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站住!谁让你往这边来的?"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芦苇丛中响起,我惊得手里的鸭蛋差点掉进水里。
芦苇荡里的秘密
"站住!谁让你往这边来的?"一个清脆的女声在芦苇丛中响起,我惊得手里的鸭蛋差点掉进水里。
我叫周建国,1965年生,祖祖辈辈都是东北松江县的农民。
那是1983年的夏天,分田到户已经两年多,家家户户的日子都有了起色,但我家的光景依然紧巴。
爹娘起早贪黑地忙活,还养了两头老黄牛,靠着给别人家耕地赚些劳务费。
我们家的三间正房还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盖的,土坯墙,茅草顶,一到下雨天就漏得像筛子一样。
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是院子中央那台"红灯"牌收音机,还是爹在公社开大会时被评为劳模的奖品。
每到晚上,全家人都围坐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听着"新闻联播"和"戏曲联唱",算是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光。
我爹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天爷赏饭吃,不能糟践了大自然的恩赐。"
我们家住在大队后面的水塘边,每年夏天,我都会去芦苇荡里摸野鸭蛋补贴家用。
那天,天气闷热得很,知了在树上叫得震天响,连狗都懒得叫唤,卧在土墙根下吐着舌头。
我踩着泥泞的小路,拨开齐腰深的芦苇,汗水浸透了我的蓝格子衬衫。
正准备往深处走,就听到了水声,像是有人在拍打水面。
我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挪动着,生怕惊动了野鸭,让它们把窝搬走。
透过芦苇的缝隙,我看见了村支书的女儿李小芳正在浅水处洗澡。
阳光透过芦苇的缝隙,斑斑驳驳地照在她白皙的肩膀上,我顿时慌了神,手足无措地想要后退。
"咔嚓"一声,芦苇折断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谁在那儿?"她警觉地问,一边迅速蹲下身子,一边用手臂护住自己。
我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是来摸鸭蛋的,不知道这里有人。"
本以为会招来一顿痛骂,甚至被告到大队部挨批斗,没想到她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平静地说:"是周建国啊,那你先出去,等我穿好衣服。"
我如蒙大赦,连忙转身,一路踉踉跄跄地跑出芦苇荡,心脏砰砰直跳,像是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站在芦苇荡外的空地上,我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脑子里却全是那一幕。
"等很久了?"小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把我吓了一跳。
她已经穿好了衣服,一件蓝底白花的确良衬衫,下身是一条灰色的确良裤子,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解放鞋。
她的头发还滴着水,扎成一条马尾辫垂在肩后,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
"你、你别误会,我真的是来摸鸭蛋的。"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厉害。
小芳笑了笑,说:"知道了,我又没说你不是。"
她伸手从我的竹篮里拿出一个鸭蛋,在手里掂了掂,"找到几个了?"
"才三个,今天不太走运。"我如实回答。
"我知道有个地方,野鸭特别多,明天带你去?"她的提议让我一愣。
我本能地摇头:"不用了,我自己能找到。"
"怎么,嫌弃我是女孩子,会打草惊蛇?"她挑了挑眉毛,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不是,是怕耽误你..."我支支吾吾地说。
小芳摆摆手:"没事,我爹明天要去县里开会,我正好清闲。"
就这样,我们约定第二天一早在芦苇荡入口处见面。
回家的路上,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支书女儿,怎么会主动和我这个贫农的儿子搭话,还要带我去摸鸭蛋。
回到家,娘已经做好了晚饭,锅里飘着大米和玉米面掺着煮的粥,碗里放着几筷子咸菜。
"咋这么晚才回来?找到几个鸭蛋?"娘接过我的竹篮,眼里满是期待。
"三个,明天再去找找。"我没敢说遇见小芳的事。
当晚,我躺在土炕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芦苇荡里的那一幕和小芳明天要带我去摸鸭蛋的承诺。
第二天一早,我吃过稀饭,就拿着竹篮出了门。
太阳刚刚爬上山头,露水还挂在野草上,我远远地就看见小芳站在约定的地方等我。
她穿着和昨天不一样的衣服,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
"你来啦,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她朝我招招手,转身便走。
我跟在她后面,穿过一片野草地,绕过几棵老榆树,来到一片我从未去过的芦苇荡。
这里的芦苇比我常去的那片还要高,水也更深,水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小芳轻车熟路地在芦苇间穿行,不时地停下来观察周围的环境。
"那边!"她突然小声说,指着前方一片略微塌陷的芦苇。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隐蔽的鸭窝,里面有六七个鸭蛋。
我小心翼翼地将鸭蛋一个个放进竹篮,心里充满了惊喜。
"谢谢你,小芳。"我真诚地说。
她笑了笑,从布包里拿出两个用油纸包着的煎饼:"饿了吧?吃点东西。"
我接过煎饼,这才发现自己确实饿了。
煎饼里卷着咸菜和鸡蛋,香气扑鼻,这在我家是难得的美味。
"你自己做的?"我一边吃一边问。
小芳点点头:"嗯,我妈教我的。以后我要是嫁人了,总得会做饭吧。"
我被她直白的话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专心吃起煎饼来。
从那天起,李小芳似乎变了个人。
以前在大队部见面,她总是昂着头从我身边走过,连个眼神都不会给我。
现在却常常主动和我打招呼,有时还会在我放牛的时候,带着书本来找我聊天。
更让我摸不着头脑的是,她竟然提出要我给她补习功课。
"我听我爹说,你初中毕业考了全公社第一名,现在又在准备高中课程。我数学不好,你能帮帮我吗?"她眨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问我。
我有些犹豫:"我自己也是现学现卖,不一定教得好..."
"没关系,比我强就行。"她固执地说,"每天下午,你干完农活,到我家来教我,行吗?"
在她的坚持下,我答应了。
就这样,每天下午干完农活,我就去她家的小院里给她讲题。
第一次去她家,我紧张得手心冒汗。
支书家是全大队最气派的房子,青砖瓦房,前后三进,院子里种着月季和牡丹,还有一棵结满果子的枣树。
院子中央摆着一台"蝴蝶"牌缝纫机,那是全大队唯一的一台缝纫机,平时由支书媳妇看管,村里姑娘要做新衣裳,都得提前去借。
小芳带我进了东厢房,那是她的卧室兼书房。
屋子里简单整洁,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墙上贴着几张电影明星的剪报,还有一张"红小兵"的奖状。
我坐在椅子上,她就坐在床沿,我们开始了第一次补习。
小芳学习很认真,有时会皱着眉头思考问题,有时又因为解出一道难题而欢呼雀跃。
她学习起来的样子,和平时高高在上的支书女儿判若两人。
有时候她还会给我端来一杯她亲手泡的茶。
那是支书家才有的铁观音,香气醇厚,与我家常喝的大碴子茶截然不同。
"建国,你为什么这么用功学习呀?"有一天,她突然问我。
我想了想,诚实地回答:"想考大学,离开这个地方,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想一辈子都困在这个小山沟里。"
"你爹是支书,家里条件好,以后肯定有机会的。"我说。
小芳摇摇头:"条件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得靠自己考上大学。我爹说了,他不会给我走后门的,就算他能走,他也不会那么做。"
我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里对她多了几分敬佩。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松江县遭遇了几十年不遇的大旱。
田里的庄稼叶子都卷起来了,地面上裂开了一道道缝,甚至能塞进一个手指。
公社号召大家抗旱保苗,我和小芳也加入了抗旱队伍。
那段时间,每天天不亮我们就起床,扛着铁锨、水桶,去几里外的小河取水。
小河的水位也下降了不少,我们得深入河床,才能舀到清水。
一天傍晚,我和小芳在干渠边接水,天色已暗,能见度不高。
我一不小心踩空掉进了水里。
我不会游泳,呛了几口水后就开始慌乱挣扎,感觉整个人都被水吞没了。
"建国!"小芳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接着,我感觉有人抓住了我的衣领,将我往浅水处拖。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躺在渠边的泥地上,小芳蹲在我身旁,浑身湿透,脸上满是担忧。
"你没事吧?吓死我了!"她拍着我的背,帮我顺气。
我咳嗽了几声,吐出几口水,这才缓过劲来。
"你、你干嘛救我?万一你也出事了怎么办?"我有些责备地说。
她擦了擦脸上的水,认真地说:"我爹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了,我不救你,谁给我补习数学?"
她的眼睛亮亮的,像是有星星落在里面,让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一刻,我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发了芽,但我又不敢确认那是什么。
后来,小芳开始频繁到我家帮忙。
收谷子时帮我捆禾,摘玉米时帮忙掰棒子,干活麻利得很,还会唱着山歌解闷。
我娘起初还有些拘谨,毕竟是支书家的闺女,但看她勤快又朴实,越来越喜欢她。
"建国啊,小芳姑娘人挺好的,你俩..."我娘有一天洗碗的时候,欲言又止地对我说。
"娘,人家是支书的闺女,咱家什么条件啊?"我苦笑着摇头。
我家的条件,我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三间破旧的土坯房,年久失修;两亩薄田,年景好的时候也就够一家人填饱肚子;家里的存款,只有我爹藏在米缸下面的那个铁盒子里的几十块钱。
拿什么去配支书家的金凤凰?
可小芳却不这么想。
有一天,我们坐在田埂上休息,她突然对我说:"周建国,我就认定你了,我要嫁给你。"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把我劈得外焦里嫩。
"你、你胡说什么呢?"我结结巴巴地说,"你爹不会同意的。"
"我爹尊重我的选择,"她固执地说,"只要我喜欢,他不会反对的。"
"可是..."我想说我家条件差,配不上她,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轻轻地说:"我不在乎那些,我只在乎你这个人。"
从那以后,我开始躲着小芳。
不是因为不喜欢她,而是怕自己耽误了她。
一个支书的女儿,本可以有更好的前途,为什么要和我这个穷小子纠缠不清?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准备来年的高考。
我的梦想是考上大学,离开这个贫穷的山村,闯出一片天地,然后衣锦还乡,让爹娘过上好日子。
小芳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疏远,但她没有放弃。
她依然每天来我家帮忙,和我娘唠家常,给我做学习笔记,有时还会煮一锅红薯粥,等我放学回来。
我娘常常感叹:"这姑娘真好,要是能做我儿媳妇就好了。"
我则总是沉默不语,心里充满了矛盾和纠结。
一方面,我确实喜欢小芳,喜欢她的活泼开朗,喜欢她的善良坚强;另一方面,我又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不想耽误她的前程。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就要到高考的日子了。
考前的一个晚上,我在芦苇荡边的小路上散步,思考着未来的种种可能。
"建国!"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见小芳站在不远处。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毛衣,头发散开来,在晚风中微微飘动。
"你来这儿干什么?"我问。
"找你啊,"她走近几步,"明天就考试了,我来祝你好运。"
"谢谢。"我低声说。
"还有,"她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这是我给你做的护身符,里面装的是我们一起摸鸭蛋时捡到的那个最漂亮的鹅卵石,记得吗?"
我接过布包,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那个鹅卵石我当然记得,光滑圆润,上面有一道奇特的纹路,像是一条小河。
我们当时还为此兴奋不已,说这是老天爷特意为我们准备的礼物。
"谢谢,我会带在身上的。"我郑重地说。
"建国,我知道你这段时间一直在躲着我,"小芳直视我的眼睛,"是因为你觉得配不上我,对吗?"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一时语塞。
"你别不说话,我就当你是承认了,"她继续说,"但你有没有想过,正是因为你这种觉得配不上我,却又不肯放弃努力的劲头,才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小芳..."我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不在乎你家里有没有钱,有没有地位,"她认真地说,"我只在乎你这个人。你勤奋,你上进,你有梦想,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话让我心里翻江倒海,所有的顾虑和不安都被她简单直白的真心所击碎。
"我考上大学后,可能很长时间不能回来,"我终于开口,"你愿意等我吗?"
"当然愿意,"她毫不犹豫地说,"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第二天的考试,我带着小芳给的护身符,信心满满地走进了考场。
三天的考试结束后,我回到了村里,继续和往常一样帮家里干农活。
等待成绩的日子漫长而煎熬,但有小芳的陪伴,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收到了录取通知书——省城师范学院中文系。
我拿着通知书,第一时间跑去找小芳分享这个好消息。
她看着通知书,眼里闪烁着泪光,但脸上却是灿烂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能行!"她紧紧地抱住我,在我耳边轻声说。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她单纯执着的爱,也下定决心要好好珍惜这份感情。
"等我毕业后,我一定回来娶你。"我在她耳边许下承诺。
十年后的一个夏日,我和小芳站在那片已经变成鱼塘的芦苇荡边。
当年的野草地已经变成了平整的水泥路,昔日的茅草屋变成了砖瓦房,就连那条小河也修建了堤坝,不再肆意泛滥。
我大学毕业后,在县城中学教了几年书,后来和几个同学一起办起了渔场,生意越做越大。
小芳则在乡镇医院当了一名护士,用她的话说,是想为乡亲们做点实事。
我们结婚后,把家安在了县城和村子之间的小镇上,方便照顾双方的父母。
每到周末,我们总会回到这片芦苇荡,看着夕阳西下,芦苇在风中摇曳,仿佛在见证着我们和这片土地一起经历的变迁与成长。
"还记得当年在这里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小芳挽着我的手,笑着问。
"怎么会忘?那可是我这辈子最尴尬的时刻。"我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要不是那次意外,我们可能到现在都不会在一起呢。"她靠在我肩膀上,轻声说。
我看着眼前这片已成为鱼塘的芦苇荡,想起了这些年来发生的一切。
从一个贫困的农村娃到如今小有成就的教师和企业家,从一段青涩的初恋到相濡以沫的夫妻,一切的变化都源于那个夏天在芦苇荡里的意外相遇。
"谢谢你,小芳,"我轻轻地说,"谢谢你当年的坚持和等待。"
"傻瓜,"她捏了捏我的手,"那是因为我早就看出来,你这人虽然木讷,但心眼实在,将来一定能成大器。"
我们相视而笑,看着夕阳慢慢沉入远处的山脉,为这片土地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
芦苇荡里的秘密,早已变成了我们共同的记忆和财富,见证着我们和这片土地一起成长、变迁的故事。
而这个故事,还将继续书写下去,就像那芦苇,年年枯荣,生生不息。
来源:疏影暗香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