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根细针,一下下戳着病房的寂静。我捏着指甲刀的手悬在半空,看着父亲枯树皮似的手背——这双手从前修表时稳得像钟摆,现在连抬起来都发颤。
监护仪的滴答声像根细针,一下下戳着病房的寂静。我捏着指甲刀的手悬在半空,看着父亲枯树皮似的手背——这双手从前修表时稳得像钟摆,现在连抬起来都发颤。
"小棠...抽屉最里面的铁盒。"他喉间的气音轻得像飘絮,我俯下身,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混着旧木头的气息,那是修表匠特有的味道。
铁盒掀开的刹那,一张老照片滑出来。照片里妈妈穿着红毛衣站在梧桐树下,怀里的我皱着小脸,像只刚出壳的小鸡。背面是爸爸的钢笔字,墨迹有些洇了:"1998年秋,小棠百天。"
等我剪完最后一个指甲,监护仪突然拉响长鸣。我握着父亲逐渐冷却的手,指甲刀"当啷"掉在地上,回音撞着白墙,撞得人心发慌。
妈走后的第七天,我蹲在爸爸的旧藤椅上整理手机。建行APP的交易记录跳出来时,我差点把手机摔了——888万,转给"周素贞",时间是爸爸走前三天凌晨两点。最刺眼的是密码栏:0317。
那是妈头七的日子。2008年3月7日,妈出车祸那天我刚上初一。爸爸在ICU外守了七天,最后攥着妈冰凉的手说:"你放心走,我和小棠好好活着。"
手机屏的冷光刺得我眼眶发烫。爸爸是退休钟表匠,月工资四千多,加上妈车祸赔的三十万,怎么凑得出八百万?
翻出他压箱底的存折,最近半年的流水像把锤子砸过来:卖老房子180万,妈留下的金镯子和翡翠耳环45万,还有三笔"修表款",200万、200万、250万。
"周素贞"这三个字突然在记忆里冒头。上个月我送降压药去老巷子,看见爸爸蹲在青石板上修表,抬头时眼睛亮得像孩子:"周姨,您这表又停了?"
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摸出块老上海表:"老陈啊,这表走不准,我夜里总睡不踏实。"她坐在小马扎上絮叨:"我那闺女要是还在,今年该和小棠一般大了..."
我攥着转账单站在城南筒子楼下。墙皮脱落的楼道里飘着煤球味,302的门开时,周阿姨的白发乱得像团雪,扶门框的手直抖:"是小棠啊...你爸,走了?"
屋里有股陈年老中药的苦香,茶几上摆着半瓶降压药,和爸爸吃的一模一样。墙上挂着张黑白照,穿护士服的年轻女人和妈有七分像,胸牌上"市三院"的字迹还清晰。
我指着照片:"阿姨,您认识我妈?"
她从红木柜里摸出块红布包,布面磨得发亮。展开的信纸上是妈熟悉的字迹,墨迹有些晕染:"周姐,我知道你不肯收,但这是我最后的心意。等小棠长大,陈师傅要是攒够了钱,一定替我还上。"
"1993年冬天,我在市三院当护士。"周阿姨抚着照片,指节泛白,"你妈被醉酒的丈夫打到流产,送来时浑身是血,连名字都不肯说。我值夜班,偷偷给她煮了碗红糖粥,她捧着碗哭,说'周姐,我要是能活下来,一定报答你'。"
我喉咙发紧,像塞了团湿棉花:"后来呢?"
"后来她跑了。三年后我在菜市场看见她杀鱼,手冻得通红,指甲缝里全是血。"周阿姨打开塑料盒,里面全是泛黄的汇款单,"她每月给我打三百,我要还,她急得掉眼泪:'这是我欠你的命钱。'"
"2008年..."周阿姨突然剧烈咳嗽,我忙给她拍背,"你妈被推进急诊室时,我正好值班。她拉着我的手说:'周姐,我熬不过去了。这些年的钱是我偷偷攒的,老陈要养小棠。等小棠长大,要是老陈能攒够八十万,你就收着,当我还了半条命。'"
我想起爸爸总说妈是急病走的,原来他把伤口捂了十五年。
"可为什么是888万?"我声音发颤。
周阿姨翻出手机截图,日期是2008年3月7日23:58:"周姐,医生说我撑不过今晚。当年你救我,等于救了两条命(小棠在我肚子里三个月时被打流产,后来又怀了小棠)。所以这条命,我要还你双倍。等老陈攒够888万,你就当是两条命的价钱。"
我突然想起爸爸铁盒里那张B超单,日期1993年12月,"难免流产"四个字刺得眼睛生疼。原来我不是妈妈第一个孩子。
"你爸这些年..."周阿姨抹了把脸,"修表修到凌晨,去年冬天在巷子里摔了,手腕骨裂。我去看他,他举着缠绷带的手笑:'不打紧,修表的手没伤着。'卖老房子那天他来敲我门,说'周姨,还差最后一笔了'。"
我掏出手机转账记录:"所以他临终前转了?"
"三天前半夜,他敲我门,咳得直抽。"周阿姨声音哽咽,"说'周姨,这是阿芳的遗愿,我守了十五年,不能让她闭不上眼'。我看他脸都咳紫了,才把卡给他。"
"您打算收吗?"
她从里屋拿出存折,1996到2008年,每月300,156笔转账像串旧珍珠:"你妈走后,我把钱存着,想等你结婚当嫁妆。可你爸说,这是两条命的价钱。"她把存折塞过来,"小棠,这钱该你拿着。"
我没接。楼道的声控灯忽明忽暗,照见我口袋里的老照片,背面多了行新字,墨迹未干:"阿芳,我把钱给周姨了,你在那边,能睡得踏实了吧?"
下楼时遇到收废品的老头,盯着我怀里的红布包:"闺女,这布包卖吗?"
我抱紧它,布包里还留着妈妈的信的温度:"不卖,这是我妈留给我的命。"
回到家,我翻出爸爸的修表箱。最底层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字迹歪歪扭扭:"小棠今天来送药,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银行卡,没敢告诉她。阿芳,我对不起小棠,可我更对不起你。等我走了,她要是怪我,你替我哄哄她。"
窗外的雨落下来,打在防盗网上叮咚作响。我盯着手机里的转账记录,突然想起爸爸临终前,那只在被单下动了动又垂下的手——他是想摸藏在下面的银行卡吧?
雨雾里,我仿佛又看见爸爸蹲在老巷子口修表,阳光穿过梧桐叶落在他肩上。他抬头时眼睛发亮,像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你们说,我爸这八百万,是替我妈还了半辈子的债?还是说,他其实是在替自己,还对我妈的,半生的亏欠?
来源:就是那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