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7年的皖北平原,蝉鸣撕扯着盛夏的暑气。知青点的土坯房前,于文娟攥着返城通知书的手微微发颤,通知书上的铅字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白光。这个来自北京的姑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人生轨迹会在这个叫王家圩的村落发生如此剧烈的偏转。
1977年的皖北平原,蝉鸣撕扯着盛夏的暑气。知青点的土坯房前,于文娟攥着返城通知书的手微微发颤,通知书上的铅字在烈日下泛着刺目的白光。这个来自北京的姑娘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人生轨迹会在这个叫王家圩的村落发生如此剧烈的偏转。
七年前那个春寒料峭的清晨,绿皮火车载着满车厢青春懵懂的知青驶离京城。十六岁的于文娟趴在车窗上,看着父母渐行渐远的身影,还没来得及擦干眼泪,就被命运抛向了千里之外的陌生土地。当卡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六小时后,展现在她眼前的皖南村落彻底击碎了所有浪漫幻想:泥墙茅舍在细雨中瑟缩,猪圈的浊臭混着旱厕的腥臊,村口老槐树上挂着的破锣,就是生产队集合的号令。
作为村里唯一的知青,于文娟被安排住进王胜利家。这个二十出头的庄稼汉,黑红脸膛上总挂着憨厚的笑。他家三间土坯房,东屋让给知青,西屋住着老父和智障的弟弟,堂屋既是厨房又是饭厅。头顿晚饭,陶碗里盛着照得见人影的稀粥,腌萝卜干咸得发苦,于文娟强忍着泪水,听见王胜利母亲在灶间小声嘀咕:"城里姑娘金贵,怕是吃不下咱这粗粝饭。"
命运在第二年惊蛰时节露出转机。那天于文娟在稻田插秧,倒春寒的泥水像刀子般往骨头缝里钻。忽然眼前发黑栽进秧田,再醒来时躺在村卫生所的木板上,王胜利正用粗粝的拇指抹去她额头的冷汗。这个寡言的男人默默扛下所有脏活累活,把最肥的秧田留给她,甚至偷偷在她的粗瓷碗里埋个荷包蛋。
转机来得猝不及防。那年盛夏,于文娟在晒谷场晕倒,王胜利背着她就往卫生院跑。赤脚医生诊断是中暑加营养不良,王胜利攥着皱巴巴的烟盒在院里转了半宿,第二天破天荒去了公社。当他带着调令回来时,黧黑的脸上泛着可疑的红:"队里说……说让你去小学代课。"后来于文娟才知道,这个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的庄稼汉,在公社据理力争了整整三天。
村小是座破庙改建的学堂,漏雨的屋顶下,于文娟握着粉笔的手第一次不再颤抖。王胜利总会准时出现在放学路上,有时扛着锄头,有时拎着野兔,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村口老井旁,王胜利笨嘴拙舌地表白:"俺……俺会一辈子对你好。"于文娟望着井水里晃动的月牙,忽然想起北海公园的粼粼波光。
命运在1977年深秋划出分水岭。当返城通知书抵达时,于文娟正给王胜利补着磨破的裤脚。这个消息像枚炮弹炸在王家小院,王胜利蹲在门槛上抽了半宿旱烟,最后把烟锅在鞋底磕得梆梆响:"回去好,城里有你妈,有……有前程。"离别前夜,于文娟主动叩开了王胜利的房门,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炕沿,她用身体丈量了这个男人全部的温柔。
回京列车轰隆隆碾碎所有幻想。当于文娟站在筒子楼前,看见母亲新增的白发时,胃里突然翻江倒海。医院走廊的日光灯惨白刺眼,B超单上跳动的光点让母女俩同时失声。母亲举起的巴掌最终落在自己脸上:"造孽啊!"那夜,于文娟攥着王胜利寄来的信笺,信纸里夹着片风干的槐树叶。
当于文娟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出现在村口时,王胜利正挑着水桶晃晃悠悠走来。扁担吱呀声里,这个刚强的汉子突然跪在泥地上,把脸贴在婴儿襁褓上哭得像个孩子。他们的婚礼在打谷场举行,社员们你一捧红枣我一把花生,硬是凑出个红火场面。
岁月在麦浪与城光间流转。恢复高考那年,于文娟在煤油灯下辅导王胜利识字;改革开放时,王胜利跟着建筑队进城,成了首批农民工。当他们终于在北京城郊拥有两居室时,于文娟却在某个清晨突然说:"胜利,我想家了。"这里的"家",是皖北平原上飘着炊烟的土坯房,是晒谷场边开满蒲公英的田埂。
如今,两位老人坐在老槐树下剥着毛豆,孙辈在打谷场上追逐嬉闹。王胜利还是习惯叫她"小于",于文娟仍会为老伴补着磨破的裤脚。当年那封改变命运的信笺,早已化作灶膛里的灰烬,而那片风干的槐树叶,至今夹在于文娟的日记本里,叶脉间还凝着1977年的月光。
这段跨越半世纪的情缘,像极了淮河两岸的麦子:在城乡二元割裂的年代,他们用身体丈量着时代的裂痕,用爱情缝合着命运的缺口。当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那些被时代洪流裹挟的个体选择,终将在岁月沉淀中绽放出温润的光泽。
来源:阿珍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