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哥嫂真不是东西!自己亲妈都不管,全推给你!"丈夫王建国气愤地拍着桌子,声音里带着七分怒气三分无奈。
晚照余晖
"你哥嫂真不是东西!自己亲妈都不管,全推给你!"丈夫王建国气愤地拍着桌子,声音里带着七分怒气三分无奈。
我低头喝了口凉茶,抬眼望着厨房里佝偻着背洗菜的母亲,心里五味杂陈。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夏末,蝉鸣声正渐渐褪去,空气中却依旧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叫陈秀兰,那年刚好五十五岁,是东风纺织厂的退休工人。
我们厂是县里的支柱企业,改革开放后风光过一阵子,后来赶上国企改革,不少工友都下了岗,我算是运气好的,干到退休年龄才离开。
丈夫王建国在县机械厂干了三十年钳工,手上的老茧厚得像树皮一样。
我们夫妻俩住在城东的老式筒子楼里,七十年代盖的,五层楼没电梯,走廊尽头一个公用水房,冬天上厕所要披着棉袄哆哆嗦嗦地走过去。
条件虽然不算好,但好在地方宽敞,是厂里分的两居室,还有个小阳台,晒衣服种点葱蒜都够用。
生活还算过得去,儿子王军已经成家立业,在县医院当护士长的媳妇,生了个聪明伶俐的孙子,每逢周末都会回来看看我们。
母亲周桂芝今年八十五岁了,平时住在我哥家。
我哥陈明德比我大七岁,是县一中退休的语文老师,嫂子张春花在百货公司上了一辈子班,去年也办了退休。
哥嫂家住县西的教师新村,是九十年代初分的福利房,比我家条件好多了,还装了抽水马桶。
母亲一直跟他们住,我每月去看望两三次,逢年过节也会带些营养品过去。
那年八月底,眼看中秋节快到了,哥嫂突然打电话说要装修房子,把母亲送到了我家"暂住半个月"。
我还记得那天,哥嫂开着他们刚买的桑塔纳,把母亲和几个大包小包送到了我家楼下。
"秀兰啊,实在不好意思,这不赶上装修嘛,灰尘大,老人家住着受罪。"嫂子张春花递给我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母亲的药和换洗衣物。
"等装修完了,我们就来接妈回去,最多半个月。"哥哥拍着我的肩膀保证道。
看着母亲蹒跚的步伐和哥嫂匆忙离去的背影,我心里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挤出笑容,扶着母亲慢慢爬上了五楼。
刚开始,我还挺高兴的。
母亲年纪大了,平时见面不多,正好借此机会好好尽尽孝心。
我特意腾出了儿子的房间,换上新被褥,把母亲最爱喝的菊花茶放在床头柜上,还在房间里摆了一盆她喜欢的吊兰。
"妈,您看看这房间还满意吗?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我扶母亲坐在床沿。
"挺好的,挺好的,比你哥家还亮堂。"母亲笑着点头,那双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新床单。
头两天相安无事,我和母亲说说话,听她讲些过去的事,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可没想到,仅仅三天,我就有些撑不住了。
母亲的生活习惯与我们格格不入。
她每天早上五点就起床,在客厅里翻箱倒柜,找她的针线活儿。
那声音足以把沉睡中的我们惊醒,像是有人在安静的清晨敲打锣鼓。
丈夫建国工作辛苦,刚退休那会儿落下了腰椎间盘突出的毛病,好不容易熬到能睡个安稳觉,被吵醒后很难再入睡,整天精神不济,脸色铁青。
"老陈,你跟你妈说说,能不能晚点起来?"建国躺在床上,眼圈发黑,语气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
"她老人家一辈子早起惯了,哪能说改就改,你再忍忍吧。"我叹了口气,心里也是一团乱麻。
"忍?我这都忍了三天了!你知不知道我这腰疼起来有多难受?"建国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肩膀气得一耸一耸的。
我无言以对,只能起床去看看母亲在忙什么。
"秀兰,我的红色毛线帽子呢?我明明放在这个抽屉里的。"母亲站在客厅中央,皱着眉头四处张望,手里拿着一只线团,地上已经散落着几团彩色的毛线。
"妈,您上次来没戴那个帽子。应该是在哥家呢。"我一边帮她捡起地上的毛线,一边耐心解释。
"不可能!我记得带来了。你们是不是嫌我东西多,给扔了?"母亲的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我只好和她一起翻找,最后在她自己的枕头底下发现了那顶帽子。
"哦,原来在这儿啊。"母亲拿起帽子,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却没有一句道歉。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在上演,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哑剧。
母亲的记忆力大不如前,却固执地认为自己没有错,总是把东西放在奇怪的地方,然后忘记,接着责怪我们偷偷动了她的东西。
吃饭也是个大问题。
母亲牙口不好,饭菜要煮得烂一点,还不能放辣椒。
可建国偏偏是个无辣不欢的湖南人,每顿饭都得放辣椒才下得了口。
我只好一天三顿做两份不同的饭菜,忙得脚不沾地。
"妈,您尝尝这个红烧排骨,我放了您爱吃的冰糖。"我把一块肉夹到母亲碗里。
"太硬了,嚼不动。"母亲皱着眉头,把肉又吐回了碗里。
"您要不吃点稀饭就着咸菜?"我急忙换了一碗软烂的稀饭给她。
"你是嫌我老了,糊弄我是吧?"母亲把筷子一放,眼睛红了起来。
我心里苦笑,这肉炖了两个小时,烂得能用筷子碾碎,可在母亲眼里却成了"硬"的。
晚上更是麻烦,她非要在十点后洗澡,说这是她几十年的习惯。
我们那个年代的筒子楼没有浴室,只能在厨房支个简易的洗澡架子,用大盆接热水冲洗。
母亲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我担心她滑倒,必须在旁边守着。
每晚都是灯火通明,厨房里水汽蒸腾,我守在门口,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的意外。
洗完澡,又要帮她擦干身子,抹药膏,穿睡衣。
等把母亲安顿好,已经是十一点多,而我还要收拾厨房的一片狼藉,拖干地板上的水。
等爬上床的时候,常常已经是深夜十二点,全身酸痛得像被车碾过一样。
第五天晚上,我正在厨房洗碗,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响,急忙跑出去一看,原来是母亲从茶几上拿东西时,不小心碰翻了建国心爱的紫砂壶。
那是建国退休时单位送的礼物,他平时宝贝得很,每天都要用温水养一遍。
"怎么回事啊这是?"建国从卧室冲出来,看见地上的碎片,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母亲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地上的狼藉。
我急忙站到母亲和丈夫中间,一边安抚丈夫:"没事的,不就是个茶壶嘛,改天我再给你买一个。"
一边扶着母亲坐下:"妈,您没伤着吧?下次要拿东西叫我帮您。"
"我自己能行,不用你们管!"母亲倔强地说,眼里却闪着泪光。
那一刻,我看见了母亲的无助和自尊,也看见了丈夫的无奈和愤怒。
我夹在中间,像块被两边拉扯的布,随时可能撕裂。
一周下来,我的眼圈黑了一大圈,体重瘦了三斤多。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布满血丝,额头上的皱纹仿佛一夜之间又加深了几分。
丈夫见状,私下劝我:"老陈,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要不把老人送回去吧,你哥嫂也该轮流照顾了。"
"这才几天啊,就撑不住了?"我苦笑着反问。
"你哥嫂可是照顾了好几年!他们不累吗?为什么一装修就想起来把老人送到咱家?分明是借机推卸责任!"建国越说越气愤。
我心里也有这个想法,却说不出口。
毕竟是自己的亲妈,何况我也能理解哥嫂的不容易。
只是没想到,照顾一个老人竟然这么辛苦,仅仅一周,就让我这个养育过孩子、经历过下岗潮的中年妇女感到力不从心。
记得有一天晚上,母亲突然哭了起来,说想回家。
我好不容易才安抚她,告诉她这就是她的家,她却摇头说不是,她的家在西边,有个大院子,能种很多花。
我这才意识到,母亲说的"家"是几十年前她和父亲一起住的老房子,那房子早就在城市改造中拆掉了。
母亲的记忆仿佛停留在了过去,现在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那一刻,我忽然理解了哥嫂的难处,也许他们面对的困难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
第十天晚上,我整理母亲的衣物时,无意中发现了一本发黄的笔记本,塞在贴身的内衣堆里。
翻开一看,原来是母亲这些年零零散散记下的日记。
那字迹歪歪扭扭,有些地方墨水已经晕开,但依稀能辨认出内容。
"今天秀兰来看我,带了我爱吃的桂花糕。她工作忙,能记得我的喜好,真是难得。只是看她脸色不好,应该是太累了。我多想帮帮她,可这把老骨头已经使不上力气了。"
那是去年冬天的一页,我回想起来,那时我刚刚结束一场感冒,脸色确实不好。
可母亲居然注意到了,还在日记里写下来。
往后翻去,又看到一段:
"明德和春花对我很好,但我知道自己是个负担。每次看到他们熬夜照顾我,心里就难受。老了真不好,成了子女的累赘。昨天我尿床了,春花二话不说就帮我换了被褥,还安慰我说没关系。可我看得出来她很累,眼睛里都是血丝。"
我的眼泪不禁流了下来。
原来母亲什么都明白,只是无法改变自己成为负担的事实。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每逢生病,母亲总是彻夜不眠地守在我身边,用布巾一遍遍为我擦汗,喂水。
那时她也一定很累,却从未抱怨过一句。
想到这里,我心中的怨气渐渐消散了。
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
"今天要去秀兰家了。明德说要装修房子,让我去住几天。我知道他们是累了,需要喘口气。其实我不想去添秀兰的麻烦,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老了,就是麻烦。只希望不会给他们带来太多负担。"
看到这里,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攥住了,疼得透不过气来。
母亲知道自己被"转移",知道自己是个负担,却无力改变什么,只能默默承受,还要装作毫不知情。
这是怎样的心酸和无奈啊!
我轻轻合上日记本,放回原处,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趁着母亲还在睡觉,我主动打电话给哥哥陈明德。
"哥,装修得怎么样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啊,还行,还在刷墙呢。"哥哥的声音有些犹豫。
"妈在我这儿挺好的,你们不用着急。"我顿了顿,"哥,其实照顾妈妈确实挺辛苦的,我这才十来天就感觉力不从心了,你们这些年真不容易。"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然后哥哥哽咽道:"妹子,这些年,我和春花也是拼了命在照顾妈。我们不是不想尽孝,实在是...有时候真的撑不下去了。"
"妈的脾气越来越古怪,动不动就发脾气,有时候半夜醒来到处乱走,我们怕她摔倒,只能轮流守着。春花的腰椎间盘突出,医生说是长期弯腰劳累导致的。"
听着哥哥的诉说,我心里的那点怨气彻底烟消云散了。
原来照顾老人的辛苦,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只有亲身经历才能体会。
"哥,咱们周末见个面吧,好好商量一下怎么照顾妈。"我提议道。
"好,好,周六我和春花过去。"哥哥的声音里透着感激和释然。
周六上午,哥嫂如约而至。
我们四个人坐在小小的客厅里,第一次正式地商讨如何照顾母亲的问题。
"我看这样,以后咱们轮流照顾,一家一个月,如何?"我提议道。
"可以,这样对大家都公平。"嫂子点头赞同。
"关键是老人的生活习惯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得想办法协调。"建国插嘴道。
"要不请个保姆?白天照顾,晚上我们自己来?"哥哥建议。
经过一番讨论,我们决定轮流照顾,并合资请一位钟点工在白天照看母亲,减轻各自的负担。
这样一来,我们都能有喘息的空间,也能让母亲得到更好的照顾。
当我们讨论完毕,打开房门时,发现母亲正站在门外,眼睛红红的。
"妈,您怎么了?"我急忙扶她进来。
"我听见了,你们在商量怎么照顾我。"母亲的声音很平静,"其实我知道,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妈,您别这么说。"哥哥急忙解释,"我们是想让您住得更舒服。"
"我懂的。"母亲拍了拍我们的手,"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你们别吵架,我听谁的都行。"
那一刻,我们都沉默了。
那天傍晚,我陪母亲坐在小区的长椅上晒太阳。
九月初的阳光已经没有盛夏的毒辣,暖洋洋地洒在身上,舒服极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母亲满是皱纹的脸上,那些沟壑仿佛在诉说着她的一生,多少风风雨雨,多少酸甜苦辣。
"妈,您还习惯住在我家吗?"我轻声问道。
"习惯,都是自己的孩子,哪有不习惯的。"母亲拍了拍我的手,"你们都不容易,妈知道。"
"您知道什么呀。"我笑着说,心里却酸酸的。
"我什么都知道。"母亲的眼神忽然变得清明,"我知道照顾我很辛苦,知道你们都有自己的难处。我也知道我有时候脾气不好,让你们为难了。"
我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望着渐渐西沉的太阳,心里涌起一阵阵酸楚。
"妈,您别这么说。您养我们这么大,现在换我们照顾您,是应该的。"
"傻孩子,养儿防老早就过时了。"母亲微微一笑,"你们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成为负担。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希望你们别嫌弃我。老了,最怕的就是被嫌弃。"母亲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紧紧抱住母亲瘦弱的身体。
"妈,我们永远不会嫌弃您。您永远是我们的妈,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傻丫头,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母亲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像几十年前安抚受伤的小女孩一样。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照顾老人确实辛苦,但这份责任与爱,正如这晚照的余晖,温暖而珍贵。
年迈的父母就像夕阳,虽然即将西下,却依然温暖着我们的心。
我和哥哥商定的轮流照顾计划很快实施了。
第一个月母亲住在我家,第二个月去哥哥家,如此轮换。
我们还聘请了一位退休的护工阿姨,每天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来照顾母亲,帮她洗澡、按摩、聊天解闷。
母亲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躁不安。
我也慢慢适应了照顾老人的节奏,学会在繁忙中保留自己的空间。
每天晚上,我会陪母亲在小区里散步,听她讲述过去的故事,有时也会带她去附近的公园,看老人们跳广场舞,打太极拳。
母亲虽然行动不便,但看着那些活动的老人,眼睛里总是闪着光。
"秀兰,等我腿好点了,也去学跳舞。"母亲指着那些舞动的身影,笑着说。
"好啊,到时候我陪您一起去。"我附和道,心里却明白,母亲的腿恐怕很难好起来了。
但这份期望,这份对生活的热爱,不正是支撑她一天天活下去的动力吗?
半年后的一天,我在整理母亲衣物时,又发现了那本日记。
翻开最新的一页,上面写着:
"今天是在秀兰家的第三个月了。她和建国对我很好,每天变着花样给我做好吃的。我知道他们很辛苦,但从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昨天我看见秀兰半夜起来给我换尿布,她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醒着,只是不想让她为难。老了,真是麻烦啊。但能有这样的儿女,我已经很满足了。"
看完这段话,我的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
原来,母亲一直都知道,一直都明白,她只是不想让我们难过,才装作不知情。
这份体谅,这份深沉的爱,让我感动得无以言表。
照顾老人确实辛苦,但当我看到母亲在夕阳下平静安详的笑容时,所有的辛苦都变得值得。
那晚,我和母亲又一次坐在小区的长椅上看夕阳。
"妈,您说人为什么会老呢?"我忽然问道。
"人老了才好啊。"母亲笑着说,"老了,就能看着子女长大成人,看着孙辈健康快乐,这不是最大的福气吗?"
我点点头,握紧了母亲的手。
是啊,能陪伴父母到老,不也是我们最大的福气吗?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珍贵。
在这晚照的余晖中,我终于明白了爱与责任的真谛,也明白了为什么哥嫂会感到力不从心。
照顾老人不只是身体上的辛苦,更是心灵上的考验。
但正是这样的考验,让我们学会了理解、包容和感恩。
这大概就是生命的意义吧——爱与被爱,付出与回报,在时光的长河中传递着温暖,延续着生命的意义。
来源:棋中对弈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