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家老屋的地板泛着潮意,我蹲在地上,鼻尖涌来旧木头的霉味混着樟脑丸的刺鼻。母亲走后的第七天,我终于敢碰她床底那口红漆木箱——箱盖上有道细裂纹,像她临终前攥着我手时,指节上裂开的皮。
老家老屋的地板泛着潮意,我蹲在地上,鼻尖涌来旧木头的霉味混着樟脑丸的刺鼻。母亲走后的第七天,我终于敢碰她床底那口红漆木箱——箱盖上有道细裂纹,像她临终前攥着我手时,指节上裂开的皮。
"吱呀"一声掀开箱盖,最先滚出来的是团灰毛线。针还别在毛线团上,针尾的塑料球被磨得透亮,像她给我织毛衣时总沾着线头的指甲盖,泛着旧珍珠似的光泽。我捏着毛线团发怔,仿佛能看见她戴着老花镜,在台灯下一针一针往上绕的模样。
底下压着叠得方方正正的蓝布衫,是我初中穿的碎花裙,还有个边角卷毛的牛皮信封。封口处"小夏收"三个字,是母亲歪歪扭扭的笔迹——她总说等我嫁了人,这些旧物要我自己收着。
我喉咙发紧,指甲抠开信封。一张泛黄的准考证滑出来,照片上的两个人像根细针,猛地扎进我眼底。
左边穿格子衬衫的是陈默,我结婚三年的丈夫;右边扎马尾的是苏甜,我从穿开裆裤就黏在一起的发小。照片里的陈默眼睛亮得像星子,还没有现在的啤酒肚;苏甜的虎牙刚冒头,笑起来左边梨涡浅得像个小坑——这些细节我再熟悉不过:苏甜的每本毕业照都塞在我家抽屉,陈默的旧相册去年我刚帮他擦过灰。
准考证下方印着"2008年成人高等学校招生统一考试",姓名栏分别是"陈默""苏甜",但准考证号不同,像是同一张照片洗了两张。我手指发颤,后颈冒起细汗——陈默说过2008年他在县城网吧当网管,白天睡觉晚上值班;苏甜那年在电话里哭,说她妈住院,自己在省城幼儿园当实习老师,一个月八百块,公交费都得算计着花。
木箱里突然掉出个硬壳本,是母亲的日记本。我翻到2008年8月那页,纸页窸窣作响,墨迹被水洇成淡蓝的雾:"甜丫头又来送菜了,说自家种的空心菜吃不完。这孩子瘦得颧骨都凸了,非塞给我两斤排骨,说是她表舅从乡下带的。对了,小夏对象的表弟也在这儿复习?那孩子看着闷,倒知道给甜丫头占自习室座位。"
"表舅""表弟"四个字像小锤子,一下下敲着太阳穴。陈默母亲早逝,父亲再婚后断了联系,哪来的表弟?苏甜的表舅我见过,是工地搬砖的老头,什么时候和陈默扯上关系了?
我掏出手机打给苏甜,铃声响了五声才接通。她声音带着鼻音:"小夏啊?我在幼儿园哄小朋友午睡呢。"
"甜子,你2008年考过成人高考?"
电话那头安静得能听见小朋友均匀的呼吸声。过了会儿她小声说:"考、考过......想多拿个文凭。"
"和谁一起考的?"我捏着准考证,指腹被纸边硌出红印。
"就、就我自己......"
"那陈默呢?"
"啪"的一声,像是杯子摔在地上。苏甜的声音突然拔高:"小夏你听我解释!"
我挂了电话,"下班别回家,老地方咖啡馆见。"
老地方的玻璃柜还摆着我们的喜糖盒,包装纸都泛了黄。我盯着陈默的婚戒发呆——内侧刻着我的名字,是他用第一个月工资买的,当时他说:"等以后有钱了换大的,现在先套住你。"
陈默进来时带起风,身上还是熟悉的蓝月亮洗衣液味。他笑着伸手碰我手背,我躲开了。
我把准考证拍在桌上。他的笑僵在嘴角,喉结动了动:"你从哪儿翻到的?"
"我妈箱子里。"
他低头盯着照片,手指无意识摩挲杯沿:"有些事,我本来打算带进棺材的......"
2008年夏天,陈默在网吧上夜班。凌晨巡逻时,看见后排蜷着个姑娘——是苏甜。她抱着破书包,脸上还挂着泪:"我妈住院要交押金,借遍亲戚还差两千。白天当保姆,晚上包夜省住宿费......"
陈默没说话,第二天把攒了半年的工资卡塞给她。苏甜死活不要,他急了:"我妈走时也没人帮,你不拿,我就当这钱喂狗了。"
后来苏甜要还钱,陈默说:"请我吃顿饺子就行。"一来二去熟了,苏甜说想考成人高考转编制,陈默就陪她去图书馆复习。"她总说自己笨,我帮她划重点。准考证是巷口快照店拍的,老板说两人一起拍便宜五块......"
"我妈日记里的'表弟'?"
陈默苦笑:"甜子怕你多心,非让我冒充她远房表弟。那时候咱们刚谈恋爱,你为了我跟家里闹,她怕你知道我帮别的姑娘,又要吵架......"
我突然想起2008年冬天,苏甜寄来一罐酱牛肉,说是表舅腌的。我跟陈默抱怨:"甜子家亲戚怎么突然大方了?"他蹲在地上拆快递,头也不抬:"可能转正了,工资涨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发颤。
陈默握住我的手,掌心还是当年的温度:"去年整理相册翻到这张准考证,想烧了。可你说'旧东西留着多好,都是回忆'......我想着你妈不在了,这事儿就烂在箱子里吧。"
咖啡馆门铃"叮铃"响,苏甜冲进来,发尾沾着彩色亮片——是幼儿园小朋友的手工纸。她扑过来抓住我:"小夏,我真不是故意瞒你!那时候阿姨说'陈默工作不稳定,你跟着要吃苦',我怕你知道他帮我,阿姨更不同意......"
我望着她发红的眼睛,突然想起小学三年级。我偷拿五块钱买贴纸被我妈堵住,苏甜冲出来喊"是我拿的",被她妈举着扫帚追出三条街。她边跑边回头冲我挤眼睛:"小夏,快跑!"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准考证上,陈默的格子衬衫洗得发白,苏甜的马尾辫上扎着粉色皮筋——那是我十岁生日,我们俩用零花钱合买的,一人一根。
"你们俩啊......"我吸了吸鼻子,"比我还会藏事儿。"
苏甜破涕为笑,从包里掏出塑料盒:"带了虾饺,幼儿园厨房刚蒸的,还热乎。"陈默起身买奶茶,回来时杯壁凝着水珠,是我最爱的芋泥波波。
木箱里的旧物还堆在地上,母亲的蓝布衫搭在椅背上,仿佛还留着她的体温。有些秘密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当初以为会腐烂,没想到多年后发芽,开出的是最暖的花。
只是——我摸着准考证边缘的褶皱想,要是他们早几年告诉我,是不是能少掉几晚的眼泪?
你说,有些藏了十几年的秘密,到底是该永远封在旧木箱里,还是该在某个阳光好的下午,摊开在奶茶和虾饺旁边?
来源:西柚文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