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腊八清晨,我攥着两斤新糯米站在小姨楼下。往年这时候,六楼厨房的窗户早该飘出红枣桂圆的甜香,小姨准会扒着窗沿喊:"小棠快来,头锅粥要溢锅啦!"可今天,六楼的窗户紧关着,连晾衣绳都静得像被冻住了。
腊八清晨,我攥着两斤新糯米站在小姨楼下。往年这时候,六楼厨房的窗户早该飘出红枣桂圆的甜香,小姨准会扒着窗沿喊:"小棠快来,头锅粥要溢锅啦!"可今天,六楼的窗户紧关着,连晾衣绳都静得像被冻住了。
楼道里飘着别人家的甜粥香,我摸出钥匙开门。扑面而来的不是熟悉的甜糯气,是檀香混着陈米的闷味。小姨正蹲在佛龛前,灰布衫的袖口沾着星星点点的香灰,面前三碗素面结了层白膜。
"小棠来啦?"她抬头笑,眼角的皱纹比去年深了两道,"我煮了南瓜粥,在锅里温着呢。"
我应着,目光扫过客厅——从前堆满表弟变形金刚的沙发,现在铺着暗黄的贡布;茶几上没了瓜子花生,摆着翻旧的《金刚经》和串得发亮的菩提子。想起去年中秋,表弟媳妇红着眼跟我说:"婶子屋里跟寺庙似的,我孕反蹲半小时,起来腿都软了。"
我把糯米搁在佛龛旁,玻璃罐里外婆的银镯子碰出轻响。那是外婆的陪嫁,内侧刻着"素芬生辰",小姨的名字。"妈说您夜里总念'阿弥陀佛',睡不好?"我故意用了小时候的称呼,想让她松松紧绷的弦。
小姨的手顿在佛珠上,檀木珠子滑下半圈:"人老了,觉少。"
我蹲下去捡珠子,瞥见她脚边漏出半截医院缴费单。"又没去复查?"上个月社区体检,医生说甲状腺结节要定期观察,她倒好,把单子塞佛龛底下当"护身符"。
"小棠,"小姨突然攥住我的手,掌心的茧硌得我疼,"你记不记得你外婆走那天?"
十岁那年的场景突然涌上来。外婆躺在医院白被单里,攥着小姨的手像攥着救命草:"素芬啊,妈没给你攒下房,连口热乎的腊八粥都没煮够......"小姨哭着摇头:"妈您说啥呢,我有手有脚,日子能过。"
可日子真的过成了另一副模样。外婆走后,小姨辞了纺织厂三班倒,在小区门口支起修鞋摊;表弟上初中那年,她把修鞋攒的钱全掏了,在老房子后院搭小佛堂;后来佛堂搬进客厅,长明灯比她床头灯亮得还勤。
"你外婆走后第三年,我在佛前发了愿。"小姨摩挲着银镯子,"她说亏欠我,我就想替她多积德,让她在那边少受点苦。"
我喉咙发紧。记忆里的小姨不是这样的——她会把修鞋摊的钢镚儿塞给我买冰棍,会在表弟数学考砸时偷偷塞巧克力,会在腊八凌晨四点起来熬粥,掀开锅盖直笑:"咱娘俩喝头锅,甜过蜜!"
可现在呢?去年春节,表弟媳妇大着肚子来拜年,小姨非让她跪佛龛前念三遍"南无阿弥陀佛"。"婶子,我信科学......"话没说完,小姨就红了眼:"你们嫌我迷信,嫌我老封建。"
从那以后,亲戚聚会慢慢散了。二舅说"去你小姨家跟做早课似的",表妹说"她连我买的虾都不肯吃",我妈叹气:"你小姨这佛,是刻进骨头里了。"
"小姨,您就不怕大家躲着您?"我轻声问。
她没答话,起身去厨房盛粥。砂锅里的南瓜粥熬得稀烂,浮着层油花——她不是说吃斋吗?
"你外婆爱吃甜的。"小姨把碗塞进我手里,"从前她总嫌我糖放多,现在我想再听她骂两句'素芬你又霍霍糖',都没机会了。"
我喝着粥,想起上周在菜市场撞见她。她蹲在南瓜摊前挑得仔细:"这瓜甜,我外婆爱吃。"卖菜大姐笑:"您外婆都走十年了,还记着呢?"小姨搓搓手:"记着,总得记着。"
那晚我翻到小姨的旧铁盒,除了外婆的老照片,还有本泛黄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字迹潦草,日期是三天前:"复查结果出来了,结节又大了。医生说要手术,可小棠她们工作都忙,说了也是添乱。菩萨会替我扛着,就像当年我替妈扛着修鞋摊的风雪一样。"
第二天我冲到医院,小姨正躺在病床上打点滴。表弟媳妇捧着保温桶进来,掀开盖子是小米粥:"妈,医生说吃软和的,我熬了俩钟头。"
小姨愣住,眼泪啪嗒啪嗒掉在被单上。表弟站在门口搓手:"妈,媳妇翻到您修鞋时的老照片了,说您手冻得握不住针,是外婆偷偷织了副毛线手套......"
小姨突然抓住表弟媳妇的手:"那手套收在老房子木箱里,你要是喜欢......"
"妈,我们不是让您不信佛。"表弟媳妇抽着鼻子,"就是怕您一个人憋着。您要是孤单,我们周末来陪您念经,成不?"
小姨拼命点头,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我抬头看佛龛,长明灯还亮着,可那光好像没那么刺眼了。
出院那天,小姨在佛龛前摆了碗腊八粥。她摸着外婆的银镯子轻声说:"妈,小棠她们都来了,您看,孩子们没怪我。"
表弟媳妇在厨房搅粥,蒸汽模糊了玻璃;表弟举着春联问:"妈,贴左边还是右边?"小姨笑着指窗户:"你外婆说,红的要往亮处贴。"
佛龛的影子里,那串菩提子泛着温润的光,像小姨年轻时戴的珍珠项链——那时候她也信,信日子会越过越甜。
现在才懂,我们谁都没怪过她。只是我们太笨,没听懂她念的"阿弥陀佛"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我想你"。
你家有没有这样一位"不合群"的长辈?他们固执的坚持背后,是不是也藏着一段没说出口的旧时光?
来源:卖报纸的小米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