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他对我的爱,在我对他滔天恨意中,显得那样缥缈如烟又不值一提

B站影视 2025-01-17 08:13 3

摘要:她说:「伊伊,今早刚下了废后诏书,新皇后就做了三个月,这次我赌赢了!」

三月初二,是个春光和煦的日子。

长乐一大早就推开我的房门,站在我床前嘚瑟。

她说:「伊伊,今早刚下了废后诏书,新皇后就做了三个月,这次我赌赢了!」

我坐在被窝里耷拉着眼皮:「你都是个六十岁的老太太了,能不能注意点形象。」

她不服:「你不也四十岁了吗,看你头发又白了不少。」

我一时有些忧伤。

倒不是因为我的年龄,而是想着我们俩,一个四十岁的中年妇女,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太,竟然还会为新皇后的任期时长打赌,着实是有些为老不尊。

说起我跟长乐的关系,也是颇为微妙。

她是先帝的姐姐,长乐大长公主,我是先帝的嫔妃,还是最后一批入宫的那种,跟当今圣上的年纪差不多。

所以尽管我俩年龄相差了二十岁,辈分却是平辈。

先帝逝后,我这个没子嗣的太妃,跟她这个没出嫁的大长公主,一起搬到了京郊行宫。每天晒晒太阳、喂喂鱼,再就一些时事打些无聊的赌,便成了我们晚年生活的全部。

我起床后,孙太妃包了饺子,招呼我们都过去吃。

我端着碗筷正要过去,突然被如霜叫住:「姑娘,皇上来了。」别问我她为什么叫我姑娘,这是我的至理名言——女人至死都是少女。

只是这次我并没有因为这句「姑娘」喜笑颜开。

我捧着碗筷不情不愿地走到了行宫后门,陆昀果真在那里等着我。他这人着实古怪,每次都放着好好的正门不走,非得偷摸地等在偏僻清冷的后门。

这么多年,我到底没摸透他的脾气。

因为没吃上饺子,我心里老大不高兴,端着碗筷站在他五米开外的位置,冷着张脸,企图将「高冷」二字刻在灵魂深处。

如霜在我身后小声说:「姑娘,我帮你把碗筷拿回去吧,你这样看着特别像个要饭的。」

我:「……」

然后她夺走我的干饭工具小跑离开了。

阳春三月,春风和煦,陆昀慢慢朝我走近,问:「听说你跟姑姑打了个赌,赌这次新皇后能做多久?」

长乐这个大嘴巴,这么多年一点没变。

陆昀又问:「那你当时,赌她能做多久?」

我望着他,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林湘。

顿了顿,我才说:「我当时说的是永远。毕竟你已经很久没立后了,我以为你遇到了真爱,谁知道,又是故技重施。」

陆昀站在明丽的春日里,许久都未曾说话。

我叹了口气,不想再跟他说这些没用的话,脑子里都是孙太妃的饺子。于是我问:「陛下还有别的事吗?没事儿我先回去了。」

「宋伊,」他叫住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在恨我吗?」

我觉得他问了一个很无聊的问题,无聊到我根本不想回答。

我打了个哈欠:「当年我说过我会恨你一辈子,虽然我已经四十岁了,但一辈子还没过完,有生之年,我会继续恨下去的。」

陆昀苦笑一声:「原来如此。」

他低下头时,暖煦春日覆上他的发顶,恍惚间,我发现他的头发已经半白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老了。

对了,我是哪年入的宫呢?

我入宫时,孙太妃好像还不会做饭,长乐好像还在跟先帝怄气,林湘还只是个看到帅哥就犯花痴的傻姑娘。

至于陆昀,陆昀……他那时还是个屈居冷宫不受宠的皇子,常常吃不上饭,第一次见面时,我还教会了他去御膳房偷食物的本领。

我到底是哪年入的宫呢……

回去后,我得去问问长乐。

01

我入宫时,我爹哭了一宿。

他一个一米八几的武将,顶着红肿的双眼出来送我,现场表演了一出「猛男落泪」。

我觉得这有失体统,就拿手里的帕子盖住他的脸。我说:「爹,我是入宫当娘娘的,不是上刑场的,你这哭得我也想哭了。」

他拿帕子狠狠擤了下鼻涕,转过身不再看我。

直到马车离开将军府,他都没再看我一眼。

我气得在心里直骂:宋庭岳,你可真够狠心,把我塞进皇宫,也不知道过来送送。

不过这也怨不得他,那皇帝老儿一纸诏书,让宋家送个女儿入宫。我家孤女寡父,我爹想推也推不掉。

所以我就入宫了,在我十四岁这一年。

我听说,皇帝老儿比我爹还大,后宫莺莺燕燕无数,儿女子孙满堂。我是实在不理解,他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为什么还要充盈后宫呢?

进宫后,我理所当然地被冷落了。

皇帝很少来后宫,跟我一批入宫的姑娘,大多都没见过天子真颜。

老实了一段时间,我好玩的天性终于抑制不住了,就从御膳房偷了只鸡。

鸡是活的,我没敢吃,藏在院子里偷偷喂了起来,只拔了几根鸡毛做成毽子,跑到御花园的角落踢着玩。

我不敢白天去,只挑天蒙蒙亮的时候,踢踢毽子、练练拳。

从前我做这些时,都是我爹陪在我身边,如今孤身一人,一向没心没肺的我,竟生出伤春悲秋之感。

我就是在那里遇到长乐的。

那日我踢毽子踢得相当激烈,许久后才发现身后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穿金戴银雍容华贵的女人,后面跟着乌压压一群宫人。

我猜她肯定是贵妃,或者是皇后,于是我手忙脚乱地行礼:「见过娘娘。」

结果我垂头许久,也不见她叫起,只听到宫女的轻笑:「这是哪儿来的野丫头,长乐长公主都不认识。」

我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去。长乐也在笑,温和的眉眼让我想到了我早逝的娘亲。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我。

「我,我叫宋伊。」

她好像愣了一下,又问:「你是哪个宫的?」

原谅我不善记忆的大脑,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那个我住了两个月的宫殿的名字。

长乐又笑:「我瞧着你投我眼缘,往后就跟我回福喜宫吧。」

她那时只当我是哪个宫的宫女,直到两个月后,她才得知了我宫妃的身份。

长乐大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答得理所当然:「你也没问啊。」

那时长乐好像在跟先帝嘉宗怄气,袖子一撸,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那你是想跟着皇帝,还是想跟着我呢?」

我被她突变的气质吓得一缩:「我,我不想走……」

她的笑容立马阳光灿烂:「这就对了。」

就这样,我从一个宫妃莫名其妙变成了长公主的女伴,每天跟她一起晒太阳、嗑瓜子,再八卦一下后宫的妃子们。

长乐说:「自古以来,皇帝没一个好东西,我爹是,我弟弟也是。」

我哪敢接她的话茬,只能「嗯嗯啊啊」糊弄过去。

结果长乐说得更起劲,连瓜子都不嗑了:「我十几岁时,我爹给我找了个伴读。翰林大学士何重善的孙女,那叫一个才华横溢,学富五车。

「起初我不喜欢她,觉得她抢了我的风头,但后来我发现,这姑娘虽然文化程度高,但脑子好像缺根筋,一见到一个叫姜堰的小伙子就满脸通红,生怕旁人不知道她的少女心思。

「哎对了,姜堰就是如今的镇国公,他那时还只是我六皇弟身边的一个小小护卫。」

我点点头:「我知道。他是我爹的同僚,我小时候他还抱过我。」

长乐突然两眼一亮:「那你最近见过他吗?他现在长什么样了?」

我脑海里浮现出姜堰那张胡子拉碴的糙汉脸,着实想象不出小姑娘对着他脸红的情景。

我斟酌着言语,最后还是委婉道:「他现在……挺粗糙的。」

长乐眸底的光渐渐暗下去了:「也是,毕竟他征战沙场,每日风吹日晒,难免粗糙。但他那时可是个白皙清瘦的爽朗少年,任哪个姑娘看了,都会忍不住动心。」

我想都没想,问:「你也是吗?」

问完我就后悔了,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

长乐顿了半晌,才笑着点点头:「是啊,我也动过心。所以我向那个姑娘摊牌了,说要跟她公平竞争。结果她脸红了好久,才支支吾吾跟我说,她喜欢的不是姜堰,而是我的六皇弟。

「你知道那时我有多震惊吗?我六皇弟天生左手断指,被我父皇视为不祥之人,整个皇宫都没人待见他,这姑娘竟然傻乎乎地去喜欢他,而且她还告诉我,两人已经私订终身了。

「你说她是有多傻啊。何家一直都是太子一党的人,已经准备将她嫁给太子做太子妃了,她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做出了背叛家族的事。」

我捏了把汗,问:「那之后呢?」

「之后?」长乐冷笑一声。

「她与我六皇弟私通,怀了身孕,家族没法,只能将她嫁了过去,可我六皇弟已经有了王妃,她只能屈居侧妃之位。再之后,整个何家都不得不离开太子,转而支持六皇子。」

我长舒一口气:「也算是个好结局。」

「好?你怕不知什么是深渊吧?我那六皇弟,便是当今圣上,你可曾听过他后宫中有何重善的孙女,一个姓何的妃子?」

我微微一愣,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听过何重善这个人。」

「这就对了,因为皇帝登基后,就过河拆桥,随便找了个理由治了何家的罪。整个何家被迫离开京城,远离了权力的中心。」

「那……那个姑娘呢?」

长乐抬手挡住眼睛:「那个姑娘啊,她在不久后跟皇上彻底闹翻,发下生死不复相见的毒誓。

「可是有什么用呢?皇上不断往宫中纳入秀女,每年都有许多人为他诞下子嗣,他早就不记得她了。直到她死,皇上都没有再见过她一次。」

长乐终于说完了这个故事,我坐在她身边,与她一同沉默了许久。

春日杲杲,我却觉得冷得厉害,忍不住依偎到长乐怀里。

我终于理解了长乐的话,自古以来,皇帝果真没一个好东西。

02

我在长乐身边的第二年,她又找来了一个姑娘,说要与我做伴。

这个姑娘就是林湘。

她是当朝相国的孙女,才华横溢,学富五车,连长乐都说,她与当年那个何姓姑娘极其相像。

但何姑娘的事情给我造成了相当严重的心理阴影,所以在林湘入宫后,我每日都在向她灌输正确的恋爱观。

什么「恋爱需谨慎,生命价更高」、「情郎错选,命丧黄泉」。

每次我高喊这些朗朗上口的标语时,林湘就眨巴着漂亮的杏眼,不解地问:「宋伊,你是不是被男人伤害过啊?」

她这样问一个宫妃着实不合适,只是长久的相处中,她和长乐好像都忘了我是宫妃,连带着我,都快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所以我拍拍她的肩膀:「不,我只是参透了恋爱的本质,轻则一命呜呼,重则连带九族。」

林湘看着我,咽了口唾沫。

好在她是个听话的姑娘,虽然喜欢偷偷躲在被窝里看情情爱爱的话本子,但从没主动提过某个异性,也未曾有过心上人。

我的苦口婆心到底没有白费。

我们年龄相仿,脾性却南辕北辙。她好静,我喜动,她说话柔声细语,我说话中气十足,她喜欢猫狗兔子之类的可爱之物,我喜欢鸡鹅鸭子之类的美味食物。

然而谁都没想到,我们这样截然不同的人,却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到了秋天,福喜宫院子里的柿子树结了满树的红柿子,一个个浑圆莹润,像极了喜庆的红灯笼。

我趁长乐不在,拉着林湘去爬树。

等林湘被我忽悠到树枝上后,我就使坏,沿着树干滑下来,站在柿子树下,仰面朝她笑:「哈哈,林湘,你下不来了吧?」

她这时才发现我已经溜了,倚在树枝上又急又气,却动也不敢动,唯有眼角慢慢通红:「宋伊,你快上来接我下去!」

「你好不容易爬上去的,先摘几个柿子,我在下面接着。」

林湘拗不过我,只好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扭了几个手边的柿子,丢到我怀里。

「这下可以了吗?宋伊,你快点上来!」

她声音里都带了哭腔,我自觉有些过分,正要爬上去接应,她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从枝头摔下去。

几乎是瞬间,我纵身朝她扑去,赶在她落地前接住了她。

只是我到底没有雄壮的臂膀,被她砸了个四脚朝天,五脏六腑好像都移了位。好在林湘仅受到了惊吓,并未受伤。

我松了口气。

当夜,长乐发现我们爬了树,我还因此受了伤,一怒之下罚我们抄一夜的经书。

我跟林湘坐在窗边的案台前,头对着头,就着昏暗的烛光,写得磕头打盹,头晕眼花。

林湘一边写一边抹眼泪:「都怪我,要不是我心里急,就不会从树上掉下来的,也就不会砸伤你了。」

我心头一暖,想微笑证明我没事,结果扯到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林湘站起身:「我去拿伤药。」然后小跑着取来了药膏。

她站在我面前,微微躬身,用手指蘸取一些药膏,轻轻抹在我唇角的伤口处。

满室昏暗的烛光中,我能清晰看到林湘蝶翼似的卷翘睫毛,以及眸底显而易见的担忧。入宫后,除了长乐,她是第二个对我这样好的人。

伤好后,我跟林湘商量着该怎么处理摘来的柿子。

我说:「做柿饼吧,这样到冬天时,我们也能吃上柿子。」

林湘点头:「那我们就去御膳房请教厨娘柿饼的做法吧。」

我面露难色,随便找了个理由逃避,让林湘自己去。

毕竟我已经从御膳房偷了两只鸡,一只鸭子,现在堂而皇之地过去,难免做贼心虚。

林湘虽有疑惑,却还是自己去了。

她走后,我跑到福喜宫的犄角旮旯看那几只鸡鸭,在我的悉心喂养下,它们都比之前肥了不少。我满意地点点头,思考着该如何悄无声息地宰了吃。

我在福喜宫并不挨饿,这些肉,我是准备给另一个人吃的。

03

我跟陆昀刚认识时,我以为他是个小太监,他以为我是个小宫女。

毕竟我们两人都太过落魄,没一点宫妃和皇子的影子。

那时我刚从御膳房里偷出一只鸡。月色皎洁,夜风柔和,我一手拎着母鸡的翅膀,一手奋力扶住通风窗口往外跳。

身体落地后,我长舒一口气,一抬头,发现面前站着个人。

那人一身深色长跑,黑发未束,松散披于脑后,面庞在月色下莹润如玉,几乎惨白。

我吓得连鸡都甩掉了:「你你你,是人是鬼?」

那人未动,只眉尖轻轻蹙起。

目光流转间,我看到了他在月光下的影子,松了口气,故意理直气壮地问:「你是哪个宫的小太监,大半夜不睡,来御膳房作甚?」

他终于开口:「你不也半夜来御膳房,不仅翻窗,还偷了只鸡。」

我随他视线看向一旁「咯咯咯」的母鸡,立马认怂:「大哥,你就当没看见我行吗,这只鸡送你了,你就当夜宵。」

他半晌都没回答,只定定地看着我。

就在我以为这招行不通时,他忽然问:「通风窗那么高,你是怎么翻进去的?」

我眉头一挑,闹了半天,这小太监是想跟我学偷食物的本领啊。

我从怀里掏出一根带有铁钩的绳子,现场教学:「用这个甩到窗口里,铁钩挂在窗台上后,再拽着绳子往上爬,就可以了。」

他点点头:「方法不错,身手也可以。」

我理所当然:「我自幼习武,身手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

他略显讶然:「既然如此,你为何甘愿进宫?」

提及此,我忍不住哀叹:「我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没办法……」

他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

后来我想,那时陆昀应当把我当作了被家人卖进宫里的宫女,空有一身武艺,却命运不公,身世悲惨。

那晚我们聊了许久,他说他叫阿昀,半夜来御膳房,是因为许久没吃东西,实在太饿,想着能不能找些吃的。

我听后同情心泛滥,当即又翻进御膳房,偷了些点心出来。

我们并肩坐在月下,我自顾自说些有的没的,他安静地吃着东西。

如果不是他面黄肌瘦满脸憔悴,我很难相信他饿了很久。

因为他吃相太优雅了,咀嚼时也完全没有声音,我问了好几次,你真的很饿吗?

他点头:「我真的很饿。」

好吧,看在他瘦弱的样子上,我姑且相信了吧。

不过我发现,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抬眸看人时,漆黑的瞳仁湿漉漉的,像只无害的兔子。可眼尾却微微上扬,不经意间又流露出一抹冷冽之意。

还有,他的睫毛也很长,就跟林湘一样。

想到林湘,我心底又柔软了几分,把翻墙工具塞进他手里:「往后你要是还吃不饱,就用这个翻进御膳房里,里面山珍海味,任君挑选。」

阿昀看着我,瞪大了那双好看的眼眸。

与他的相识,成了我为数不多的秘密。

他没有探究我的身份,我也没有追问他是哪个宫的小太监。我们把彼此当作树洞,偶尔相聚在夜色下的御膳房,将隐秘的心事相互倾诉。

后来做好柿饼后,我给他带去了一些。

我们坐在墙头上赏月,阿昀吃了口柿饼,忽然说:「柿饼要撒上藕粉才好吃。」

我问:「你听谁说的?」

他抬头看向月亮,顿了许久,才说:「我娘说的。」

我想他应当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于是转移话题:「我娘在我五岁时就去世了,我都有些记不清她的长相了,真羡慕你,还记得她说的话。」

他摇头:「我刚出生没多久,我娘就不在了。这句话,是我爹告诉我的。」

我自觉说错了话,正想安慰他,他突然跳下墙头,仰面看向我,朗笑道:「宋伊,谢谢你的柿饼,回去后,你替我尝尝,撒上藕粉的柿饼到底好不好吃。」

原来他并没有吃过。

第二天,我托林湘弄了些藕粉,慢慢撒到柿饼上。

咬进嘴里第一口时,我忽然红了眼眶。

这是阿昀母亲喜欢的味道,那我的阿娘,喜欢什么味道呢?

我要写信问问阿爹,我还要告诉他,我有些想他了,我好想回家看看。

04

可能是与阿昀的互动太过频繁,我渐渐忽略了林湘。

等我发现她的异常时,已经下了入冬后的第一场雪。

这日小雪,寒风瑟瑟,世间一片银装素裹。

长乐嫌冷,一直卧床没起。我跑到她床头,问:「林湘呢?」

长乐侧身朝里,动也不动:「我哪知道。」

我有点不悦:「外面还下着雪,林湘不知去向,你就不担心吗?」

「她又不是第一次跑出去了,还能丢了不成?」

我心头一跳:「不是第一次?」

长乐突然噤声。

我扭头就往殿外跑。

碎雪簌簌覆在我身上,凛冽寒风吹得脸颊有些刺痛。我在心里祈祷着,千万,千万,不要让林湘遇到什么皇子王爷。

那不是浪漫甜蜜的偶遇,那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但我没有找到林湘,却冲撞了一个贵人。

太监尖厉的声音响起:「哪来的贱婢,竟敢冲撞圣驾。」

我跌坐在雪地上,愕然抬起头。

我终于见到了天颜,在灰白飘雪的天空下,在寒风凛冽的冬日里。

他很高,好像跟我爹差不多,据说年龄比我爹大,可看起来却比我爹年轻。

我盯着他有足足十秒,一旁太监怒斥:「直视天颜,罪加一等,拖下去!」

可皇帝抬手止住了他。

顿了顿,他抬起绣金龙靴,一步步朝我走来,低沉的男声自我头顶上传来:「抬起头。」

我攥紧衣袖,依言看向他。

他的眼神好像有些恍惚,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但我还是乖顺回答了:「我叫……宋伊。」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他眸底一闪而过的悲伤。

我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忙俯下身子,额头抵在冰凉的雪地上:「冲撞了陛下,奴婢罪该万死,求陛下饶奴婢一命,准许奴婢回去自行领罚。」

他没有回应。

我又大着胆子说了一遍:「求陛下准许奴婢回去。」

我抬眼看他,发现他竟然怔住了,我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也不见他出声。我胆子更大了,步履踉跄地转身离开。

我想我真是命大,赶上皇帝心情好,没下令重罚我。

只是我没看到,在我转身的一瞬间,皇帝抬起手,拦住了想要追我的宫人。

我惊魂未定地回到福喜宫,发现林湘已经回来了。

她坐在窗前,望着窗外簌簌白雪,似乎心事重重。我走过去,就见她手里拿着一卷书,红光满面,一看就是少女怀春的模样。

我心头一跳,就听她问:「宋伊,你说话本子里说的都是真的吗?」

「什么?」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生生世世,永不相离。」

我猛拍桌子:「都是假的!」

她却丝毫不惊,只是起身往内殿走,边走边说:「只是你不信罢了。」

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窗外雪势渐大,忽地压断一条枯枝。那根一直紧绷在我心底的线,在这一刻,猛然断裂。

我知道,我再也劝不住她了。

05

第二天,我是被长乐的骂声吵醒的。

大雪初停,处处沁着寒意。我裹着披风走出偏殿,就见长乐站在院门前,朝外指手画脚,口沫飞溅,不知是在骂哪个倒霉蛋。

我拽住身边的宫女如霜,问:「公主在骂谁?」

如霜小脸皱在一起,小声说:「皇,皇上……」

「谁?」

「皇上……」

我彻底震惊了,往日我只知道长乐是个剽悍的女人,没想到她剽悍到这种地步,敢指着当今圣上的鼻子骂。

我又问:「那……公主为什么骂皇上呀?」

如霜急得快哭了:「皇上一早来福喜宫,问公主要人,公主不给,还把他骂了一顿。」

「要人?要谁?」

如霜避开我的视线,支支吾吾半天,才哽咽:「是……要,要你。」

我愣住了。

半晌才猛然想起昨日与皇帝的相遇。

难道是我魅力过人,让皇帝一见钟情了?

我看着长乐护犊子似的背影,感动不已。我那天还怪她不关心林湘,故意跟她怄气,没想到她依然不计前嫌,无条件护着我。

老实说,我一点也不想跟皇帝走。

想到那个何姑娘的事,我就一阵恶寒,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真龙天子,而是一条冷血狠厉的毒蛇。

最后长乐骂走了皇帝,一转身,跟我碰了正着。

我站在她面前,小声说:「谢谢。」

她拍我脑袋:「傻丫头,说什么谢。当初你选择留在我身边,我就会好好护着你,绝不会让那狗皇帝染指你半分。」

我心底说不出的感动。

那时我想,长乐真是个飒爽的女子,哪怕我是皇帝名义上的宫妃,她都能凭一己之力让皇帝远离我。

尽管有长乐的承诺,那天过后,我还是开始做噩梦。

梦里我好像变成了那个何姑娘,坐在昏暗沉闷的大殿里,绝望地看着门外天空一点点拉下夜幕,世间再没漏下一束光。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我不是鲜艳明丽的绝世美人,皇上为何要在一面之缘后,明知长乐剽悍泼辣的性子,也要冒着被骂的风险来找她要人?

还有,为什么他在看着我的时候,会露出一闪而过的悲伤?

满室漆黑中,我好像隐隐猜到了什么,又好像还是一无所知。

再次去见阿昀时,我忍不住说出了心事。

我问:「被帝王宠幸,到底是幸事,还是哀事?」

他沉默良久,才道:「喜忧参半。」

我不解:「为何人人都向往皇宫的富丽堂皇,难道她们不知道,这就是一方牢笼,多年来,困住了多少稚嫩灵魂,又扼杀了多少年轻生命?」

他说:「我知道。宋伊,我也被困在这里了,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

我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我们还能出去吗?」

他没有回答。

那天我是肿着眼睛回去的,福喜宫寂静空旷,长乐和林湘都不在。

我坐在宫门前等啊等,终于等来了林湘。

我问:「你去哪了?」

她不理我。我上前拦住她,握住她臂膀的手用力:「你到底去哪了?!」

她猛地甩开我:「不关你的事!」

我继续追问:「林湘,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皇子王爷?你听我一句劝,他们都不是良人,我明天就跟长乐说,让她送你回家。」

林湘突然冷笑了一下,那样子让我感到无比陌生。她说:「宋伊,是不是因为你嫁给了皇帝,此生不能再遇真爱,就想方设法地阻挠我,不惜棒打鸳鸯?」

我愣了一下,问:「你就是这样想我的吗?」

她扭头不再看我:「不然呢?」

我与林湘的对话在此戛然而止,倒不是我悲痛欲绝,而是有小黄门过来传话,说皇上今晚招我侍寝。

倒霉似乎是一种特质,总会在人低谷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坐上步辇时我还在想,为什么我偏挑今天跟林湘吵架,为什么长乐偏是今天没在福喜宫。这些想不通的故事情节将我推向了最终的结局——侍寝。

我想我即将真正地被困在这里了,就像阿昀说的那样。

所以踏入皇帝寝宫的那一刻,我彻底放平了心态。

殿内很暖,我一步步朝里走去,皇帝已经在了。他坐在案台前,昏黄的烛光映在他不再年轻的面容上,恍惚间,我好像又看到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悲伤。

我局促不安地站在他面前,他笑笑,指着床说:「坐。」

我依言坐下,脊背挺得笔直。他丝毫没有起身朝我走来的意图,又指向床铺:「睡吧。」

我不解:「您不睡吗?」

说完我就后悔了,这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勾引。

皇帝摇摇头:「你睡吧,我就在这坐着。」

可我哪敢睡,依言躺下后,大脑无比兴奋和精神,时不时瞟向皇帝,却发现他比我还精神抖擞,一动不动地坐在哪儿,什么都不做,只看着我。

我看到他面前的桌上有一盘柿饼,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说:「放了藕粉的柿饼才好吃。」

皇帝一愣,笑了笑:「是吗?曾经也有人这样跟我说过。」

夜色越来越深,我终于撑不住了,慢慢合上了疯狂打架的眼皮。

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现在的中年人,都这么能熬夜吗?

06

我回到福喜宫后,长乐抱着我号啕大哭。

林湘站在她身后,上下打量了我一会,确认我没有少胳膊断腿后,又冷着张脸离开了。

长乐说:「伊伊,是我对不起你,昨晚我去静妃宫里打牌,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

这是她头一次叫我伊伊,我愣了下,才说:「我没事,就是困得厉害。」

长乐问:「难受吗?」

我不解:「啥?」

「侍寝。」

我顿了片刻,才说:「我没侍寝,皇上就坐在床边,看了我一夜。」

长乐似乎愣了一下。随后冷笑一声,也不知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倒算他还有些良心。」

说完,长乐让我回屋里补觉,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告诉她我跟林湘吵架的事,只想着等我睡醒后,再跟她和好吧。

我睡醒后,林湘主动来找我了。

天边阴沉得厉害,一场暴雨近在咫尺。林湘坐在我床头,点亮了一盏烛台。

她敛着眉,似乎在斟酌言语。

我抢先开口:「林湘,昨天我不该对你那样凶的,我是真心为你着想,不想你踏入歧途……」

她微微一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昨天也说了伤害你的气话,对不起。」

事情发展得意外顺利,我开心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握住她的手:「太好了,以后我们还是好姐妹。」

可林湘紧皱的眉头并未展开,不知过去多久,她红唇轻启,轻声说:「宋伊,我刚刚得到消息,你爹被派去打北戎了,你可能暂时,收不到他的回信了……」

随着她话音落下,烛台被我碰倒在地,骨碌碌滚出好远。

满室漆黑中,窗外大雨倾盆而下。

其实我爹是个将军,我不该这样担心的。

可北戎之于我们大齐子民而言,一直都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生性残暴,烧杀劫掠,这些都是我对北戎大军的印象。他们不像训练有素的军队,更像野蛮凶残的兽类。

这些年,大齐跟北戎的交战,每次都是死伤严重,无一例外。

可我又安慰自己,我爹打了这么多年仗,是世人口中骁勇善战的宋将军,我作为他的女儿,难道不该相信他吗?

我努力压抑内心的担忧,让我表面看起来与平日无异。然而在面对林湘和长乐以外的人,我又忍不住流露出真实的情感。

比如阿昀。

在有一次与他墙头相会时,我忍不住说出了心事:「我爹去打仗了,我很担心他。」

他扭头看向我,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佛:「这是从东山寺求来的玉佛,听说很灵,你对着它为你爹祈福,说不定有用。」

我摆手:「这么贵重,我不能收。」

他使劲塞进我手里:「反正是旁人送的,我也用不到。」

见他这么坚持,我也没再推脱,将玉佛放在掌心里仔细观摩。

玉石通体莹润,雕刻技艺高超,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宝贝。我握在手里,自作主张道:「那我先借来用用,等我爹平安回来,我再还给你。」

阿昀望着我,轻轻笑了笑。

07

但我没想到,就是这个玉佛,让我与林湘彻底离心。

那只玉佛被我小心收了起来,只每日早晚取出虔诚供拜。可有一次我忘记了关门,林湘笑着走进来,问:「你在做什么?」

我忙把玉佛收起来:「没做什么。」

林湘嗔怪:「我明明看到你藏起来什么东西了。」

我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把玉佛拿了出来:「只是一个小玉佛,我拿出来拜拜,为我爹祈福。」

在看清玉佛的瞬间,林湘脸色变得煞白:「这个东西,你哪来的?」

我不解,还是说出实情:「一个……朋友送的。」

林湘忽然攥住我的衣领,将我推倒在地,整个人压在我身上:「朋友送的?这明明是我送给三皇子的,为什么会出现在你这里?」

我脑袋「轰」一声炸开了。

我努力把林湘的话跟阿昀的话连在一起,终于猜出了一个可能。

我颤抖着问:「三皇子叫什么?」

林湘眼眶通红:「陆昀。」

这个可能,只在片刻间,就得到了印证。

林湘恋爱了,那个人是三皇子陆昀,也是我认识的阿昀。

我说:「你不能跟他在一起,你一定会后悔的。」

林湘摇头:「我不会后悔的,他对我很好,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的男子,他是我的良人。」

我终于哭了:「林湘,你傻不傻,你爷爷位居高位,你们林家一直都是坚定的中立党,你知不知道,一旦你嫁给陆昀,林家就要因为你被迫站队了?」

林湘也跟着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欢他,我想嫁给她……」

我推开林湘,踉跄着朝御膳房的方向跑。

我坐在墙头上等到天黑,终于等来了陆昀。

他站在墙下,问:「你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早?」

我望着他那双好看的眼眸,想象着它们饱含深情看向一个姑娘的样子,突然有些明白林湘为什么会爱上他了。

我说:「陆昀,离开林湘。」

他忽然愣住了,良久,才笑了笑:「你就是林湘经常提到的那个,总劝她不要恋爱的宫妃?」

我点点头:「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她很善良,你不要利用……」

「你不知道,」他打断我,「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呢?」

陆昀抬头看我,眼尾上挑的眼睛终于显现出狐狸般的狡黠:「还是说,你不希望我们相爱,因为你喜欢我?」

我突然笑了起来:「陆昀,我是你爹的女人,你自己想砍头,别拉着我。」

这句话果然杀伤力十足,他半天都没再回话。

我跳下墙头,狠狠给了他一拳:「离林湘远点,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

人生好像总是这么奇妙,一天之内,我失去了两个朋友,其中缘故,只是因为他们相爱了。

我开始反思,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我杞人忧天了?或许陆昀不是当今圣上,他不会那么冷血无情,过河拆桥。

可我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长乐。

长乐躺在贵妃榻上看书,听闻后神色丝毫未变,只懒洋洋地翻了个身:「管这么多做什么?当年我不也一样没管住我的伴读?」

我不解:「但林湘如今不是伴读,你完全可以把她送回林家。」

长乐轻笑一声:「你说,如果我现在把她送回去,她会不会恨我?」

我没有回答。

我计划着晚上去找林湘谈谈心,或许是我们之间的争吵,只是因为相互的不理解,如果误会解开,或许我们还能像从前那样。

但皇帝的到来,打破了我所有计划。

08

其实我挺讨厌皇帝的。

为什么会有人总能这么恰到好处地招人嫌呢?

他进殿之后,长乐还是一动不动躺在贵妃榻上。我心里紧张得厉害,就听皇帝说:「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长乐翻了个身,还是没抬眼看皇帝:「记得天黑之前把人送回来。」

皇帝顿了下,轻声道:「嗯。」

我一点不想跟皇帝一起遛弯,这简直就是折磨身心的酷刑。

一路上,他问东问西,我只能温顺回答,要不就是他自言自语,说着些我听不懂的话。最后也不知道是他跟我熟了还是怎样,他忽然开口,亲昵地叫我「伊伊」。

我听过很多人叫我「伊伊」,只有他的叫法,让我觉得十分别扭。

就好像不是在叫我,也不是在跟我说话,而是透过我,呼唤遥远过去的另一个人。

终于,天快黑了,皇帝依言把我送回了福喜宫。

他抬手在我背后轻轻推了一下,说:「回去吧,伊伊。」

我抬脚向前走,走出几步后,好像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夹在寒风中,并不真切。

他说:「伊伊,对不起。」

我下意识回头,却只看到了他离去的背影。

我以为,是我听错了。

之后的日子,林湘彻底不再理我了。

她还是时不时消失不见,再满面红光地回到福喜宫。

我劝不动她,长乐也不管她,现在对这段感情而言,唯一的阻力就是林湘的家族了。

但我没想到,连解决这个阻力的方法,林湘都跟当年那个何姑娘做得一模一样。

她怀孕了。

我是从长乐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长乐还说,陆昀已求皇帝指婚,两人不日便能完婚。

我站在殿外,手脚冰凉,撞开长乐冲出院子,沿着长长的永巷一直往前跑,直到五脏六腑都开始发疼,我才终于停下来。

有人朝这边走来,停在了我面前。

是陆昀。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穿上象征皇子的锦缎衣袍,脊背挺直,长身玉立。

怪不得林湘会爱上他。

我目眦欲裂:「陆昀,你最好不要负她。」

他望着我,什么都没有说。

我的泪水一点点滑过脸颊,我指向陆昀,吼道:「若你负她,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他突然朝我走近,抬手想为我拭去泪水。

我拍开他的手。

他微微一愣,随即轻笑:「若我能得到一个正常皇子该有的待遇,又怎会使这等龌龊手段……宋伊,你知道我为何会沦落至此吗?」

我不想听,他却自顾自说了下去:「我出生没多久,母妃就死了,后来我听说,是因为我父皇害得我母妃在京城没了家,她才终日郁郁寡欢,红颜早逝。

「他们都说,我长得像母妃,所以父皇才不喜欢我,多年来把我扔在后宫不闻不问,如果不是我与林湘的事,他可能早就不记得我了……」

随着他的诉说,我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我颤抖着问:「你母妃,是不是姓何?」

凄冷寒风中,陆昀望着我,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步履踉跄地回到福喜宫。

殿内灯火通明,长乐还未就寝,倚在贵妃榻上继续看那本书。我慢慢朝她走过去,站在她面前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好像从未认识她一般。

长乐终于察觉出我的异常,抬头问:「怎么了?」

有风吹过,烛火微微晃动,我终于开口,声音异常平静。我问:「陆昀的母亲,是不是那个何姓姑娘?」

长乐沉默了。

我又问:「你把林湘接到宫里,说要跟我做伴,其实打从一开始,你就做好了让两人在一起的准备吧?他们的相知相爱,都有你的推波助澜吧?」

长乐放下了书卷,却还是没有回答。

我终于崩溃:「长乐,何姑娘当年就是这样踏入万丈深渊的,你怎么忍心又将另一个姑娘拉进这牢笼中呢?」

长乐突然泪流满面:「宋伊,她是我最好的姐妹,陆昀是她的儿子,我不忍心,不忍心看他在宫里蹉跎,你明白吗?」

「那你就要把我的好姐妹拉进深渊吗?!」

「不,不是这样的,阿昀不是这样的人,他和他爹不一样……」长乐摇头,「他不会做皇帝的,我这样做,只是想着有林家帮持,他能拥有一个皇子的正常生活……」

我瘫坐到地上,哑声问:「真的吗?长乐,你真的没有骗我吗?」

她抱住我,与我一起流泪:「我没有骗你,他们俩是相爱的,一定能好好过一辈子。」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昏过去前,我问:「长乐,那个何姑娘叫什么名字?」

「她叫……何依。」

我终于明白了。

长乐和皇帝叫我时,并非「伊伊」,而是「依依」。

我缩在长乐怀里,问:「我跟那个依依,长得很像吗?」

长乐抱紧我:「不太像,只是有一点……」

怪不得。

原来皇帝看我时流露出的悲伤,并非是我的错觉。看来那晚他说的那句「对不起」,也应当是说给何依听的吧。

我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去了,眼前烛火愈发模糊,我抱着长乐,终于昏睡了过去。

09

只是这一次,我猜错了。

皇帝的那句「对不起」,是说给我听的。

在林湘嫁给陆昀的第二个月,从北边传来了我爹战死的消息。

那时将要入春,我正跟长乐一起栽花。春日杲杲,晃得我一阵阵眩晕。

我拉住长乐的手,问:「我是在做梦吧?长乐,我一定还是在做梦吧?」

但我很快就确定了,这不是梦境。因为长乐哭了,她望着我,泪水一滴滴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滚烫灼热。

我害了一场大病。

躺在床上昏昏醒醒间,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入宫五年了。这五年间,我没回过一次家,也没见过我爹一次。

印象里的最后一次见面,还是我入宫那天,他站在府门前,哭得两眼红肿,悲不自持。

我真是不孝,离开的时候,还在马车里怪他不出来送我。

想着想着,我又忍不住哭出了声。

这五年里,好姐妹林湘离开了我,以为是朋友的陆昀也背弃了我,兜兜转转,只有长乐还在我身边。

虽然最开始她对我好,只是因为我的长相和名字与她的好姐妹何依有几分相像。

但我不能否认,这个世上,除了我阿爹和早逝的阿娘外,长乐是对我最好的人。

病好后,我打起精神去见了林湘。

因为大婚,皇帝给了陆昀王爷封号,还赐了宫外府邸。

王府不大,但到底是能吃饱穿暖,无人欺凌。

我过去时,陆昀不在府中,只有林湘坐在庭中在插花。她怀孕六月,如今已然显怀,发髻梳成妇人模样,周身萦绕着独属母亲的温柔。

只是走近后我才发现,她眉宇间隐隐藏着些郁色。

我们默契地没有提当初的吵架和冷战,她给我倒茶,我坐在她面前说一些宫中趣事。

一切就好像我们还在宫中那样,似乎我们一直都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可我知道,已经不一样了。

临走时,我终于开口问出了心里话:「陆昀对你好吗?」

「挺好的。」她说。

我还想再问些什么,但终究没再开口,在暮色下回到了皇宫。

如果那时我知道林湘的处境,或者她哪怕向我透露一点,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带她离开。

可她没有告诉我,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陆昀在娶了她之后,又立马以相同的方式去勾搭其他的贵族小姐,且有不少人对他死心塌地。

他仅仅是风流成性吗?

不,他不是,他要的根本不是那些情情爱爱,他只是看重这些小姐们的家族,看重她们给他带来的利益。

他要的,是皇位。

10

这也是长乐为数不多赌错的时候。

林湘分娩前夕,皇帝忽然驾崩,他死前尚未立储,一时间各位皇子在宫中掀起腥风血雨。

最后,陆昀靠着那些小姐们家族的支持脱颖而出,一举登上皇位。

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在我跟其他先帝妃子收拾离开皇宫前,我找到了陆昀。

我再一次警告他:「你不要负林湘,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只是这一次,他是九五之尊,我是先帝妃嫔,我再没有资格对他说出这种话。

陆昀站在高位上看我良久,终是点了点头。

搬到京郊行宫后,我每日都在祈祷,陆昀一定不要走先帝老路,一定不要负了林湘。可事实证明,长乐的那句话相当正确——自古以来,皇帝没一个好东西。

林湘诞下一个皇子,陆昀封其为太子,将林家地位推向极致。

可谁能想到,这只是他的捧杀之法。

在他的故意放纵下,林家胆子越来越大,收受贿赂,买卖官爵,结党营私,几乎所有罪行都犯了一遍。

终于,在林家加大狂妄时,陆昀出手了。

他先是废去林家所有人的官职,又治了其中几人死罪。林湘年过八十的爷爷,被推到菜市口刑场,当众斩首。

我根本难以想象,得知一切的林湘会做何反应。

我连夜赶去皇宫,却被人拦在门外,只见到了陆昀。

他早已不是我印象中那个挨饿的瘦弱少年。如今黄袍加身,又刚刚击垮了外戚势力,一派少年天子的意气风发。

我强迫自己镇定,可眼泪根本不受控制。

我指着他大吼:「陆昀,你不是答应我不会负她吗?!」

「我没有负她,她是皇后,她的儿子是太子,如今是,未来也是。」

我哽咽着摇头:「但你把她的家人都杀了,如今她在京城里,连个家都没了!」

「皇宫就是她的家。」

我觉得已经无法与他交流了,曾经那个跟我说「我们都被困在这里了」的少年,却变成了冷血无情的天子,还面无表情地说:「皇宫就是她的家。」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知不知道,她为了你,放弃了……」

「难道我就没有放弃什么吗?」他朝我大吼。

「我从出生起就被困在皇宫中,母妃早逝,父皇将我丢在冷宫不闻不问。

「小时候,有个宫女对我特别好,我挨饿,她就给我送吃的,我怕冷,她搂着我睡。我只有六岁,我觉得她是全天下对我最好的人。

「直到最后我才发现,她是皇后派来的,对我好,只是方便在我饭菜里下药,让我再也不会长高,变成一个侏儒。

「很可笑是吧?我曾经那么信任她,却被她这样欺骗。从那以后,我就发誓,总有一天我会站在最高处,无论牺牲什么。

「我也确实这样做了。我用这幅尚且说得过去的皮囊,假装爱上那些姑娘,大部分人都很傻,我说爱,她们就信了,然后再借助她们家族的力量……」

「够了!」我大吼,「所以林湘也是吗?你根本不爱她对吗?」

陆昀沉默了。

我突然笑了:「陆昀,你可真是个冷血的人,这么多年,你有爱过谁吗?」

他望着我,站在惨白月色下的身影让我恍惚间想到了初遇时的场景。寒风凛冽,他终于开口,轻声说了一句话。

但我好像并没有听到那句话。

因为有宫人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悲痛哭道:「皇上,皇后娘娘殁了。」

11

林湘走的时候应该很难受,因为她是一根白绫吊没的。

我没敢去见她最后一面,只是去了空无一人的福喜宫,爬上了那棵光秃秃的柿子树。

我坐在树干上,好像又听到她站在树上急得叫我:「宋伊,你快上来接我下去。」

那时我们还因此被长乐罚抄经书。

我好像真的没什么学习天赋,一直到现在,都学不会林湘的簪花小楷。

只是再也没人说我的字丑了,也再也没人陪我熬夜抄经书了。

我低下头,把脸埋进双手。

对不起林湘,我没来得及把你接走。

对不起。

12

得知林湘的死讯后,长乐比我还要痛苦。

她病了大半个月,醒来就拉住我的手,说:「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把她带到皇宫里,她才步了何依的后尘。」

我摇头:「不怪你,怪陆昀,他是个狗皇帝,就跟你说的一样,自古以来,皇帝没一个好东西。」

长乐点头,又病了大半个月。

她病好后,头发就开始白了。

我们和其他一些太妃住在京郊行宫,一住就住了快二十年。

这些年远离皇宫,不用接待狗皇帝,每天就晒晒太阳、喂喂鱼,再打一些无聊的赌,或者品尝孙太妃最新研制的菜品,倒也是逍遥快活。

除了偶尔会在行宫后门见陆昀。

当年林湘死后,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我会恨你一辈子。」

结果这句话好像成了陆昀的一个执念,他每隔两年就来问我一次,我还恨他吗。

废话,虽然我已经是个四十岁的中年妇女了,但那些恨意还是难以忘怀,历久弥新。

陆昀离开后,我赶紧跑去吃孙太妃的饺子。

长乐站在我旁边,小声问:「皇上又来找你了?」

我点点头。

她不知道我与陆昀之间的事,不解道:「我就奇了怪了,皇帝跟你到底有啥渊源,怎么老是厚着脸皮过来找你,不是上赶着找骂吗?跟他爹一样厚脸皮!」

我耸耸肩,继续吃饺子。

春风和煦,天空湛蓝,我舒舒服服地躺在贵妃椅上晒太阳,忽然就想到了林湘去世的那个晚上,我站在宫门外跟陆昀的辩驳。

我想我应该明白,这么多年,他为什么总是来找我。

因为当我问他,这么多年,你到底爱过谁吗?

他望着我,轻声说:「我爱过你。」

只是这违背人伦的爱意,在我与林湘的情谊,以及我对他滔天的恨意中,显得那样缥缈如烟,又不值一提。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入宫足足有二十六年了。

足足有二十六年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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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诺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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