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地名说 | 前进五路——江汉地名的百年叙事与当代启示

摘要：江汉区前进五路位于中山大道中段北侧，此路形成于20世纪20年代，始称水塔马路，1929年（民国18年）改名府东五路，民间曾有济生五马路的叫法，1948年（民国37年）改名为宪政五路，1950年改名为前进五路。

江汉区前进五路位于中山大道中段北侧，此路形成于20世纪20年代，始称水塔马路，1929年（民国18年）改名府东五路，民间曾有济生五马路的叫法，1948年（民国37年）改名为宪政五路，1950年改名为前进五路。

说起拥有武汉地标建筑“汉口水塔”的前进五路，现在年轻人都会将其与“美食”“数码”联想到一起。但我们究其历史渊源，发现在这条路上发生的故事可不少。这条位于汉口中心城区的道路，历经百年风雨飘摇，在时代洗礼中蜕变成如今的模样，成为武汉城市地名叙事中重要的一环。

1990年水塔街地名图（《武汉地名志》）

(图片来源《水塔街道志》）

从水塔马路到前进五路：

命名中的政治隐喻

汉口自开埠以来，经济蓬勃发展，江汉区作为汉口商业核心，依托近代铁路贯通、码头航运繁荣的区位优势和商贸流通基因，城市规模不断扩张。这条路正是商埠经济繁荣的产物，其周边商铺林立，人流熙攘，见证了汉口作为华中商业枢纽的辉煌，道路名称也带着浓厚的商业开发印记。

随着时代风云变幻，革命浪潮席卷而来，带有民间称谓的水塔马路、济生五马路逐渐“官方”化，更名为府东五路、宪政五路，最终定为前进五路。这一系列名称演变，清晰地展现了从商埠经济到革命话语的转向。“府东五路”体现了城市行政规划的调整，“宪政五路”折射出特定历史时期的政治诉求，而“前进五路”更蕴含着积极进取、奋勇向前的革命精神与时代使命。道路名称的更迭，如同历史的刻度，不仅记录着江汉区“汉口之根”的发展轨迹，也见证了城市在不同历史阶段的转型与蜕变，既延续了汉口千年商贸基因，又在时代浪潮中注入新的精神内涵，成为城市记忆与历史文化传承的重要载体。

宁波会馆：

红色工运与建筑美学的双重载体

矗立在前进五路的宁波会馆，原名四明公所，它以凝固的建筑语言诉说着汉口近代化的双重轨迹。1924年宁波商帮建造的这座新古典主义建筑共有四层，地上三层，地下一层，外墙采用水刷石面层工艺，线脚花饰细如发丝，底层粗犷的钢筋混凝土基座与外墙精美图案形成精致的动势，立柱比例严格遵循古典主义法则，檐口线脚装饰繁复考究，兼具西方古典主义的规整与中国传统装饰意趣，成为中西营造技艺融合的实证。

这座建筑的美学价值与其承载的红色历史同等璀璨。1926年10月，湖北省总工会在此成立，向忠发当选委员长，李立三、郭沫若等在此部署武汉三镇工人运动。1927年1月21日，宁波会馆作为湖北全省工人运动讲习所（分别在武昌、汉口两处开办）之一，开办湖北全省工人运动讲习所速成班，刘少奇等革命先驱授课培养90余名工运骨干。这种历史空间的戏剧性叠合，恰是汉口近代转型的微观缩影。

如今，当我们仰望那些被岁月包浆的罗马柱头，既能看到民族资本家对西方文明的解构与重组，更能触摸到红色基因如何在空间里完成蜕变。这座建筑最动人的遗产，或许正是它揭示的历史辩证法——商帮打造的实业殿堂，最终成了埋葬旧世界的革命摇篮；精雕细琢的西方建筑语汇，在中华大地孕育出最本土的工人运动火种。

宁波会馆（优秀历史建筑，2021年摄）

（图片来源《水塔街道志》）

汉口宁波会馆武汉市文物保护单位授牌

红领巾小学：

从商帮义学到红色教育传承

红领巾小学原位于前进五路111号，创建于1970年，原名红小兵学校，1979年改现名，其前身是宁波商帮创办的“宁波旅汉小学”，后成为革命活动据点。该小学最早于1912年由宁波会馆主事盛竹书和唐爱陆创办，据1920年《夏口县志》记载，当时该校位于汉口第四区德华里。后来该小学改名私立汉口宁波小学，随宁波会馆搬迁至此处，就在隔壁与其紧密相连。国民大革命时期，宁波旅汉小学一度是汉口党团活动的中心，收容了大批宁波籍党团人士来汉避难，并在此任教，他们在此编刊物，传播进步思想。在抗战时宁波会馆曾收容过不少难民。

正如江汉关从海关到博物馆的内涵转化，从“宁波旅汉小学”到红领巾小学，也体现了超越时空的精神传承。在烽烟四起的动荡年代，它是恩泽一方的绿洲；在安稳幸福的和平年代，它又是教书育人的福地。一代又一代的人从它的身躯中穿梭而过，留下一道又一道岁月的痕迹。如今的红领巾学校已然开枝散叶，扩展至四个校区，成为武汉教育中闪闪发亮的一环。它于无声中见证着时代进步、人民幸福的缩影。

图片来源：红领巾小学

里份素描：

凝固的史诗与流动的烟火

武汉特有的里份建筑群，是解码汉口百年风云的钥匙。前进五路沿线的永康里与联保里，恰如两枚交相辉映的徽章，既镌刻着大时代的印记，又浸染着市井生活的温度。

永康里建于民国9年（1920年）前后，原名五常里，是大盐号、纱号、钱庄老板周五常的产业。民国18年，周五常将这里卖给利民公司，次年，利民公司将五常里改名为永康里，意寓永远康泰安乐之意。当1921年汉口总商会大楼在其西南角拔地而起，这个由罗马柱拱卫的商务中枢便与里份的烟火气奇妙共生。抗战时期，永康里42号和20号见证过中国文艺界最璀璨的星群：老舍在此执掌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巴金的手稿与田汉的诗篇在石库门里传递，周恩来、郭沫若等人穿梭的身影，将里份的砖墙浸染成抗战文化的活页。如今永康里以"街头博物馆"的形态新生，游客驻足于复原的巷道与竹床前，观看廊壁上百幅图片和翔实文字，仿佛看见沈从文笔下“灯光里摇晃着长衫与旗袍”的旧影。

相距不过百步的联保里，则以另一种姿态书写传奇。该里巷建于1918年前后，由上海联保公司出资，位于中山大道北侧，前进五路东侧，平行于江汉一路，呈T字形，皆为2-3层砖木楼房，结构较好，早年住房多为商绅。灰白外墙、红瓦坡顶与欧式烟囱、雕花阳台构成中西合璧的建筑特色。1926年北伐期间，董必武曾在此秘密指挥情报工作；抗战时期沦为日军慰安所后又成为国民党军统组织格杀组秘密据点之一，多次执行刺杀日寇行动。作为武汉现存规模最大的民国里份之一，其巷道内斑驳的黑漆木门、清脆的门环撞击声，仍在诉说着百年谍战风云与市井沧桑。

1998年的联保里入口处（童汉芳摄于1998年夏）

图片来源《百姓里分》

俯瞰联保里(2021年摄)(图片来源《水塔街道志》)

里份承载着城市变迁的活态记忆，永康里"街头博物馆"以晾衣绳、竹床阵复原老汉口生活场景，让抗战文人的笔墨与市井炊烟重现在青砖灰瓦间；联保里则在改造中保留水磨石外墙与黑漆木门，让谍战风云的铜门环声与霓虹灯下的喧嚣交织。当游客驻足抚摸条石门框的岁月留痕，历史不再是尘封的往事——穿行其间，每一块斑驳的墙砖都在讲述大时代与小日子的生动对话，见证着城市更新中传统与现代的温柔共生。

业态蜕变：

从电子电器市场到美食街的转型

20世纪90年代，前进五路电子电器市场迎来黄金时代。彼时的电脑城人头攒动，“攒机文化” 在这里蓬勃兴起。不同品牌的硬件零件摆满柜台，懂行的“老饕“们穿梭其中，精心挑选 CPU、显卡、硬盘，再交由技术人员组装成专属电脑，这种充满个性与探索的消费模式，深深烙印在一代武汉人的记忆中，成为他们接触科技、感受数字化浪潮的起点。这一时期的繁荣，正是汉口 “货到汉口活” 商贸传统的延续与发展，凭借优越的地理位置与商业基因，让各类电子产品在此汇聚、流通，焕发新生。那时的前进五路，可谓是站在科技商业的最前沿，一时间风头无两。

后来，即便是面对电商浪潮冲击下，前进五路并未因此萧条沉寂。它敏锐地发现了新的商机，毅然转身开始打造网红美食街，探索出实体商业的适应性创新之路。汉口水塔美食街的业态蜕变，折射出城市更新中的生存智慧。这座始建于1909年的正八方体红砖消防瞭望塔，以41.32米的砖红色身姿俯瞰着前进五路的业态变迁——从电子元件商铺林立的专业市场，转型为日均客流超2万人次的网红美食聚集地。夜幕降临时，烧烤摊前的孜然烟雾升腾而起，潮流青年举着手机支架穿梭于摊贩之间，直播镜头扫过五彩灯牌，弹幕里炸开"碳水核弹来袭"的狂欢……人们已为这条老街写下新的注脚：历史建筑的齿轮，终究要在人间烟火里找到新的传动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