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正在村口的小卖铺买烟，听见他摩托车”突突突”的声音老远就响起来。秋天的风带着稻谷香，但李志强下车时那股子火药味，连隔壁王大娘家的狗都不敢叫了。

那天李志强从县城回来，脸黑得像锅底。

我正在村口的小卖铺买烟，听见他摩托车”突突突”的声音老远就响起来。秋天的风带着稻谷香，但李志强下车时那股子火药味，连隔壁王大娘家的狗都不敢叫了。

“怎么了这是？”

老板娘探出头问。她手里还拿着刚撕下来的日历纸，2019年10月15日，上面印着”宜嫁娶，忌动土”。

李志强没说话，径直走进去，拿了包红塔山，丢下十块钱就走。

我跟在后面，想着肯定是儿子李建军的事。这孩子从西北农林科技大学毕业回来半年了，天天说要在村里搞养殖，愁得李志强头发都白了一大片。

村委会的门还开着，里面传来争吵声。

“你疯了吧？好好的公务员不考，非要回来养猪！”

“爸，你听我说完…”

“说什么说！咱村穷成什么样你不知道？年轻人都往外跑，你倒好，往回跑！”

我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想起三个月前的事。

那时候李建军刚回村，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看起来干干净净的。村里人都说这孩子有出息，985的大学生，肯定要去大城市工作。

结果人家第二天就跑到村东头那片荒地里转悠，回来就跟他爸说要承包土地养猪。

二

李志强当时的反应我到现在还记得。

那是个周日，我去村委会交水费，正好撞见父子俩在办公室里对峙。办公室里还是老样子，桌子上堆着各种文件，墙上贴着脱贫攻坚的标语，角落里放着一台嗡嗡响的老式风扇。

“养猪？你读了十六年书就为了回来养猪？”

李志强的声音都变调了。

李建军很平静，手里拿着一沓打印出来的资料：“爸，你看看这些数据。咱们村有地有水，交通也不算太偏，很适合搞规模化养殖。”

“数据？”李志强冷笑，“你知道老刘家去年养的二十头猪怎么样吗？猪瘟一来，全死了，亏了三万多！”

“那是因为没有科学的防疫体系。”

“科学？你在学校学的那些能当饭吃？”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对父子，突然想起二十年前的事。那时候李志强刚当村支书，也是一腔热血，说要带领全村致富。结果折腾了几年，除了修了几条水泥路，别的也没搞出什么名堂。

年轻人还是一个个往外跑。

现在村里一千二百多人，青壮年不到三百个。剩下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还有一些像我这样不上不下的中年人。

三

李建军是认真的。

这一点我很快就看出来了。

第二个星期，他就开始跑银行，跑县里的农业局，跑畜牧站。每天早出晚归，那件白T恤很快就变得灰扑扑的。

村里人开始议论。

“这孩子怕不是读书读傻了。”

“好好的大学生，非要回来受这个罪。”

“他爸培养他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他回来挖泥巴？”

我倒是不这么看。

有一天傍晚，我路过村东头那片荒地，看到李建军一个人蹲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把泥土，对着夕阳仔细观察。

风很大，把他的头发吹得乱糟糟的。远处有人在烧秸秆，青烟袅袅升起。

我走过去。

“在看什么？”

他抬起头，脸上沾着泥土：“土质。这里的土偏碱性，通透性好，适合建猪舍。”

“你真的要在这里养猪？”

“嗯。”他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我算过了，如果按照现代化的养殖模式，这二十亩地可以年出栏一千头猪。按照现在的市场价格，纯收入能达到三十万。”

三十万？

我心里一动。这可不是个小数目。村里大部分人家一年的收入也就两三万。

“那你爸同意吗？”

李建军沉默了一会儿：“他会同意的。”

四

转机来得很突然。

十一月份的时候，县里来了个扶贫工作组，专门调研各村的产业发展情况。李建军抓住机会，把自己的养殖计划详细汇报了一遍。

工作组的王主任是个四十多岁的女干部，听完后很感兴趣：“你这个项目很有前景。现在国家正在大力扶持农村产业发展，像你这样的大学生回乡创业，政策支持力度会很大。”

“真的？”李建军眼睛一亮。

“当然。不过你需要做一个详细的可行性报告，还要通过环评。”

那天晚上，李建军在家里忙到半夜三点。

我知道是因为第二天早上路过他家时，看到厨房的灯还亮着。透过窗户，能看到他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旁边放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

李志强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声音调得很小。

我敲了敲门。

“还没睡呢？”

李志强开门，递给我一支烟：“睡不着。”

我们在院子里坐下。夜很深，除了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叫声，四周静得出奇。

“你觉得建军这个想法怎么样？”

李志强抽了一口烟，烟头在黑暗中亮了一下：“说不好。成功了，全村都跟着受益。失败了…”

他没说下去，但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这孩子是他的骄傲，也是全村人的希望。如果真的失败了，不仅仅是经济损失，面子上也过不去。

“那就让他试试呗。”我说，“年轻人总要闯一闯。”

“容易说。”李志强苦笑，“你知道他要投入多少钱吗？光是建猪舍就要五十万。我一个村支书，哪来这么多钱？”

我愣了一下。确实，五十万对于农村人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但是第二天，我听说了一个消息：县里决定把李建军的项目列为重点扶贫项目，可以申请无息贷款。

五

2020年春天，施工队进村了。

三台挖掘机，五辆卡车，还有二十多个工人。村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李建军像换了个人似的，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跟着工人们一起干活。晒得黑了，也瘦了，但精神头特别足。

我有时候路过工地，看到他蹲在地上跟包工头讨论施工细节，旁边放着一瓶矿泉水，已经喝了一半，瓶身上沾着泥土。

“这里的排水沟要再深十公分。”

“为什么？已经够标准了。”

“这里是低洼地，雨季容易积水。猪最怕潮湿。”

包工头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师傅，开始还有些不服气。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但是干了几天后，他对李建军刮目相看。

“这小子真不简单，连水泥配比都懂。”

我笑了笑没说话。李建军在大学里学的就是动物科学，实习的时候去过好几个大型养殖场。理论加实践，确实不是吹牛。

不过村里的议论声还是很多。

“建这么大的猪舍，万一赔了怎么办？”

“就是，现在猪肉价格这么不稳定。”

“李志强这是被儿子拖下水了。”

最尖锐的声音来自村东头的赵寡妇。她家就在工地旁边，每天被机器声吵得睡不着觉。

“造孽呀！好好的地不种庄稼，非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到时候臭气熏天，我们还怎么住？”

赵寡妇人虽然刻薄，但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养猪确实会有环境问题。

李建军知道后，专门去她家解释。

“婶子，我这是生态养殖，有专门的污水处理系统，不会影响环境的。”

“你说不影响就不影响？谁信你的？”

李建军没有生气，从兜里掏出一张彩色图纸：“您看，这是我们的设计图。污水经过三级处理后，可以达到农田灌溉标准。处理过的粪便可以做有机肥，免费提供给村民种地。”

赵寡妇接过图纸，虽然看不太懂，但被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和数据震住了。

“真的？”

“真的。而且等养殖场建成后，需要招聘十几个工人，优先考虑咱村的人。”

这句话比什么都管用。

第二天，赵寡妇就不抱怨了，还主动给工人们送茶水。

六

猪舍建成的时候，正好是夏天。

现代化的养殖场确实跟传统的猪圈不一样。自动喂食系统，自动清粪系统，还有空调和新风系统。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型工厂。

李建军从山东引进了五百头优质种猪，价格不菲，一头就要三千多块钱。

运猪的车队开进村的时候，半个村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那些粉红色的小猪仔活蹦乱跳的，叫声清脆。孩子们围着车厢指指点点，大人们窃窃私语。

“这么贵的猪，要是死了几头，就是大几千块钱没了。”

“就是，风险太大了。”

李建军听到了，但没有理会。他正忙着跟运输队的人交接，检查每一头猪的健康状况。

汗水从他的额头滴下来，湿透了后背的T恤。

我走过去帮忙搬运饲料。五十斤一袋，我搬了两袋就气喘吁吁，他一口气搬了十袋。

“你这体力不错啊。”

他擦了把汗，笑了笑：“这半年干活锻炼出来的。”

确实，比起刚回村时那个文质彬彬的大学生，现在的李建军结实了不少。手上有了茧子，脸也晒得黝黑。

但眼神比以前更亮了。

七

第一年并不顺利。

夏天的时候，有一批猪得了腹泻病，死了三十多头。李建军愁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眼圈黑得像熊猫。

村里的闲话又起来了。

“我就说嘛，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这下好了，赔大发了。”

“李志强这回脸往哪儿搁？”

李志强确实压力很大。有一天晚上，我看到他一个人坐在村口的石头上抽烟，一根接一根，烟屁股扔了一地。

我走过去陪他坐了一会儿。

“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硬撑着呗。”他的声音很沙哑，“这孩子倔得跟头牛似的，说什么也不认输。”

“那你觉得他能成功吗？”

李志强想了很久：“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但是看着他这么拼，我心疼。”

第二天，我去养殖场看了看。

李建军正在给猪舍消毒，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像个医生一样。

“听说你这里出了点问题？”

他停下手里的活，摘下口罩：“嗯，腹泻病。主要是饲料搭配有问题，我正在调整配方。”

“严重吗？”

“已经控制住了。这就是养殖业，总会有各种问题。关键是要学会解决。”

说话间，他的手机响了。是县里畜牧站的专家打来的，专门指导如何预防疾病。

挂了电话，李建军对我说：“其实我早就想到会有困难。创业本来就不容易，特别是在农村。但是我觉得值得。”

“为什么？”

他指了指窗外：“你看看咱们村，年轻人都走了，留下的都是老人孩子。再这样下去，村子就空了。我想改变这种状况。”

我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

确实，村子里静悄悄的，除了几个老人在树下聊天，就没什么人了。

从前热闹的村子，现在变得有些萧条。

八

转机来得比预想的要快。

2021年春节过后，猪肉价格开始上涨。李建军的第一批猪正好可以出栏了。

算下来，除掉各种成本，净赚了二十多万。

消息传开后，村里人的态度变了。

“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二十万啊，比我们种地十年赚得都多。”

“看来读书还是有用的。”

但李建军没有满足。他用赚来的钱扩大了规模，又新建了两栋猪舍。

同时，他开始琢磨如何带动全村发展。

“光我一个人富了没用，得让大家都富起来。”

他的想法是建立合作社，让村民以土地入股的方式参与养殖。

这个提议在村委会讨论时引起了激烈争论。

“万一赔了怎么办？我们的地可就没了。”

“是啊，还是拿现金比较保险。”

“我觉得可以试试，反正现在种地也不赚钱。”

最后，还是李志强拍了板：“愿意参加的就参加，不愿意的也不勉强。”

结果报名的人比预想的多。全村有一半的农户选择加入合作社，总共流转了三百多亩土地。

九

2022年是丰收的一年。

合作社一共出栏了三千头猪，纯收入达到了一百二十万。参与的农户每亩地除了流转费，还能拿到分红。

老王家分了八千块钱，高兴得合不拢嘴：“种了一辈子地，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

更重要的是，合作社解决了五十多个就业岗位。许多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开始回村。

村子重新热闹起来了。

晚上吃完饭，人们会聚在村委会门口的小广场上聊天。孩子们在旁边嬉戏打闹，老人们摇着蒲扇讲着村里的新变化。

“建军这孩子，真是不简单。”

“当初谁能想到，一个大学生回村养猪，还能搞出这么大的名堂。”

“关键是他有本事，又不忘乡亲们。”

李志强听着这些话，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有一天晚上，他跟我说：“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儿子比我有远见。”

“怎么说？”

“我当了这么多年村支书，想的都是怎么稳住，怎么不出事。他不一样，敢想敢干，还真让他干成了。”

说话时，他眼中有种自豪的光芒。

十

2023年8月，央视的记者来了。

他们是来拍摄脱贫攻坚成果的，听说了李建军的故事，专门赶来采访。

那天，整个村子都轰动了。

记者们架起摄像机，对着李建军和他的养殖场拍了半天。还采访了好几个村民，问他们生活有什么变化。

赵寡妇穿上了新衣服，对着镜头侃侃而谈：“现在好了，我在合作社打工，一个月能挣三千块钱。再也不用为生活发愁了。”

记者问李建军：“你后悔过吗？放弃城市的工作机会，回村养猪。”

李建军想了想：“说不后悔是假的。刚开始的时候，特别是遇到困难的时候，确实想过要不要放弃。但是现在看来，这个选择是对的。”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找到了自己的价值。能够带领乡亲们脱贫致富，这种成就感是在城市里找不到的。”

镜头慢慢拉远，画面里出现了整个村子的全貌。

新建的猪舍整齐排列，村道宽敞整洁，家家户户门前都停着小汽车或者摩托车。

远处是绿油油的稻田，近处是现代化的养殖场。

传统与现代在这里完美融合。

十一

节目播出后，李建军成了名人。

各地的农业合作社纷纷来取经，县里也把他的模式推广到其他村镇。

但他本人并没有因为出名而改变。还是那个朴实的农村小伙子，每天穿着工作服在养殖场里忙碌。

唯一的变化是，他的眼光更远了。

“下一步，我想搞深加工。”他指着正在建设的新厂房，“自己做香肠、肉脯，打造自己的品牌。”

“野心不小啊。”我开玩笑地说。

“不是野心，是梦想。”他很认真地纠正我，“我希望十年后，全国各地的超市里都能看到我们村生产的产品。”

我相信他能做到。

这个从985大学毕业却选择回村养猪的年轻人，已经用三年时间证明了自己的判断。

现在的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向父亲证明什么的毛头小子，而是一个真正的农村致富带头人。

十二

今年春节，村里格外热闹。

许多在外工作的年轻人都回来了，不是过年后就走，而是准备长期留下来发展。

合作社又增加了新项目：生态观光农业。

利用养殖场周边的土地，种植有机蔬菜和水果，发展农家乐和民宿。

城里人周末开车来体验农村生活，品尝绿色食品，感受田园风光。

李建军站在山坡上，望着脚下的村庄，脸上写满了满足。

“爸，你当初还反对我回来呢。”

李志强也站在他身边，头发已经花白了不少：“那时候我眼光短，只想着安稳。现在想想，还是年轻人有魄力。”

“其实我理解你的担心。”李建军说，“毕竟风险确实很大。如果失败了，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事。”

“但你成功了。”

“暂时成功了。创业这条路，永远没有终点。”

父子俩并肩站着，看着夕阳西下。

远处传来猪仔的叫声，还有孩子们的笑声。

村子里炊烟袅袅升起，一幅现代版的田园画卷。

写到这里，我想起三个月前的一个傍晚。

我路过养殖场，看到李建军正在给新来的员工培训。他穿着朴素的工作服，手里拿着记录本，认真地讲解着养殖技术。

台下坐着十几个年轻人，都是从外地慕名而来的学习者。

其中有个女孩问：“李总，您觉得农村创业最重要的是什么？”

李建军想了想：“坚持吧。农村不比城市，各种条件都有限。但只要你真心想为这片土地做点什么，总会有收获的。”

说完，他看向窗外。

夕阳正好，把整个村庄都染成了金黄色。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他当初为什么要回来。

不是因为找不到更好的工作，也不是因为逃避城市的竞争。

而是因为这片土地需要他。

这里有他的根，有他的情怀，有他想要守护和改变的家乡。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