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日冬猎,他的准太子妃嫌我菜做得淡了,罚我在雪地里跪了一夜,他路过只扫了一眼,
我因烧得一手好菜,被送去东宫照顾孱弱的太子。
太子掀翻了一桌的菜,
「一个奴婢也敢劝孤,让你站在东宫,便已是给你脸了。」
我沉默地收拾完一地的狼藉,又重新做了一桌。
九年里,哄着捧着,孱弱的太子被我养得面色红润,高大威猛。
皇后戏言,等太子成亲后,就抬我做妾。
太子听着,骄傲地丢给我一根金钗,大家都说是定情信物。
那日冬猎,他的准太子妃嫌我菜做得淡了,罚我在雪地里跪了一夜,他路过只扫了一眼,
「是孤以往太宠你了,你也该被立一立规矩。」
回宫后,得知好友被人陷害,下了大狱,我去求他,他忙着陪佳人折纸鸢,
「一个奴婢,死活都是命,还值得你兴师动众烦孤?」
那夜,我端着一碟点心,去了扶华殿。
这宫中的规矩,都是位高者立的,那别人可以,我又为何不行?
1.
我自扶华殿出来。
关门时,门内人道,
「朕明日出宫巡查春播,七日后回宫,你乖乖等着朕。」
我垂眸理了衣襟,「春天冷,圣上记得多带些衣物。」
门内人轻应了一声,「你那好友,朕已吩咐过了,你回去便能见到她。」
我叩谢了圣恩,快步离开了扶华殿。
推开门,便看到月余没见的元清,她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但上天庇佑,她还活着。
「央儿。」元清挣扎着坐起来。
我扶着她,忍着一眶的眼泪,
「姐姐。我从太医院拿了药已在煎了,一会儿熬好给你端来,你仔细养着,切莫伤神熬心,一切有我在。」
元清的眼泪,顺着枯槁似的脸颊流下来,
「你为救我,去求的谁?一夜未归,又去的哪里?」
我垂眸,将她的被子拢好,「我去了扶华殿。」
元清声音哽咽,「你跟了圣上?可我知道你心里有太子。」
我摇了摇头,叹气道,「算了。」
算了……
2.
当今圣上不贪色,后宫加上皇后娘娘,一共只有三位贵人。
子嗣也单薄,除了太子外,便只有云婕妤生的小公主。
是以,太子从出生至今,都是金尊玉贵地娇养着。
可惜,他身体孱弱食欲不佳,天下名厨换了个遍,也没哪个得了他的眼。
所以,后宫里的人,都说我有福气。
要不然我一个小丫头,做的菜能比名厨好?只是有福气,恰巧合了太子的胃口。
过去九年,我也是这样想的,太子亦如此。
进东宫那天,我因和元清分离,又舍不得翠韵宫的主子,哭得眼睛都肿了。
太子负手站在我面前,皱着清秀的眉头,
「眼皮子浅,东宫还能比翠韵宫差?」
我抬头望着高高在上的太子,九岁的他,瘦瘦小小的,声音轻轻的,但语调却已有上位者的骄矜。
我叩了恩,顶着红肿的眼睛,去做了一桌的菜。
他却掀翻了桌子,踢了我一脚,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劝本孤,让你站在这里,就是给你脸了。」
我不敢多言,收拾了一地的狼藉,又做了一桌。
时日久了,我摸清楚了他的脾气和胃口,他吃饭时,大家不敢上前,都叫我跟前服侍着。
其实我也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只先由着他发脾气,再轻声细语地捧着哄着,吃一口再吃一口。
就这么捧着哄着,他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脸上也有了血色。
皇后娘娘高兴,点了我做他贴身的婢女。
轮到我值夜时,他最喜欢做的,便是让我给他读书听。
经史策论、四书五经,有时一读一整夜,他便是睡着了,也能知道我打瞌睡停下来,
「不许停,你想让孤睡不好觉?」
十三岁时,他开始长个子,一天要吃五六顿,有时半夜喊我起来给他做夜宵。
吃饱喝足,他心情极好,会丢我一个他亲手做的木簪子,或者珠串,
「仔细收着,别人没这恩宠。」
我一直仔细收着的,如今已攒了半匣子。
匣子里还有那年他第一次冬猎,打到的野鸡吃剩的一根骨头。
他让我留着,我便将骨头磨成水滴状的坠子,钻了个眼,坠着络子。
他不甚满意,说我编络子的手艺得再练练。
九年一晃眼过去了,皇后娘娘定了博阳侯府的大小姐为太子妃。
那天我哭了。
道理我都懂,没想要什么,可心里就是难过,像这十月的天,灰蒙蒙的,刮着凛冽的冬风。
皇后娘娘打趣,说等他成亲后,就抬我做妾。
那夜他破天荒丢给我一根金钗,东宫的人都笑着说是定情之物,是太子表的心意。
我依旧珍之重之地收着。
冬猎出行时,我正病着,他说自己吃不惯别人做的菜,让我跟着去盯着,我不动手,指点厨子几句就好了。
可去了后,他将我从床上拉起来,说徐小姐想尝尝我的手艺。
我强撑着做了几个菜,却不料徐小姐嫌菜味淡,罚我在雪地里跪一夜。
他路过时,轻描淡写地道,
那夜我没跪完,后半夜便晕了,好在有人路过,将我送回帐子里。
我病了一场提前回了宫,才得知元清被人陷害,下了大狱,我等太子回来,去求他。
他正兴致勃勃地和徐小姐折纸鸢,
可明明小时候,他也夸过元清好,我们三个人还曾一起在湖上泛舟,一起烤肉,一起放纸鸢……
我轻叹一声,将御膳房送来的菜摆在厨房。
他吃饭精细,鱼刺要一根一根挑出来,肉不能太肥也不能太瘦,蔬菜只吃嫩尖尖的那一星半点……
正忙着,他从外进来,看到我皱了皱眉,
「脖子上的红痕怎么回事,莫不是生天花了?」
我扯衣领遮住,低声道,「约是被虫子咬的。」
他从我身边过去,过了一会儿又喊我,
「胳膊疼,你来给捶捶。」
我慢慢捶着,他忽然想到什么,
「听说元清被放出来了?」
「是!」
「你这是什么态度,在怨孤?」
「奴婢不敢。」
「孤知道,自从孤定亲后,你心里就有了疙瘩,可成亲这种事,孤也做不了主。再说,母后不是说,让你做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没什么不满意的,我是有福之人。
既是有福的,那去哪里,都会有福的。
小蔡公公领着徐小姐进来,她睨了我一眼,表情阴冷。
「下去吧,我有话和太子说。」
我应声出门,她却在我耳边道,
「我知道你照顾了他九年,情分不一般。但你最好记住,奴婢就是奴婢,想一步登天,你没这个命。」
小蔡公公跟着出来,关上门,冷笑着,
「徐小姐出身高贵,金枝玉叶,你一个死丫头,拿什么和她比,老实听话才是你的保命符。」
小蔡公公临走时,还不忘瞪了我一眼。
他素来嫉妒我,觉得我只会做菜,可做菜这种事,谁都能学能做……
他不服气,
「后日圣上回宫,钦天监就要送太子成亲的日子来了,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圣上后天就回来了吗。
时间过得真快。
3.
用膳时,皇后也来了。
我做了六菜一汤,都是太子的口味。
徐小姐吃得皱眉,
「上回在猎场,我当你是生病,手艺有所折损,今儿再尝,这菜做得实在不怎么样嘛。」
我躬身回道,「太子口淡,奴婢是照着太子的口味,下次您来,奴婢做得口味重些。」
徐小姐笑盈盈地对太子道,
「表哥,这种菜有什么难做的,不就少放些盐,这么简单的事,九年来倒让她一个人得了脸了。」
太子看了我一眼颔首道,
「所以说她有福气,在东宫享了九年的荣华富贵。」
徐小姐哼了一声,说明儿给东宫送两个厨子来,一准做得比我好。
皇后颔首,
「也确实该换换了,一件事靠着一个人,倒显得离不开她似的。」
徐小姐接了话,「那将她放出宫吧,她今年也十九了。」
放我出宫?
我看向太子,他皱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表哥不同意吗?」徐小姐问他。
「有什么不同意的,一个宫女而已。」太子证明似的,挥着手,「今儿就走。」
徐小姐甚是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没什么可说的,主子没让我死已经是厚恩了。
「是!」我行了礼,自殿中退了出来。
小蔡公公在门外等着我,「走吧,杂家看着你,免得你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我朝他笑了笑,说去给元清告别。
他终于得了机会踩我,使劲戳着我的额头,
「徐小姐让你出宫已是恩典,不然她随便找个由头,打死你又怎么样?」
他一向拜高踩低,我并不意外,所以寻了个姑姑,替我和元清说一声,便回了自己房里。
我住的房间,离太子的书房近,这是他当初特意给我腾的地方。
说离他近,他唤我时,我能立刻听到。
不过,房间很小,小到只能放下一张床,所以,我也就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
仅有的一个匣子,护着惜着九年。
匣子我没带走,只捡了两件还能穿的衣裳,和这些年攒的银子。
出宫的路,这九年也走过几回,但今日却格外不同。
我四岁爹娘就死了,后来被不知哪个亲人卖出来,倒腾了几手,九岁前的记忆,只有那几个人牙子。
所以,我无处可去。
在京城转悠了半日,花一两银子,赁了半间小院,添了些东西,收拾完,倒也挺像个家。
隔壁住的婶子,一直打听我的来历,说我漂亮,看着像大户人家的小姐,为何独自一个人出门。
我敷衍过去,却没有打消她窥探的念头。
住了两日,实在想不到去哪里,唯一有想去的地方,便是看《山河志》时,读到的那一句「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想去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美景。
4.
付恒这两日也忙着,钦天监将成亲的日子送来了。
定的是明年九月初八。
时间有点紧,他的太子府尚在修装中,而他还要准备冠礼,夫子那边要年终考核。
他团团转了两日,没好好吃饭,也没时间睡觉。
今儿总算能歇半日,才觉得饿,喊小蔡公公给他摆膳。
吃饭的时候他问小蔡,「元央这两日都没出门?」
小蔡公公应是,「除了买菜,一次都没出过门。」
付恒很满意,他就知道,元央没有家人,这天下她最亲的人,就是他和元清。
所以她离宫后,一定会在离皇宫不远的地方租个房子,因为离他和元清近。
那只金钗送给她的时候,他已表明了心意,等他成亲后,就抬她做妾。
虽非正妻,可她的出身,能做太子的妾,已经是她最大的造化了。
她当时一定喜极而泣了。
「再晾晾她,等我冠礼那日,再让她回来。」
他都能想到,她含着眼泪望着自己时的光景。
只要他在的地方,元央眼里没别人,只能看到他。
她是极喜欢极喜欢自己的。
他享受这份纯粹的,独一无二的呵护和喜欢,这种感觉,他在皇后身上都没感受过。
只有元央给他了。
他是元央的天。
「这饭菜怎么这么难吃,撤了。」
吃了几口,付恒便没了胃口,徐琳琅送来的厨子根本不行,说什么少放几粒盐,盐是少放了,菜却一点鲜味都没有。
算了,再忍五日,元央就能回来了,到时候再好好吃一顿。
付恒如是想着。
「殿下,圣上来了。」门外,小内侍回道。
付恒有些奇怪,圣上很少来东宫,今天怎么突然来了。
他慌忙迎过去,本以为圣上要问年底小考的事,却不料,圣上只是在东宫闲逛了一遭,便走了。
他疑惑了好久,也没猜透天子的想法。
转眼到了十月二十七,付恒一早吩咐小蔡公公,
「你亲自去接她,就说……」
付恒想,不能说太想她了,免得她骄傲起来,占着九年的情分,目中无人。
「就说孤怕她在外面胡乱行事,坏了东宫的名声,现在开恩,让她重新回来。」
小蔡公公心里不愿意,暗骂元央命好,恨自己不是女子。
没想到,去了元央的住处却扑了个空,他特意问了隔壁的妇人。
那妇人话多得很,有用的没用的说了一堆,最后告诉他,元央三天前就走了。
「被人接走的,什么人?可说了去哪里?」
妇人摇头,但凭她看人的经验,觉得来的人非富即贵。
女人长得漂亮就是好,根本不愁嫁。
小蔡公公站在巷子里,冷风一吹,他打了个哆嗦,转念一想,元央肯定是想拿捏太子。
「真当自己是香饽饽呢,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有你后悔的日子。」
小蔡公公回去,将妇人的话添油加醋转述了一遍。
付恒勃然大怒,「反了她了,你立刻遣人去找,找到了就……关她在新建的太子府里,饿她九顿,好好反思。」
小蔡公公应是,正要吩咐羽林卫去找,外面小内侍来回话,说似乎在宫里看到元央了。
「原来是耐不住想我,偷偷回来了。」
付恒笑了,他就知道,元央离不开她。
「你们所有人,看到她都不要理她,她有这个胆子自己回来,就得有这个能力承受后果。」
第二日便是冠礼,皇后一早就起了,这两日她都没睡好,因为听说圣上自宫外带了个女子回来,不但封了婕妤还亲赐了封号。
最重要,他将人安置在了扶华殿。
扶华殿是圣上儿时的住所,一直空置着,当年她入宫时想住过去,圣上都没允。
她好奇,那到底是个什么女人,能让一向冷清的圣上乱了心。
「娘娘,吉时快到了。」
皇后对镜照了照,她才三十五,也不老,更何况,她儿子是太子,皇后之位谁都撼动不了。
她不怕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圣上可说什么时候来?」皇后边走边问。
「圣上还在上朝,说辰时过来。」
皇后颔首,心也定了,去到琉璃殿,便看到付恒一席蟒袍,器宇轩昂地立在殿门外,正东张西望地找着什么。
「找什么呢?」
「母后,没找谁。父皇呢,怎么没和您一起?」
「刚遣人来说,他辰时再过来。」
付恒让皇后先进去,他则依旧立在殿门外。
他又站了一刻钟,还是没发现元央的踪迹。
但他敢肯定,元央现在肯定躲在什么地方,在偷看他。
她若再拿乔不出来,他就生气了。
再不许她回东宫,也不会抬她做妾。
便是跪着求他,他也不会心软。
付恒拂袖进了殿内,徐琳琅送了他一幅他寻了很久的画,他喜爱得紧,当即让人铺开,细细欣赏。
门外,小内侍传圣上和舒婕妤来了。
「表哥,舒婕妤就是圣上从外面带回来的女子?」徐琳琅问道。
付恒敷衍地点了点头。
「你见过没有,长什么样子?」
付恒摇头,他吃饱了撑的,关心父皇的女人干什么。
「也奇怪,圣上一向清心寡欲,怎么会突然动了凡心。」她正琢磨,忽然看到圣上自门口进来。
「你快看,她来了!」徐琳琅推了推付恒,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怎么会是她!」
「谁,你认识?」付恒抬起头来,看向他父皇身后跟着的女子,随即,像魂被抽离了似的,直愣愣站在了原地。
5.
是元央,她穿着一袭雾蓝的宫装,身形清瘦高挑,付恒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元央很漂亮,他是知道的。
和别人的漂亮不同,她的漂亮不是第一眼的明艳。
她很素淡,秀眉杏眼,不施粉黛,也不喜戴首饰,但她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美。
越是了解、越是接触,便越会觉得她美。
她今日的打扮依旧是素淡的,但却和以往不一样了,她多了一份自信和贵气。
这让他一时不敢确认。
但他也只是愣神了一下,立刻就反应过来,元央是为了他打扮的。
她特意盛装出现,为的就是给他一个惊喜。
她心里有气,憋着一口气,想要在他的冠礼上证明自己。
他能理解她的心情,可他还是有点生气,这太失礼了。
「元央。」付恒快步过去,皱眉道,「怎么这么没规矩,过来。」
元央怎么跟在圣上身后了,她可是最讲究规矩的人。
可元央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又半垂着眼眸,站在离圣上半步之远的地方。
没应他,也没动。
付恒又喊了一声,「元央,过来。」
圣上皱眉,斥责道,「你今日已成年,还这么不稳重。朕教过你多少遍,做事三思而后行。」
「是,儿臣记住了。」付恒责备地瞪了一眼元央,若非她不懂事,他也不会当众被父皇训斥。
待会儿便要罚她,她这次的事做得太过分了。
圣上在主座上落座,并指着云贵妃的下首一座,「你也坐。」
元央应是,在所有人的震惊中,斯斯文文地坐下来。
在场所有人都懂了,元央就是圣上新封的婕妤。
徐琳琅不敢置信,元央不跟太子跟圣上了?
那以后她见到元央是不是还要行礼?
付恒大步上前去,失态地拉住了元央的手腕,野蛮地想要将她从位子上扯下来,
「胡闹什么,这岂是你能坐的地儿,给孤过来。」
元央皱了皱眉,不等她说话,皇后呵斥道,
「太子,不得胡闹,这是舒婕妤。」
付恒踉跄了一下,望着元央,几近哀求地求证着。
元央拂开他的手,「祝太子殿下生辰安康,弱冠礼成,一生顺遂。」
「怎么会……你……是舒婕妤?」
付恒还要追问,皇后给正发呆的小蔡公公打眼色,小蔡公公赶紧上来,将付恒拉开。
付恒脑子嗡嗡响着,浑浑噩噩加了冠礼。
他要去问问元央到底怎么回事,可被皇后押送去了太子府。
「让人看好了,太子无召不许他入宫。」皇后怒道。
6.
入宫第四日,我其实还没适应。
我也没有料到,圣上会将扶华殿给我住。
我刚入宫的时候就知道,扶华殿对于圣上的特别,因为他儿时和他的母妃就住在这里。
这里承载了他所有的回忆。
他母妃去得早,他一个皇子,不但在后宫活下来,还最终做了君王。
这背后经历的事和伤痛不会少。
年岁渐长后,圣上不去各宫主子那里歇着时,就会独自住在扶华殿里。
所以,扶华殿是特别的,我受宠若惊。
「娘娘。」元清带着宫女鱼贯入内,「圣上晚上过来,奴婢们先伺候您沐浴更衣。」
我握住元清的手,元清回应地捏了捏我的手。
「太子被皇后娘娘撵去太子府,往后不许他再住回东宫了。」元清给我梳着头发,轻声细语地说,「今天看到他,心里可难过?」
我摇了摇头,「过去的都过去了,不去想了。」
「嗯。」元清将我抱在怀里,「好央儿别怕,姐姐会一直陪着你。」
我帮她擦了眼角的泪,
「往后换我护着姐姐,我们姐妹再不会担惊受怕。」
元清哽咽着,「大家都说你有福气,其实他们不知,最有福气的是我,有你这样的妹妹。」
圣上近亥时才来,我正伏案抄写经书,他停在我面前忽然出声,
「怎么没先睡?」
我放了笔行礼,他虚扶我起来,翻看我写的字,
「字形不错,但少了些底气。不过,你怎么写这个字体?」
「奴婢……妾身偶尔得了一张字帖,觉得字好看,所以悄悄练的,是不是不妥?」我问道。
圣上没回我,只提笔也抄了一行字,而后笑而不语地看着我。
我吃惊不已,「原来那字帖是您的,妾身不知。」
他放了笔,「没什么不妥,你写得不错。」
我红着脸应是。
7.
其实,我和圣上的机缘,还要多谢徐琳琅。
冬猎那天,她罚我跪在雪地里,后半夜我晕了,但没有太子首肯,没有人敢救我。
幸好圣上路过,看到我倒在雪地里,人已被新雪埋了半截,他问清了原委,亲自将我送回帐子里。
我一直抓着他的手喊着冷。
天快亮时我醒过来,吓得三魂去了六魄。
圣上好脾气地往炭盆里添了两块炭,又将药递给我,让我仔细歇着,
「开了七副药,仔细吃完,不许浪费。」
圣上离开许久,我的魂才回来,懊恼自己刚才失了规矩。
那其后几日,我都没再出帐子,一直到提前回宫,我也都没有见过圣上。
直到,圣上他们冬猎回宫,我求了太子救元清,被他拒绝后,我才咬牙去了扶华殿。
我其实没有抱希望,毕竟扶华殿不是谁都能进的。
可没想到,我在门口遇到了圣上。
他看到我很意外。
我端着一叠凉透了的梅花糕,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他还像那夜那样,往炭盆里添了一块炭,等我喝了暖烘烘的茶,才开口问我出了什么事。
我如实将元清的事说了。
他没说什么。
我跪在他面前,生涩鲁莽地,将手搭在了他的膝盖上……
姚公公在宫中待了几十年,头一次被吓得失了态,摔了一个茶盅盖。
后来我才知道,他伺候圣上三十年,这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圣上自小性子清冷,克己复礼,情感淡漠,无论听从先帝的命娶皇后,还是后来添的良贵妃和云贵妃,都不是他主张娶的。
三位贵人,也没有谁厚得过圣宠。
圣上都是一月三日,初一在良贵妃的宜春宫,十五歇在皇后的坤宁宫,二十五则去云贵妃的翠韵宫。
十多年来,一直如此,后宫也没有添新人,圣上也没有打算添新人。
其实,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更加无地自容。
若非那夜,我真的心灰意冷走投无路了,也不敢去扶华殿。
8.
付恒浑浑噩噩回到太子府。
小蔡公公喊了他七八声,他才回神,哑着声音道,
「孤饿了……」
小蔡公公赶紧传膳,各式各样的菜,按着以往口味做的,摆了一桌。
付恒吃了两口,便掀了桌子,
「这做的什么,本宫是狗吗?狗都不吃!」
小蔡公公怕伤着付恒,赶紧让人来收拾,付恒看着他烦,踹了他一脚。
小蔡公公忍着痛,跪在地上汗如雨下。
付恒赤红着眼睛看着小蔡公公,
「你说她为什么?」
小蔡公公也不知道。
他以为元央顶多就是生气,耍小性子,等太子来哄她而已。
谁知道她居然做了圣上的婕妤。
他到现在都没回神。
「是父皇逼她的,一定是父皇强迫她的,她明明心里只有我!」
付恒想不明白,眼里只有他,看到他眼睛会发光的元央,会离开他,跟了另一个男人。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被圣上强迫了。
「殿下,殿下您不能去宫里,皇后娘娘说了,这段时间,无召您不得入宫。」
「凭什么不能入宫,孤就要去问个清楚。」
付恒拂开所有人要出太子府,但到府门口,还是被十几个侍卫拦住了。
无论付恒如何打骂发脾气,这些人都岿然不动,打定了主意,不让他出府。
付恒这段时间没睡好,也没吃好,今天情绪大起大落,大闹一通便脱了力,让人抬回了卧室。
他浑浑噩噩间做了个梦,梦里面,是元央站在他身边,伺候他吃饭。
他喜欢吃元央做的饭的原因,不只是她做的口味是他最喜欢的,还有她每次站在桌边,轻声细语地哄着他的样子。
好像他吃饭,是她天大的事,他多吃一口,她都会高兴一整天。
有时候他心情好,会故意少吃两口,这一天,元央都会想方设法地再哄他吃些别的。
这一整天,她都围着他打转,求着哄着。
其实别人也哄他,但他能感觉到,别人的哄是例行公事,是害怕被责罚。
只有元央,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他多吃些,养好身体。
「元央你一定不愿意对不对,是父皇强迫你的对不对?」
9.
「圣上早些歇着吧,您今日累了一天。」
「确实累了。」
我踮着脚给圣上解衣领,因为紧张,手微微抖着。
圣上垂眸望着我,柔声道,
「太子那边,你不必担心,皇后会处理。」
我应是。
他又问道,「朕今日故意让你露面,可是为难你了。」
我错愕地看着他,他在问我,有没有为难。
我好一会儿才适应,他是在为我的情绪和立场考虑。
以前,太子不论做什么,都是命令,至于我的想法,并不重要。
「妾身没什么的,只是羞愧,妾身的身份……恐怕要给您引些非议了。」
我虽未被太子收房,可到底在东宫待了九年。
认识我的人都认定了,我将来会是太子的人。
现在出宫转了一圈,回来竟做了圣上的婕妤。
悠悠众口,又怎么堵得住呢?
「朕做事,他们不敢非议,便是敢,朕也听不到,你不必有负担。」
我低声应了。
圣上牵着我坐在床畔。
我又紧张起来。
姚公公说,圣上克己复礼,对女色寡淡,我也一直这么认为,可是第一夜在扶华殿……
我连元清都没敢说过,圣上做那事时,很……有些渴骥奔泉……
我沉沉浮浮想着,直到后半夜才歇下,圣上搂着我在怀中,轻叹一声,
「朕今日孟浪了。」
我红着脸,没敢回他的话。
第二日虽累得很,但圣上早朝时,我还是醒了,他给我掖了掖被子,
「再睡会儿,等午时朕再来陪你用膳。」
「好。」我一出声才惊觉自己的嗓子哑了,他轻叹一声,喊姚公公传太医来,「莫要惊动旁人。」
王太医给我诊脉后,也有些吃惊地看了我一眼。
他大约也和我一样没有想到,我面红耳赤地垂着头。
王太医低声道嘱咐了我几句,说我气虚,平日多动一动,临走时又留了一瓶药膏给我。
元清进门来,眼底藏着笑。
中午圣上来陪我用午膳,午休时,他规规矩矩抱着我,将睡不睡时,我迷迷糊糊似是听他说了一句,
「王太医的药,你记得用。」
夜里亦是如此,但后半夜他又去拧了冷帕子擦了擦,我唤了他一声,他道,
「朕白天睡多了,现在索性不睡了,接着把没看完的折子看了,你且睡吧。」
我也没了睡意,便拢着衣裳,坐在一侧做针线,时不时给他添茶、磨墨……
圣上其实看上去一点不像三十六的人,剑眉星目,肩背宽厚,他个子也很高,穿什么都挺拔如松,器宇轩昂。
我听姚公公说,有一回圣上微服私访,路过一处庙会,才走了半条街,就被姑娘们塞了一怀的帕子荷包。
不过他不常笑,眉头一直皱着,显得过于端肃,无论宫内还是朝堂,大家都很惧他。
「做的什么?」
「袜子。」我拿给他看,他还真接过去仔细打量,「给朕的?」
其实我是给自己做的,但他这么问,我只能说是。
他很高兴,又看了好一会儿,还指着上头的小花说好看。
我无地自容,趁着他不注意,又给他赶制,等做好他迫不及待地穿上,还提起长袍,露出脚踝处的碎花,给姚公公展示。
晚上,他左右手不腾空,和姚公公一起,抱了一堆东西来扶华殿。
「投桃报李,朕给你找了些东西出来,你看看,若是不喜欢,朕带你去挑。」
我赶紧翻看,都是些稀奇奇巧的玩意儿。
他兴冲冲地等我回答。
「都喜欢,谢谢圣上。」我确实很喜欢,认认真真将这些东西或收在柜子里,或摆在多宝阁上。
他兴致勃勃地看着我摆弄,又忽然变法术似的拿了个毽子出来,问我会不会。
「妾身踢得很不错,圣上也会吗?」
我便和他一起,关着门来踢毽子。
他踢得很好,还会踢花样,看得我眼花缭乱,「圣上哪里学的,怎么踢得这样好?」
他笑而不语。
我后来才知道,他小时候因为踢毽子被先帝骂过轻浮。
自那以后他再没踢过毽子。
今晚他再踢,估计是因为王太医说我身体虚,应该多动动。
他便陪我活动。
踢毽子累了一身汗,他沐浴后又不睡,接着看折子。
「我帮您读吧,您闭着眼睛歇一歇?」
「你会读?」
「嗯。您听听看,若是不满意,您教教妾身。」
圣上就递了折子给我,我读给他听,他听着听着,忽然道,
「这位刘达仁,每个月一封折子,说的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真当朕很闲。」
刘大人的折子从去年秋收说到今年秋收,又提到了小麦……
「圣上,这折子好像有些不一样。」
我没看过折子,只是觉得这位知府大人,得有多闲,才会一直给圣上写同样内容的折子。
所以多看了一眼。
「哪里不同?」圣上接过去,我指了指折子的奇怪处,「每一列都有数字,按照数字的指引,找出这列的一个字。」
圣上眉头蹙了起来,读道,「圣上,富春府已六年不见春播种,请圣上做主。」
「春播的种子没有?他怎么不直接说?」
圣上捏着折子,大约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关节,他腾地起身,「你先睡,朕回乾坤宫。」
我赶紧拿了斗篷给他披上,他定定看着我,「还是你心细,不然他写一百封,朕也看不出。」
「妾身是女人的心思罢了。」
圣上摸了摸我的头,快步而去。
10.
每年的年三十早上,皇后都会领着太子和两位贵妃去皇庙祭拜。
付恒等了足足一个月,终于等到了这天。
他一早强迫自己吃了早饭,早早去庙门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宫里的马车来,远远的他就在人群里看到了元央。
她似乎养胖了一些,皮肤比以前更白了,眉宇间更温柔平和了。
她和云贵妃说笑着,跟在皇后身边朝这边走来。
他立刻迎过去,喊了一声母后,目光却忍不住往元央身上飘。
元央没和他对视,皇后却是哽咽了,喊了一声,「我的儿,怎么瘦成这样了。」
这半日,皇后看元央的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愤恨。
她很清楚,付恒今天这样,都是因为元央。
她就是个害人精。
付恒如坐针毡地又耗了一个时辰,终于看到元央落了单,他冲过去,拉扯她要进厢房。
元央推开他,脸色很冷,「太子殿下自重。」
付恒咬着后槽牙问她,「你是不是被父皇强迫的?」
「不是,我心甘情愿的。」
付恒不信,他质问元央为什么,他对她那么好,她为什么不识好歹。
「殿下已弱冠,行事还是讲究些的好,免得落人口舌。」
元央不想和他多说,一如她当时和元清说的。
算了……
「他抢了儿子的女人,不怕落人口舌,孤还……」
元央打了他一巴掌。
小蔡公公吓得跌坐在地上,汗如雨下。
他觉得元央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元央,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的。
「殿下慎言。」元央绷着脸道。
付恒不敢置信,元央会和他动手,
「你心里明明有我,你怎么可能变心。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要娶太子妃,所以你拈酸吃醋?」
「你真可笑。在殿下眼中,我从来不是一个人,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婢而已,你何必如此伤心动气。」
付恒摇头,「你为何这么想,孤从未当你是……孤很看重你的。」
元央自嘲地笑了笑,「殿下是太子,怎么想都对,你让谁给你效命都是应该的,可现在,殿下求的太多了。」
你可以要求属下忠心,却无法要求属下真心。
真心,要求不来的。
元央没再逗留,和皇后打了招呼,提前回了宫。
她走后,付恒失了魂似的,一直喃喃自语……皇后吓得不轻,亲自送他回太子府。
他抓着皇后的衣袖,将元央的话说了一遍。
「畜生蝼蚁?她难道不是?不过一个奴婢,竟还心高气傲,当自己是个人。」
付恒震惊地看着皇后。
他以往没有注意过这些,他都是理所应当地行事,他是太子,他周围的一切都理所当然围着他转。
他要考虑的是家国大事,其他人在想什么,高不高兴,自己处理就好了,来烦他,便是逾矩了。
他如遭雷击,过往做的一切,都浮现在眼前。
来源:优雅的看书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