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消息是从村卫生室传出来的。赤脚医生张大夫看着化验单，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血糖、血脂、血压，三个指标都飘红。最要命的是那个肌酐值，已经超过正常人的两倍。

柳河村的老王支书病了。

消息是从村卫生室传出来的。赤脚医生张大夫看着化验单，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血糖、血脂、血压，三个指标都飘红。最要命的是那个肌酐值，已经超过正常人的两倍。

“得赶紧去县医院。”张大夫说话时，手里还捏着半截没抽完的香烟。

老王坐在破旧的输液椅上，椅子的人造革已经开裂，露出里面发黄的海绵。他摆摆手：“没事，就是这几天有点累。”

张大夫把化验单拍在桌上，桌上的听诊器跟着跳了一下。

“王支书，咱们认识二十多年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你这病不能拖。”

老王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他掏出那部用了五年的老年机，屏幕上跳动着”村委会”三个字。

“王支书，镇里来电话了，说要检查咱们村的环保工作。”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老王站起身，腿有点发软。张大夫想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知道这个倔老头的脾气。

一

老王其实叫王建国，今年五十八了。

当村支书已经十二年，头发白了一大半，背也开始驼了。但在村民眼里，他还是那个能扛事的老王。

修路的时候，他第一个捐钱。修桥的时候，他第一个下河摸底。村里谁家有困难，他总是想办法帮。

唯独有一件事，他从来不提——女儿王慧娟。

王慧娟是柳河村第一个考上省城大学的姑娘。那年村里放了三天鞭炮，老王请全村人吃了流水席。

后来王慧娟在省城找了工作，嫁了人，生了孩子。

再后来，她就不怎么回来了。

“慧娟工作忙。”老王总是这样解释，“城里不比咱们村，说走就走。”

但村里人都知道，王慧娟已经十年没回过家了。

连她妈妈去世的时候，都没回来。

那是三年前的事。老王的老伴突发心梗，从发病到去世，只有四个小时。老王给女儿打了十几个电话，一直是忙音。

后来终于接通了，王慧娟在电话里哭得稀里哗啦。

“爸，我这就回去。”

“你妈已经走了。”老王的声音很平静，“昨天晚上走的。今天下午入土。”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爸，我…”

“不用说了。你忙你的吧。”

老王挂了电话，把手机关机了整整三天。

村里人都看在眼里。老王办丧事的时候，整个人像老了十岁。村民们帮着张罗，没人敢提王慧娟的名字。

二

检查团来了又走了，老王忙了整整一天。

晚上回到家，他才想起张大夫的话。房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盏节能灯发出惨白的光。

老伴走后，他一直一个人住。村里人劝他找个老伴，他总是摇头。

“我这把年纪了，折腾什么。”

其实他心里清楚，是在等女儿回来。

哪怕是看一眼也好。

老王走到客厅，墙上还挂着全家福。那是十年前拍的，王慧娟抱着刚出生的儿子，笑得很甜。

照片已经有些发黄了，玻璃上积了一层灰。

老王想去擦一擦，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扶着墙站了一会儿，才缓过来。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陌生号码。

“是王建国吗？”

“我是。”

“我是省人民医院的医生，您女儿王慧娟在我们这里。她说想见您一面。”

老王的手开始发抖。

“她怎么了？”

“肝癌晚期。昨天晚上送来的，情况不太好。”

电话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两半。

三

老王是坐村里小卖部老板的面包车进城的。

车很破，发动机声音很大，一路颠簸。老王坐在后座，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化验单。

他想起三年前老伴去世的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坐着这辆车去县医院。只是那次，人已经没了。

这次，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省人民医院很大，老王在里面转了半天才找到肿瘤科。

病房里很安静。王慧娟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瘦得不成样子。如果不是护士告诉他床号，他差点认不出来。

“爸。”

王慧娟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叫。

老王走过去，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眼像堵了什么东西。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爸，我想回家。”

老王点点头，眼泪忍不住往下掉。

“好，咱们回家。”

医生说王慧娟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最多还有一个月时间。化疗也没什么意义了，回家静养可能更好。

老王去办出院手续的时候，才知道王慧娟已经在医院治疗了半年。费用花了三十多万，都是她自己拿的。

“她为什么不告诉我？”老王问医生。

医生摇摇头：“她说不想让家里人担心。”

四

王慧娟是被120救护车送回村里的。

整个柳河村都轰动了。十年没回来的王慧娟，竟然是这样回来的。

老王把她安排在老伴以前住的房间。房间里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梳妆台上摆着几瓶过期的护肤品，衣柜里挂着几件旧衣服。

“妈走的时候，我没能回来。”王慧娟靠在床头，声音很轻。

“她理解的。”老王说，“她临走前还念叨你。”

“我不是个好女儿。”

“你是。”老王擦擦眼睛，“你一直是。”

接下来的日子，老王像变了个人。以前总是忙着村里的事，现在推掉了所有应酬，专门在家照顾女儿。

煮粥，熬汤，买药，按摩。

村里人看了都感动。

“王支书真是个好父亲。”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但老王心里清楚，这是他欠女儿的。

五

王慧娟的病情一天比一天重。

她开始频繁地呕吐，吃什么吐什么。老王跑遍了县城的药店，买各种止吐药，但效果都不明显。

有一天晚上，王慧娟突然清醒了很多。

“爸，我想跟你说说话。”

老王放下手里的药，坐在床边。

“你说。”

“其实这些年，我一直想回来。但是我不敢。”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愧对你们。”王慧娟的眼泪开始往下流，“大学毕业后，我在城里过得并不好。工作换了好几次，老公也不是什么好人。我觉得自己很失败，没脸见你们。”

老王握住女儿的手。手很瘦，能摸到骨头。

“傻孩子，你什么时候让我们失望过？”

“可是我…”

“你能考上大学，就已经是我们的骄傲了。”老王的声音有些哽咽，“你妈妈经常跟村里人说，我们家慧娟有出息。”

“那为什么你们从来不给我打电话？”

老王愣了一下。

“我们怕打扰你。你在城里生活，肯定很忙。”

“其实我一直在等你们的电话。”王慧娟笑了，眼泪还在流，“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

父女俩抱在一起，哭得稀里哗啦。

村外的狗开始叫了，夜风吹过窗户，发出呜呜的声音。

六

第二天，王慧娟提出要去看看村里的变化。

老王推着轮椅，带她走遍了整个村子。

新修的水泥路，刚建的文化广场，还有那座去年刚通车的石桥。

“村里变化真大。”王慧娟说。

“这些年政策好，上面投了不少钱。”老王有些自豪，“咱们村现在在镇里算是先进村了。”

“爸，你做得很好。”

走到村口的时候，王慧娟要求停一下。

这里是她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那棵老槐树还在，只是更粗壮了。树下新设了几个石凳，是老人们聊天的地方。

“我想在这里坐一会儿。”

老王把轮椅推到树下。几个老人正在下象棋，看到他们就主动让开了。

“王支书，这是慧娟吧？长得真像你老伴。”

“是啊，回来看看。”老王笑着回应。

村民们都很热情，围过来跟王慧娟打招呼。有人带来了自家种的水果，有人拿来了刚煮的鸡蛋。

王慧娟一一道谢，眼睛湿润了。

“村里人都很好。”她对老王说。

“他们都记得你。”老王回答，“你小时候的事，他们都记得。”

天快黑的时候，父女俩才回家。

王慧娟很累，但精神状态比前几天好多了。

“爸，我想给你做顿饭。”

“你身体不好，别折腾了。”

“就做一次，行吗？”

老王拗不过她，只好同意了。

七

王慧娟做的是西红柿鸡蛋面。

很简单的一道菜，但她做得很用心。先把西红柿切成小块，用油炒出汁水，再打散鸡蛋炒熟，最后下面条。

老王在一旁看着，心里五味杂陈。

女儿小时候最爱吃这道面。每次老伴做的时候，她总是要两大碗。

现在她自己做，手法还是那么熟练。

“尝尝。”王慧娟盛了一碗递给老王。

老王接过来，尝了一口。

“好吃。”

“真的吗？”

“真的。跟你妈做的一个味。”

王慧娟笑了，然后突然开始哭。

“爸，我对不起你们。这么多年，让你们担心了。”

“别说这些了。”老王放下碗，走过去抱住女儿，“你能回来，就是最好的。”

那天晚上，王慧娟睡得很安稳。

老王坐在客厅里，看着墙上的全家福。月光从窗户洒进来，照在照片上，一家三口都在笑。

他想起老伴临终前说的话：“建国，慧娟还是个孩子。她如果回来了，你要对她好一点。”

现在他明白了，老伴一直在等这一天。

八

王慧娟的时间不多了。

医生说的一个月，其实只有半个月。她的身体急剧衰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老王请来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张大夫，每天给她输液，维持基本的营养。

村里人也经常来看望。有人带来了土鸡汤，有人送来了新鲜蔬菜。王慧娟清醒的时候，总是跟他们聊天，问村里的变化，问孩子们的情况。

“她真是个好孩子。”村民们都这样说。

有一天，王慧娟突然要求见见村里的干部。

“我想为村里做点什么。”她说。

老王不理解，但还是把村委会的几个人叫来了。

王慧娟躺在床上，声音很轻，但说话很清楚。

“我在城里这些年，攒了一些钱。我想捐给村里，用来修建一个小学。”

大家都惊呆了。

“慧娟，你…”老王想说什么，被女儿制止了。

“爸，这是我的心意。村里培养了我，我应该回报。”

她从枕头下拿出一张银行卡。

“这里有八十万。我知道不多，但希望能帮到村里的孩子们。”

村委会的几个人都红了眼睛。

“慧娟，你这…”

“请收下吧。”王慧娟笑了，“这样我心里就踏实了。”

九

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

王慧娟要为村里建小学，捐出八十万积蓄。

村民们都被感动了。有人说要凑钱，把小学建得更好一些。有人说要在学校门口立个碑，记录这件事。

老王坐在女儿床边，握着她的手。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

“爸，我不傻。”王慧娟的声音很小，但很坚定，“我想让村里的孩子们有更好的学习条件。不要像我一样，离开这么久才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

“什么是最重要的？”

“家。”王慧娟闭上眼睛，“家永远是最重要的。”

那天晚上，王慧娟陷入了昏迷。

老王守在床边，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早上，她醒了一下，叫了声”爸”，然后就再也没有醒来。

十

王慧娟走的时候很安静。

就像睡着了一样。

老王坐在床边，看着女儿安详的脸，眼泪一滴滴往下落。

村里人都来了。男人们帮着料理后事，女人们忙着准备饭菜。整个村子都在为王慧娟送行。

“慧娟是个好孩子。”

“王支书养了个好女儿。”

“她为村里做的事，我们都记着。”

葬礼那天，来了很多人。不仅是柳河村的，连邻村的人也来了。大家都听说了王慧娟的故事，都被感动了。

老王穿着黑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很整齐。他站在灵前，一个人接受着大家的吊唁。

“王支书，慧娟在天有灵，会保佑你的。”

“节哀顺变。”

“她是个好女儿。”

老王一一点头致谢，心里却想着女儿小时候的样子。

那个扎着小辫子，总是跟在他身后叫”爸爸”的小女孩。

那个考上大学时兴奋得整夜睡不着觉的姑娘。

那个在病床上还想着要为村里做贡献的女儿。

尾声

王慧娟走后的第三个月，慧娟希望小学开工了。

省里听说了这个故事，特批了一笔资金。加上王慧娟的捐款和村民们的集资，学校建得很不错。

老王每天都要去工地看看。看着一砖一瓦地建起来，他心里既高兴又难过。

“慧娟，你看到了吗？”他总是这样自言自语。

学校建成的那天，老王收到了一个快递。

是王慧娟的前夫寄来的，里面是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信是王慧娟写的，应该是生病期间写的，字迹有些颤抖。

“爸，如果你收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这些年我一直想对你说，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女儿，让你和妈妈操心了。但请相信，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家，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们的好。

照片是我和儿子的合影，他叫王小宝，今年十岁了。我没有告诉他爷爷奶奶的事，我怕他也像我一样愧疚。如果可能的话，希望你能见见他。他是个好孩子，很像你。

爸，谢谢你最后那段时间对我的照顾。能死在家里，我很满足。

你要保重身体，村里还需要你。

永远爱你的女儿，慧娟。”

老王看完信，哭得像个孩子。

照片上的小男孩确实很像他，眉眼间有王慧娟小时候的影子。

一个月后，王小宝来了。

他是坐火车来的，一个人，背着一个小书包。

老王去镇上接他，远远地就认出来了。

“爷爷。”小男孩叫了一声，然后跑过来抱住了他。

老王抱着孙子，眼泪又下来了。

“小宝，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嗯。”小男孩点点头，“妈妈说，爷爷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现在，老王每天送孙子上学。

慧娟希望小学就在村口，红砖绿瓦，很漂亮。

学校门口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

“此校为王慧娟女士捐资建设，她虽已离世，但其回报家乡、关爱教育的精神永远值得我们学习。”

每天路过这块碑的时候，老王都要停一下。

“慧娟，你看，小宝很喜欢这个学校。”他总是这样说。

风吹过石碑，发出轻微的响声，像是在回应。

老王牵着孙子的手，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来源：荷叶聊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