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二奶奶是邻村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娘家有上千亩地，十几头骡马，租地干活的佃户有上百人。嫁给远房的二爷，二奶奶常常抱怨说，＂你们张家赶着马车也追不上俺家富裕，到这里受苦，真是瞎了眼啦＂。

文/张普忠

在村里，隔壁二奶奶有一双裹得很小的小脚，成为儿时最深刻的记忆。

二奶奶是邻村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娘家有上千亩地，十几头骡马，租地干活的佃户有上百人。嫁给远房的二爷，二奶奶常常抱怨说，＂你们张家赶着马车也追不上俺家富裕，到这里受苦，真是瞎了眼啦＂。

听老人们讲二奶奶出嫁到村里时，最是风光和体面，二爷家里套上三头骡马的大车，披红挂彩，二奶奶穿金戴银，一身锦缎，光陪送的嫁妆就有十几件。那时候结婚，如果有一双小脚是让人羡慕的事儿，二奶奶下车时，轻移金莲，裙带鲜亮，看热闹的街坊邻居们纷纷议论，看人家大户人家的小姐，就是有规矩，三寸小脚，杨柳细腰，慢声细语，咱们可比不起。

刚结婚时，小脚二奶奶也享了20几年的福。毕竟二爷家里也不算太穷，200多亩田地吃穿享用，还能讲究一些。

世事无常，时代变迁。

二奶奶的娘家，因为是远近闻名的大地主，分田地，挨批斗，是逃不过的劫数。二爷家里也被划了地主成份，二奶奶两个儿子，大儿子被抓了壮丁，十几年音信皆无，二爷的模样，我已记不清楚，（因为死得早），躲过了批斗，算是幸运的了。可小脚二奶奶却遭了大罪。

还记得当时村里组织开批斗会，每一次都让小学生参加，凑人数，受教育。二奶奶和村里七，八个地，富，反，坏，右分子一同登台，在太阳下低头认罪，那些受穷，受剥削的乡亲，声泪俱下，痛说苦难历史，每一次都看见二奶奶也跟着流泪，不知道是被感动的，还是肚里有冤屈。

有一次开批斗会，二奶奶脚下站不稳当，晕倒在台上，毕竟是60多岁的人了，又渴又热撑不住，被人抬回了家。听说后来还是爷爷找了大队干部说情，（爷爷是老八路老党员），从那次以后再也没见二奶奶上去陪着挨批斗了。为这事儿，有天晚上小脚二奶奶还专门偷偷跑到家里，对爷爷和奶奶千恩万谢，奶奶过意不去爽快地说，＂二弟妹，那个年代，男人们祸害的事儿跟咱妯哩有啥关系？有啥事别往心里去，心要放宽一些＂。

其实，二奶奶在村里挺受人尊敬的，只不过赶上了那个年代罢了。听老人们讲，二爷家当时置下的那200多亩田地，都是几代人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不像小说和电影里那样靠剥削，打骂租地的佃户，但时事不饶人，二奶奶跟着受牵连也是难免的事儿。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一年冬天下大雪，队里几家成份高的乡亲，都要早起扫大街。二奶奶挪动着小脚儿，在冰天雪地里，非常吃力地扫着路面的积雪，用破毛巾缠在头上，手上，一下一下的扫着，她瘦小的身影，在漫天风雪中显得那样无奈和无助。一不小心脚下打滑，栽倒在雪地中。还是我们早起上学的几个小伙伴把二奶奶抬架到家里，又给她解开缠在脚上的破毛巾，当时我有些惊讶了，二奶奶的脚只有大人的巴掌那么大，裹得弯曲变形，有两个脚趾头已冻得青紫。在每个飘雪路滑的天气，我无法想象，二奶奶是如何坚韧，坚持着上街扫雪，那一幕在我脑海里烙印了好多年。

小脚二奶奶喜干净，爱体面，头发一直梳得整齐规矩，脑后挽起的发髻上别着一根好看的银色的簪子，一件洗的发白的藏青色的大襟布衫，腿上裹着利索的绑带，脸上时常挂着慈祥的微笑，细声慢语，走路缓缓，看上去与那些脚大腰粗的婶子，大娘们，迥然不同。但小脚二奶奶干起庄稼活来，却遭罪不少，因为是小脚，家里离田地远，当时又不能闲着，每次都是二儿子东芹叔用地排车把二奶奶拉到地里，腿脚利落了的人，中午回家吃完饭再上工，可是，二奶奶怕耽误功夫，捎上些窝头，开水，咸菜，对付一下，下午再接着干。

有一年秋天，队里刨地瓜，二奶奶承包了两垄地瓜，她先是蹲在地上，一棵棵挖地瓜，累了就匍匐在地面，一直干到天黑，看不见人影。

小脚二奶奶是个厚道而善良的人。她家里有两棵很粗的香椿树，每年谷雨前后，香椿发起嫩芽儿，二奶奶用竹杆绑上镰刀，将一枝枝香椿嫩芽儿从树上钩下来，挑一些完整的送给街坊邻居，还不好意思的说，＂家里没啥稀罕物件儿，这香椿芽炒鸡蛋，拌咸菜好吃，你们都尝尝鲜吧＂。两棵香椿树，让二奶奶能掰上两茬儿，村里不少人家都吃过二奶奶送去的香椿芽儿。

二奶奶院子里还有一棵很旺盛的花椒树，每年都结好多好多的大红袍花椒。刚出嫩叶儿时，正是家家户户晒西瓜酱豆的季节，二奶奶总会掐一些嫩花椒叶儿，让大伙儿放在西瓜酱里提鲜提味儿。

为了让邻居们都种上些花椒树，小脚二奶奶还忙着将花椒籽用温水泡了，在一个木盒子里放上些松土，培育出好多花椒苗来。然后移栽到院子里的空地上，等到花椒苗长大一些，能栽种时，二奶奶颠着小脚三棵两棵送给街坊。当时我记得，队里几乎家家差不多都种了二奶奶送来的花椒苗儿。

小脚二奶奶只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被抓了壮丁后，二奶奶哭得撕心裂肺，那些年，常常看到二奶奶两只眼睛红肿发亮，也不时听她念叨，＂兵荒马乱的，死活也给娘捎个信儿来啊＂！

因为家里成份高，二儿子东芹叔打了一辈子光棍儿，二奶奶愧疚的对儿子说，“都怨娘没本事，怨咱家命不好＂。但二奶奶是个坚强的人，无论生活多么辛苦磨难，她从没懈过劲儿，她曾对东芹叔动情地说，＂咱娘俩过一辈子，有娘疼你，要是娘死了，你咋过日子啊＂？

上世纪80年代初，有一年春节，村里来了两位民政局的干部，说是要寻找烈士家属，经多方认证，是二奶奶家。原来二奶奶的大儿子被抓壮丁后，在起义中参加了解放军，打仗十分勇猛，还当了排长，因为在挺进大西南时，壮烈牺牲，相隔了40年，才到村里找寻烈属的下落。当公社和村里的干部将烈属光荣的牌子送给二奶奶时，已经哭瞎双眼了的二奶奶，那深陷的眼窝里，已看不到几滴眼泪了。后来，二奶奶哭闹着要去南方的烈士陵园去看望儿子，但因为年事已高，没有实现。

带着深深的失落，带着对苦难岁月无法弥补的遗憾，二奶奶告别了人世。虽然她只享受了不到一年的烈属家属的光荣，但我想，这也是对小脚二奶奶最大最好的告慰，她在天国里也会安祥和安宁了吧

【作者简介】张普忠，菏泽市 牡丹区融媒体中心记者。主修新闻数载，不曾辜负初衷。听民言，闻民声，情系这方热土，痴情不改。闲来副业怡情，直抒胸臆。或为诗，或为文，皆是肺腑心声，与同好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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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奇幻喜鹊m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