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镇东头的槐树沙沙作响,枯枝在风里划出诡异的弧线,像极了瞎子手中那根开裂的竹杖。
暮色像块浸透桐油的粗布,沉甸甸压在青石镇的飞檐上。
镇东头的槐树沙沙作响,枯枝在风里划出诡异的弧线,像极了瞎子手中那根开裂的竹杖。
陈半瞎拄着竹杖立在当铺檐下,青布衫被夜风灌得鼓胀。
他眯起浑浊的眼珠,目光却比常人更利,直直钉在街角蜷缩的乞丐身上。
那乞丐蓬头垢面,褴褛衣襟里露出半截铜钱,在暮色中泛着幽幽的青光。
"这位爷,算个前程?
陈半瞎的竹杖轻叩青石板,发出三声闷响。
乞丐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白里血丝密布,喉头滚动着模糊的呜咽。
他突然将铜钱抛向半空,那钱币竟悬而不落,在两人之间缓缓旋转,边缘泛起细密的锯齿状黑气。
当铺掌柜从柜台后探出头,油灯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陈瞎子,又犯癔症了?
这要饭的三天前就咽气了,镇北义庄还停着棺材呢。
陈半瞎的嘴角扯出个讥诮的弧度,竹杖猛然点在铜钱下方。
那物什"当啷"落地,在青石板上砸出个小坑,边缘赫然刻着"永昌通宝"四个篆字,背面却不是宝泉局,而是个扭曲的骷髅纹样。
乞丐的尸身随着铜钱落地,竟如沙砾般簌簌崩解,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蛆虫。
"欠债的早投胎了。
陈半瞎俯身拾起铜钱,指尖抚过骷髅纹路时,那铜钱突然发烫,在他掌心烙出个焦黑的印记,"可欠命债的,阎罗殿前也得排队。
夜雨来得蹊跷。
陈半瞎踩着满地槐花往城隍庙去,竹杖敲在积水的石板上,溅起的水花里混着淡淡的腥气。
庙门半掩,供桌上的长明灯忽明忽暗,照得泥塑城隍的面容时青时白。
"道长好兴致。
暗处传来女子的轻笑,罗裙扫过门槛的沙沙声像是蛇蜕摩擦青砖。
陈半瞎转身时,竹杖已横在胸前——那是个穿月白襦裙的妇人,发间银簪雕着并蒂莲,只是簪头垂下的流苏竟是人的指骨串成。
妇人指尖绕着青丝,眼波在陈半瞎手中的铜钱上打了个转:"都说茅山陈三清能视鬼通神,怎的连阴钱都敢收?
她忽然欺身上前,冰凉的鼻尖几乎触到陈半瞎的眼皮,"还是说,道长在等那送钱的主顾?
陈半瞎的竹杖突然爆出雷火,在妇人眉心前半寸炸开火星。
妇人惊叫后退,鬓发散乱间露出后颈的尸斑——那分明是具死了月余的腐尸。
柳三娘,"陈半瞎冷笑着将铜钱按在供桌,"你男人在枉死城排到第三百六十位了,要见就随这枚阴钱去。
话音未落,铜钱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供桌上的长明灯"噗"地熄灭,黑暗中亮起无数幽绿鬼火。
柳三娘的裙裾无风自动,露出底下溃烂的双足,蛆虫正从趾缝里钻进钻出:"陈三清!
你当年镇压我夫君时,可想过会有今日?
雷声自天际滚来,陈半瞎的布鞋突然陷入地面。
他低头看去,青砖缝隙里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指甲缝里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分明是今早才下葬的镇西棺材铺老板。
柳三娘的笑声在梁柱间回荡:"道长算得出天机,可算得出自己阳寿几何?
陈半瞎扯开衣襟,心口处纹着道血色符咒。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在铜钱上,霎时阴风大作,将满殿鬼火吹得东倒西歪。
柳三娘的惨叫中,他听见供桌深处传来锁链拖拽的声响,那声音他太熟悉了——三十年前在龙虎山,他也曾听过这勾魂使者的动静。
"原来是你。
陈半瞎突然笑了,竹杖重重顿地,"李元庆,当年你盗掘汉墓遭天谴,求我施法续命。
如今倒学会驱使阴兵了?
供桌轰然炸裂,漫天木屑中现出个佝偻身影。
那人穿玄色道袍,左眼是颗浑浊的琉璃珠,右手握着半截招魂幡,幡面用黑狗血画着北斗七星,此刻正滴滴答答往下淌着血水。
"陈师叔好记性。
李元庆的琉璃眼珠转了转,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可惜您当年教我的五雷正法,如今成了我锁魂的利器。
他突然挥动招魂幡,满殿鬼火顿时聚成个巨大漩涡,漩涡中心现出张扭曲的人脸——正是柳三娘早该投胎的丈夫。
陈半瞎的布鞋已经陷到脚踝,地底伸出的鬼手正顺着裤管往上爬。
他突然从怀中掏出块龟甲,就着嘴角血迹画出符咒:"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龟甲迸发出刺目金光,鬼手触之即燃,惨叫声中,他看见李元庆的琉璃眼珠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痕。
"你以为偷学《阴符经》就能逆天改命?
陈半瞎将铜钱按在龟甲中央,霎时雷鸣电闪,"这枚阴钱是你用七七四十九个枉死鬼炼的吧?
可惜你忘了——"他猛然将竹杖刺入自己心口,血色符咒顺着杖身游走,"茅山弟子,生来就是阴司的债主!
李元庆的惨叫与雷声同时炸响。
陈半瞎看见自己的血在龟甲上汇成八卦图,乾位突然裂开道缝隙,有锁链破空而来。
他最后瞥见柳三娘的魂魄在金光中消散,耳边回荡着李元庆癫狂的咒骂:"陈三清!
你镇得住我一时,镇得住这满镇的冤魂吗!
雨停时,晨雾正从镇外的乱葬岗漫过来。
陈半瞎拄着竹杖走在青石板上,心口的血洞已经结痂。
他忽然停住脚步,从怀中摸出那枚阴钱——骷髅纹样正在融化,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蝌蚪文。
"原来在这等着。
他冷笑着将铜钱抛向空中,远处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镇西棺材铺的二楼,新来的账房先生正对着铜镜梳头,镜中倒影却是个青面獠牙的恶鬼。
铜钱破窗而入时,恶鬼的惨叫惊飞了檐下的乌鸦。
陈半瞎的竹杖点在潮湿的青石板上,发出空荡荡的回响。
他想起昨夜城隍庙里,李元庆被锁链拖走前说的最后半句话:"这镇子底下埋着……"话音被雷声吞没,但他分明看见对方嘴角挂着的血沫里,有块熟悉的玉佩碎片——正是二十年前,他亲手埋进师弟坟墓的那块。
雾气渐浓时,他走到了镇东头的槐树下。
树根处有新翻的泥土,半截腐烂的桃木剑露在外面。
陈半瞎蹲下身,指尖抚过剑身的雷纹,突然听见地下传来指甲抓挠棺盖的声音。
他猛地起身,竹杖在地面画出八卦方位,口中念念有词:"天蓬天蓬,九元煞童……"
泥土突然拱起,露出半张青灰色的脸。
陈半瞎的瞳孔骤然收缩——那竟是三十年前失踪的师叔祖,道袍上还绣着龙虎山的紫微讳。
老道的眼眶里爬满蛆虫,嘴唇开合间喷出腐臭的黑气:"三清……快走……他们挖开了……"
惊雷劈断槐树时,陈半瞎看见树心处嵌着块石碑。
碑文是殷商时期的鸟篆,他识得其中几个字:"黄泉眼""万鬼窟""镇魂钉"。
竹杖突然发出悲鸣,他低头看去,掌心的焦黑印记正在蔓延,所过之处经脉暴起,宛如盘踞的毒蛇。
"原来如此。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沫,将竹杖深深插入碑文中央。
地底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的坟茔中升起。
陈半瞎解开发髻,白发在阴风中狂舞如旗,他咬破指尖在虚空画符,血色符咒组成巨大的太极图,将整个青石镇笼罩其中。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镇外乱葬岗的墓碑全部转向东方。
陈半瞎跪在槐树残骸前,心口的血色符咒正在消退。
他摸出最后那枚阴钱,轻轻放在师叔祖的遗骸旁。
远处传来鸡鸣,他忽然想起昨夜柳三娘消失前说的那句话:"您守得住镇子,可守得住自己的心魔吗?
竹杖上的雷火彻底熄灭了。
陈半瞎望着掌心蜿蜒的黑线,突然放声大笑。
笑声惊起满林寒鸦,他摇摇晃晃站起身,青布衫在晨风里猎猎作响,像面即将燃尽的招魂幡。
晨雾散尽时,青石镇的青砖缝里渗出暗红。
陈半瞎的布鞋踩过镇口石碑,那上头新添的抓痕深可见骨,像是某种巨兽的利爪。
他忽然驻足,竹杖在虚空画了个半圆——东南角的肉铺门前,悬挂的猪肉正渗出黑血,滴在青石板上竟发出铁器相击的脆响。
"道长又来化缘?
肉铺王屠户从门后探出头,围裙上的血渍还冒着热气。
他手中剔骨刀寒光凛冽,刀刃却映不出陈半瞎的倒影。
陈半瞎的竹杖突然抵住刀背,刀身霎时爬满蛛网般的裂痕:"王掌柜,令郎的夜啼症可好些了?
王屠户脸色骤变,手中刀"当啷"落地。
他扑通跪在血水里,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求道长开恩!
那夜小儿贪玩撞了送葬队伍,当真不知棺材里……"话音未落,肉铺梁上垂下条猩红舌头,舌尖分叉如蛇信,正滴着黏稠的涎水。
陈半瞎的竹杖已点在舌根,雷火炸开的瞬间,他看见舌根处嵌着半块染血的铜锁。
"子时三刻,带令郎到城隍庙。
陈半瞎转身时,竹杖在身后划出条焦黑轨迹,所过之处阴风骤起。
王屠户瘫坐在地,这才发现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时变成了个佝偻老妇,正趴在他背上啃食后颈的皮肉。
日头西斜时,陈半瞎蹲在镇西古井边。
井水漆黑如墨,倒映着漫天血云。
他忽然掷出枚铜钱,水面应声炸开漩涡,井底传来锁链拖拽的声响。
三根生锈的铁链破水而出,末端拴着具无头男尸,胸腹处密密麻麻钉着七枚桃木钉,最中间那枚钉头上刻着个"陈"字。
"师叔祖好手段。
陈半瞎指尖抚过桃木钉,钉身突然浮现出细密的符咒。
他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符咒上,男尸的腔子里顿时涌出黑雾,凝成个披头散发的恶鬼。
恶鬼的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簇幽蓝鬼火,脖颈断口处爬满蛆虫,却发出少女般的娇笑:"三清师兄,可还记得栖霞观的桃花酿?
陈半瞎的竹杖猛然插入井沿,青石迸裂的瞬间,他看见恶鬼的七窍中涌出无数纸人。
纸人落地便化作活尸,有的穿大红嫁衣,有的披麻戴孝,还有个襁褓中的婴孩正咯咯笑着,嘴角却裂到耳根。
恶鬼的笑声陡然凄厉:"你当年镇压我们时,可想过这些枉死鬼的怨气?
"所以今日来超度。
陈半瞎扯开衣襟,心口的血色符咒已蔓延至咽喉。
他双手结出莲花印,背后突然亮起九盏青铜灯,灯焰呈幽绿色,映得他白发如雪。
恶鬼的惨叫中,活尸们化作飞灰,可那具无头男尸却突然暴起,断颈处喷出黑色黏液,在井壁刻下道道血痕。
陈半瞎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些血痕竟组成了《黄庭经》的残篇,字字带煞,笔锋处似有万千怨魂哀嚎。
他突然想起昨夜师叔祖未说完的话,竹杖猛然点在井底某处,整座古井轰然震动,井水化作血柱冲天而起。
血雨中,他看见三十年前的画面:暴雨倾盆的夜,师叔祖带着七名弟子掘开镇外荒冢,棺中尸体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子时的梆子声惊破死寂。
陈半瞎站在城隍庙前,手中铜钱已化作齑粉。
王屠户抱着昏迷的幼子跪在台阶下,那孩子脖颈处缠着条青鳞小蛇,蛇信正舔舐着块铜锁碎片。
陈半瞎的竹杖轻叩地面,小蛇突然爆体而亡,溅出的蛇血在青石板上烧出焦痕。
"令郎吞了枉死城的引魂香。
陈半瞎将竹杖横在幼子眉心,指尖浮现出北斗七星纹路,"戌时三刻,可曾听见有人唤他乳名?
王屠户浑身剧震,额头青筋暴起:"是……是孩儿他娘!
可她三年前就难产死了啊!
城隍庙的匾额突然坠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抓痕。
陈半瞎的布鞋陷入地砖缝隙,他看见地底涌出黑雾,雾中现出无数苍白手臂,每只手心都嵌着枚铜锁。
幼子突然睁开双眼,瞳孔化作两个血窟窿,嘴角咧到耳根:"爹爹,娘亲说地下好冷……"
雷声自天际滚来时,陈半瞎的竹杖已化作雷火长鞭。
他左手掐着"都天大雷火印",右手挥动雷鞭抽打虚空,每声炸响都伴随着凄厉鬼嚎。
王屠户抱着幼子滚到供桌下,看见道长身后亮起二十四道雷旗虚影,旗面用血写着他们王家三代人的生辰八字。
"原来如此。
陈半瞎突然收鞭而立,任由黑雾缠上脖颈。
他望着供桌上渐渐凝实的身影——那是个穿月白襦裙的妇人,腹部高高隆起,裙摆却滴着血水。
妇人的面容与王屠户有七分相似,只是七窍中插着七根棺材钉,每根钉上都系着条红绳,另一端拴在幼子腕间。
王屠户突然发出非人的惨叫。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啃食幼子的双腿,而供桌上的长明灯里,漂浮着妻子未成形的婴胎。
陈半瞎的竹杖点在妇人眉心,雷火照亮她腹部的裂痕——那里嵌着半块染血的桃木符,正是三十年前他亲手交给师叔祖的那枚。
"李元庆,你连死人都不放过。
陈半瞎扯断红绳的瞬间,整座城隍庙开始崩塌。
他看见无数黑影从地底涌出,有的穿着前朝官服,有的披着兽皮,最前面的那个佝偻身影,分明是昨夜在槐树下见过的师叔祖。
老道手中握着半截招魂幡,幡面用孕妇人皮缝制,此刻正渗出暗黄脓水。
陈半瞎的心口突然剧痛。
他低头看去,血色符咒已蔓延至下巴,皮肤下似有蜈蚣在爬。
他突然想起昨夜古井中看到的画面:暴雨夜,师叔祖将七枚桃木钉打入自己体内,每根钉子都连着条红绳,另一端系在七个孕妇腹中胎儿的脊椎上。
"你以自身为炉鼎,炼化阴胎续命。
陈半瞎的竹杖插入自己心口,血色符咒顺着杖身游走,"可曾算过,那些胎儿的怨气会化作什么?
他猛地拔出竹杖,心口喷出的血箭化作漫天血符,将整座庙宇笼罩其中。
师叔祖的惨叫中,陈半瞎看见无数婴灵从地底钻出。
它们有的没有头颅,有的肢体扭曲,却都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啼哭。
血符亮起的刹那,婴灵们化作金色锁链,将师叔祖的魂魄钉在虚空。
老道的琉璃眼珠炸裂开来,喷出的不是血水,而是密密麻麻的蛆虫。
"三清……救我……"师叔祖的残魂在锁链中挣扎,"他们打开了黄泉眼……万鬼窟的封印……"话音未落,地面突然裂开道缝隙,阴风裹着黑雾直冲天际。
陈半瞎的竹杖脱手飞出,在裂缝上方画出八卦方位,可他掌心的黑线已经蔓延到指尖——那是阴气入体的征兆。
王屠户突然抱着幼子冲向裂缝。
陈半瞎想要阻拦,却发现自己的双腿陷在青石中动弹不得。
他看见幼子脖颈的铜锁碎片发出幽光,裂缝深处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
无数黑影从裂缝中涌出,有的长着牛头,有的顶着马面,最前面的那个青面獠牙的鬼差,手中铁链竟拴着师叔祖的残魂。
"时辰到了。
陈半瞎扯下颈间玉佩,那是师父临终前交给他的护身符。
玉佩碎裂的瞬间,他看见自己魂魄离体,心口的血色符咒化作红莲业火。
业火中现出条黄泉路,路上走着无数阴魂,而路的尽头,赫然是昨夜在古井中见过的无头男尸。
男尸突然转头,断颈处的黑雾凝成张人脸——竟是陈半瞎自己的模样。
他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低语:"你镇压的,何尝不是自己的罪孽?
业火突然暴涨,陈半瞎的魂魄开始透明,他最后看了眼昏迷的幼子,突然放声大笑。
笑声惊散满天阴云,他看见自己的肉身化作漫天符纸,每张符纸都写着"太上敕令"。
黎明前的黑暗最浓时,青石镇恢复了平静。
王屠户抱着幼子坐在废墟中,发现孩子腕间的红绳变成了金线。
他抬头望向城隍庙遗址,看见半截竹杖插在焦土里,杖身刻着行小字:"阴阳有界,善恶自明。
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镇外的乱葬岗传来锁链声。
七具棺材同时炸开,里面走出的却是七个孕妇。
她们的腹部隆起如鼓,每走一步都留下个血脚印,脚印里却开出朵朵白莲。
孕妇们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跪拜,而她们身后的坟茔中,无数黑影正化作青烟消散。
三十年后,有个游方道士经过青石镇。
他看见镇东头的老槐树下坐着个白发老翁,手中把玩着枚生锈的铜钱。
老翁的眼珠浑浊如雾,竹杖轻叩地面的声响,却与三十年前城隍庙崩塌时的雷声一模一样。
"这位爷,算个前程?
老翁突然开口,浑浊的眼底闪过道雷光。
游方道士的罗盘疯狂转动,指针最终停在老翁心口的位置。
他刚要开口,却见老翁化作漫天符纸,符纸背面用血写着:"欠债的早投胎了,可欠命债的,还在黄泉路上排队呢。
镇外的官道上,有辆朱轮马车疾驰而过。
车帘被风吹起的刹那,露出半截桃木剑,剑身上雷纹犹在,只是剑柄处多了道新鲜的裂痕。
驾车人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只有腰间悬挂的七枚铜钱叮当作响,每枚铜钱背面都刻着个扭曲的骷髅纹样。
朱轮马车碾过青石镇界碑时,车辕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驾车人猛地勒住缰绳,七枚铜钱串成的缨络在风中猎猎作响,最末那枚铜钱的骷髅纹路正渗出暗红血珠。
他缓缓摘下斗笠,露出张布满刀疤的面容——左眉骨处嵌着半片碎玉,与三十年前陈半瞎心口玉佩的纹路如出一辙。
"终究是回来了。
李元庆的琉璃眼珠映着天际血云,右手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桃木剑。
剑柄处的裂痕里,隐约可见暗金色符文流转,那是他剖开七七四十九个孕妇丹田,用紫河车血绘就的《黄泉引魂图》。
镇口石碑上的抓痕突然泛起幽光。
李元庆瞳孔骤缩,三十年前那个暴雨夜,他亲眼看着师叔祖将七枚桃木钉打入陈半瞎体内,每根钉子都连着条浸过黑狗血的红绳。
此刻石碑下的红绳却缠住了他的脚踝,绳结处结着冰碴,刺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想起枉死城中那些永远睁着眼的怨魂。
"故人相逢,怎的这般生分?
清冷女声自碑后传来。
李元庆的桃木剑应声出鞘,剑锋却凝在半空——石碑后转出个玄衣女子,发间银簪雕着并蒂莲,只是簪头垂下的流苏已换成婴儿指骨。
她指尖绕着缕青丝,眼波流转间,李元庆看见自己倒影里多了张苍白的脸,正是当年被他推下悬崖的师妹。
玄衣女子突然欺身上前,冰凉的鼻尖几乎触到李元庆的眼皮:"师兄可还记得栖霞观的桃花?
那年你说要娶我过门,转头却盗了师父的《阴符经》。
她突然张开檀口,舌尖竟分作三叉,每条舌面上都刻着血色符咒,"不过多亏了你,我才能在枉死城修成这《三尸化神诀》。
李元庆的桃木剑迸发出雷火,却在触及女子三寸时被黑雾吞噬。
他暴退三丈,袖中飞出七张黄符,符纸遇风自燃,化作七盏幽绿灯笼将女子围在中央。
女子却放声娇笑,灯笼中的鬼火突然调转方向,竟朝着镇中义庄飘去。
义庄方向传来锁链崩断的巨响,九具青铜棺同时炸裂,冲天而起的阴气在半空凝成饕餮虚影。
"你竟打开了黄泉眼!
李元庆的琉璃眼珠迸发出妖异光芒,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顿时浮现出暗金色脉络,"当年师父说茅山七脉终将反噬,我还不信——"话音未落,义庄方向传来婴儿啼哭,那哭声却带着金石相击的锐响,震得他耳膜渗血。
玄衣女子突然化作漫天黑蝶,蝶翼上浮现出陈半瞎的面容。
李元庆的桃木剑疯狂挥舞,每斩落一只黑蝶,就有片碎玉从他眉骨处飞出。
当最后一只黑蝶消散时,他发现自己站在镇西古井边,井水漆黑如墨,倒映着三十年前的画面:暴雨夜,师叔祖带着七名弟子掘开荒冢,棺中尸体竟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
李元庆突然放声大笑,笑声惊起满林寒鸦。
他扯开衣襟,心口处赫然嵌着七枚桃木钉,钉头刻着的"陈"字正在渗血。
他猛地拔出离心脏最近的那枚钉子,带出的不是血肉,而是条蠕动着的白蛆。
白蛆落地化作个婴孩,正是三十年前被他剖开丹田的孕妇腹中胎儿。
婴孩咯咯笑着扑向古井,李元庆的桃木剑却先一步刺入井口。
剑身没入水面的刹那,整座青石镇突然翻转过来——他看见自己站在云端,脚下是沸腾的血海,海中浮沉着无数青铜棺,每具棺盖上都刻着他的生辰八字。
血海中央升起座白玉祭坛,祭坛上绑着个白发老道,正是失踪三十年的师叔祖。
"三清师兄,可还记得栖霞观的桃花酿?
师叔祖突然开口,声音却与玄衣女子一模一样。
他的七窍开始涌出黑雾,雾中现出七个孕妇的虚影,每个孕妇的腹部都插着半截桃木剑。
李元庆的桃木剑剧烈震颤,剑身上的《黄泉引魂图》开始逆流,那些用紫河车血绘就的符文竟化作锁链,将他的四肢钉在虚空。
血海突然掀起千丈巨浪,浪尖站着个无头将军,铠甲上刻着"酆都大帝"四个篆字。
将军手中方天画戟一指,李元庆的魂魄便开始透明,他看见自己的过去如走马灯般掠过:二十岁盗经叛门,三十岁炼化阴胎,四十岁剖开孕妇丹田……每一幕都伴随着婴孩的啼哭,那哭声渐渐汇成首安魂曲,曲调却是用锁链拖拽声谱成。
"时辰到了。
无头将军突然开口,声如洪钟。
李元庆的琉璃眼珠炸裂开来,喷出的不是血水,而是密密麻麻的蛆虫。
蛆虫落地化作阴兵,举着招魂幡朝血海深处行去。
他最后的意识里,看见师叔祖的残魂化作朵白莲,莲心处坐着个闭目打坐的老道——竟与三十年前在城隍庙前超度亡魂的陈半瞎一模一样。
惊雷劈开天际时,朱轮马车停在了镇东老槐树下。
驾车人重新戴上斗笠,七枚铜钱串成的缨络却断了三枚。
他弯腰拾起铜钱,指尖触到骷髅纹路的刹那,突然听见地底传来锁链声。
三十年前他亲手埋下的镇魂钉正在松动,每根钉子都连着条红绳,绳结处结着冰碴,刺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想起陈半瞎临终前那抹冷笑。
"欠债的早投胎了。
他突然喃喃自语,声音却与陈半瞎毫无二致。
槐树根处渗出暗红,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在啃食树根,而树心深处嵌着块石碑,碑文是殷商时期的鸟篆:"黄泉眼开,万鬼同悲"。
当他将最后那枚铜钱按在碑文中央时,整座青石镇突然开始下陷。
镇中的王屠户抱着幼子冲出家门,却看见街道变成了血河,河中浮沉着无数青铜棺。
他的影子突然化作个佝偻老妇,正趴在他背上啃食后颈的皮肉。
幼子突然睁开双眼,瞳孔化作两个血窟窿,嘴角咧到耳根:"爹爹,娘亲说地下好冷……"
血河中升起七根通天铜柱,柱身上刻着《太上洞渊神咒经》。
李元庆的桃木剑从天而降,剑尖正钉在王屠户眉心。
他看见自己的魂魄从剑身中走出,左手握着师叔祖的残魂,右手牵着玄衣女子的三尸神。
无数婴灵从地底钻出,它们有的没有头颅,有的肢体扭曲,却都张着嘴发出无声的啼哭。
"善恶到头终有报。
李元庆的魂魄突然开口,声音却与陈半瞎别无二致。
他扯开衣襟,心口的七枚桃木钉化作北斗七星,钉住了正在崩塌的苍穹。
王屠户怀中的幼子突然化作朵白莲,莲瓣上浮现出三十年前那场暴雨夜的所有细节:李元庆剖开孕妇丹田时,有个婴孩的魂魄逃了出来,附着在路过的算命瞎子身上……
血河突然倒卷上天,青铜棺中走出七个孕妇。
她们的腹部隆起如鼓,每走一步都留下个血脚印,脚印里却开出朵朵金莲。
孕妇们朝着北斗七星跪拜,而她们身后的坟茔中,无数黑影正化作青烟消散。
李元庆的魂魄开始透明,他最后看了眼怀中的白莲,突然放声大笑。
笑声惊散满天阴云,他看见自己的肉身化作漫天符纸,每张符纸都写着"太上敕令"。
黎明前的黑暗最浓时,青石镇彻底沉入地底。
朱轮马车孤零零停在荒原上,车辕处缠着条青鳞小蛇,蛇信正舔舐着块铜锁碎片。
驾车人的斗笠被风吹落,露出张与陈半瞎毫无二致的面容,只是眉骨处的碎玉变成了完整的玉佩,玉佩上刻着行小字:"阴阳有界,善恶自明。
三十年后,有队商旅经过此地。
他们看见荒原中央立着块无字石碑,碑前插着半截桃木剑,剑身上雷纹犹在,只是剑柄处多了道新鲜的裂痕。
商队中的老道突然驻足,手中罗盘疯狂转动,指针最终停在石碑心口的位置。
他刚要开口,却见石碑化作漫天符纸,符纸背面用血写着:"欠命债的,还在黄泉路上排队呢。
当夜,商队在十里外的破庙歇脚。
老道梦见自己变成了个算命瞎子,竹杖轻叩青石板的声音与三十年前城隍庙崩塌时的雷声一模一样。
他看见无数黑影从地底涌出,有的长着牛头,有的顶着马面,最前面的那个青面獠牙的鬼差,手中铁链竟拴着个白发老翁——正是白日里在荒原上见过的自己。
老翁突然转头,浑浊的眼底闪过道雷光:"后生,可要算个前程?
老道猛地惊醒,发现怀中多了枚生锈的铜钱,骷髅纹路里渗着暗红血珠。
窗外月明星稀,他却听见地底传来锁链声,那声音他太熟悉了——三十年前在龙虎山,他也曾听过这勾魂使者的动静。
破庙的梁柱突然发出呻吟,老道抬头望去,看见无数婴灵正顺着月光爬进来。
它们有的没有头颅,有的肢体扭曲,却都朝着他怀中的铜钱跪拜。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窗纸时,老道发现自己坐在朱轮马车上,驾车人的斗笠下露出半张熟悉的面容——正是当年在青石镇超度亡魂的陈半瞎。
"这位爷,算个前程?
驾车人突然开口,声音却与李元庆毫无二致。
老道刚要答话,却见马车化作漫天符纸,符纸背面用血写着:"黄泉路远,且行且珍惜。
商队的驼铃声渐行渐远,荒原上只剩下那块无字石碑,碑文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善恶有报如影随,阴阳轮回终有时。
来源:嘻嘻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