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红烛在雕花木案上噼啪炸着灯花,蜡泪顺着红漆淌成小琥珀。我攥着红盖头的手绞成了麻花,指甲缝里还勾着几缕脱落的金线——这盖头是我妈用压箱底的苏绣料子裁的,此刻倒像根勒着喉咙的红绳。
红烛在雕花木案上噼啪炸着灯花,蜡泪顺着红漆淌成小琥珀。我攥着红盖头的手绞成了麻花,指甲缝里还勾着几缕脱落的金线——这盖头是我妈用压箱底的苏绣料子裁的,此刻倒像根勒着喉咙的红绳。
"树生哥..."掀盖头的红绸刚滑下肩头,我就听见自己声音发颤。陈树生正剥喜糖的手顿住,糖纸在他粗粝的指腹下沙沙作响。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工装裤,膝盖那片磨白的布料让我想起白天接亲时——他蹲在青石板上给我系婚鞋,那片旧布蹭过我脚踝,带着太阳晒过的暖。
"我...不是头回。"话一出口,房梁上的落灰都不敢往下掉。窗外突然传来猫叫,像极了上个月我值大夜班时,那只总在超市后巷溜达的花斑猫。那天有醉汉堵着收银台闹事,是他骑着破三轮冲进来,车筐里还塞着用毛巾裹了三层的红糖姜茶,掀开时热气扑得我眼眶发酸。
他突然笑了,虎牙在烛光里闪了一下。"我知道啊。"说着从裤兜掏出个东西——深蓝工装的口袋洗得泛白,边缘还沾着没擦净的机油渍。递到我面前的是本旧日记,封面印着"前进汽修厂工作笔记",边角卷得像被雨水泡过的枯荷叶。
"早该给你看的。"他推了推日记本,指节上还留着修发动机时蹭的黑渍。
第一页的墨迹褪成了浅蓝,2012年7月15日:"暴雨冲了巷口修车摊,李婶家闺女蹲在泥水里帮我捡螺丝。白裙子溅了泥点,她说'哥你手真巧,能把铁疙瘩修活'。"我指尖发颤——那年我17岁,放暑假在巷口卖冰粉,雨大得睁不开眼。他穿蓝背心蹲在水里,胳膊上全是机油,却特意用袖子护着我的裙摆,说"别沾了泥"。
翻到2014年2月:"小满去省城上大学,在汽车站抱了我一下,说'树生哥等我'。藏在工具箱里的情书没掏出来。"我想起那个清晨,拖着行李箱往车站走,后颈突然被人喊住。他推着破自行车追上来,车筐里的玻璃罐晃当晃当——是他腌的糖蒜,瓶身还凝着水珠。"路上吃,食堂菜没滋味。"他耳尖红得像要滴血,我没忍住抱了他,工装布衫上混着机油和肥皂的味道,至今都刻在我嗅觉里。
2016年3月那页皱巴巴的:"小满说谈对象了,是她们班班长。在汽修厂拆了通宵变速箱,拆完又装,装完又拆。"那年通电话时,我叽叽喳喳说"他会给我占图书馆座位",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声音突然哑了,"对了,上次腌的糖蒜快坏了,等你国庆回来吃新的。"后来我才知道,他那天在车间干了整整十八小时,扳手都攥出了汗。
2018年12月的字迹带着洇开的痕迹:"小满在电话里哭,说那男的要去美国。买了凌晨火车票,在她学校后巷烧烤摊守了三天。她出来时眼睛肿得像桃子,给她烤了二十串脆骨——她说难过时咬脆骨能咬碎坏心情。"我怎会不记得?冬夜里推开宿舍门,路灯下他蹲在塑料凳上啃烤玉米,见我出来立刻跳起来,手里举着还冒热气的脆骨串:"老板说趁热吃,凉了就不脆了。"我边哭边嚼,他蹲在旁边抽了半包烟,火星子在黑夜里一明一灭,像极了小时候他修自行车时打亮的手电筒光。
2020年5月的记录带着铅笔印:"小满在超市当收银员,每天去买瓶矿泉水。看她扫条码时翘起的小拇指,手腕上的疤是救老太太时划的。托人从云南带了去疤膏,藏在工具箱最里头。"我下意识摸向手腕——那道淡粉的疤早不疼了,上个月收拾他的工具箱时,确实翻出过半管没拆封的药膏。他当时耳尖通红,结结巴巴说:"车间捡的,别浪费。"
最后一页是三天前写的,字迹比前面潦草许多:"明天要娶小满了。她总觉得自己不够好,可她不知道,从17岁那年她蹲在泥水里帮我捡螺丝开始,我就觉得她是全世界最亮的姑娘。"
"你每次说'树生哥我没事',眼睛都会往右飘。"他伸手碰了碰我手腕的疤,指腹的老茧蹭得我发痒,"上次你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数着你绞围裙角绞了十八下。"
我突然想起昨天——我蹲在婚房整理陪嫁被面,他蹲在地上装衣柜。扳手在螺丝上转得飞快,他突然说:"小满,你记不记得小时候说想嫁个能修东西的?"我脸发烫:"那是小屁孩说的胡话。"他没接话,可我瞥见他嘴角翘了翘,扳手声更欢快了。
"我修了十年车,"他合上日记本,指腹蹭着封皮上的油渍,"知道再好的零件也有磕磕碰碰。发动机大修过又怎样?能带着人往前跑,就是好发动机。"
红烛"噗"地炸出个灯花,映得他眼底发亮。我想起上个月他修邻居的老凤凰自行车,车架都撞弯了,他蹲在太阳底下敲了三天,敲一下就吹吹铁屑,像在哄什么宝贝。我笑他"死心眼",他说:"老物件有老物件的情分,修修就能接着用。"
"那你...不嫌弃?"我喉咙发紧,声音细得像烛火。
他突然把我搂进怀里,工装布衫还是熟悉的机油混肥皂味。"我嫌弃啥?"他下巴蹭着我发顶,"嫌弃你17岁没等我表白?嫌弃你20岁没选我?还是嫌弃你25岁才明白,我在你后头跟了十年?"
上周拍婚纱照时,摄影师让他牵我手。他的手掌全是老茧,按在我手背上像块暖石头。"等攒够钱,给你买个金镯子,比我妈的粗。"他小声说。我没说话,却悄悄把他的手攥得更紧。
"小满,"他声音闷在我颈窝里,"记不记得去年冬天你值大夜班?"
我点头。那天雪下得厚,他裹着军大衣站在超市外头,保温桶里的小米粥还冒着热气,塑料勺上粘着粒没淘净的米。
"我在外头站了半小时。"他吸了吸鼻子,"看你给老太太找零,帮小孩拿顶层的饼干,劝和吵架的小情侣。那时候我就想啊,我媳妇咋这么好呢?跟谁好过又咋了?她对谁都实心实意,我能娶着,是我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月光漫进来,照见他工装裤膝盖上的补丁——是我上个月趁他洗澡时偷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像条小蛇。他当时摸着补丁笑:"我妈说,衣服有补丁才扎实。"
现在他摸着我手腕的疤,像在摸什么传家宝:"你看,你这儿有疤,我这儿也有。"他卷起袖子,胳膊上有道三寸长的疤痕,"上次修大货车变速箱,齿轮崩的。咱们俩啊,都是带伤的人,凑一块儿,刚好互相捂捂伤口。"
红烛灭了,他摸黑翻出火柴重新点上。火光里他的眼睛亮得像星子:"小满,我没读过多少书,不会说漂亮话。但我知道,日子是过以后,不是过以前。你要是信我,咱们就把以前的事装在这日记本里,往后的日子,我天天给你烤脆骨,给你修坏了的电动车,给你攒金镯子。"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蹲在巷口写作业,他蹲在旁边修自行车。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我问:"树生哥,你长大想干啥?"他头也不抬:"想修一辈子车,再修个家。"
现在他的手抚上我后背,像在调试一辆需要精心养护的老车。我听见自己说:"树生哥,我信。"
后半夜我睡不着,翻他的旧日记本。最后一页背面有行小字,墨迹还没干透:"今天小满说她不是处,我想说,我也不是处男——我早把心给她了,在17岁那年的泥水里。"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叫,我蜷在他怀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原来有些东西,早就刻在岁月里了,像他修过的那些老车,磕磕碰碰反而更结实。
等我们老了,坐在摇椅上翻这本日记,他应该还会摸着我手腕的疤说:"咱们是带伤的人,得互相捂捂。"
来源:儒雅山丘frS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