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实人就该吃这亏!"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位老人摇着蒲扇,嘴里喷着烟沫子,议论纷纷。
替兄弟垫手术费
"老实人就该吃这亏!"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位老人摇着蒲扇,嘴里喷着烟沫子,议论纷纷。
"四十六岁的人了,自家孩子上大学还借钱,却给素不相识的老头子垫手术费,脑子进水了吧!"
"就是,杨建国这个榆木疙瘩,一辈子老好人,这回可栽大跟头了!"
"听说那老头子连个身份证都没带,说不定是个骗子呢!"
听着这些话,我心里不是滋味。
表哥杨建国,就是他们口中的"老实人"。
我与表哥虽然是表亲,但从小一起长大,情同亲兄弟。
一九八八年,我十岁那年,父母下岗后去南方打工,把我托付给大伯一家。
那时表哥已经十八岁,高中毕业后因为家里条件不好,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
他每天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往返二十里地去县城砖厂打工,累得腰酸背痛却从不叫苦。
夏天,他会从厂里带回一块冰,小心翼翼地用报纸包着,到家时已经化了一半,但他总是笑呵呵地递给我:"小东,趁热吃凉的!"
那种朴实的关爱,在记忆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已是镇上供销社的小职员,有了自己的家庭。
而表哥在县医院当了十五年保安,每月工资两千八百,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他住在单位分的老宿舍,两间平房,冬天墙角返潮,夏天房顶烤得像蒸笼。
可他从不抱怨,总说:"有屋住就行,比外头露宿强,知足常乐嘛!"
他这种安于现状的性格,常让人觉得他"没出息"。
表嫂是镇上豆腐坊的女儿,当年因为表哥老实巴交,肯吃苦,才嫁给了他。
两口子省吃俭用,供儿子阳阳读书,如今阳阳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全家都为他感到骄傲。
那天我去医院找表哥,想请他帮忙给我岳父安排个体检,正撞见他和表嫂吵架。
确切地说,是表嫂在吵,表哥只是低着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廉价的"红金龙"烟。
原来三天前,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汉因胆结石住院,需要手术却拿不出钱。
老人家只身一人,说家人在赶来的路上,但住院押金和手术费得先交。
表哥二话没说,掏出存折,取了整整八千块垫上了。
"咱家欠一屁股债,儿子大学学费还没着落,你哪来的闲钱做活雷锋?"表嫂气得眼泪直流,瘦弱的身子直哆嗦。
"这八千块,可是咱攒了两年的啊!阳阳开学还等着用呢!"
表哥抿着嘴,眼神飘忽,显然也知道自己做得欠考虑。
"建国,你这回真有点冲动了。"我也忍不住说道,"那老人家情况查清楚了吗?万一是骗子呢?"
表嫂抹着眼泪说:"这傻子,人家说啥信啥!那老头子连个证件都没带,谁知道是哪里来的?"
表哥猛吸了一口烟,眼睛望向窗外,半晌才说:"换作是我躺在那儿呢?"
就这一句话,堵得我们无言以对。
晚上回家后,我把这事告诉了母亲。
母亲正在院子里洗衣服,晾衣绳上挂着几件褪了色的旧衣裳,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苍凉。
"建国这孩子,心肠太软了。"母亲叹了口气,"可这世道,软心肠的人容易吃亏啊!"
"要是那老头子一走了之,这钱不就打水漂了吗?"我边帮母亲拧衣服边说。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你还记得你表哥戴的那块手表吗?"
我愣了一下,想起表哥手腕上那块老旧的上海牌手表,表带都磨损得厉害了,却一直舍不得换。
"那是他爹,你大伯临终前送给他的,让他记住时间的珍贵。"母亲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你大伯是个好人,建国随他。"
接下来几天,村里人背后指指点点,说表哥"憨大胆"、"傻人有傻福"、"冤大头"。
表哥像没听见似的,照常四点半起床,骑着那辆陪伴了他十年的二八大杠去医院。
晚上他不回家,就在老人病房外的走廊椅子上将就一宿。
表嫂气得回了娘家,临走时放下狠话:"你要是把这钱要不回来,就别想我回来!"
第三天,我去医院给表哥送换洗衣服。
七月的天,闷热得厉害,医院走廊里却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冰冷而陌生。
我找到表哥时,他正在帮那位老人喂药。
老人瘦骨嶙峋,眼窝深陷,但眼神却很有神采。
"小杨啊,真是麻烦你了。"老人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
"李爷爷,您别客气,吃了药好好休息。"表哥的语气异常温柔,与他平日里的木讷判若两人。
看到我来,表哥招呼我到走廊上说话。
他接过我带来的衣服,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谢了,小东。"
"表哥,那位老人家到底是谁啊?真的联系上家人了吗?"我忍不住问道。
表哥沉默了一会儿,只说:"手术很成功,老人家恢复得不错。"
他只回答了后半句,回避了我的问题,这不像他的性格。
"表嫂回娘家了,很生气。"我试探着说,"你要不要去哄哄她?"
表哥摇摇头:"她心里有数,过两天就好了。这些年,她也习惯了我这样。"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旧手表,看了看时间:"该给李爷爷量体温了。"
那块表的表面已经有些模糊,但表哥看它的眼神却充满珍视。
我突然注意到,表哥的眼角多了几道皱纹,两鬢也悄悄爬上了些许霜白。
时间在不经意间,悄悄地改变了许多事情。
第五天,我再次去医院送饭,看见表哥趴在走廊的椅子上睡着了,制服皱巴巴的,脸上布满疲惫。
那一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
这些日子他一直守在老人身边,怕人家孤独害怕。
而我们只担心钱会打水漂,从没想过老人的处境。
我轻轻叫醒他,递过热腾腾的饭菜。
"老杨,醒醒,吃点东西吧。"
表哥揉揉眼睛,接过饭盒,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老头子家里人真没来?"我再次问道。
表哥嚼着饭菜,含糊地说:"快了,应该快了。"
我注意到他眼神闪烁,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建国,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认识这位老人?"我直视他的眼睛。
表哥放下饭盒,长叹一口气:"小东,有些事,说与不说,其实都一样。"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仿佛穿越了时光,回到了很远的地方。
"你还记得爹是怎么走的吗?"他突然问我。
我愣住了。
大伯,也就是表哥的父亲,在我十二岁那年因病去世。
那时候农村医疗条件差,又没什么钱,大伯硬撑着没去医院,最后突发脑溢血,送医院时已经来不及了。
"爹临走时,握着我的手说,做人要记得别人的好,忘记别人的不好。"表哥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些年,我一直记着这句话。"
他没有明说,但我隐约感觉到,这位老人与大伯有什么关联。
回家路上,我一直在想表哥的话。
村口的广播里正播着《辽河长流》的老歌,歌词唱道:"滚滚辽河水,流不尽的是真情……"
这旋律勾起了我的回忆。
记得小时候,大伯常坐在院子里,一边磨镰刀一边给我们讲故事。
他最常讲的是一个关于救命恩人的故事。
说是在一次山洪暴发时,他不慎落水,是一位过路的老师冒险相救。
那位老师不会游泳,却用一根长竹竿一点点将他拉到岸边。
大伯常说:"那根竹竿就像是连接两个陌生人的桥梁,让素不相识的两个人,有了一段剪不断的情缘。"
我心头一震,难道那位老人就是当年救了大伯的恩人?
第七天,老人的手术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专门请了半天假,去医院探望。
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欢声笑语。
推门一看,表哥正和一位中年男子交谈甚欢,老人坐在床上,脸色红润了许多。
"小东来了!"表哥看见我,招呼道,"来,认识一下,这是李老师的儿子,李教授,从北京赶回来的。"
那位中年男子面容儒雅,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一看就是知识分子。
他热情地和我握手:"小杨的表弟是吧?这些天真是麻烦你们了。"
原来,那位老人姓李,名叫李长河,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我们村的代课老师。
后来他调到县城中学任教,成了远近闻名的骨干教师。
他的儿子在北京一所大学任教授,因为出国开会,这几天才赶回来。
"我爸倔脾气,住院也不肯通知我,说怕耽误我的工作。"李教授无奈地说,"幸好遇到了小杨同志,真是太感谢了!"
表哥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
李老师坐在床上,慈祥地看着表哥:"小杨啊,我一直纳闷,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咱们以前认识吗?"
表哥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从钱包里掏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群小学生和一位年轻教师的合影,照片边缘已经有些破损。
李老师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着照片,眼睛渐渐湿润了。
"这是……这是一九七八年夏天,我在贵屯小学代课时的合影!"他的手微微颤抖,"都四十多年了啊!"
表哥指着照片上的一个小男孩说:"这是我爹,杨福生。"
"福生?是小福生?"李老师一下子激动起来,"你是福生的儿子?"
表哥点点头:"爹常说,是您在那次山洪中救了他一命。"
李老师仿佛一下子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夏天:"那年雨下得太大,山洪突然爆发,你爹放学回家路上被冲走了。我借着河边的竹竿,好不容易把他拉上来……"
"他一直记着这份恩情,常对我说,这辈子最遗憾的是没能好好感谢您。"表哥的声音有些哽咽。
李老师握住表哥的手:"福生他……还好吗?"
"爹十年前就走了,脑溢血。"表哥低下了头。
病房里一时陷入沉默。
"这么说,你早就认出我来了?"李老师眼睛湿润地看着表哥。
表哥点点头:"那天在急诊室看到您,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您虽然老了,但眉眼还是那张老照片上的样子。"
"那你怎么不早说?"我忍不住问道。
"说了像是在炫耀,老人家不也没认出我来吗?"表哥笑了笑,"这些年他住在县城,我在医院工作,有时还能远远地看到他,但从没上前打招呼。"
"不过是还了份人情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教授听完这番话,眼圈红了:"小杨同志,你这不只是还人情,你这是恩重如山啊!"
他掏出支票簿,要给表哥报销手术费和这些天的营养费。
表哥却坚决摇头:"李教授,这钱我不能收。我爹活着的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报答李老师的救命之恩。今天我能帮上一点忙,算是替爹完成了心愿,您收下这钱,我爹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心的。"
李老师和李教授父子俩再三坚持,表哥却怎么也不肯收。
最后,李教授只好说:"那这样,我儿子明年上大学,我做主给他一个特别奖学金,这总可以吧?"
表哥这才点头同意:"那就谢谢李教授了。阳阳能得到您的指点,是他的福气。"
回家路上,我问表哥:"你真的一眼就认出李老师了?"
表哥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旧手表,轻轻摩挲着表面:"这表是爹留给我的唯一遗物。他临终前告诉我,是李老师送给他的,为的是让他记住'时间的珍贵'。"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难怪你这么多年一直戴着它。"
表哥笑了笑:"人这辈子啊,记住的不该是谁欠你的,而是你欠谁的。"
第二天一早,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村子。
大家才知道,原来表哥不是糊涂,而是在替父亲报恩。
村里人的态度一下子变了,夸表哥知恩图报,有良心。
那些曾经在老槐树下说闲话的人,见了表哥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纷纷称赞他是"新时代的好青年"。
表嫂也红着眼睛回了家,悄悄地在表哥碗里夹了一块最大的鱼肉。
周末,我特意去表哥家吃饭。
屋子虽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挂着表哥一家三口的合影,笑容温馨。
表嫂张罗着一桌丰盛的饭菜,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建国,这次是我错怪你了。"表嫂端上一盘红烧鱼,诚恳地说,"你帮李老师是对的,要不是你,老人家说不定就危险了。"
表哥憨厚地笑了笑:"咱们夫妻这么多年,还用说这个?"
他转向我:"小东,你说那些年李老师把我爹从水里救上来,他图什么?不也是举手之劳吗?"
我点点头:"人与人之间的善良和信任,就是这样传递下去的。"
"是啊!"表哥夹了一筷子青菜,细嚼慢咽,"日子不就是这么过的吗?今天你帮我,明天我帮他,大家互相扶持着往前走。"
晚饭后,我和表哥坐在院子里乘凉。
初秋的风裹着稻香,远处的山影如墨如黛。
"建国,你说你垫那笔钱时,就没担心过要不回来吗?"我忍不住问道。
表哥摸出一支烟,慢慢点燃:"担心啊,怎么不担心?那可是八千块钱,咱家辛辛苦苦攒了两年呢!"
"但是,"他深吸一口烟,眼神坚定,"有些事情,不是用钱能衡量的。爹救过的命,我怎么能不管?"
月光如水,洒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
他的脸庞平凡而质朴,却透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知道吗,小东,"表哥望着夜空,目光悠远,"人间自有真情在,善念终会得回响。"
这句话,朴实无华,却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内心深处。
第二天,李教授特意来村里拜访表哥一家。
他带来了一份厚厚的文件袋,是阳阳获得特別奖学金的证明和四年学费的承诺书。
李教授感慨道:"小杨同志,你这份恩情,我父子俩记在心里。你放心,阳阳在省城读书,我一定会照顾好他。"
表哥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李教授您太客气了。"
送走李教授后,表嫂抱着文件袋喜极而泣:"建国,咱儿子有着落了!这下咱家终于不用为学费发愁了!"
表哥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傻婆娘,我不是说了嘛,好人有好报。"
几天后,我正在供销社忙活,听说李老师专门来村里办了一场座谈会,给村里的孩子们讲述他当年代课时的故事。
他特意提到了山洪救人的经历,告诉孩子们:"善良是人最珍贵的品质,它就像一粒种子,播撒在人心中,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
那天晚上,村里的老槐树下又聚集了不少人。
不过这次,他们议论的不再是表哥"傻",而是纷纷感叹:"杨建国这人,看着老实,心里明镜似的!"
"是啊,人家早就认出是救命恩人,却一声不吭,这份心意才珍贵呢!"
"咱村出了这样的好人,是全村的光荣啊!"
听着这些话,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世间纷纷扰扰,人心复杂多变,但总有一些朴素的善良和真诚,如同黑夜中的星光,默默地照亮前行的路。
又过了一个月,阳阳从省城大学回来探亲。
这孩子变了不少,不再是那个腼腆的乡下少年,举止谈吐都透着几分城里大学生的气质。
他激动地告诉表哥和表嫂:"爸妈,李教授不仅给我安排了奖学金,还亲自辅导我的专业课!他说,等我毕业后,如果成绩优秀,还可以推荐我去北京深造呢!"
表嫂高兴得合不拢嘴:"那可太好了!我儿子将来能当大学問!"
表哥却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他摸了摸那块旧手表,轻声说:"阳阳,记住李教授的好,将来有能力了,也要帮助别人。"
阳阳重重地点头:"爸,我记住了。我以后一定像您一样,做个好人!"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那根穿越时空的竹竿,它曾经在洪水中连接了两个陌生人,而今又通过表哥的善举,延续了两代人之间的情谊。
这就是生活,平凡而伟大。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表哥用他朴素的行动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知恩图报",什么是最珍贵的"人间真情"。
如今,每当我路过县医院,远远地看到那个穿着制服、站得笔直的保安,心中总会涌起一股暖流。
那是我的表哥,一个普通人,却用他的善良和坚守,成为这个世界上最闪亮的光芒。
月光如水,洒在院子里,表哥的那句话依然在我耳边回响:"人间自有真情在,善念终会得回响。"
是啊,在这个尘俗的世界里,只要我们心怀善念,就会发现,生活虽苦,人间皆温。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