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一直以为,中国的基础教育世界第一,没有世界一流大学,问题出在高教……于是,我选择了“高教管理”专业。显然,我忽略了一个反推的逻辑漏洞:既然地基那么厚实,为什么不能“更上一层楼”?
人才培养,更要从基础做起。
文|黄全愈 编丨Sherry我一直以为,中国的基础教育世界第一,没有世界一流大学,问题出在高教……于是,我选择了“高教管理”专业。显然,我忽略了一个反推的逻辑漏洞:既然地基那么厚实,为什么不能“更上一层楼”?
一栋大楼能有多宏伟?取决于基础夯得多敦多厚,而不是房顶有多尖多美。同样,一个人要上跃,先得下蹲,牢牢地脚踏“实地”。
许多人认为,中美之间“卡脖子”的是顶尖科技,在我看来,其实真正“卡脖子”的是教育,尤其是基础教育。
对话施一公校长
商榷之一,应不应该把“创新能力”从“扎实的学科基础”剥离出来?
最近,施校长对新生喊话:“我们希望从西湖大学毕业的每一位本科生,都能具有扎实的学科基础,能走进世界上任何一所其他大学而毫不逊色。在这个基础之上才能培养自己的创新能力。”
先有“扎实的学科基础”,然后才有“创新能力”吗?我认为,这一点值得商榷。
人类的很多创新并非源于“扎实的学科基础”,反而可能源于对知识的无视,或说正因为对知识的无知,才能引爆创新的第一朵火花——好奇心。
谁敢问“蚯蚓没有脚怎么爬行?”唯孩子无知,才好奇,才有去“知”的欲望——做研究的第一个动力(或说创新的动力)。
说来有点惊世骇俗,美国孟菲斯市一名年仅13岁的杰克森,在家里造出了核聚变反应堆。
经过一年的努力,杰克森终于在2018年1月19日,13岁生日前造好了反应堆,并成功达致核聚变,结合两颗氘原子,释出一颗中子。弗吉尼亚州退休电子工程师赫尔在场验证:杰克森成为人类最年轻的核聚变反应堆建造者。
核反应堆的知识不是杰克森发明的,是现有的。但建造核反应堆,是这位13岁少年凭一己之力完成的惊世骇俗的个人创举。
回到前文所说,为什么“在扎实的学科基础之上,才能培养自己的创新能力”的论断是不可取的?
首先,创新需要批判思维、发散思维、逆向思维、独立思维、“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意识……根本就不能剥离于“扎实的学科基础”。创新思维甚至先于“扎实的学科基础”。换言之,“创新思维”本身就是教育的“基础”。
学习“扎实的学科基础”不过是“知道答案”,创新则是“提出问题”。
我们必须反省“知道答案”和“提出问题”两者的微妙而巨大的不同。尽管前者可能很高深,后者可能很浅薄,前者很正确,后者很荒谬;但,前者再正确,也是重复已知的知识,后者再可笑也是在探索未知的答案。前者是原地踏步,后者是蹒跚前行。
如今,接受教育越多,问题越少,却是个普遍现象,在美国也一样。
与少年杰克森比,我们缺的不是一堆“扎实的学科基础”。创新思维和创新能力必须从小培养,这是我们急需的教育基础。
商榷之二,若“大学是一个发现自我培养自我的地方”,是否黄花菜早凉了?
施校长对新生说:“大学不像中学那样,有一个非常严格的指挥棒告诉你什么时间需要学什么?什么时间需要考什么?怎么考?等等,大学是一个发现自我、培养自我的地方。”
因为中学阶段有非常严格的指挥棒,无法为学生提供自我发现和自我探索的空间,很多学生就只能等到了大学阶段再进行。
这真是一种无奈之举。
在我看来,其实在中学阶段,乃至更早时期,孩子就需要从玩耍和游戏中、从学习中、从人际交往和社会化中,认识和探索自我。
甚至一些小小的教育细节设置,都可以成为契机。
比如,我儿子上学期间,美国的学术团体会定期组织中学,进行数学及其他学科的对抗赛。这种对抗赛很奇葩,若老师没选你参加学校代表队,你也可自行参赛。
鼓励自由参赛,相当于为孩子留出自我探索的机会,让孩子在摸爬滚打中发现自己、肯定自己,一点一点地萌发自我意识。
我曾在直播中问家长几个关于“自我意识”的问题。
1.孩子是什么时候第一次问自己:“我是谁”的问题?
2.当孩子认为老师的答案不正确,他会怎么做?
3.孩子的独立行为和角色行为有过矛盾吗?孩子怎么处理?
......
其实,这些都是“自我意识”的问题,孩子绝不能等到上大学才“自我觉醒”。
基础教育阶段,就应该去发现自我和培养自我。这也应该是基础教育的重要一环。
对话曹德旺先生
“玻璃大王”曹德旺先生在美国办了一家世界上最大的单体汽车玻璃工厂,离我任教的大学约30多英里,挺有名气。曹先生投资100亿元在国内办福耀科技大学,想对标斯坦福大学。
商榷之一,办教育需要对标什么“基础”?
教育要对标的,无非硬件和软件。对标硬件,是钱可以解决的问题。然而,钱不能解决的“软件”(理念),没有一两百年(斯坦福建校于1891年),难以见效。
教育(特别是大学)需要无形无值的“软件”(理念)传承;仅对标“硬件”(设施),是治“标”不治“本”。所谓“本”是教育的基础——“魂”!
要说教育的“魂”,还得说西南联大这所战时学校。
梅贻琦校长请梁思成夫妇给西南联大设计校舍。没钱没材料,设计方案一改再改。
最后,梁思成把第五稿设计图重重地放在梅校长面前:“你们知不知道农民盖一间茅草房要多少木料?你给的木料连盖一幢标准的茅草房都不够!”最后,只有图书馆和实验室用青瓦做顶,教室则用铁皮,宿舍用茅草遮顶。
《无问西东》有个镜头:茅草屋里学子们边听课边做笔记,但雨声渐起,教授不得不提高声音,学生们倾斜身子仍听不清。铁皮屋顶的雨点太大,教授干脆在黑板写上“静坐听雨”,和学生一起正襟危坐,细听雨声。2006年,我伫立在西南联大破旧的校舍旁,追念家父随迁徙大军入驻于斯,泪如雨下……。虽然“硬件”无处对标,但你能感到一种无形无值的“魂”——无处不在的、无价的、传世的“软件”(理念)传承。
其实,最难对标的,还有成百上千的世界一流学生。
我认为:大学之大,不在大楼之大,也不在大师之大,而在学生的远大!
18年前,我曾给南方周末写了一篇文章《一流学生从哪里来》,主旨是与北大许智宏校长商榷:若世界一流大学至少具备四个一流:设施一流、管理一流、师资一流、学生一流;那么,中国最大的困难是“学生一流”。
想要实现“学生一流”,仅投入资金是不够的,必须在全国范围内,从基础教育开始,扎扎实实推行素质教育,否则即使是清北,也难以获得一流生源。没有一流生源,顶尖大学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更不可能在4年时间里培养出一流大学生或一流研究生。
18年前与许校长的这番商榷,同今天与施校长和曹先生的商榷,异曲同工。
商榷之二,办“福耀实验小学”还是“福耀科技大学”?
其实,基础教育想要搞好,并不比高等教育容易——福耀科技大学要招到满意的、顶用的本科生和研究生,还得从小学,甚至学前教育发力。
新浪的“校园头条”曾请我参加“该不该取消本科生论文”的讨论。有学者建议取消本科生论文,我非常吃惊!美国8岁的小学生就开始写科研论文,国内竟有学者想把写研究论文的“起跑线”拉到“研究生”阶段。
难道,只有到了研究生阶段,才能写研究论文吗?
国内对“研究生”的定义是:大学本科毕业后,到高校或研究机构做研究的学生。
把定义翻成英文,美国人全蒙圈!为啥非要等大学毕业才能做研究?在他们眼里,没有哪个级别的学生不能做研究。
这也是为什么,我8岁的儿子,刚上小学二年级,就开始写科研“论文”。
一天,他一从学校回来,说是要做关于蓝鲸鱼的研究,我不禁觉得好笑。没想到,一周后,他借助从图书馆借来的书,真的完成了一份研究报告《蓝鲸鱼》。这份论文只有三张活页纸:第一页是封面,左下方工整地写着:XXX 著。论文含四个小标题:1.介绍;2.蓝鲸吃什么;3.蓝鲸怎么吃食物;4.蓝鲸的非凡之处。这是我一生中看到的最简短的论文,但我感兴趣的,不在于儿子学到了什么蓝鲸的知识,而是他获得了什么内化的能力?
从一开始,他就必须去思考,去筛选材料,去决定“研究”方向,去组织文章,埋下兴趣的种子和研究的意愿……这个收获比知道蓝鲸有多重、多长,有价值多了去了!
等上了中学,学校培养的重点,就不满足于搜集材料和观点了。
儿子七年级时(国内的初一),老师布置的科学研究任务,只有一个要求:一定要有自己的独立见解。儿子想出一个异想天开的课题:测试白老鼠的决策能力。
他到宠物店买了两只小白鼠,用一块硬纸板把狗笼一分为二,在硬纸板上一左一右开两个洞。测试时,放上老鼠最爱吃的奶酪,然后测试老鼠钻过洞,取得食物的时间。那几天,儿子拿着秒表,一丝不苟地记下小老鼠每次通过右边洞口获取食物的时间。我和妻子都饶有兴趣地看儿子做试验。后来,他还真拿出了一篇稍显正规的研究报告。论文一步不差地模仿了美式八股,十页正文外加三页分析表格。从头至尾的叙述、说明和分析,有条有理。为啥要从小鼓励孩子做研究?
孩子的好奇心、想象力、形象思维,与他们的年龄增长成反比。年龄越大好奇心越弱。必须在孩子的好奇心、想象力、形象思维最活跃的阶段,鼓励孩子做研究,种下一颗良好的种子,日后才有可能长成参天的栋梁之材。
人才培养,更应该从基础做起。
这也是为什么,我觉得对于国家来说,兴办成千上万的“福耀实验小学” 远比办一所“福耀科技大学”更重要,正是前者,为后者源源不断提供真正的人才。
*观点和部分资料来自《教育的基础》
来源:外滩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