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个没良心的!当初是你家提的娃娃亲,现在她考上大学了,你们就反悔!"岳父气得胡子直抖,脸色涨得通红。
放手,也是一种爱
"你个没良心的!当初是你家提的娃娃亲,现在她考上大学了,你们就反悔!"岳父气得胡子直抖,脸色涨得通红。
我站在院子里,右手握着铁锹,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那是1990年的一个闷热午后,蝉鸣声不绝于耳,像是给这场争执伴奏。
我叫周明亮,今年二十二岁,是坡子村生产队的一名普通农民。
自小父母就和村东头的徐家订下了娃娃亲,那时候农村这种事很常见,大人们常说"指腹为婚,天作之合"。
我和徐小兰从小就被村里人调侃是"小两口",见了面总有人笑眯眯地喊一声"亲家翁"。
那时候,大家都羡慕我们两家的缘分,说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徐小兰比我小两岁,瓜子脸,杏仁眼,从小就爱读书,看人时总带着一份认真,说起话来慢条斯理的,和村里那些大嗓门的姑娘不一样。
记得十二岁那年的夏天,天气热得连知了都懒得叫了。
我跟着生产队的大人们下地割麦子,汗水湿透了衣背,晒得皮肤黝黑。
小兰穿着妈妈用旧布头做的蓝色碎花褂子,背着缝了补丁的书包从田埂上走过,竹编的草帽被风吹跑了,落进了齐腰深的水田里。
她急得直跺脚,那时候一顶草帽可不便宜,得攒好几个工分才能买一顶新的。
我二话不说,把镰刀往地上一扔,"扑通"一声跳进了泥泞的水田,踩着松软的泥巴把帽子捡了上来。
"哎呦,明亮这娃子,心疼媳妇啦!"地里的婶子们打趣道,笑得前仰后合。
我涨红着脸,把沾满泥水的草帽递给小兰:"没事,晒干就好了。"
小兰接过帽子,脸红红的,眼睛却亮晶晶的,小声说:"明亮哥,我一定会好好念书,将来咱俩一起奔小康。"
我拍拍身上的泥巴,憨笑着说:"你念书就好,地里的活有我顶着。"
那时候,"奔小康"是村里广播站每天都要播的口号,我们虽然不太明白具体是啥意思,但知道那肯定是好日子。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像村口那条小河一样,平静地流淌着。
我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家里五亩薄田,加上父亲落下了一身病根,需要我这个长子早点挑起担子。
那时候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如此,书念到哪算哪,能认得几个字,会算几笔账就行,剩下的事情,汗水和力气能解决。
而小兰却越发刻苦,常常点着煤油灯读到深夜,灯油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她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村里人都说,徐家闺女肯定能考出去,周家小子怕是配不上了。
"明亮这娃子老实巴交的,种地是一把好手,可人家小兰要是真考上大学,哪还会回来跟他过苦日子?"
我听了只是笑笑,心里却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小兰过上好日子,哪怕自己累点苦点也值得。
每年春节,我都会攒些钱,给小兰买一两本课外书,或者几支好点的铅笔。
记得有一次,我骑着自行车去县城,专门跑了好几家文具店,才找到一套彩色铅笔,花了我小半年的零花钱。
小兰收到礼物时,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明亮哥,你真好!"
那一刻,我觉得再苦再累也值了。
1990年夏天,高考成绩出来了,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小兰以高出重点线十五分的成绩被省城师范学院录取,这在我们村还是头一回有女娃考上这么好的大学。
喇叭队被请到徐家门口,敲锣打鼓地祝贺,村支书还专门送来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巾帼不让须眉,勤学出好成果"。
全村人都羡慕得不行,小兰家门槛都被踩破了,都想来看看这个"状元闺女"。
可我心里却五味杂陈,明明应该为她高兴,却又控制不住地担心。
那天晚上,徐叔把我叫到他家,递给我一杯散装二锅头,眼神闪烁着不敢直视我。
"明亮啊,你是个好后生,从小到大,村里人都夸你老实肯干。"
我点点头,不知道徐叔要说啥。
"可是,小兰考上大学了,这门亲事......"徐叔吞吞吐吐地,一口气喝完了杯中酒,"怕是不合适了。"
我站在那里,像被人当头一棒,浑身发麻。
"不是我们看不起你,是小兰自己......她说农村太苦,不想再回来了。"
"城里的大学生,将来也要找城里人,这是规矩。"
"你也该懂事,别耽误人家孩子......咱农村人,就该有个农村人的样子。"
徐叔说得很委婉,可字字句句都扎在我心上。
没等岳父说完,我就扛起铁锹走了。
我不是去找小兰对质,而是去帮徐家修那条总是下雨就泥泞不堪的进村路。
从小到大,我就是这样,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话,就用行动来表达。
干活的时候,汗水和着泪水一起流,心里酸涩得很。
月亮升起来了,一轮圆月,照得田野银装素裹。
我扛着铁锹回家,路过村口的小卖部,掌柜的王婶子叫住了我。
"明亮啊,听说了吗?小兰要退婚呢。"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笑:"大学生嘛,不一样了。"
"你这孩子,咋这么想不开呢?当初是他们家先提的亲,现在翻脸不认人,你咋这么好说话呢?"
我没吭声,只是默默地走开了。
那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了和小兰认识的十几年光景。
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去找小兰当面问个明白。
第二天一大早,我洗了把脸,换上唯一一件干净的衬衫,骑上自行车就去了徐家。
刚到门口,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吵闹声。
"你们这是见利忘义!当初是你家来提亲的,现在闺女考上大学了,就翻脸不认人了?"我爹气呼呼地大声嚷嚷。
徐叔也不甘示弱:"那时候谁知道小兰能考上大学?现在形势不一样了,人家是大学生,能嫁给种地的吗?"
我爹气得直拍大腿:"好你个老徐,平日里称兄道弟,关键时刻就这德性!"
就是这一幕,我扛着铁锹站在院子里,看着两家人争吵,心里像刀绞一样难受。
"舅舅,算了。"我打断了争吵,声音低沉却坚定,"我想和小兰单独谈谈。"
徐叔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把小兰叫了出来。
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裙子,头发扎成马尾,清清爽爽的,比以前更漂亮了。
我们走到村口的小河边,那是我们小时候常玩的地方。
河水哗哗地流着,阳光照在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明亮哥......"小兰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我抬手制止了她:"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我就是个种地的农民,你是大学生,我配不上你。"
小兰眼圈红了:"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只是什么?"我笑了笑,"只是想飞得更高,看得更远?这有什么不对。"
"从小到大,你就比我聪明,比我懂事,你有更好的前程,我不该拖累你。"
小兰眼泪流了下来:"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对不起你......"
我摇摇头:"没什么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你,没本事让你过上好日子。"
"如果你真的愧疚,那就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别忘了我们坡子村还有许多孩子,需要你这样的老师来教他们读书识字。"
说完,我转身就走,生怕自己再多看她一眼,就会忍不住后悔。
开学那天,我还是主动提出送小兰去省城。
村里人都说我傻,被人家退了婚还帮人家拎包。
我不在乎,曾经的感情,不能因为一时的伤心就全盘否定。
一大早,我骑着自行车去了徐家,车后座绑着小兰的行李。
那时候农村人出远门,全家老小都要出动送行,热热闹闹的。
可小兰不一样,她执意只让我一个人送她,说是不想太张扬。
坐上去省城的长途汽车,我们都沉默寡言。
车厢里挤满了人,味道混杂,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让小兰坐下,自己站在过道上。
一路上,我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风景,从村庄到小镇,再到县城,最后是从未见过的高楼大厦。
小兰的眼睛越来越亮,像是看到了新世界。
快到学校时,忽然下起了大雨,哗哗的,像是天空也在为我们哭泣。
我连忙从包里拿出那个用了三年的老"红灯牌"收音机,小心翼翼地罩在小兰头上。
"你干嘛?"小兰惊讶地看着我。
"别淋着,这收音机是防水的。"我撒了谎,那收音机是我攒了半年工分才买的,是我最喜欢的东西,每天晚上我都要听上半小时的广播节目。
其实我知道,一滴水进去,它就完蛋了。
可是那一刻,我宁可让收音机坏掉,也不愿让小兰被雨淋湿。
送她到宿舍楼下,我转身就要走,小兰却叫住了我:"明亮,你......恨我吗?"
我摇摇头:"不恨。我就是个种地的,配不上你。"
"以后在城里好好的,有什么困难就写信回来,村里人都惦记着你。"
说完,我就骑上自行车离开了,任凭雨水打湿全身。
回家路上,下了汽车还要走两个小时的山路。
天已经黑了,雨还在下,我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着,心里空落落的。
走到半路,忽然听到有人喊我:"明亮!明亮!"
我回头一看,是徐叔骑着他那辆永久自行车,气喘吁吁地追上来。
"你这孩子,走那么快干啥?"徐叔停下车,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包着的东西,"这是小兰让我给你的。"
我接过来,是一封信。
徐叔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明亮啊,不是我和你舅妈狠心,实在是......唉,你也知道,女孩子读了大学,眼界不一样了,将来的路也不一样了。"
我默默点头:"我明白。"
徐叔又说:"你是个好孩子,会有更好的姑娘愿意嫁给你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往前走。
雨越下越大,等我回到家,已经浑身湿透了。
屋里黑漆漆的,爹娘早就睡了。
我点起煤油灯,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封信。
那是小兰写给我却没寄出的信,纸张已经有些皱了,可上面的钢笔字依然清晰可辨。
"明亮哥:
你好吗?我在省城一切都好,请不要担心。大学比我想象的还要大,还要美,这里的图书馆藏书比县图书馆还多,我每天都看不完。
我真的很矛盾,我想飞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我又放不下你,放不下村子。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为我捡草帽的样子,还记得你送我第一本课外书的样子,还记得你在我生病时偷偷骑车十里地去镇上给我买药的样子。
可是明亮哥,我不能回去了。我知道这很自私,可我真的不想再过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我怕辜负了老师对我的期望,辜负了父母对我的栽培。
爸爸说,城里女婿好,将来能带着全家过好日子。我知道这话很现实,可这世道就是这样。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信写到这里就结束了,像是小兰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写。
我坐在昏暗的油灯下,一遍遍读着这封信,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那天晚上,我独自一人站在雨中的田垄上,任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
我想起小时候和小兰在这片田地里捉蚱蜢的日子,想起她说过要和我一起奔小康的承诺。
雨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太阳出来时,我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人这一辈子,有些缘分注定只能走一段路。
开学一周后,我做了个决定。
我用自己最拿手的木工手艺,雕了个小木牛,那是小兰生肖的守护神。
我记得小兰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小玩意儿,常常缠着我给她刻小动物。
雕好后,我又悄悄地去了一趟省城,省吃俭用,买了张长途汽车票。
到了学校,我没敢进去,怕给小兰添麻烦。
我只是把木牛放在她系部门口的花坛边,然后转身离去。
木牛底座刻了四个小字:"前程似锦"。
这是我能给她的最后祝福。
回到村里,我继续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种地,喂猪,打零工,修水利,村里有什么活计我都抢着干。
忙起来,心里的痛就会少一些。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以为自己会一辈子留在这个小山村,娶个同村的姑娘,生几个孩子,然后老去。
可命运总是喜欢和人开玩笑。
1995年,县里农业局搞"农业现代化",要在各村培训新型农民。
因为我平时爱钻研农机具,村支书就推荐我去县里参加培训班。
培训结束后,县农机站的站长看中了我的手艺和肯干劲,留我在站里工作,负责新型农机的推广和维修。
这对我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不仅有固定工资,还能学到新技术。
从此,我也算是有了"铁饭碗",成了村里人眼中的"吃商品粮"的人。
一次下乡培训会上,我正在台上讲解新型收割机的操作要领,忽然在台下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是小兰。
她穿着一身蓝色连衣裙,头发比以前短了,扎成一个小马尾,正认真地听我讲解。
原来她大学毕业后,响应国家号召,回到县里支教,成了县实验小学的一名语文老师。
会后,我们在会场外碰面了。
"明亮哥,好久不见。"她笑着向我打招呼,眼神清澈如初。
"是啊,好久不见。"我点点头,心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苦涩,只剩下淡淡的怀念。
"听说你在农机站工作了,还当上了技术员,真为你高兴。"
我笑了笑:"都是赶上了好时候,国家政策好。你呢,教书怎么样?"
小兰眼睛一亮:"很好啊,孩子们都很聪明,就是农村的孩子底子差些,需要多花点心思。"
我们聊了很多,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没有尴尬,没有隔阂。
临别时,小兰忽然说:"明亮哥,谢谢你当年的木牛,我一直留着呢。"
我愣了一下:"你知道是我送的?"
小兰笑了:"除了你,村里还有谁会刻那么好看的木头牛呢?"
我们相视一笑,彼此都明白,有些缘分,不在相守,而在成全。
后来我听说,小兰嫁给了县医院的一名医生,日子过得不错。
而我也通过媒人认识了现在的妻子,一个邻村的姑娘,贤惠勤快,对我很好。
每年过年,我和妻子都会带着孩子回村探亲,有时候会在路上碰到小兰和她丈夫。
我们会点头打招呼,互相问候一声"过年好",然后各自回家过自己的年。
坡子村的变化很大,泥巴路变成了水泥路,茅草屋变成了砖瓦房,家家都有了电视机,有些人家甚至装上了程控电话。
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就像当年我和小兰约定的那样——"一起奔小康"。
虽然我们没能一起走完这条路,但各自都过上了想要的生活。
每当夜深人静,我偶尔会想起那个扛着铁锹站在徐家院子里的自己,年轻气盛,却又无可奈何。
那时我以为天要塌了,可现在回头看,不过是人生路上必经的一道坎。
有人说,爱一个人,就要成全她的梦想,哪怕那个梦想里没有自己的位置。
如今想来,放手,有时候确实是一种爱的方式——也许是最无私,最成全的那种爱。
来源:柯子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