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听觉中心,聋人舞者用身体重塑对话

B站影视 2025-01-08 14:04 2

摘要:当天,也是聋人街舞团“X-90dB”开业的日子。它有如新生婴儿般的诞生,吸引了许多其他城市的聋人,来到杭州重新安家,一边工作一边跳舞。X-90dB聋人街舞团(以下简称为“X-90dB”)由听力损失平均为90分贝(dB)的舞者组成。舞团的主理人徐梦娇,是一位23


今年六月,我来到上海一处由废弃工厂改造的艺术空间。这里正在进行一场蹦迪活动。与以往不同的是,律动的低音中,贴耳交流的人少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手语的海。


我穿过卖烤冷面的小贩、塔罗占卜的摊位、涂鸦墙上手语的标识、老人、小孩和狗狗,被人潮推搡着,来到了舞池中央。


下一秒,我挪不动步子了。人群翕动,一场聋人斗舞,由一段popping开始。


接着,投影幕布上缓缓打出:“听人好奇问我,你听不见声音怎么跳?我说,用心跳下去。身体感觉,就是通过身体的运动和肌肉的记忆来感受节奏。”


第二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结果显示,我国约有2780万聋人[1]。这意味着,每50个人当中,就有一位聋人。不同于普遍的误区,ta们并不必然在一个无声世界中。听力是一个层叠而多元的光谱,一如我们的性别、性取向。Ta们通过地板、胸腔的震动,或是通过助听器,更重要的,通过心来体验音乐。当听力的绝对中心被摘去,舞,将有怎样新的可能?


这是一个在听觉霸权的世界里,用身体书写音乐的故事。


文|ziyu

编辑|阳少

01 一个聋人街舞团的诞生


当天,也是聋人街舞团“X-90dB”开业的日子。它有如新生婴儿般的诞生,吸引了许多其他城市的聋人,来到杭州重新安家,一边工作一边跳舞。


X-90dB聋人街舞团(以下简称为“X-90dB”)由听力损失平均为90分贝(dB)的舞者组成。舞团的主理人徐梦娇,是一位23岁的江苏女孩。12岁的一次意外摔倒之后,奶奶没有及时注意到她出现了听力状况。在医院治疗后,梦娇被诊断为脑部外伤引发的听力和语言功能受损。突然失去的听力,让她陷入了恐慌之中,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变得遥远了。


世界卫生组织将听力损失分为六个级别:轻度(21-35 dB)、中度(36-50 dB)、中重度(51-65 dB)、重度(66-80 dB)、极重度(81-95 dB)或全聋(>95 dB)。不同层次的分岭里,听力是一道多元的光谱。身为聋人,并不必然意味着是处在无声的世界。聋与听之间,并非有声与无声的二元分别,而是从一片空白、可以听见特定频段的声音,再到更为全面的听觉体验。


而损失达90分贝意味着,即使有大声说话、汽车鸣笛或是外放音乐,也无法被听觉感知。如果不佩戴助听器的话,声音更多是通过震动触觉、视觉线索或是记忆而存在。失去听力后,梦娇的世界变得陌生。通过听觉训练,她现在勉强可以感知到一些声音,而最让她觉得舒服的声音,是安静的底噪,还有钢琴的声音。她会用清唱的方式,体腔的共鸣,来感受音乐的节奏。


徐梦娇的家境并不富裕,直到初中做暑期工,挣了些钱后,她才终于能报名喜欢的跳舞班。舞蹈带来的喜悦,让她重新找到了与世界的连接之门。


X-90dB的标志性动作是两只手臂交叉摆出X造型,接着左手食指弯曲,右手的五指弯成圆形,虎口朝内,连起来就是X-90dB的手语。目前,国内虽然有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各地残联下属的官方聋人艺术团,但是以街舞为主的,由年轻聋人自发成立的舞团,X-90dB是第一家。


舞团主办的第一届聋人街舞斗舞大会


舞团的成员们有着多元的身份,比如工人、大学生、母亲、外卖员、科技公司白领。在梦娇的邀请之下,舞者和手语说唱歌手徐珉成为了舞团的队长。他一出生便是聋人,在助听器的辅助下聆听音乐。神奇的是,在玩闹的环境下,他可以听到一点音乐。他可以听歌识曲,尤其是非常熟悉的歌,朋友于是开玩笑说,他是“假冒聋人”。徐珉从小就有一个舞台梦,第一次跳舞时,朋友说他是自带光芒的。


“很多聋人都曾想要创办舞团,但只有梦娇真的做了。”徐珉说。


一个聋人舞团的诞生,困难重重。国内很多热爱街舞的聋人,即便有这样的念头,也因为各种原因而没有迈出第一步。梦娇目睹了太多的聋人心怀梦想,却被社会打脸,产生了很多对失败的恐惧。但她坦言,最棘手的还是资金问题。又因为没有固定的场地,也不是正式的机构,当她想申请公益残障项目时,也落了空。但梦娇仍然决心要试一试,因为自己工作相对稳定,有经验、也有资源,因而有责任尽最大努力,让大家的才华不被白白埋没。


去年七月,梦娇来到在济州岛的世界聋人大会,她看到韩国的“明星”聋人街舞者,被深深震撼到了。在大会上,一位韩国知名的聋人舞者跟她说,会手语,是聋人独特的优势,比听人要厉害很多,并兴奋地鼓励她:“去做!去做!”这给了梦娇莫大的勇气。


聋人舞者是梦娇的众多身份之一,除此之外,她也是为一款聋人研发的AR字幕眼镜项目的经理。没日没夜的加班里,梦娇几乎没有“生活”了,把一切都给了工作和舞团。短短一年多的时间,舞团已聚集了316名成员。




02 当声响不再是跳舞的通行证


夜晚的马瑞涛是舞者,但在白天,他有另一个身份——圆通公司的平面设计师。从设计需求,直播场景搭建、举办手语课堂,到担任手语翻译老师,“听不到”让他有了更高的视觉敏度,可以捕捉到细微的变化;也让他更专注,动手能力更强。舞龄六年的他,最喜欢Urban和Locking。他倾向于重频多一些的舞,可以更多地感受到卡点和节奏。


在山西长大的瑞涛,父母都是聋人。非典的那一年,瑞涛发了高烧。但因为父母的听力障碍,没有司机愿意载他们。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去到一家医疗落后的小诊所。在那之后,一岁半习得说话的他,又在两岁半,因为小诊所打针的药物副作用致聋。瑞涛曾感到很孤独,很长时间里,他的朋友只有花草和猫狗。


大学时,瑞涛在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就读,加入了一个非残障舞者的舞团。然而,他的第一次尝试并不顺利。当社长让所有成员跳一段独舞时,瑞涛还不知道卡点是什么,结果引来了大家的哄堂大笑。那一刻,他感到非常丢脸,接下来的整整一年,他都没有再跳舞了。直到有一天,朋友找到他说:“你不必去找健全的舞团,我们聋人也有自己的舞团。”瑞涛表面冷静,但内心的冲动让他忍不住偷偷去面试了。


马瑞涛


瑞涛一直记得,他第一次在众人前起舞的时刻。在那之前,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家里模仿着跳,但自从第一次元旦晚会上表演,受到了许多的赞扬,他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与美好世界的连接是从舞蹈开始的。

像瑞涛这样在听人舞团中经历疏离感和挫败的事,并不少见。在加入X-90dB前,徐珉也有过参与以听人为主的舞团,但都是任由ta们安排。除此之外,理解街舞老师讲解的内容,于他而言也是很大的困扰。基础动作可以通过看老师、看镜子来模仿学习。但大量的口语讲解,老师分享的心得体会,却是最重要的部分。


梦娇补充,在听人中心的舞蹈学校或赛事中,很多比赛或者表演舞台对于聋人舞者也并不友好。除了没有手语翻译或专门的沟通渠道外,也缺乏同等的参赛机会,这使大家很难融入主流街舞圈。


“国内对听障街舞的重视程度非常低。许多人表面上会说‘好好好’,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的支持或者认可。他们往往觉得听障群体没有能力履行事情,甚至连就业机会都很少,更别说开展街舞这一‘不实用’的兴趣爱好。”她说。


X-90dB的舞者们参加杭州市何家村公益慈善活动


2021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了培训手册,强调在无障碍建设中如何实现“有意义的包容”[2],并再次指出:残障是社会构建的现象,解决与残障相关的问题需要社会的共同努力。相比舞蹈本身的挑战,真正的难题在于,一系列社会规则如何将“聋人成为舞者”的每一步都设置障碍。听人中心的舞蹈学校、表演机会的限制、对聋人的轻视与偏见,构成了将ta们与舞蹈隔开的无形壁垒。


对于许多聋人来说,音乐首先是通过视觉感知的,其次是震动等感官体验。戴助听器的人、不戴助听器的人,有残余听力的人,以及听觉是一片空白的人,感受到的音乐层次各不相同。具体而言,震动通过地板传播的速度依赖于材料的密度和弹性,而胸腔对震动的感知来源于低频声波(通常低于100Hz),这些波能以较高能量穿透人体。两者之间存在几十毫秒的时间差。而体腔共振的感知与神经系统信号处理相比,稍有时间延迟。震动通过触觉传递到皮肤或骨骼的路径,通常比声音通过空气传播的路径更短。


然而,震动并非万能。当一个人移动或跳跃,或者当地板是坚硬的混凝土时,震感变得更难察觉。因此,许多聋人舞者在排练前都会把谱子背下来。反复听音乐几百遍后,大脑会通过前额叶皮层和运动皮层,将旋律和节奏转化为记忆。这种肌肉记忆不依赖于实时听觉,而是通过震动、视觉和身体动作的感官输入,形成身体化的记忆。表演时,肌肉记忆和内在节奏感主导着舞蹈。大脑的可塑性将听觉记忆扩展为多感官的综合体验,音乐的特质内化为可重复的动作模式。通过建立复杂的神经通路,舞者能够深刻再现并演绎乐曲。


在听人舞团中,听觉是绝对的核心,踩不准节奏往往被视为拖累。但在X-90dB的合舞中,舞者们各自在音乐上都有不同频段的感知与时间上的细微差异,不再单纯地服从统一的规则,而是转化为更为即时的共鸣。


梦娇像是舞团的粘合剂,许多人是因为她才来到这里,尽管一开始大家并不熟悉,彼此也都很内向。但当声响不再是跳舞的通行证,心跳的共振足以将每个人紧紧联系在一起。


“在这里,我才感到一切是充满爱的。”瑞涛说。


“X-90dB”的手语(摄于舞团主办的第一届聋人街舞斗舞大会)



03 从手语到口语,不被一种语言定义的聋人


作为一个聋人街舞团,X-90dB想要的绝非是排除听人,而是用身体建一座连接口语、手语与舞蹈的桥。


“聋人”一词,指向的是听力有一定缺失的个体,而“听人”指听觉功能未受显著影响的人。当然,希望如何被称呼,取决于每一个具体的人,不可一概而论。但有聋人批判,相比之下,“听障”(hearing-impaired)是一种医疗模式中功能缺失导向的描述,从病理学的角度看待“聋”是健全中心主义(ableism)的,而聋(Deaf)人的称呼则是文化语言模式的,更能反映文化认同。


徐珉最喜欢周杰伦。12岁时,他第一次听到《夜曲》,便彻底沦陷了。比起旋律主导的音乐,说唱中以鼓点为代表的低频信号有着相对更高的重复性和可预测性,又因其结构往往更强调押韵和节奏,降低了对直接听觉输入的依赖,使之成为更适宜多感官体验的音乐形式。一头扎进其中,徐珉对说唱的印象,也从表面的“唱得快、听不清,但是好听又带劲”,到看见那是用自己的力量,对不公命运发出呐喊的利器。


他开始推广手语说唱,这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工作。说唱本身的歌词密集、复杂,充满隐喻和韵脚,而聋人的语言思维则更依赖于视觉信号,特别是一些隐喻在手语中并没有直接对应。要将这些歌词转化为手语,不仅需要精准的语义解读,还要创造性地编排手势,确保形式既忠实于内容,又保留押韵的艺术性。这意味着,需要打破语言结构的限制,创造新的手势组合和表现方式。


此外,手语的语法与口语也有所不同。说唱要求押韵,徐珉会用押韵技巧在手语中进行编排,每一句的结尾都要有相似的手形,从动作、位置、方向到面部表情,都要精确掌握。卡点则是另一大挑战。为此,他经常闭关练习,走到哪里练到哪里,有时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最长的一次,他花了整整三天三夜进行练习。


徐珉与“饿了么”平台合作,推出国内首支手语说唱MV《山河图》截图


2005年,饶舌歌手Warren Wawa Snipe首次提出了“Dip hop”一词,结合美国手语和英语,指代一种根植于嘻哈和聋人文化的独立风格。这不仅仅是用手语表达说唱内容,它还通过聋人文化的视角塑造音乐表达,旨在反抗文化规范,打破并扩展声乐艺术的可能性。


舞团的另一位成员胡明绣是自媒体博主,也时常在小红书上发起“聋人说唱挑战”,但与徐珉不同的是,她使用的是口语。关于聋人的另一常见误解是,聋人都会使用手语。尽管‌中国聋人的手语普及率目前尚不明确,但据世界聋人联合会(WFD)统计,全球范围内仅约1-2%的聋人可以在手语环境中接受教育。[3]


尽管许多人将聋人文化与手语紧密相连,但现实远比想象中复杂。每个人的语言系统,都深刻地烙印着其个人历史的痕迹。聋人文化,不仅是是否使用手语的问题,它更是对将听力损失视为缺陷的主流观念的反叛,是对身份的认同与自豪,是庆祝个体和集体历史的多元表现方式。


对于徐珉来说,手语虽然不是他最早接触的语言,但学习手语是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让他更深入地认识并表达自我,后来也成为了他日常沟通的主要语言。而对于有些聋人,手语是他们的母语;也有完全不使用手语的聋人。此外,还有一些聋人日常使用口语会更多一些,比如街舞团的另一名成员胡明绣。在她这里,口语和唇语是先行的,手语则是她出走后又回到的“家”。


明绣也是一位双语者。五岁的一场高烧让她失去了听觉。之后,妈妈辞去工作,全职在家陪她进行口语训练。从a/o/e的拼音开始,看着妈妈的舌头,读着妈妈的唇语,摸着妈妈的声带,千万次的练习中,一步一步,重新找回说话的路。


射手座的明绣,生性自由,不爱被管教。她一开始很抗拒,怎么也学不会,于是被禁食,用筷子打,被关小黑屋。但妈妈铁了心,为了教会她,把自己牙龈都磨出血来。苦学里,明绣的发音从破碎到完整,终于又可以说出那一句“妈妈”。


母亲担心明绣难以融入社会,坚持不让她上聋人学校。于是,她进入了听人小学。从最初的步履维艰,到逐渐适应,她坦言:“这一切,都是环境给逼出来的。”


在一次幼儿园的舞蹈表演中,因为是聋人,明绣被孤零零地落下。妈妈为了哄她开心,带她去和大姨大妈跳广场舞。看到明绣的天赋后,尽管父亲靠开电瓶车维修店维持生计,收入微薄,但家里还是咬牙借钱给她报了爵士舞班。


自此,从拉丁、爵士、嘻哈,到芭蕾舞等等,明绣的生活和跳舞分不开了。爱好占星的她,将不同的舞与星座相比:拉丁舞是火象的,而国风舞偏土象。不同的舞,总让她看见不同的自己。起初,她在心里背下谱子,直到大脑形成肌肉记忆。接着,她会和听人一起比赛,一路斩获各类青少年舞蹈比赛的第一名。


明绣在上高中后才开始学习手语。她因为在听人学校遭遇了校园暴力,才转学到了特殊学校。但在新环境里,她又因手语不流利而被孤立。好在,后来她学会了手语,和同学们也玩得融洽。聋人学校的课本,明绣早在初中就学过了,她发现在这里的许多老师,既不在意教学质量,也不懂聋人文化的具体语境,甚至会以听人思维来教学,批评学生的逻辑混乱。特殊学校的“特殊化”对待,反而让有一些聋人越来越不愿意打开心房,去接触外面的世界。


今天的明绣已不再有“手语羞耻症”,但当时的她在聋人学校很快就待不下去了。明绣担心自己长期依赖手语,会导致口语的退化,外加骨子里的不服输,于是去到了北京舞蹈学院进修。


胡明绣


2016年,热爱表达的明绣开始在抖音上做自媒体。她分享深夜里写的歌、跳的舞、爱的人、聋人面试的经验,相亲的古怪经历等日常。


在社交媒体上,她会遇见许多荒唐的偏见。比如,有人看了她的视频后发消息给她,说自己月薪5000元,没车,找不到老婆,但不嫌弃她听不见,问她要不要一起过日子。又比如,她常常被当成外国人。一次,明绣忘带残疾证去坐公交车,司机和乘不愿相信她是聋人,因为她“长得漂亮,又会打扮”。“在他们的理解里,残疾人就是很可怜的,穿着比较朴素或者看起来条件不太好的。” 明绣说。


在跳舞和说唱之外,明绣也爱唱歌、写歌。比起节奏,音准对于聋人来说要更加难以把握。聋人唱歌常会被说一切都“太”了,太高了,嗓门太大了,音调太怪了……但她仍然大大方方地唱着五音不全的歌。对她来说,失去听力并不再意味着错过了什么,而她也不想再因此而错过什么了。




04 “我们想要助听器,它可望不可及”


今年的国际聋人周,X-90dB发布了《聋人的世界》。这一首手语歌,由梦娇导演,明绣作词,27位聋人共同演绎。


明绣作的词并不总是关于聋人的,她也写失恋的感受、对渣男的怒斥,以及生活中细小的日常。但这一首歌,是她专门写给听人的,也是她的个人成长与粉丝来信所集结成的声音。


“谁能真正帮得了我?

那些录视频的人吗,站着看热闹的人吗?

还是那些问为什么只有你被挑上,别人就没事的人啊?”


聋人的身份,让明绣在过早的年纪便触碰到了一个冷漠而残酷的世界。在校园,尽管她会用头发遮起助听器,但仍然会被男孩拖到厕所里霸凌;或是因为舞跳得好,被嫉妒她的女孩拽住头发。一个男生曾一脚踢进她的小腹里,至今还有后遗症。从嘲笑讽刺到肢体暴力,所有的这一切,明绣从未和父母说过。校园的残酷也让她早早学会了人情世故。上初中后,明绣请校霸吃了一顿饭,自此,一旦有人敢动她,开鬼火的杀马特就会叫一大帮人来给她撑腰。


因而,跳舞更像是给明绣带来了一种生存直觉:“痛多了就不知道痛了,就像练一字马。等熬过去了,真正练成了,痛苦就过去了。” 一个冬夜,我和她交换着童年遭遇校园霸凌的经历:被泼水,被泼尿,被羞辱,被拽去厕所,被造谣说是小偷。明绣说:“有些人遭遇了坏的事,ta可能也会变坏。但我们成为了很好的人,这是很值得自豪的事。”


在《听障的世界》里,还有这样一句歌词:“我知道奢侈品它是身份的象征,我们想要助听器它可望不可及。”


据研究,九成的听力损失是神经性的(Sensorineural Hearing Loss, SNHL),由内耳(如耳蜗毛细胞)或听觉神经损伤引起。这类损伤可能源于遗传、出生并发症、感染、药物毒性、噪声暴露、老化,或突发性耳聋。这会导致耳蜗或听觉神经无法向大脑传递完整信号,使声音识别变得困难。因此,罹患神经性听力损失的人群,对助听器和人工耳蜗的依赖性更高。


然而,社会对助听器的偏见阻碍了它的普及。在明绣和粉丝的互动中,她发现许多家长因不愿接受孩子的听障身份,担心助听器的外观影响“面子”,迟迟不让孩子佩戴,导致语言发展的黄金期被错过。“有时,父母的认知决定了孩子的天花板,但父母并不总是好人。”明绣坦言。她曾帮助一位离异母亲联系了听力中心,为她的孩子免息免费租借助听器。


与此同时,也有聋人对助听器抱有不同看法。他们认为助听器放大声音的同时,令一切蒙上不自然的金属感,甚至削弱身体对震动的敏感度。但明绣认为,重要的是,无论选择佩戴与否,前提都是要“有得选”。




05 “包容是一种体验,而不是一种安置”


徐珉梦想,有一天,在一个专为聋人设计的舞台上,与聋人街舞对手进行斗舞、齐舞表演。在那里,有聋人DJ现场打碟,聋人唱歌,聋人MC引领气氛,以及聋人裁判进行专业评分。


然而,属于聋人自己的音乐场景,并不会排除听人。让徐珉伤心的是,有时,一些听人会因为语言的不同,而对他产生误解或不耐烦。但在聋人主导的场景中,如果有听人参与,徐珉总会不时停顿,以确保对方跟得上。而逐渐壮大的X-90dB,也吸纳着对聋人文化友好的听人舞者。


最初关心起手语,是因为作为神经多元者的我,有时也会对表达感到吃力。在学习手语时,我第一次感知到手指的笨拙。它们带着迷茫、好奇与欣喜,像蹒跚学步的孩童般探索着这个世界。我的双手,也像是被专属于它的语言,再一次赋予了生命。


手语和口语,都有无法抵达的地方,而无论是光环化、污名化,还是自上而下的关怀,都是将一种语言、一种文化视为ta者。仅是计入统计的手语方言便有300多种,而口语之外,也不只有手语、盲文、亲触语。也许比起“我们能为聋人带来什么?”更值得问的是“未经审视的偏见,隔绝了什么?究竟是聋人失去了某一种感官,还是在听觉中心的绝对霸权中,我们共同失去了一个更为多样化的世界?”


2014年,狄克森·鲍曼(H-Dirksen L. Bauman)和约瑟夫·莫雷(Joseph J. Murray)提出“聋人增益”(Deaf Gain)的概念,与“听力损失”(Hearing Loss)相对,旨在强调聋人身份带来的文化、社会和认知优势,而不是将聋视为缺陷或疾病。聋人以独特的方式感知和参与世界,例如视觉导向的沟通和空间认知,都可贵地丰富了人类的经验。


聋人并非失语者,而是持有另一种语言的建构者。我在一片寂静的夜里,捂住耳朵,想象了一下徐珉描绘的世界。聋人主导的舞台,邀请我们放下对习惯的、甚至是麻木的固有感官的依赖,让身体被忽略的觉知重新苏醒,然后,去抵达未曾到过的地方。


世界聋人联合会在今年发布的《手语权利实现指南》里申明:“包容是一种体验,而不是一种安置”[4]。


*配图和视频皆由受访者提供


注:

[1]http://chinaepi.icdc.cn/ch/reader/download_pdf_file.aspx?journal_id=zhlxbx&file_name=8101D5DAB1C08948E75602FF36EC0DAE997B349F20780245349618035C29863401CC68A39FF5E76392A6D50362DF9E52CD8CAB4FEF5C972F4707B9F818E4924D&open_type=self&file_no=20080706


[2] https://www.unesco.org/en/articles/training-manual-meaningful-inclusion-persons-disabilities


[3] https://wfdeaf.org/our-work/human-rights-of-the-deaf/#:~:text=Only%20about%201%2D2%20%25%20of,access%20education%20through%20sign%20language.

[4] Morris, Floyd (2021). Training Manual for the Meaningful Inclusion of Persons with Disabilities. UNESCO Office in Kingston, the University of the West Indies, Centre for Disability Studies, https://unesdoc.unesco.org/ark:/48223/pf00003803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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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青年志Youtholog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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