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的指甲掐进掌心。签到簿最后一页,二姑的"1888"写得笔锋遒劲,三舅的"2000"盖着金漆印章,连表姨的"666"都用红笔描了边——可二叔那栏,只有个歪歪扭扭的"到"字,墨迹晕成浅蓝的泪,把"亲属"两个字都洇湿了。
酒店走廊的地毯软得像团棉花,我扶着小芸的胳膊,水晶鞋尖陷进绒毛里,怎么拔都使不上劲。
"二十八份红包。"小芸举着红皮记账本凑过来,睫毛上的碎钻跟着颤,"你爸那边亲戚全到齐了,就差你二叔。"
我的指甲掐进掌心。签到簿最后一页,二姑的"1888"写得笔锋遒劲,三舅的"2000"盖着金漆印章,连表姨的"666"都用红笔描了边——可二叔那栏,只有个歪歪扭扭的"到"字,墨迹晕成浅蓝的泪,把"亲属"两个字都洇湿了。
三个月前挑酒店时,我妈翻出我高中日记本:"你二叔爱喝羊汤,得挑离后厨近的厅。"本子里夹的干茉莉早褪了色,她却还记着我十六岁时在日记里写"等结婚要摆茉莉"。
上个月试婚纱,爸爸的遗像还供在客厅。我摸着相框上的红绸对阿凯说:"我爸走得早,我二叔啊,是背我过河的桥,是给我捂手的暖炉。"
可现在,那个总把我架在脖子上摘枣子、冬天往我棉鞋里塞暖水袋的二叔,正缩在宴会厅最角落。他面前的清蒸鱼完整得像幅画,手里攥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那是我住校时,他包着蓝布坐两小时公交给我送鸡汤用的,缸底还留着我用彩笔歪歪扭扭画的小太阳。
"新娘该换敬酒服了。"礼仪小姐的声音像根细针。我低头理头纱,余光瞥见二叔突然起身,搪瓷缸"当啷"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后背的西装皱成咸菜干——那是我妈翻出的爸爸旧衣服,说"老二一辈子没穿过体面衣裳,婚礼得让他精神些"。
换衣间里,阿凯帮我系项链扣。镜子里他眉心拧成疙瘩:"你二叔怎么了?刚才敬烟,他手抖得像筛糠,打火机按了十几次才点着。"
我盯着镜中自己泛白的唇。其实从早上接亲开始,二叔就不对劲。平时他能把阿凯的生辰八字、工资卡密码问个底朝天,今天却蹲在院门口抽了三根烟,我出门时他只哑着嗓子说:"妮儿,鞋跟别太高。"那声音像砂纸磨锈铁,刮得我心口生疼。
晚上九点,宾客陆陆续续散了。我蹲在签到台整理红包,后颈突然被碰了碰。一抬头,是二叔。他西装领口沾着油渍,左手攥着个蓝布包,指节白得像冬天的雪。
"跟叔去后巷说说话?"他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
后巷飘着剩菜的酸腐味,二叔靠墙站着,蓝布包在手里揉成了团。"小暖,"他突然开口,"你记不记得高二那年下晚自习?"
我点头。那天雨下得像天漏了,我骑破自行车抄近道,车闸失灵栽进臭水沟。等爸爸赶到医院,我裹着被子直打颤,是二叔举着矿灯在沟里摸了半小时,把碎眼镜片全捡齐了,说"丫头臭美,扎破脸可咋整"。
"那回送你去医院,我交完钱兜里就剩五块。"二叔打开布包,露出本磨得发亮的存折,"后来我去工地扛水泥,一天八十,攒了小半年。"
存折户名是"李建国"——我爸的名字。我猛地抬头,路灯把二叔的白头发照成了银线:"你爸跑运输攒的钱,说等你结婚当压箱底。"
我手指蜷进掌心。爸爸是跑长途的,十年前车祸那天,车上拉的是我大学学费。妈妈翻遗物时只找到半张欠条,上边写着"建国哥,运费下月结"。
"你爸走后,我去要债。"二叔搓着存折角,裤管突然滑下,膝盖上有条蜈蚣似的疤,"有个老板说'人都没了还提钱',我抄起板凳砸了他办公室,后来让人拿钢管敲的。"
我喉咙发紧。去年冬天他来吃饭,我夹鸡腿他直摆手:"叔痛风吃不得。"现在看着那道疤,哪有什么痛风,是腿伤根本没好过啊。
"密码是你生日。"二叔把布包塞进我手里,"本来想当着亲戚面给你——"他喉结动了动,摸出张泛黄的合影,"今早翻你爸旧西装,口袋掉出这照片。"
照片里爸爸搂着二叔肩膀,身后是老家的枣树。爸爸笑得露出虎牙:"建国,等小暖结婚,咱哥俩一人包个大红包。"
"我没资格跟他并排。"二叔别过脸,"是我非说跑长途挣钱多,他才换的大车......"
风卷着落叶扑过来,我攥着布包的手被硌得生疼。原来这三个月他总说"头晕"不是假话——上周他偷偷查了,脑子里长了瘤子,医生说最多半年。
"叔没闺女,"他突然笑了,"这钱本来就是你爸的,我就是看钱的。"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阿凯的喊声由远及近,二叔抹了把脸转身要走。我瞥见他西装口袋露出半截药瓶,"甘露醇注射液"几个字刺得我眼眶发烫。
"二叔!"我扑过去,把布包往他怀里塞,"这钱我不要,明天就去北京看病,我认识专家......"
他退了两步,布包掉在地上。存折滑出来,数字刺得我睁不开眼——十二万三千六,正好是爸爸出事那年说的"等小暖上大学,凑够十五万"。
"傻丫头,"他弯腰捡起布包,拍了拍上面的灰,"叔活了五十六年,就图个踏实。你爸的债我还清了,你的红包我送到了,够了。"
阿凯的脚步声近了,二叔冲我挤挤眼睛:"快回去吧,新姑爷该急了。"他转身往巷口走,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根一拽就断的线。
我蹲在地上捡存折,指尖碰到个硬东西。是块碎玻璃,在路灯下泛着幽蓝的光——和我高二那年摔碎的眼镜片,一个颜色。
后来阿凯问我二叔说了什么,我没答。有些话像埋在土里的种子,说破了就发不了芽。
此刻我坐在婚床上,月光透过窗纱洒在床头柜的蓝布包上。存折里的钱够给二叔治病,可他要是知道我用了,说不定急得犯病。
你们说,我该把存折还给他吗?还是偷偷存起来,等他需要的时候,再捧到他面前?
来源:西柚文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