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家在北方的小河村,一个靠山吃山的地方,村口有条小溪,夏天的时候,溪水哗哗地流,孩子们总爱在那里摸鱼捉虾。
"小叔!"一声怒吼震塌了堂屋的寂静,"你凭什么掀人家的桌子?你凭什么!"
那是一九八五年的夏天,一个注定要铭刻在我记忆中的日子。
那年我十四岁,身高刚窜过一米六,瘦得像根竹竿,却不得不扛起家里的重担。
我家在北方的小河村,一个靠山吃山的地方,村口有条小溪,夏天的时候,溪水哗哗地流,孩子们总爱在那里摸鱼捉虾。
自从父亲去年在公社的小煤窑挖煤时塌方受伤后,家里的日子就紧巴起来。
母亲一边照顾卧床的父亲,一边在村里的砖窑做零工,每天起早贪黑,脸色却还是越来越憔悴。
那天早上,我醒来时听见母亲和父亲在低声商量着什么,屋外的鸡已经叫了第三遍,天刚蒙蒙亮。
透过薄薄的门帘,我看见母亲拧着眉头,说着今年夏收不好,家里的口粮已经见底的事。
"咱家那点责任田,能收多少?旱了小半年,产量不到往年的一半。"父亲叹了口气,声音有气无力。
"公社的工分结算还得等到八月底,眼下连稀饭都快煮不成了。"母亲说着,眼圈红了。
父亲沉默了片刻,艰难地说:"你看看能不能去你娘家借点..."
"我娘家也不富裕,前年闹水灾,他们自己都紧巴着呢。"母亲摇摇头,犹豫片刻后小声说,"要不,去你爹那借点?"
那一刻,屋里安静得能听见墙角老鼠偷米的声音。
父亲沉默了,半晌才说:"去吧,粮食总是有的,就是..."他没往下说,但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
爷爷家在隔壁村,走路不过半个小时,但父亲几年前和大伯因为分家的事闹得很僵。
分家那年,我才八岁,但那场面至今记忆犹新——大伯拍着桌子,说爷爷留下的那台缝纫机应该归他;父亲则认为自己盖房子时出了大力,应该多分一亩薄地。
爷爷当时偏向大伯,父亲心里一直憋着气,从此很少登门。
后来爷爷生病,父亲去看过几次,但和大伯家的关系始终没缓和。
"我去!"我放下碗筷,站了起来,米汤碗底露出了白瓷。
母亲转过头,这才发现我已经吃完了稀粥,粥里飘着几粒黄豆,是前天从地里拔的。
她的眼睛有些红,摇摇头:"不用,明天我去公社看看能不能借到工分粮。"
"妈,我都听见了。"我走到门口,扳着木门框,壮着胆子说,"我去爷爷家借粮食,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那时候的我,头发剪得短短的,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觉得自己顶天立地,能为家里分担就是最大的荣耀。
母亲看向父亲,眼中满是询问。
父亲看了我一眼,缓慢地点点头:"去吧,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顿了顿,嗓子有些发干,"就借个二三十斤,秋收了就还。别...别低声下气的。"
这最后一句话,父亲说得很轻,但我听得很清。
就这样,背着个补了又补的麻袋,我朝着爷爷家出发了。
那天天气闷热,太阳像个大火球挂在天上,田里的禾苗都蔫头耷脑的。
知了在树上一个劲地叫唤:"热死啦,热死啦。"仿佛也在为这闷热抱怨。
土路被太阳晒得发烫,我光着脚丫子走在上面,不时踮起脚尖跳几下,脚底板都快被烫熟了。
路过生产队的打麦场,几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在玩丢沙包,看见我就招呼:"建国,来玩啊!"
三蛋扬了扬手中的沙包,笑着说:"昨天小队长放露天电影,《少林寺》,李连杰太厉害了,你咋没来看?"
我摇摇头,径直往前走,心里却在想,要是能像他们一样无忧无虑该多好。
家里的担子沉甸甸地压在我单薄的肩膀上,每走一步都觉得累。
过了那片荒坡,远远就能看见爷爷家的院子了。
那是栋砖瓦房,正屋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在村里算是很气派的。
院子中间种着棵老槐树,树荫下有张石桌,夏天乘凉最舒服不过。
爷爷家的院门半掩着,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喊了声:"爷爷!"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小叔。
他今年刚从县城技校毕业,在镇上的拖拉机站当机修工,穿着一身蓝色工装,腰间别着块白手绢,一看就是有正式工作的人。
周末才回来,我们一大家子里,就数他混得最好。
看见是我,他眼睛一亮:"建国啊,多久没见了,长高了啊!来看爷爷?"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发怵。
小叔比父亲小十岁,在我印象中总是笑呵呵的,对我也很好,嘴里常含着大白兔奶糖,我去他宿舍,他总会偷偷塞给我几颗。
但自从家里闹矛盾后,也很少来往了,毕竟这人情世故,他也难做。
"进来吧,正好爷爷在家。"小叔侧身让我进去,又问,"你爸怎么样了?伤好些没?"
"好多了,就是不能干重活。"我低声回答,眼睛不自觉地瞟向院子深处,生怕看见大伯或大伯母。
院子里,爷爷正坐在葡萄架下乘凉,手边放着个收音机,正播着《新闻联播》。
听见动静,老人家摘下老花镜,眯着眼看了看,眼睛一亮:"是建国啊,长高了不少。"
我走过去,规规矩矩叫了声爷爷,感觉自己的脊背都是僵的。
爷爷打量了我两眼,皱着眉头问:"你爸妈还好吧?你爸那伤,现在能下地了不?"
"都挺好的。"我说,然后吞吞吐吐地说出了来意,"爷爷,我爸让我来问问,能不能借点粮食...家里断顿了..."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了。
爷爷的脸色变了变,胡子一抖一抖的,似乎有些为难,但还是点点头:"去,去厨房找你奶奶,让她给你舀点。"
我心里一松,朝厨房走去,院子里的石板路被太阳晒得烫脚,我一步一跳地过去。
奶奶正在灶台前忙活,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一口大铁锅里翻滚着热气,闻着像是在煮红薯粥。
看见我进来,奶奶笑眯眯地问:"建国啊,吃了没?要不留下来吃午饭?"
奶奶六十多岁,头发全白了,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神还是那么慈祥。
"吃过了,奶奶。"我不敢说实话,家里那点稀粥根本不顶饿,我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奶奶放下手中的铲子,拿起毛巾擦了擦手,眼睛湿润了:"瞧你瘦的,多吃点。"说着,就要去柜子里拿碗。
就在这时,大伯母从外面进来了,手里提着个竹篮子,里面盛着刚从地里摘回来的豆角。
她穿着蓝布褂子,包着头巾,汗水顺着脸颊直往下淌。
看见我,她愣了一下,然后问:"谁家孩子?"这话问得生分,像是真不认识我了。
奶奶有些不高兴,介绍道:"是二房的建国啊,来看爷爷的。"
大伯母"哦"了一声,把豆角放在水盆里,便不再说话,仿佛我不存在一样。
我鼓起勇气,对奶奶说:"奶奶,爷爷说让您给我舀点粮食..."
这话一出,厨房里的气氛顿时变了,连灶火都像是烧得更旺了些。
大伯母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审视:"借粮?你爸现在连口粮都顾不上了?"
她的声音不大,但字字句句都扎在我心上。
我低下头,不知该如何回答,脚趾在地上抠出了几道痕迹。
奶奶看出了我的窘迫,说:"行,奶奶给你舀点去。咱家又不是没粮食。"
奶奶正要去米缸,大伯母却挡在了前面,腰板挺得笔直:"妈,家里的粮食也不多了,前几天大哥不是说要省着点用吗?"
她瞥了我一眼,眼神带着几分轻蔑:"再说了,他爸好几个月没来看你们老两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不是一家人呢。"
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觉得浑身发烫,比站在烈日下还难受。
"借?"大伯母冷笑一声,"上次借的那五十块钱,现在还了吗?"
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钱,但看大伯母的表情,就知道这事不会那么容易了。
奶奶叹了口气,对我说:"建国,你先拿个碗,奶奶给你盛点米..."
我从架子上取下一个青花瓷碗,是那种粗瓷做的,边缘有些磕碜。
我捧着碗,像捧着什么珍宝,小心翼翼地递给奶奶。
奶奶刚要去米缸,大伯母却一把抓住了我手中的碗,厉声道:"这家里的东西,也不是你想拿就能拿的!这碗是你大伯从供销社排队买的,轮得到你碰?"
"大伯母,我只是..."我的话还没说完,大伯母手一甩,那碗就脱手而出,重重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啪"的一声脆响,像是在我心上也敲了一下。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眼泪差点就掉下来了。
大伯母盯着我,仿佛在等我认错。
但我什么错也没有,只是饿了,只是为家里来借点粮食而已。
那一刻,厨房里静得可怕,只有灶膛里的柴火还在噼啪作响。
就在这时,小叔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看着地上的碎碗,又看看我发红的眼圈,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大嫂,你这是干什么?"小叔的声音很低,但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大伯母转过身,理直气壮地说:"这孩子要借粮,我家也没多余的!再说了,他爸欠咱家的钱一分没还,还有脸来借?"
"爸妈的粮食,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小叔冷笑一声,走到米缸前,掀开盖子,拿起木舀子就要舀米。
缸里的米满满当当的,泛着油亮的光泽。
大伯母伸手要拦,被小叔一把推开。
她踉跄了两步,撞在了桌子上,顿时哎哟一声叫了起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敢推我?你敢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大伯母提高了嗓门,声音尖锐,"当家的!当家的!快来看看,你弟弟打人了!"
这一嗓子把院子里的人都惊动了。
爷爷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收音机里还在播着天气预报。
大伯从茅厕那边匆匆走来,手里还提着裤子,看见大伯母靠在桌边,立刻怒视小叔:"你干什么?敢对你嫂子动手?"
小叔没理会他,已经舀了半碗米,转身要递给我。
大伯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这米你敢拿?"
"为什么不敢拿?"小叔甩开大伯的手,"爸妈的米,凭什么你们说了算?"
"我们照顾爸妈,辛辛苦苦种地,粮食是拿命换的!你们倒好,几年不来看一眼,一来就要粮食!"大伯越说越激动,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小叔气极反笑:"照顾爸妈?你们怎么照顾的?爸去年摔了一跤,二哥家里再困难,不也来照顾了一个月?你呢?就在隔壁房间,看都不看一眼!"
"你胡说,我哪天没照顾?"大伯涨红了脸,额头上的汗珠都冒了出来。
"你胡说?"小叔突然伸手一掀,桌上的碗筷哗啦一声全撒在了地上,饭菜汤水洒了一地,香喷喷的红薯粥流了一地。
"你们有脸吃这饭?我二哥受伤几个月,你们连个问候都没有,现在孩子来借点粮食,你们就这态度?还有没有良心了?"
那一瞬间,厨房里鸦雀无声。
院子里,爷爷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看着满地的狼藉,老人家的眼睛湿润了:"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啊...一家人,一家人..."
我被吓坏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拔腿就往外跑。
出了院门,也顾不得脚下的路烫,一路狂奔,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赶我。
跑出了很远,才听见身后有人叫我:"建国!建国!"
是小叔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抹着眼泪转过身。
小叔追了上来,手里攥着一个布袋,塞给我:"拿着,有十来斤米,够你们吃几天了。"
我抹着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摇头。
脑海里全是大伯母那鄙夷的眼神,和大伯那怒气冲冲的脸。
小叔蹲下身,平视着我:"建国,拿着,这是爷爷奶奶的心意。"他顿了顿,眼神温柔了下来,"你爸他...他是个倔强的人,但家人就是家人,再大的矛盾也隔不断这血脉。"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声音有些哽咽:"回去告诉你爸,小叔说,家里有困难,不要硬撑着,爷爷奶奶都惦记着他呢。"
我最终还是接了布袋。
沉甸甸的,不只是米的重量,还有那刻骨铭心的羞辱和伤痛。
回家路上,我走得很慢,思绪万千。
经过小溪边,看见几个小孩子在水里嬉戏,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从前,我也是这样无忧无虑的,什么时候,我变得像个大人了?
到家门口时,我停下脚步,不知该如何向父母交代。
家里那扇木门已经有些变形,门栓是用铁丝代替的,显得寒酸却结实。
正犹豫间,门开了,父亲拄着拐杖站在那里,眼神复杂地看着我和手里的布袋。
"爸..."我哽咽着,不知从何说起。
父亲什么也没问,只是伸手接过布袋,沉默地转身进了屋。
那一刻,我看见他的背影有些佝偻,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母亲从灶房里出来,手上还沾着洗菜的水,问:"怎么了?面色这么难看?"
我摇摇头,不想让她担心。
但母亲是何等敏感,看我这样子,又看看父亲阴沉的脸,就明白了七八分。
她叹了口气,拉着我的手说:"没事,有吃的就行,别的不重要。"
那天下午,天气更闷了,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父亲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烟头在昏暗的天色下一明一灭。
我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他沧桑的侧脸,不敢打扰。
"建国。"良久,父亲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你长大了,有些事,该让你知道了。"
我抬起头,看着父亲布满皱纹的脸,等他继续说下去。
"你大伯家和咱们家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父亲吐了个烟圈,那烟圈在空中打了个转,很快就散了,"说起来,也是我不对。"
"爸,你怎么不对了?"我有些急,"明明是大伯母不讲理!"
父亲摇摇头:"当年分家,我和你大伯争那台缝纫机,争得面红耳赤。那台缝纫机是你奶奶的嫁妆,按理说应该给你大伯母,可我死活不同意。"
我听得有些懵,不明白一台缝纫机有什么好争的。
"后来你爷爷一锤定音,缝纫机归大房,却让大房多分给我们五十块钱作为补偿。"父亲叹了口气,"我当时气不过,那五十块分明就拿了,但心里老是不痛快,就说总有一天会还给他们。"
"所以大伯母说的那五十块钱..."我恍然大悟。
"就是这个。"父亲点点头,"这些年,我一直没还,不是还不起,是心里那口气咽不下去。"
我沉默了,突然理解了大伯家的态度。
"爸,那我们为什么不把钱还给他们?"我天真地问。
父亲苦笑一声:"孩子,有些事,不是钱能解决的。这些年,亲兄弟之间,隔的不只是钱,还有埋在心底的那股怨气。"
听了父亲的话,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晚饭时,母亲用小叔带回来的米做了白米粥,又炒了些野菜。
粥很白,冒着热气,散发着米香,但父亲一口饭也没吃,只是坐在那里,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
"吃点吧。"母亲温声劝道,眼中满是心疼。
父亲摇摇头,眼神飘向窗外:"怎么吃得下?这口饭,比嚼蜡还难受。"
那晚,天空乌云密布,雷声轰隆,却迟迟不下雨,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样样都有。
窗外传来蛙鸣,偶尔还有几声狗吠,夏夜的乡村,就是这般寻常的声响。
忽然,我听见院子里有说话声。
悄悄起身,透过窗户的缝隙,我看见小叔站在院子里,和父亲正在低声交谈。
月光从云缝中透出,照在他们身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却紧紧地连在一起。
"哥,你别怪爸妈,他们也为难。"小叔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大哥一家常年在家照顾,有这个牢骚也正常。"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不怪他们,我怪我自己没本事,让孩子受了委屈。"
他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自责,像是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委屈算什么?谁没受过委屈?"小叔递给父亲一支烟,"我今天也是气不过,大嫂那样对建国,我心里难受。那孩子多懂事,拼命忍着不掉泪的样子,让我心疼。"
"你脾气还是那么冲。"父亲接过烟,笑了笑,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我就是看不得这种事。明明是一家人,为什么就不能多点包容?"小叔抬头看着天空,眼圈有些红。
父亲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世间百态,人心难测。咱们老李家,从来就没消停过。"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那五十块钱的事,是我拧不过那口气。"
我没想到,父亲会主动提起这事。
"哥,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放在心上?"小叔有些吃惊。
"不是钱的事,是心里那口气。"父亲掸了掸烟灰,"当年分家,缝纫机给了大房,说好补偿五十块。我接了钱,但心里不痛快,觉得爸偏心。"
小叔沉默了片刻,才说:"哥,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计较这个?大哥一家常年照顾爸妈,你就不能看开点?"
"你不懂。"父亲摇摇头,"男人这口气,宁折不弯。"
两人又聊了许多,多是往事,也有未来。
我听见父亲说起他的计划,等伤好了,想去县城找份工作;小叔则说可以介绍父亲去拖拉机站当修理工。
"你这伤,虽然干不了重活,但修理活儿还是没问题的。"小叔说,"站里正缺人手呢,工资虽然不高,但有保障,一个月能有四五十块。"
父亲沉思片刻,点点头:"行,我考虑考虑。"
听到这里,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小叔还是关心我们的。
第二天一早,我被敲门声惊醒。
揉着眼睛开门,发现爷爷站在门口,身旁放着一个大布袋,大伯和小叔站在后面。
"爷爷!"我惊讶地叫出声,这是我记事以来,爷爷第一次来我家。
爷爷慈祥地摸了摸我的头:"建国,爷爷来看看你爸,顺便给家里送点粮食。"
父亲听见动静,拄着拐杖出来,看见爷爷时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爸,您怎么来了?这天这么热,该让孩子送您来的。"
"来看看你,听说你受伤了,我这做爸的,总该来看看。"爷爷说着,眼圈有些发红,"咱们爷俩,好久没坐在一起好好说说话了。"
父亲默默地看着爷爷,眼中的坚冰似乎正在融化。
他看了看站在后面的大伯和小叔,眉头微微一皱,但还是侧身让开了路。
"昨天的事,我都知道了。"爷爷叹了口气,走进堂屋,坐在了椅子上,"是我没管好家,让你和孩子受委屈了。"
大伯站在门口,脸色有些不自然,但还是开口道:"二弟,昨天...昨天嫂子是有些过分了。这不,爸非要我跟着来给你道歉。"
我没想到大伯会说这样的话,虽然不算真心实意,但总比没有强。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扶着爷爷进了屋。
小叔朝我眨眨眼,笑了笑,仿佛在说:"看,我说服他们了。"
我心里一暖,朝小叔点点头,心中的郁结似乎也消散了几分。
母亲听见动静,从后院匆匆赶来,看见一屋子的人,愣了一下,赶紧招呼:"爸,您来了。建国,快去烧水,沏茶。"
屋子里顿时忙碌起来,气氛也渐渐融洽。
那天,爷爷在我家吃了午饭,是很简单的饭菜,但爷爷吃得很香。
饭后,爷爷和父亲坐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说了很久的话。
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我看见父亲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甚至有几次露出了笑容。
大伯没留下吃饭,说是地里还有活儿,但临走时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说:"兄弟,往后有啥难处,尽管说。"
虽然只是客气话,但总算迈出了和解的第一步。
临走时,爷爷拉着我的手,塞给我一个红布包,里面是一块银元宝,小巧玲珑,在阳光下闪着光。
"这是爷爷留给你的压岁钱,本来想等你结婚时给你的,现在先给你。"爷爷握着我的手说,"建国,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记住,家和万事兴。再大的矛盾,也敌不过亲情。"
我紧紧地握着那块银元宝,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那天之后,父亲开始定期去爷爷家看望,虽然和大伯家的关系仍然生疏,但至少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小叔也经常来我家,有时带点吃的,有时就是来聊聊天。
有一次,小叔带来一个收音机,说是站里发的福利,他家已经有一个了,就送给我们。
父亲本不想要,但看我眼巴巴的样子,还是接了下来。
那台收音机成了我家的宝贝,每天晚上,我都要听上一会儿,有时是新闻,有时是相声,有时是评书。
几个月后,在小叔的介绍下,父亲真的去了拖拉机站当修理工。
一开始只是打打下手,后来慢慢熟悉了业务,竟也能独当一面了。
虽然工资不高,但总算有了稳定的收入,家里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那年秋天,我家田里的稻谷丰收了,父亲用第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五十块钱的礼品,亲自送到了大伯家。
"五十块,还你们了。"父亲说这话时,声音平静,但我知道,他心中那口气,终于咽下去了。
那个夏天,那个破碎的碗,那声掀桌的怒吼,成了我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它让我懂得,亲情虽然脆弱,却也坚韧;人心虽然复杂,却也单纯。
最重要的是,它让我明白,生活中的委屈和艰难,终将成为我们成长的养分。
许多年后,我大学毕业,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
回老家看望父母时,无意中发现小叔送给我的那个装米的布袋,被母亲小心地叠好,放在了箱底。
"为什么留着它?"我好奇地问。
母亲抚摸着那布袋,微笑着说:"留着它,是为了记住那些日子,也为了记住,在最困难的时候,是亲情让我们挺了过来。"
我从箱子底下,又发现了那块爷爷给我的银元宝,还有那台老旧的收音机,虽然早已不用了,但母亲还是舍不得扔。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生活中真正珍贵的,不是物质的富足,而是心灵的丰盈。
而现在,每当我面临生活的困境,每当我感到迷茫无助,我就会想起那个夏天,想起小叔掀桌的那一刻,想起爷爷说的那句"家和万事兴"。
在这世间,人生如梦,聚散无常。
但只要心中有爱,就有前行的勇气和力量。
那个被打翻的碗,早已碎成了粉末,但它却在我心中,凝聚成了一段关于亲情、责任与成长的永恒记忆。
每一块碎片,都映照出人性的光辉;每一声争吵,都蕴含着情感的深度;每一次和解,都昭示着生命的韧性。
这就是生活,平凡而伟大,琐碎却深刻。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