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家那块菜地就在我们村东头，紧挨着小河沟。别人家的菜地都绿油油的，规整得像印刷品，就他那块地显得寒酸——菜叶子上全是虫眼，黄瓜弯弯扭扭，西红柿个头小得像乒乓球。

我家隔壁的老李头，今年六十八了，满头花白，腰板却挺得笔直。

他家那块菜地就在我们村东头，紧挨着小河沟。别人家的菜地都绿油油的，规整得像印刷品，就他那块地显得寒酸——菜叶子上全是虫眼，黄瓜弯弯扭扭，西红柿个头小得像乒乓球。

村里人背后议论：“老李这人就是轴，种个菜还装什么清高。”

“不打药能行？虫子都吃光了。”

我记得那是去年春天的事儿。

那天早上，我在院子里刷牙，听到隔壁传来”咣当”一声。

探头一看，老李头正蹲在菜地里，用个破搪瓷盆子在菜根底下捉虫子。四月的太阳还不算毒，但他额头已经冒汗了。

“李叔，您这…”我嘴里还含着牙膏泡沫，说话有点含糊。

“小王啊，你说这虫子，一夜之间就能把我半棵白菜啃没了。”他直起腰，搪瓷盆里躺着十几只肥嘟嘟的菜虫。

我吐掉泡沫：“您买点农药喷喷不就完了？”

老李头摆摆手：“那东西我不用。”

“为啥啊？”

他没回答，只是把盆子里的虫子倒进旁边的鸡笼里。几只土鸡立马围上来，争相啄食。

其实村里人对老李头的看法挺复杂的。

说他轴吧，确实轴。别人都用化肥，他偏要自己沤粪；别人打农药，他偏要手工捉虫。

但说他不会种地吧，也不对。老李头种了一辈子地，什么节气种什么菜，什么土质配什么肥，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他那块地的土特别黑，抓一把在手里，松软得像海绵。我爸常说：“老李这地养得好，就是脑子太死。”

村里的王大叔有次实在看不下去了，特意买了两瓶农药送过来：“老李，别倔了，这年头谁还用老办法种地？你看我家的黄瓜，一根顶你家三根。”

老李头接过农药，放在墙根底下，从那以后再也没动过。

瓶子上的标签在风吹日晒下渐渐褪色，最后变成一片模糊的白。

老李头有个习惯，每天天刚亮就到地里去。

不是干活，就是转悠。

有时候蹲在西红柿跟前发呆，有时候对着豆角架子自言自语。村里早起的人经常看见他，像个卫兵一样在菜地里巡逻。

“老李这人是不是有点…”有人在背后转着手指点脑袋。

我倒觉得老李头挺有意思的。

有次我路过他家菜地，看见他正蹲在地头，手里捧着一把黑土，放在鼻子底下使劲闻。

“李叔，您这是在干啥？”

“闻闻土的味道。”他认真地说，“好土是有香味的。”

我也凑过去闻了闻，除了一股土腥味，什么都没闻出来。

老李头笑了：“年轻人闻不出来，要慢慢学。”

去年夏天特别热，连续一个多月没下雨。

村里的菜都蔫了，黄瓜秧子耷拉着脑袋，西红柿叶子卷得像烟卷。

唯独老李头家的菜还绿着。

“怎么回事？”有人不服气，“老李家的地有什么特别的？”

我观察了几天才发现，老李头每天凌晨四点就起床，用木桶从河沟里一桶一桶地挑水浇菜。

木桶很重，他一次只能挑半桶，走几步就得歇一下。

从河沟到菜地大概有一百多米，他每天要来回走几十趟。

“李叔，您怎么不接个水管？”

“管子浇的水没有桶里的水好。”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区别，但老李头坚持认为有区别。

他说桶里的水经过晃荡，有了灵性，植物喝了才舒服。

八月底的时候，老李头的菜开始上市了。

他每天凌晨把菜收下来，用篮子挎着到镇上的菜市场卖。

菜的卖相确实不好。

黄瓜弯弯扭扭，西红柿大小不一，韭菜叶子上还有虫咬的小洞。

市场里的商贩都摇头：“老爷子，这菜卖不出去啊。”

“那就便宜点卖。”老李头也不争辩。

黄瓜别人卖三块，他卖两块；西红柿别人卖四块，他卖三块。

即便如此，买的人也不多。

有个大妈捏着他家的西红柿说：“这么小，够干什么的？”

老李头笑呵呵地说：“小是小，但是甜。您尝尝？”

大妈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眼睛立马亮了：“哎呀，这味道…”

从那以后，这个大妈成了老李头的固定客户。

真正的转机发生在去年十月。

那天我正在院子里晒被子，听到隔壁传来说话声。

透过栅栏望过去，看见老李头家来了个陌生人。

那人三十多岁，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看起来不像本地人。

“大爷，您这菜真的不打农药？”

“从来不打。”老李头很肯定。

“那虫子怎么办？”

“手捉呗，还能怎么办？”

白衬衫男人蹲下来，仔细看了看地里的菜，又抓了一把土闻了闻。

“大爷，您这土养得真好。”

老李头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那是，我养了几十年了。”

两人聊了很久，我断断续续听到一些词：有机、无公害、检测报告…

第二天，白衬衫男人又来了。

这次他带了个黑色的小箱子，从里面拿出各种瓶瓶罐罐，在老李头的菜地里取样。

村里人都好奇地围过来看热闹。

“这是干啥的？”

“测土的。”白衬衫男人耐心解释，“看看土壤的各项指标。”

“土还能有啥指标？”王大叔不解。

“多了。酸碱度、有机质含量、重金属残留…”

村里人听得云里雾里，但都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老李头站在一旁，脸上的表情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

“大爷放心，您这土肯定没问题。”白衬衫男人安慰道。

一个星期后，白衬衫男人第三次来了。

这次他的脸上满是兴奋。

“大爷，好消息！您这土的各项指标都非常好，特别是有机质含量，比标准高出了三倍！”

老李头听不太懂这些专业术语，但知道是好事，也跟着笑了。

“还有，您这菜的农药残留检测结果是零。完全符合有机蔬菜的标准。”

“那…然后呢？”老李头小心翼翼地问。

“我想收购您的菜，长期合作。”

“收购？”

“对，按照有机蔬菜的价格收购。比如您这西红柿，市场价可能就三四块钱一斤，但是有机西红柿能卖到二十块。”

老李头愣了半天，然后摇头：“你别骗我了，我这菜卖相这么差，怎么可能…”

“大爷，您不了解市场。现在城里人最怕的就是农药残留，您这种纯天然的菜，他们求都求不来。”

白衬衫男人从包里拿出一叠合同：“您看看，我们公司专门做有机蔬菜配送，客户都是高端餐厅和会所。他们不在乎菜的卖相，只在乎品质。”

消息很快传遍了全村。

“听说了吗？老李头的菜一斤能卖二十块！”

“不会吧？他那破菜？”

“真的，我亲眼看见的。那个城里来的商人说了，什么有机蔬菜，特别值钱。”

村里人都不敢相信。

王大叔专门跑到老李头家求证：“老李，这事是真的？”

老李头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有点不好意思：“人家说我这菜干净，愿意出高价收。”

“多少钱一斤？”

“西红柿二十，黄瓜十五，韭菜十二…”

王大叔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哪，这比肉还贵！”

签合同那天，半个村的人都来了。

白衬衫男人带来了一台电子秤，当场过秤付钱。

老李头小心翼翼地把菜装进专门的包装箱里，每一棵菜都用纸包好。

“西红柿八斤半，单价二十，一共一百七十块。”

“黄瓜十二斤，单价十五，一共一百八十块。”

“韭菜六斤，单价十二，一共七十二块。”

…

最后算下来，老李头一共卖了八百多块钱。

围观的村民们都看傻了眼。

这些菜要是按普通价格卖，最多也就一百来块钱。

白衬衫男人数出八张百元大钞递给老李头：“大爷，以后每周我都来收一次，您就按这个标准种，千万别打农药。”

老李头接过钱，手都在颤抖。

从那以后，老李头成了村里的名人。

每天都有人到他家菜地参观学习。

“老李，你这土是怎么养的？”

“老李，你那个沤肥的方法能教教我吗？”

“老李，捉虫子有什么窍门？”

老李头来者不拒，有问必答。

他把自己几十年的种菜经验毫无保留地分享给大家。

“种菜其实很简单，就是要有耐心。土地就像人一样，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

有人问：“那为什么别人种不出你这样的菜？”

老李头想了想：“可能是因为我种了一辈子地，和这块土有感情了吧。”

春天到了，老李头又开始忙碌起来。

白衬衫男人现在每周都会来，有时候还带着客户一起来。

“这就是我们的合作农户，李大爷，六十多年的种菜经验，从来不用化肥农药。”

客户们都很感兴趣，纷纷拍照留念。

有个戴眼镜的中年人问：“李大爷，您种菜这么多年，有什么感悟吗？”

老李头放下手里的锄头，看着远山说：“我觉得种菜就像做人，不能急，不能贪。土地会告诉你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关键是你要会听。”

“那您当初为什么坚持不打农药呢？”

“我儿子小时候身体不好，医生说可能和吃的东西有关。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要种最干净的菜给家人吃。”

老李头停顿了一下，声音有点哽咽：“虽然儿子后来还是走了，但是这个习惯我一直保持到现在。”

现场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戴眼镜的人说：“李大爷，您种的不只是菜，种的是良心啊。”

现在老李头的菜供不应求。

白衬衫男人说，他们公司的客户都指名要李大爷种的菜。

“李大爷，您能不能再多种一点？我们可以提价收购。”

老李头摇摇头：“不行，地就这么大，种多了照顾不过来，品质就下降了。”

“那您能教几个徒弟吗？用您的方法种菜？”

“这个可以。”

于是，老李头开始收徒弟了。

村里好几个年轻人都跟着他学种菜，学得最认真的是我家邻居的小儿子小军。

小军以前在城里打工，听说种菜能赚钱，就回来跟老李头学。

“李爷爷，为什么我种的菜总是没有您种的甜？”

“心不够静。”老李头说，“种菜要用心去感受，不能只想着赚钱。”

小军不太理解：“那我应该怎么做？”

“每天早上起来，先到地里走一圈，看看菜长得怎么样，听听它们在说什么。”

“菜还会说话？”

“当然会，只是你听不见而已。”

去年冬天，老李头生了一场病。

躺在床上半个多月，菜地没人照看。

小军主动承担起了照顾菜地的责任。

每天天不亮就去浇水、除草、捉虫，完全按照老李头教的方法做。

等老李头病好了，看到菜地还是那么绿油油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小军，你做得很好。”

“李爷爷，我觉得我开始能听见菜说话了。”小军认真地说。

老李头笑了：“那就对了。”

今年春天，白衬衫男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李大爷，我们公司要在这里建一个有机蔬菜种植基地，您愿意当技术顾问吗？”

“技术顾问？我？”老李头有点不敢相信。

“对，专门指导农户按照您的方法种菜。工资一个月五千块。”

老李头考虑了几天，最后答应了。

不是为了钱，而是希望能有更多人种出真正好的菜。

“我这一套方法其实很简单，就是回到最原始的种菜方式。现在的人都太急了，什么都要快，什么都要多，忘了种菜的初心。”

现在，老李头的菜地成了全县有名的示范基地。

经常有农业专家和记者来参观采访。

但老李头还是那个老李头，每天天刚亮就到地里转悠，蹲在菜前面发呆，对着豆角架子自言自语。

不同的是，现在没有人再笑话他了。

村里的王大叔现在见人就说：“还是老李有眼光，早就知道这种菜能卖好价钱。”

我听了只是笑笑，没有反驳。

其实我知道，老李头当初坚持不打农药，并不是为了什么有机蔬菜的概念，更不是为了卖高价。

他只是想种出最干净的菜，给家人吃，给自己吃，给信任他的人吃。

这种朴素的想法，在这个什么都讲效率、讲利润的时代，显得特别珍贵。

昨天傍晚，我又看见老李头蹲在菜地里。

夕阳西下，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

他手里捧着一把黑土，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了一口。

然后满足地笑了。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真正的富有不是银行里有多少钱，而是能够坚持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并且最终得到生活的回报。

老李头用了几十年的时间，证明了一个简单的道理：

真正好的东西，总有人懂。

而懂的人，愿意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大概就是生活最朴素，也最深刻的智慧吧。

来源：云朵棉花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