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7年的春天,国企改革如火如荼,下岗潮开始席卷全国,而我和小陈相恋两年,打算来年领证。
考公路上的婚姻
"考上公务员,咱们才结婚。"
婆婆的话像一把刀,直戳我心窝。
我当时正端着茶杯,那茶叶在水里沉沉浮浮,犹如我那一刻的心情。
1997年的春天,国企改革如火如荼,下岗潮开始席卷全国,而我和小陈相恋两年,打算来年领证。
没想到在这次相亲饭局上,未来婆婆提出了这个让我措手不及的条件。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小陈埋头扒饭,不敢看我,他爸咳嗽一声,借故去了洗手间。
我放下茶杯,勉强扯出一个笑:"阿姨,我在外企做财务,收入不错的,每月两千多呢。"
婆婆微微皱眉,放下筷子,目光如炬:"姑娘,不是钱的事,是将来的保障。"
"什么保障?我工作稳定,福利也好。"我有些不服气。
"外企说裁就裁,哪有铁飯碗那么稳当?"婆婆语气坚定,"现在国企都在改革,多少人下岗,你没看新闻吗?"
我一时语塞,心里却不以为然。
那个年代,我们这些刚毕业的大学生,满脑子都是闯出一片天地的梦想,对国企那一套论资排辈、死气沉沉的工作方式嗤之以鼻。
我只知道,我爱小陈,他也爱我,这就够了,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回家的路上,暮春的风还带着丝丝凉意,我心里憋着一股气,走得飞快。
小陈追上来,拉住我的手:"媛媛,别生气,我妈那一辈人思想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她凭什么要求我考公务员?"我甩开他的手,"我现在工作挺好的,外企多吃香啊!"
小陈叹了口气:"我妈就是担心,你知道的,这两年下岗的人太多了。"
"那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大学生啊!"我有些不耐烦,"再说,下岗了还可以再找工作,又不是世界末日。"
小陈沉默了,我们就这样一路无言,直到分手的路口。
路过单元门口的报亭,几份报纸上"下岗职工再就业"的大标题刺痛了我的眼睛。
一位中年妇女站在报亭前,手里攥着一张《就业信息报》,眼神中是我读不懂的沧桑和迷茫。
她大概四十出头,穿着过时但干净的衣服,目光在报纸的招聘栏上来回扫视,脸上写满了疲惫和焦虑。
我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内心突然涌起一丝不安。
那晚回到家,爸妈正在看新闻联播,主持人铿锵有力的声音在报道国企改革的最新进展。
"现在形势不好啊,"爸爸摇摇头,"你刘叔叔他们厂,听说要裁掉三分之一的人。"
"可不是嘛,听说张婶子已经接到通知了,"妈妈叹气,"四十多岁的人,上有老下有小,找工作太难了。"
我坐在沙发一角,心里开始有些犯嘀咕。
"媛媛,你那个对象,家里是干啥的?"爸爸突然问。
"小陈爸爸以前是个木匠,现在有个小木工坊,他妈妈在纺织厂上班。"我随口回答。
"哦,"爸爸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体制外的,不容易啊。"
我没接话,心里却翻江倒海。
那晚,爸爸突然发高烧,我手忙脚乱地送他去医院。
医院里人山人海,走廊上躺满了病人,我抱着爸爸的医疗卡排了一个多小时队才挂上号。
凌晨两点,输液室的灯光惨白,爸爸躺在临时加的折叠床上,脸色苍白。
我坐在床边,握着爸爸粗糙的手,看着他布满老茧的手指,第一次意识到父亲已经老了。
就在这时,婆婆出现在病房门口,手里拎着保温桶。
她看上去也很疲惫,应该是下夜班赶来的,头发有些凌乱,但眼神很坚定。
"你先回去休息,这里我来守着。"她轻声说。
我愣住了:"您怎么知道我们在医院?"
"小陈告诉我的,我刚下班就过来了。"婆婆示意我看保温桶,"熬了点粥,给叔叔喝,病人喝点热乎的好。"
她的声音很轻,但充满了关切。
我突然感到一丝愧疚,昨天对婆婆的不满似乎变得微不足道。
婆婆熟练地扶起我爸,一勺一勺喂着,动作轻柔,目光慈爱。
我站在门口,第一次用不同的眼光看这位要求我考公的女人。
她的手上有明显的老茧,指甲剪得很短,肤色黝黑,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阿姨,您回去休息吧,我来就行。"我走过去,想接过保温桶。
婆婆摇摇头:"你爸刚退烧,得看着点。你去睡会儿,我年轻时经常熬夜,习惯了。"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在婆婆的坚持下,在走廊的椅子上眯了一会儿。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婆婆和爸爸的低声交谈。
"大姐,麻烦你了。"爸爸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老张,别这么说,"婆婆的声音很温和,"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媛媛这孩子,从小被我们娇惯了,脾气倔,希望你别见怪。"
"孩子有主见挺好的,"婆婆轻声说,"我就是怕她吃苦,现在这社会,没个铁飯碗,日子不好过啊。"
"是啊,"爸爸叹了口气,"我这把年纪了,也没啥积蓄,要是我倒下了,她妈和她可怎么办啊。"
我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悄悄擦去,继续装睡。
从那天起,我开始重新审视婆婆的建议。
回家路上,我特意绕道经过市政府大楼,看着那些穿着制服、神情自若的公务员进进出出,心里开始有了一丝向往。
晚上回家,我悄悄翻出尘封已久的大学课本和笔记,开始复习基础知识。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新华书店买了一套公务员考试教材,厚厚的几本书沉甸甸的,就像我心里的决心。
小陈知道后很是惊讶:"真要考啊?我还以为你会和我妈较劲呢。"
我摇摇头:"不是为了较劲,是为了我们的将来。"
小陈笑了,眼里满是欣慰:"媛媛,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就这样,我开始了艰苦的备考之路。
每天下班后,我都会在书桌前坐到深夜,有时累得趴在桌上睡着,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妈妈的毛巾被。
周末,其他姑娘约我去逛街看电影,我都婉言谢绝,一头扎进题海中。
那是一段艰苦而充实的日子,我的社交圈逐渐缩小,除了工作和学习,几乎没有其他生活。
小陈很体贴,常常给我送夜宵,有时陪我一起学习,虽然他常常看不懂那些行政法规和政策理论。
婆婆则是每周都会给我送来各种补品,燕窝、阿胶、人参,一次比一次贵重。
"阿姨,太破费了。"我有些不好意思。
婆婆笑着摆手:"姑娘,补补脑子,考试要紧。"
时间如流水,转眼半年过去,考试临近,我的压力越来越大。
政治理论、行政能力、申论写作,每一科都是难关,看着厚厚的复习资料,我常常感到力不从心。
考试前夜,我紧张得睡不着。
复习资料像山一样堆在桌上,题海战术让我喘不过气。
"差一分,就是不及格。"这句话一直在我脑海中回响。
我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的月光,突然有些迷茫。
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还是被迫走上的?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考公?是为了稳定,为了未来,还是仅仅为了满足婆婆的要求?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让我辗转反侧。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我拿起听筒,传来的是婆婆的声音。
"媛媛啊,睡了吗?"婆婆的声音有些沙哑。
"还没,阿姨。"我强装镇定。
"明天考试,早点休息,别复习了,"婆婆语气柔和,"临阵磨枪不如休息好,养足精神。"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嗯,我这就睡。"
"媛媛,"婆婆停顿了一下,"无论结果如何,你都是好样的。"
挂了电话,我躺在床上,婆婆的话像一盏灯,照亮了我内心的迷茫。
第二天,带着婆婆的祝福,我走进了考场。
考试比想象中还要难,特别是申论,题目是关于城市化进程中的社会问题,我写得手腕发酸,最后一刻才勉强完成。
走出考场,我心里忐忑不安,觉得希望渺茫。
一个月后,成绩公布,我差一分落榜。
我站在公示栏前,眼泪模糊了视线,感觉天都塌了。
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就这样付诸东流。
我不敢回家,也不敢告诉小陈,独自在公园的长椅上坐到天黑。
最终,还是小陈找到了我。
"媛媛,我都知道了,"他握住我的手,"没关系的,还有下一次。"
"我辜负了大家的期望。"我声音哽咽。
"谁说的?"小陈摇头,"妈知道后第一句话就是,让我告诉你,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我惊讶地抬头:"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陈笑了,"她还说,你这半年的努力和坚持,比什么都珍贵。"
那天晚上,我主动打电话给婆婆,颤抖着声音告诉她考试的结果。
电话那头,婆婆平静的声音让我意外:"没事,姑娘,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我忍不住问:"阿姨,为什么非要我考公?如果我一直考不上,是不是就不能和小陈结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传来婆婆低沉的声音:"你知道小陈爸爸吗?"
"知道一些,他是个木匠,手艺很好。"我回答。
"是啊,手艺好得很,方圆十里找他打家具的人排着队,"婆婆的声音有些哽咽,"可前几年生病没钱治,拖了大半年,最后走的时候,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我听见她抽泣的声音:"那时候我就想,如果他有份穩定工作,有医保,也许就不会这样。我不想我儿子将来也这样没保障,也不想你将来受苦。"
我的心像被重锤击中,泪水夺眶而出:"阿姨,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怪你,孩子,"婆婆温柔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我只是不希望历史重演。"
"那我考不上公务员,您还同意我和小陈结婚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婆婆笑了:"傻姑娘,我只是希望你多一份保障,又不是非要用这个来要挟你。你这么优秀,将来一定有出息,考不上也没关系。"
放下电话,我的心情异常复杂,对婆婆的理解和敬佩油然而生。
那个週末,我去小陈家取之前落在那里的复习资料,准备二战。
推开门时,婆婆显然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合上桌上的书。
我眼尖地瞥见,那是我的考试教材,旁边放着老花镜和笔记本。
"您在看我的书?"我好奇地问。
婆婆脸红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想看看这些题有多难,看能不能帮你想点办法。"
我走近一看,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甚至有些题目的解答思路。
那一刻,我的眼眶湿润了。
眼前这位看似严厉的婆婆,竟然在偷偷学习,试图帮助我。
"媛媛,你别误会,"婆婆有些慌乱地解释,"我就是想知道你每天在学什么,这些题也太难了,我老糊塗看不大懂。"
我含着泪,冲上前抱住了婆婆:"谢谢您,阿姨。"
婆婆僵硬了一下,然后轻轻拍着我的背:"傻孩子,有什么好谢的。"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这位婦人所有的严厉背后,是对儿子深沉的爱,是对我们未来的牵挂。
回家的路上,春光旖旎,街头的梧桐树抽出新芽,就像我内心萌发的决心。
我决定再次备考,不是为了满足条件,而是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不辜负婆婆的期望。
小陈知道后,完全支持我的决定。
"媛媛,不管结果怎样,我都等你,"他握着我的手说,"考不考公无所谓,我永远支持你。"
备考的日子更加艰苦,我辞去了外企的工作,专心复习。
婆婆每周都会来看我,带来各种补品和热腾腾的饭菜。
有一次,我在书桌前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身上盖着一条崭新的毛毯,桌上放着一杯热牛奶。
窗外已是深夜,婆婆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我的模拟试卷,认真地看着。
我静静地注视着她,看着她花白的头发,布满皺纹的脸庞,心里满是感动。
这一年,我见证了太多下岗工人的艰辛,也看到了家人为我付出的心血。
我不再是那个只为自己活的小姑娘,我开始理解责任和担当的意义。
二战那年,我拼尽全力,终于金榜题名。
收到录取通知的那天,我第一个打电话告诉了婆婆。
电话那头,婆婆先是沉默,然后传来低低的啜泣声。
"阿姨,您别哭啊,这是好事啊!"我有些手足无措。
"是好事,是好事,"婆婆抽泣着说,"媛媛,谢谢你。"
那天晚上,婆婆邀请我和小陈去她家吃饭。
饭桌上,她郑重其事地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旧盒子,里面是一本泛黄的日记本。
"媛媛,这个送给你。"婆婆将日记递给我。
我好奇地翻开,是她二十岁时写下的话:"希望有一天,我能成为一名有用的人,不再看别人脸色过日子。现在开始准备干部考试,争取进入体制内工作。"
往后翻,记录了她备考的点点滴滴,直到某一页戛然而止。
"后来呢?"我轻声问。
婆婆笑了,眼中有些落寞:"后来啊,我怀孕了,生下小陈,家里困难,就没再考了。"
我心中一震,原来婆婆当年也有同样的梦想,只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
"这本日记,我珍藏了大半辈子,"婆婆握着我的手说,"现在你替我实現了这个梦想,姑娘,谢谢你。"
那一刻,我的泪水决堤而出,抱住婆婆,久久不能自己。
婚礼定在我入职后的第三个月,是个金秋十月的好日子。
婚礼那天,阳光灿烂,我挽着婆婆的手走进礼堂。
她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闪着光,眼里含着泪水。
我知道,那不全是喜悦的泪水,更多的是一个时代的沧桑,一个母亲的牵挂。
是她用看似无理的要求,护送我走上了一条平坦的道路。
我低声说:"谢谢您,妈。"
婆婆怔了一下,然后紧握我的手,眼泪夺眶而出。
她什么也没说,但我懂了,这考公路上,我们走的不只是一条通往稳定的工作的路,更是一条理解与和解之路。
千帆过尽,留下的是相濡以沫的亲情;萬般無奈,沉淀的是彼此扶持的真情。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婆婆眼中的爱与担忧,如同那杯茶中沉浮的茶叶,终于沉淀出生活的真味。
而我,也在這條考公之路上,收获了比公务员身份更为宝贵的财富——理解与成长。
茶味渐浓,人生亦然。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