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那个踏入学堂就能作诗的天才少年,每天从西直门小学放学后,沿着曲曲折折的楼梯,长长的通道回到家门口时,瞬间闪现在他脑海中的灵感,催发他体内产生一股强大的动力,如一只野性十足的小兽,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家,一下扑向父亲的怀里,儿子汩汩流动的血脉和剧烈跳动地心房,触
文/犁米
当那个踏入学堂就能作诗的天才少年,每天从西直门小学放学后,沿着曲曲折折的楼梯,长长的通道回到家门口时,瞬间闪现在他脑海中的灵感,催发他体内产生一股强大的动力,如一只野性十足的小兽,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家,一下扑向父亲的怀里,儿子汩汩流动的血脉和剧烈跳动地心房,触动着父亲的肌肤,小诗人急促地喘着气息,用稚嫩的童音对着父亲说道:“爸爸,我也会作诗。您听着,这是塔松和雨珠的故事;是云朵和土地的对话;是瓢虫和蚂蚁的私语…… ”
诗人父亲惊讶地凝视着儿子那深藏梦幻的瞳仁,自言自语的问道,难道说这一双瞳仁里隐藏着少年老成的忧患吗?是小白兔似的忧患、还是小花猫似的忧患?他背诵完他的“诗歌”,也常常凝视,凝视在雨云下忙于搬家的蚂蚁;在护城河里游动的蝌蚪和鱼苗;在屋檐下筑窝的燕子和觅食的麻雀……他不太凝视人,人似乎是种最令人生畏的动物。据说,不管从哪里来了客人,无论是远方的还是近郊的,他都立即躲藏、回避。
他怕见人,怕陌生人的眼睛,他想躲开喧嚣、激越的声音,只想去那没有人只有天籁的世界。 然而,当一辆破旧的卡车真正地把他和家人、残破的旧家具,一同载走的时候,这个名叫顾城的诗人,眼神中流露出了些许的迷惘和丝丝的愁绪。
广北农场地处黄河三角洲冲积扇南缘、地势较平、微向渤海岸边倾斜,雨季客洪汇集经常造成洪涝灾害。据《广饶县志》记载,此地“东濒海、北近河、土质斥卤,潮汐所侵则不毛、浊流所侵则淤高。海流横决五常,以故居民稀少。”
解放前,这里到处是盐井沙滩。几簇兀起的荒村,光秃秃地摆在滩地上。稍洼地带,蓬蒿丛生,时有狐兔出没。离村稍远,即是一望无际的原始荒地。每到春天,早风乍起,沙土飞扬。小雨过后,土地返碱,白茫茫一片,当地人谓之“六月霜”。
入秋季节,每下大雨又是水汪汪的一片泥沼地。居住在此的人,只能利用小块洼地种植一星半点的粮食作物。本来保苗困难,一遇返碱,幼苗碱死,勉强生存下来的,遇到秋雨连绵,便泥涝成灾,故当地人有“小风沙迷眼,大风沙打脸,小雨地返碱,大雨砸饭碗”之说。还有民谣唱道:走的是宽阔道,听的是鸭兰子叫(当地一种近似麻雀、野外生存的小鸟),吃的是草种子,喝的是驴马尿。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期,当那批携子带女的北京职工,连同箱柜被一辆辆马拉架子车载送到农场宿舍后,纵横交错的排碱沟、清水咧咧的灌溉渠、起伏不定的芦苇荡、遍地丛生的翅碱蓬,田园牧歌般的广北淤积滩涂,让这些远离都市烟火的专家型职工们,感到了些许的新鲜感。但是,瘦弱而又怕见生人的少年顾城,始终瞪着一双忧郁的眼睛,排斥着地碱如霜、映入眼帘的广北原野。他眼中的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战天斗地的劳动现场,更无法打破他那用心墙筑牢的玫瑰色风景园。
生活在诗人之家的顾城,耳濡目染和受到家庭的熏陶,脑中时常萌发出奇思妙想的诗句,这个与父亲顾工难以分名讳的小诗人,随家人住进了广北农场一分厂几间霉气弥漫的宿舍里。期间,便写下了“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著名诗句。
顾城的父亲顾工来到农场后,便分配到养猪场从事养猪的工种。老子拌猪食,儿子则帮着父亲烧火煮饲料。那土灶的柴火烧红着不透明的早晨,借着灶口闪烁不定的火光,小诗人津津有味地翻看着一本残破的《洛尔加诗选》。不知为什么,这位西班牙意象派诗人的诗,竟会使顾城产生浓烈的兴趣,读得如醉如痴。有时小诗人竟敢向大诗人父亲挑战:“爸爸,我和你对诗好吗?我读过您写的《黄埔江畔》那首诗,我想对首《渤海滩头》;你还写过一首叫《芦苇中的雁》诗,我想对首《沼泽里的鱼》”儿子的勇气和文采让父亲暗暗惊喜:“世界上已经没人再会想起我的诗;而儿子却记得。”于是,父子俩真的对起诗来,一首又一首,把每首即兴诗,都用烧焦的枯枝写在灰烬上。儿子低声说:“火焰是我们唯一的读者。”
养猪喂猪为父与子俩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乐趣,也时不时地找到创作的灵感。在寒冷的晨雾中,当爷俩把一大桶一大桶热气腾腾的猪食倒进猪槽,看着那些抢食的猪群,小诗人就会诗兴大发,用诗意化的语言给每头猪取了名字:“老病号”“老祖宗”“天吃星”“饿死鬼”等。
在饲料不足的情况下,为了让猪吃饱,父子俩边赶着猪群到盐碱滩、湿地草丛中放牧。毛色不同、性格各异的猪群,撒欢在小清河、支脉河两岸、黄河滩边,咕咕哝哝、呼呼哧哧地咀嚼着野草和遗弃在滩地里的红薯根、萝卜叶。炎炎夏日,父子俩跳进黄河尾闾的激流中,尽情地浸没和扑腾。反正看不到人,只有云、鸟和太阳,还有远远的草地上正在觅食的猪。赤裸裸、水淋淋的诗人父子,一会四仰八叉地伏在沙滩上晒暖,一会沙盘当纸、手指作笔,在用手掌抚平的沙面上写道:“太阳烘烤着地球,像烘烤着一块面包。”
不善交际的天赋诗人顾城,除了帮父亲喂猪外,便是躲在广北农场职工宿舍的一隅,用简易的木框玻璃窗,挡住外面震耳欲聋的高音喇叭声,用廉价的碎花窗帘遮住外面拖拉机、小推车、马拉人抬、开荒整田的劳动场景。他只写一切关于梦、关于幻想的诗,却从不写广北农场战天斗地、挖渠引河的现实。
不再帮父亲顾工养猪后,这个具备特异功能的少年诗人,与其他农场职工的子弟一样,背着“为人民服务”的帆布书包,每天穿梭于学校与一分厂那几间简陋的宿舍之间,性格孤僻的他,无法融入到南腔北调的孩子群中。只会眼巴巴地看着与他同龄的同学们,头戴树枝做成的草帽,手握葵花杆或高粱杆做成的长枪,钻进农场职工平时训练、挖掘而成的“地道”“防空洞”里,做打来杀去的游戏,眼神忧郁的诗人少年眺望着远方,他面向的不是海子笔下的大海、春暖花开,劈柴喂马、周游世界。而是,踏上了一条长满锋针的、玫瑰色的天堂之路。
孤独的诗人,虽然性格孤僻,但是,受其诗人父亲的影响和家庭的熏陶,他不但会写诗,而且也很会讲故事,是个不折不扣的段子手。广袤的广北农场,一个连一本课外书都找不到的精神荒原里,少年诗人坐在盐碱地上,安静地讲着故事。周围或蹲或坐围了一群人,通过他绘声绘色的讲述,充实着自己匮乏的灵魂。因把灵魂看得太重。诚然,缺失了灵魂的躯壳,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然而,过分看重灵魂,只能使自己越来越厌恶物质的世界,厌恶欲望,厌恶生活,厌恶现实。脱离了现实,灵魂的归宿不是天堂或者地狱,而是空洞的梦幻。
五年广北农场的学习和生活,不但磨砺了顾城诗歌创作的意志,而且还储存了他诗歌创作的能量。也正是这五年,他邂逅了洛尔加、安徒生,邂逅了属于他自己的童话世界。当然,无休止的重复着的简单劳作,往往更容易充实一个人的思想,广北农场广阔无垠的盐碱地上,长不出像样的庄稼,只能盛产芦苇、红荆和杂草,有马、有牛、有羊,使它更像是远离人间世界的静谧之国。
在广北,顾城写下的诗极少有人能够读到。然而,在农场子弟学校的课堂里,这个不善言谈、不喜欢交际的诗人,却能斗胆向他的邻桌许申炫耀他父亲顾工写的诗句。许申评价顾城道:顾城对现实世界的忧伤感,使他更像一个幽魂, 游荡在熙攘的人群间。他不需要掌声,因为掌声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写诗,只是因为他想写。
我们熟悉顾城,通常因为他的一首短诗: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首诗最初被命名为《黑眼睛》,直到很久以后才以《一代人》的名字为世人所传颂。许多人认为,这首诗是一首兼具批判与展望的惊世之作,一首充满了象征意味的时代之歌。事实上,顾城的黑夜绝不仅仅特指一段时期,延展开来就是一整个充斥着物欲的现实世界。这在他名利双收后,远离尘世,隐居激流岛,却依然选择在岁月绽开的三十七岁年华自缢而亡的悲剧终场中得到了证实。
无论这个世界有多爱他,他依然憎恨着这个世界。也许,他只是憎恨现实。因为,现实永远不会允许他,安稳地做一个梦。
作者简介:犁米(李书忠),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理事、山东省散文学会副秘书长兼《当代散文》编辑部主任、鲁迅文学院全国报刊联盟内刊总编辑首届高研班学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第二十六届高研班学员、先后荣获第二届“青未了”征文大赛一等奖、齐鲁散文奖、刘勰散文奖、山东文学二等奖等。
【投稿邮箱】ddsww2022@163.com
来源:奇幻喜鹊m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