如此。荀子性恶之说,是从流弊上说来,也未可尽说他不是,只是见得未精耳。”[43]当然,依其“心本体”的理路,王阳明有褒孟子、贬荀子的鲜明倾向。实际上,他所论“无善无恶”之“至善”与孟子的“性善”并未完全等同。

牟宗三也致力于“安顿”诸种人性论,不过他的理路有些特别,即他着眼于“人性”概念的不同来理解这样一种“视域”——以往人性论之不同,在于对“人性”的理解展现为“什么是人性”“人性是什么”“人性如何”三层,而这三层分别对应于告子、孟子和荀子的人性论。具体来讲,其一,告子人性论对应“什么是人性”即“定义之性”。“告子‘生之谓性’,成之谓性一路,可以开出‘是什么’之‘定义之性’。”[44]其二,孟子和“性善论”、荀子“性恶论”均对应“人性是什么”。关于孟子,牟宗三说:“孟子即心言性,心性合一,开出人之普遍的道德心性当身之性以为人之所以为人,所以为道德的存在,所以能发展其道德人格而至于成圣成贤(人人皆可以为尧舜)之先天的超越根据……此种开辟最为透宗立极。”[45]这里,“先天的超越根据”对应的是“性是什么”。关于荀子,牟宗三说:“荀子言‘性恶’,则指出‘自然之质’一层之不足,而必有待于礼义天君(心)以临之。”[46]其中,“性恶”与“性善”一样,均对应“性是什么”。其三,荀子的“化性起伪”对应的是“人性如何”。“孔、孟之天是正面的,荀子之天是负面的。故在被治之列,亦如性之被治然。性恶之性亦是负面的。其实其本质无所谓恶,只是自然。顺之而无节,则至于恶,此乃荀子所谓恶。”[47]这里,“正面”“负面”无关紧要,紧要者在于“顺之而无节,则至于恶,此乃荀子所谓恶”,其意为“人性如何”。

上述为儒学史已有的相关探讨,这些探讨虽为我们解决“安顿”问题提供了哲学史资源,但亦有不足之处:其一,就每个哲学家所论来讲,他们均未涵盖前述儒家五种人性论,多只就孟子、告子、荀子人性论而言;其二,其所论“视域”均未隐而未显,没有明确讲出“视域”问题;其三,其所论“视域”不在相同层次。下面,我们尝试以弥补这些不足之处着眼,以“视域”为语境,解释五种人性论的“安顿”问题。

基于前述对“视域”的学理分析和学术史考察,可以将儒家人性论的“视域”归纳为四重。基于这四重视域对儒家五种人性论进行分析,既可以加深对其理论观点的理解,亦可以消解它们之间的“相戾”,从而予以“视域”之下的“安顿”。

第一重视域是“人性”的概念或定义,它表述为“人性是什么”。就儒家来讲,对于“人性”概念的理解可大致分为两类。其一,以“生之谓性”定义。牟宗三:“告子‘生之谓性’,成之谓性一路,可以开出‘是什么’之‘定义之性’。”[48]《孟子》载:“告子曰:‘生之谓性。’”[49]所谓“生之谓性”,是以“生”来定义“性”。对此,董仲舒的解释是:“性之名非生与?如其生之自然之资谓之性。性者质也。”[50]对于董仲舒的解释,牟宗三予以高度肯认,并概括为“性乃生而然之自然之质”:“告子‘生之谓性’‘性犹杞柳’之说,其最初之意固只是董仲舒所谓‘如其生之自然之质谓之性’。董生此语实‘生之谓性’之最恰当的解析。就此而言,性只是生而然之‘自然之质’,生而然之‘质素底子’。”[51]除告子外,荀子亦主张“生之谓性”:“性者,本始材朴也。”“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性之和所生,精合感应,不事而自然谓之性。”[52]其二,以“天命之谓性”。此句出自《礼记·中庸》,为第一章首句。郑玄注曰:“天命,谓天所命生人者也,是谓性命……《孝经说》曰:‘性者,生之质命,人所禀受度也。’”[53]“天命之谓性”与“生之谓性”最大的不同在于:后者以“自然之质”论“人性”,前者以“人文之天”论“人性”。所谓“人文之天”,指“天命”非自然界之谓,而是具有人文意义的“天”,即使“天”具有“主宰”义,它亦无法摆脱“人文”色彩,因为所谓“主宰”亦是由人所赋予的,且只有相对于人来讲“主宰”才有意义。由此来讲,世硕的“有善有恶论”、孟子的“性善论”、荀子的“性恶论”、扬雄的“性善恶混论”均以“天命之谓性”为视域。在此,需要说明的是:一方面,“天命之谓性”的说法尽管晚出于周人世硕所处时代,但其义理久已有之,《中庸》乃是继承前人思想所论,具有时间上的超越性;另一方面,荀子论人性有两种视域,在论“人性”概念时的视域是“生之谓性”,在论“人性如何”时的视域是“天命之谓性”。因此,有学者认为荀子为“性朴论”,且认为《性恶》篇非出自荀子本人。[54]概括地讲,“生之谓性”的定义属于“自然人性”,“天命之谓性”的定义属于“人文人性”。

第二重视域是人性的通性与殊性。换言之,在讨论人性时,是着眼于人性的共同性,还是着眼于其间的差异性。大致来讲,孟子、告子、荀子是以通性为“视域”的,虽然他们的人性论主张不同,但均以人性的共同性为预设或前提,尽管这种预设或前提未必是自觉的。孟子论性善时,无论是“四端”还是“四德”,均以所有人的人性是相同的为预设。“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55]这里,“人皆有之”是一个关键词,强调的是人性的通性。告子所谓“性无善无恶论”亦以通性为视域,例如他所言的“食、色,性也”透显出人性普遍之预设,他所言“彼白”与“我白”、“白马之白”与“白人之白”无异,所强调者亦是其中的通性。[56]荀子无论是“生之谓性”的视域,还是“天命之谓性”的视域,均以通性为着眼点。在《性恶》篇中,荀子通过人的现实表现讲“人之性恶明矣,其善者伪也”总计九次[57],其中均无任何人性不同的痕迹。与孟子、告子、荀子不同的是,世硕的“性有善有恶论”、扬雄的“性善恶混论”则以人性存在差异性为视域。例如,尧与象、瞽叟与舜、纣与微子启和比干,其人性之悬殊成为“性有善有恶论”的现实例证。扬雄虽认为“人之性也善恶混”是通性言说,但“修善”还是“修恶”是不同的,此为殊性的言说,而殊性言说为扬雄所强调者。质言之,扬雄的“性善恶混论”实为以殊性为视域。不过,对于通性与殊性不可作绝对理解,只能作相对理解,因为殊性并非落实在个体,而仍是指某类人;在这类人的意义上,它也具有通性。

第三重视域是体与用,具体展开为本体与流行、先验与经验。大致来讲,孟子、告子是以“性之体”为视域讲人性的。孟子由“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的“四端”来证明“仁”“义”“礼”“智”这样“四德”之存在的,“四德”是“善”,故得出“性善”的结论。由“四端”存在证明“四德”存在,属于通过“用”证明“体”;孟子的侧重显然不在“用”,而是在“体”。关于对“体”的侧重,他有一段非常著名的话可为佐证:“源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58]这里,“源泉”对应的是“体”,而“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对应的是“用”。显然,在“体”“用”之间,孟子侧重的是作为“源泉”的“体”。告子的观点虽与孟子不同,但在侧重“体”这方面与孟子是一致的:他由“湍水”东流、西流,由杯、棬之成,共同论证“水无分于东西”和“人性无分于善恶”;而且,他与孟子一样通过“用”来证明“体”——“湍水”东流、西流和杯、棬之成是“用”,“水”和“杞柳”本身是“体”。与孟子、告子以“体”为人性视域不同,世硕、荀子、扬雄则以“用”为人性视域。“性有善有恶论”的例证是尧与象、瞽叟与舜、纣与微子启和比干的人性差别。荀子尽管有“性者,本始材朴也”,“生之所以然者谓之性。性之和所生,精合感应,不事而自然谓之性”[59]等说法,但这些说法显然侧重于“体”。需要注意的是,荀子“性恶论”的主要依据是人性“流行”的现实表现,此乃“用”。其《性恶》篇中九次讲“人之性恶明矣”,所引用的例证诸如“辞让亡”“忠信亡”“礼义文理亡”等,主要是讲“顺人之情”的现实表现。扬雄“性善恶混论”是依据现实人性表现不同,“倒推”不同人“修善”“修恶”的抉择不同,从而立论的。很明显,无论是现实人性表现,还是人“修为”的抉择,都是“用”层面的。质言之,孟子“性善论”、告子“性无善无恶论”侧重以“体”为视域,世硕“性有善有恶论”、荀子“性恶论”、扬雄“性善恶混论”侧重以“用”为视域。需要说明的是,“体”即“本体”,属于“先验”;“用”对应“流行”,属于“经验”。

第四重视域为“始与终”或因与果。“始”指人性未发之时的情形,“终”指人性发用后的情形;前者对应的是原因,后者对应的是结果。此重视域与“体与用”视域角度虽然不同,叫法也不相同,但五种人性论的“安顿”是相应的,因为“始”与“本”对应,“终”与“果”对应——孟子、荀子侧重“体”,故亦侧重“始”;世硕、荀子、扬雄侧重“用”,故亦侧重“终”。

前述在概括儒家人性论时,以汉代为下界,分别为五种。历时地看,包括汉代在内,儒学史上还出现有数种人性论,不过这些人性论多可以划归上述五种,故所谓“五种”实应称为“五类”。其一,董仲舒主张“性三品说”,“圣人之性”是善的,“斗筲之性”是恶的,“中民之性”可善可恶。“中民之性”因为覆盖面广,故应予以特别关注,甚至可以仅以“中民之性”言“名性”。“中民之性”属“性未善”,犹如“茧待缫而为丝”一样,需要“待教化而为善”。[60]同样,王充和韩愈等也持“性三品说”。“性三品说”可归于“性有善有恶论”。其二,王安石认为,以往人性论均以“情”论“性”,故应“以性论性”。关于“以性论性”,他的观点是:“性”无所谓善恶,“情”则有善恶;“性”乃先天本体,“情”乃后天之用;“性”“情”之关系犹如“太极”与“五行”之关系。[61]王阳明以“四句教”[62]概括其一生宗旨,其中第一句“无善无恶心之体”是其人性论的核心。他还说:“性之本体原是无善无恶的,发用上也原是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的,其流弊也原是一定善一定恶的。”[63]王安石所持和王阳明所主张,均可与告子“性无善无恶论”归为一类。其三,在宋代,张载、二程等均以二元论来讨论人性:人性由“天地之性”和“气质之性”两部分构成;“天地之性”纯善无恶,“气质之性”善恶混杂。[64]无论是“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的混杂,还是“气质之性”内在的混杂,都体现出“性善恶混”的特质。故,性二元论可与“性善恶混论”归于一类。既然如此,前述所论即覆盖了儒学史主要的人性论。

五类人性论在观点上“相戾”,互相抵牾,不仅在当时互有争论、责难,而且争论在后世也屡有浮现。这种情形不仅显现出人性论问题重要,而且显现出人性论问题复杂。当然,已有五类人性论之价值不容否认,甚至互相争论、责难亦有其不容否认之价值。但是,其间的“相戾”毕竟作为一个学术课题留了下来。关于这个课题,学术史和当前学界已有一些探讨。不过,受启于形式逻辑的“同一律”,基于“视域”开展讨论可能是一个有益探索——对问题的争论须具有同一视域——五类人性论之所以不同,源于不同的视域。因此,分析这些不同视域,不仅可以分别地使每类人性论能够确立,而且可以从总体上使五类人性论得以“安顿”——每类人性论因有不同“视域”而有不同的定位;而且,因“视域”不同,故其间不再是“相戾”关系,而是共生关系。需要说明的是,对五类人性论不同“视域”所进行的分析只是“相对地”讲,不是“绝对地”讲,故不可作绝对的理解。例如,在对第三重视域“体与用”进行分析时,说孟子、告子以“性之体”作为视域,只是说他们侧重讲“性之体”,而不是说他们丝毫不讲“性之用”;说世硕、荀子、扬以“性之用”作为视域,只是说他们侧重讲“性之用”,也不是说他们丝毫不讲“性之体”。对其他三重视域的分析亦然。综上所述,我们在回顾或讨论儒家五类人性论时,不可无视“视域”问题而泛论,而应根据其不同视域来言说。

来源:文以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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