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写道：“这小小的东山历来颇有名气，东山秋月，是古金陵四十八景之一。转过大门，向上不远处，立着一块石头，刻着‘东山再起’四个红字。我们上高中的第一天，语文老师就跟我们说起这个著名的典故。”

静品万物欣荣——熊代厚《橙黄橘绿时》读后

汤年华

在同样一年好景之际的初夏，捧读熊代厚老师的散文集《橙黄橘绿时》，如同观看央视旅游节目，既有料，又惬意。

第一篇读的是《不向东山久》。我在南京工作生活20多年，却从未去过并不遥远的与“东山再起”有关的江宁东山，甚是惭愧。幸好熊代厚带领我们游历了此山。

他写道：“这小小的东山历来颇有名气，东山秋月，是古金陵四十八景之一。转过大门，向上不远处，立着一块石头，刻着‘东山再起’四个红字。我们上高中的第一天，语文老师就跟我们说起这个著名的典故。”

熊代厚记述自己和高中同学重游东山，昔日窄长幽深的石头路被光洁的大理石台阶取代，而烫金门楼赫然矗立，仿佛宣告着旧日记忆的退场。文字间弥漫着一缕挥之不去的怅惘，这怅惘不单为消失的旧迹，更为记忆里那弯弯小径所承载的青春光阴与山野气息，竟如此轻易被现代性之“新”所置换抹平。

然而东山之山魂并未全然消散，石壁上的双龙依旧怒目圆睁，千百年来不知看过多少过客的悲欢；谢安“东山再起”的典故更在字里行间回荡，李白“不向东山久”的叹惋尤在耳际——这些正是历史人文赋予小山的厚重灵魂。可当“沁芳亭”悄然隐去名字，当“曲径通幽”被“大道通衢”替代，物质空间的改头换面实则割裂了情感与记忆的纽带。

重访旧地，实则是在时间的废墟上小心翻寻自己青春的残片。那窄路虽已湮灭，幸有石龙默默护住了时光深处的温度——故园风物在变，但灵魂曾坐过的青石不会冷去；在飞速迭代的世界里，唯有守护好内心那条通往纯粹往昔的小径，我们才不致成为自己记忆的流浪者。

第二篇读的是《故乡的风》。熊代厚这样写故乡的春风吹拂下疯长的紫云英：“在某一个早晨，它们开出了紫红的花，远远望去，真的是一大片紫色的云落到了田里。我们放学回来，躺在上面了，一股青气味。它们还在长，我们安静下来，似乎能听到它们生长的声音。深的地方，都能把我们给掩藏起来。紫云英的茎是可以吃的，长长的，脆脆的，有点甜，有点清香。这么多年过去，唇齿间好像还留着它的味道。”

是啊，风是故乡忠实的信使，它裹挟着紫云英的清香、天牛扑腾的声响与云雀的啾鸣，将一段段泛黄的岁月悄然递送到我们的眼前。这风是时间的纺车，将零碎的光阴织成永不褪色的锦缎——当紫云英疯长如厚棉被，当“叫天子”如石子般自云端坠落，当天牛的小脚在泥水中徒然挣扎，童年便在风的絮语中获得了永恒。

四季之风拂过，故乡的面貌便渐次分明。紫云英田里弥漫着青涩的气息，那疯长的绿意如海潮般淹没田塍，将我们托举至一片紫色的云端。而夏日的天牛游戏，是孩童懵懂残酷的诗篇。我们以细线为缰绳，迫“小花”在泥水中挣扎，其狼狈模样引来阵阵欢笑。然而那被放归枝头时僵硬转动的小小头颅，那微弱的“叽叽”声，竟成了多年后蓦然回响的温柔叩问。西风里的云雀则如精灵，它直射苍穹的轨迹，倏然坠落的身影，在天空这块巨大的蓝布上，绣下童年最灵动的注脚。

这文字中流淌的，哪里仅是乡土风物？分明是生命最初的惊奇与震颤。躺在紫云英丛中，世界被滤成绿叶间隙的蔚蓝，时间仿佛被风凝固，只余下生长的微响。而折磨天牛的顽劣里，亦藏着对生命韧性的原始试探。那“叫天子”精灵般的舞姿，更是为平凡日子镀上神性的微光——风物之美，终化为灵魂深处不灭的印记。

第三篇读的是《麦子啊麦子》。他说有一天被一片麦子惊倒了：“以前的麦子，多为平视或是俯视，而今天是仰视，它在一片平缓的山坡上，一直向四边延伸，延伸到山坡的顶上，有一些不高的房子。麦子，房子，远处隐约的树，构成了一幅广阔的画卷，展现在眼前。这画卷，让我想起普罗旺斯的熏衣草，想起青海大草原，甚至大海上连绵的波涛。这画卷，是城市的边缘残存的一点诗意。我有些庆幸自己，在这样的一个黄昏，站在这一大片麦子前，拥有一片芬芳的诗意和温暖的回忆。我好久没真切看麦子了，今天算是一个补偿吗？算是给童年、少年渐已黯淡的影像重新上了色，再一次地鲜明起来。”

熊代厚某天行车至城郊，蓦然撞见那片山坡上的麦浪，如潮水般涌入眼帘。这并非寻常邂逅，而是一次对生命源头的回溯。麦浪翻滚，如大地深沉的呼吸，将人卷入时光隧道，重回童年故乡那片被山峦环抱的田野。童年记忆里的麦田，是生命最初的诗行，是灵魂深处不灭的印记。

麦子的轮回，何尝不是生命的隐喻？种子入土时的静默，破土而出的青绿，大雪覆盖下的酣眠，直至锋芒毕露的金黄——它历经四季风霜，终于迎来被镰刀收割的宿命。月光下父亲挥动连枷的身影，母亲疲惫却精准的拍击，连枷声如轻雷响彻村落，那是农耕文明最朴素的回响。麦粒在石磨间辗转成雪白面粉，最终化为母亲手中粗厚饺子皮，包裹着土地最原始的香气。麦子的生命轨迹，恰似父辈在土地上刻下的年轮——从犁铧翻卷泥土的壮年，到轮椅上的苍老母亲，生命在麦穗的荣枯间完成庄严的交接。

麦浪无声，却诉说着万语千言。它提醒我们，无论走得多远，总有一片麦田在记忆深处泛着金色的光。那光芒里，有泥土的芬芳，有汗水的咸涩，更有母亲手掌的温度——那是生命最初的烙印，也是灵魂永恒的归途。

三篇读罢，意犹未尽。我还将继续读熊代厚细腻写景的第一辑，读侧重于物的第二辑，读记述人物的第三辑，虽是普通的景、常见的物、平凡的人，但在熊代厚笔下，草木有着不同的生命颜色和生命姿态、寄寓着道理，所写之物都沉淀着一些往事、饱含着情感，所写之人都有着一份沧桑、一份温暖。

作者简介：汤年华，供职于江苏凤凰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获得江苏省全民阅读办授予的“江苏全民阅读十佳推广人”荣誉称号。获得江苏省委宣传部授予的“全民阅读先进个人”荣誉称号。江苏省红色研究会理事、江苏省散文学会会员。编著出版图书20多种。

来源：紫牛号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