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并不去拉他的手,捂着自己的脚腕:「哎呀,站不起来了,今天没有五百两银子你别想走。」
我生辰那天,雪下得很大,他说要退婚。
我望着朗目皓齿的他萧然站在大门外,转身回屋,拿了把伞撑在他头上。
他神情冷漠,一把拨开我的手,我一个踉跄,没稳住栽倒在雪地里。
雪花落在他黑色的狐裘披风上,他眸色动了动,还是对我伸出手。
我并不去拉他的手,捂着自己的脚腕:「哎呀,站不起来了,今天没有五百两银子你别想走。」
他冷哼一声,甩下一句「那你就在雪地里躺着吧」便扭头欲走。
我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冲着外面高喊:「苏将军打人啦!苏将军欺负民女!」
他赶紧捂住我的嘴,压低声音在我耳边恨恨道:「起来。」
我冲他眨巴眼睛:「要公主抱才能起来。」
他拿我没办法,无奈叹气,「到底怎样你才肯答应退婚。」
「把你们苏府所有的厨子轮流送到我府上,每人给我做三天饭,就当给我过生辰了。」我划下道来。
「胡闹。」
「啧,真小气。那把皇上亲赐你的夜明珠送我做及笄礼。」
「……厨子需要自带食材厨具吗?」
01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八卦,苏将军凯旋归来,第二日便登门退了与林家独女自小定下的婚事,转头就跟相府家庶女白小姐定了亲。
挺好,苏毅辰这小子,出一趟差长本事了。
那白相是我爹的政敌,那庶女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弃了我这颗宝珠选了那个绿茶,真是瞎了眼。
我懒得见别人对我指指点点,索性闭门不出,在府里吃了一个多月的美食。
苏府的厨子也未见得比林府的好,但胜在新鲜。吃腻了林府的口味,如今换换口味,我每顿都能多填半碗饭。
一个多月以后,流言蜚语消退了,我也圆润了几圈,新裁的袄子都有些修身了,于是决定带着丫鬟鸢儿出门散心,再顺便约了几个姐妹游街吃酒。
何以解忧,唯有喝酒。酒楼里新酿的梅花酒,喝上一口,美得很。
冤家路窄,坐了没一会就看见不远处的苏毅辰,还有他的几个狐朋狗友。
他也注意到了我,我看见他跟同桌人拱了拱手,便起身向我走来,身边还亦步亦趋地跟着那个白莲。
「怎么,」他看上去心情不错,看了一眼桌子上没动几筷子的酒菜打趣我,「这家酒楼不合林小姐胃口?」
我阴阳怪气:「自然是不如苏府的厨子合我胃口,上次的东坡肉可真是色味俱佳,令我回味无穷呢。」
「我来是要和你说一声,」他早已习惯了我的毒舌,「开春我要走了。」
「又去打仗?」我愣了愣,端起酒杯,「那敬你一杯吧,新年……平安。」
他也端起酒杯,还没来得及喝下,就被隔壁桌的几个男人热情地拉走敬酒。
那白莲这次倒是没跟着他,自顾自地坐到了我的对面,用她并不怎么友善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我觉得尴尬,新拿了个杯子给她,问道:「这家梅花酒不错,要不要尝尝?」
「就你我二人,不必装什么姐妹情深。」她脸冷了下来,不再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你就是被苏毅辰退婚的林婠婉?」
我心说这不废话吗?苏毅辰都叫我林小姐了,你是不是不知道啥叫林家独女?还是你非得提醒我一下我被退婚了?
「不是啦~」我学着她娇滴滴的语气,「人家是在辰哥哥门外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白莲花~」
她气得怒目圆睁,刚要开口骂我,忽然变了脸色,又恢复了委屈可怜、美目含泪的模样。
我拿脚后跟想都知道是苏毅辰回来了。
哼,PK 演技,我还没怕过谁。
我很是贤淑温柔地斟满了她面前的杯子,柔声道:「妹妹喝一口暖暖胃吧,这隆冬的天气莫要受了寒。」
她可怜巴巴地看了眼苏毅辰:「莲儿不会喝酒,可姐姐敬莲儿,是莲儿的荣幸,莲儿不敢不喝。」
然后端起杯子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姐姐盛情难却,莲儿先干为敬!」
她一仰头,才喝了半口就咳了出来,拿帕子掩着嘴,急喘轻咳,梨花带雨,小脸通红,我见犹怜。
苏毅辰赶紧上前帮她拍后背,她一把拉住苏毅辰的袖子:「辰哥哥,你千万莫要怪姐姐,都是莲儿不好,都不会喝酒。」
我一边喝茶,一边静静地看她表演完,虽然心里快要笑死了,但还是赶忙做出一副关切的样子把戏接上:「你看这咳得,真叫人心疼。妹妹可是受了风寒?如何连茶和酒的味道都分不清了?」
或许这就是演员的基本素养吧。
她闻言一愣,赶紧低头看自己的杯子,我跟苏毅辰也配合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杯底还沾着两片茶叶。
我在她脸上清晰地读出了「我大意了,没有闪」的情绪。
「我才说要让你注意保暖吧,受了风寒连绿茶的味道都品不出来了。」我故意把「绿茶」二字说得很重。
她见说不过我,干脆身子一歪,软软地晕倒在了苏毅辰怀里。
「晕了?」对上苏毅辰责怪的目光,我站起身拎着茶壶,「要是这壶热茶泼到她脸上她能不叫,我请京城最好的医师给她诊治,外加亲自登门去相府赔罪道歉。」
我当然不会真的泼她。我只是想在苏毅辰面前揭穿这个演技拙劣的跳梁小丑,我以为他会懂我。可他语气疏离冷漠,透露着我所不熟悉的决绝:「林姑娘,你要想清楚,相府的人,你动得了吗?」
言罢,拦腰抱起白莲,转身便走。
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过头对我道一句「新年平安」。
呸!他这个只会练剑打仗的莽夫!活该被这种白莲骗!
我闷头喝了杯酒,眼眶微微发酸。明明是杯甜酒,为何这样呛人。
02
我和苏毅辰自小相识,青梅竹马,打打闹闹的一起长大。
十五岁那年的除夕,苏毅辰带我出门游街。
夜晚的灯火璀璨,闹市人头攒动,繁华热闹,如同白昼一般。
苏毅辰给我买了糖人,陪我看了大戏,我俩混迹在人群里,被人流推搡着往前走。突然他俯下身,贴在我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他带我去了紫禁城的城楼上,我们俩坐在高高的城墙上,脚下京城的灯火像是一条盘踞的火龙,我心里不自觉有些发慌。
「皇上派我去边疆打仗。」他故作轻松。
我点点头,他已年满十八岁,初次进宫就得皇上赏识,应该是个高兴事。虽然早就从我爹嘴里知道他要走,但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伸手捏捏我的脸,「哭什么啊,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忙捂住他的嘴:「不许胡说!」
他笑着看向远方,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过年了,许个愿吧。」
我虔诚地低头许愿,睁开眼看到他正盯着我的脸,眼神里有无尽的光芒和温柔,仿佛装下了整条银河:「许的什么愿?」
「当然是希望阿辰在边关能吃饱穿暖,早日平安归来。」我歪头,「你呢?」
「我希望能和婉儿,一直一直在一起。」
烟花在我头顶轰然炸开,雪花飘落在他的睫毛上,我听不见他的声音,只能看见眼前少年的嘴一开一合。深冬的寒风拂过我的脸颊,我却觉得满脸滚烫。
苏毅辰,我也喜欢你。
那年年关刚过,他就来我家提亲。带着八个裹着红绸子的木箱,像是把全家最值钱的东西都搬来了。
他家离我家就隔一个胡同,我爹对此颇为满意。
人人都赞我俩算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良缘夙缔、佳偶天成。
临走前,苏毅辰郑重地牵起我的手:「婉儿,等我回来。」
后来他每次出征前都会对我说这句话,我也每次都乖乖等他。他是我年少的欢喜,他曾对我说过,此生定不负我。
可我如何能料到,盼星星盼月亮,等到大雪纷飞,等到他凯旋回京,却等来了一纸退婚书,还有他与别人定亲的消息。
如今还要亲眼见着他带着别的女人在我面前晃悠。
真是物是人非啊。
03
这一年,因着我被退婚的事,家里的气氛有些不大好。
年还没过完,家里又出了大事。
官兵把我家围了个水泄不通,相府来人直奔我爹的书房,径直从他那暗格里掏出了我家账本,快马加鞭送入了朝廷。
这暗格!只有苏毅辰知道地方,他还看了里面的两套账本。
我又气又伤心,狗男人嘴也太快了吧!那姓白的不还没过门儿呢吗!这就开始帮着人家对付我了!
我就知道,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
我赶紧跑去找我爹。我爹在房间里踱步,左手抓下来一大把头发,右手抓下来一大把胡子。见到我便叹了口气:「婉儿别怕,爹爹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保护好你们的。」
我听见他这句话眼泪一下涌了上来,哽咽道:「我本来没怕……」
我爹过来摸我的头发:「是爹爹不好,没有早一点看清,那小子是会伤我女儿心的。明天爹爹就进宫面圣,你放心,天塌下来有爹爹顶着呢。」话音未落,他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赶紧把茶水递过去,乖巧地轻拍着他的后背:「爹爹,婉儿不怕,婉儿都听爹爹的。」
见我爹毫不疑心地把那杯茶水一饮而尽,我终于放下心来。
我爹未免也太不了解我了。笑死,我天生叛逆,从小到大,何时会听我爹的话?
我早已在心里打定了主意——所有种种皆是因我而起,天塌下来,怎么可能让您老人家顶着呢。
我回房间收拾了几样东西,吩咐鸢儿明日天不亮就替我梳洗。
我才没有那么傻呢,当年苏毅辰解开暗格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能解开别人也能解开,他能发现别人也能发现。纵使我再信任他,我也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早早就把里面的账本调包了。
白相交上去的那份,就算再怎么查,最多也只能查到我头上。林府不仅仅是帮着皇帝夺财权的私人财库,更是皇上秘密召见直臣忠良的会议中心。甚至无论明线暗线,京城的全部情报网络的中心枢纽,都在我们林府。所以皇上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只要我替我爹入宫,把一切扛下来,林府就还是那个不可动摇的林府。
躺在床上,我莫名有些心慌。没来由地想起,苏毅辰提亲前曾对我说过,等他以后打了大胜仗,就带我一起进宫讨赏,请皇上赐婚加封,让我做他明媒正娶、御赐诰命的妻。
我也曾想过他坚定地牵着我的手,带我走进那座红色砖琉璃瓦的宫殿,与我并肩跪在大殿上,对殿上之人说,此生非我不娶。
年少情意两相投,岁岁顾盼难相守。
如今,拜他所赐,紫禁城那座高高的宫墙,我终究要独自进去了。
第二日,等我醒来,只见窗外天光大亮,鸢儿在我床边睡得正酣。
?就离谱,背锅未半而中道崩殂?
我看了一眼香炉里燃尽的香灰,叹了口气。
我撤回昨天说的我爹不了解我的话,不愧是亲生父女,连作案方式都如出一辙,一脉相承。说不定他在我每晚睡觉都燃的安神香里加的迷药和我在他茶水里放的迷药都是从同一家店进的货。
我俩不约而同睡过了头。
此刻他应该还没醒,我望着窗外静悄悄的院子,觉得奇怪:都日上三竿了,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没有兵,没有官,也没有诏书来传。难道这事还没开始,还是就这么过去了?
我穿好衣服走出门去,却见院子里站着苏毅辰。
雪开始融了,春寒料峭,他穿得单薄,不知道已经候了几个时辰。他站得直直的,面色如常,可我却看见他袖口下露出来的半截手指已经冻到红肿无法弯曲。
「什么风把苏将军吹来啦?」我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们林家可没有别的秘密值得出卖了。」
他沉默了一会,喉头滚动了几次,第一句话是:「没事了。」
「什么?」
「账本的事,皇上已经连夜彻查了这桩大案。」他顿了顿,「白相交上去的账本是他本人的字迹,皇上疑他栽赃构陷朝廷命官,下令彻查。」
怎么可能?那账本明明是我伪造的,怎么会是白相的字迹?
苏毅辰继续道:「白相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多年来只手遮天,鱼肉百姓。这一查,便查出了许多大案。贪污受贿、买卖官职不说,前年还强抢民女,当街打死了那女子的父兄,最后逼得那女子也投了井。
「先前不是没有人想报与朝廷,只是他势力滔天,这些事都被压了下来。昨夜有人趁着他陷害你父亲的事被皇帝疑心的当口,快马加鞭把这些年罪行的证据送入宫中,这才上达天听。如今数罪并罚,已经被罢了官、抄了家,落了狱。」
「罄竹难书,死不足惜!」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弹幕。想了想,又问道,「所以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白家人全都连带着落了难,包括女眷。」
「那你的白莲好妹妹如今怎样了?」话一出口,我又纠正道,「哦不对,是未婚妻!」
「不是未婚妻,我已与她退婚。」他平静地与我对视,仿佛事不关己。「她独自一人脱簪戴罪入宫,想让皇帝看在她已有身孕的份上从轻发落白家。」
「已有身孕?!」我瞪大了眼睛,啐了他一口:「苏毅辰你个渣男!人家春风得意的时候你就轻薄人家!人家落难了你就退婚!」
「后来被皇上发现是假孕欺君。」苏毅辰并不同我分辨,「但皇上顾及她的名声,并未宣扬,只说让她与白家人一同发配出京。」
我点点头。虽说我讨厌她总是挑衅我,但也不觉得她是大奸大恶之人。出京就挺好,眼不见心不烦。
苏毅辰从怀里掏出一块兔皮,「我此次来找林姑娘,是想把这个赠予姑娘。」
「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别的姑娘都有?别人挑剩下的,我可不要。」
「一直在苏某这里,不曾经外人手。」他双手递过来,眼神里带着点真诚,甚至……还带着点恳求。
「外人?」我嗤笑道,「这会儿她就成外人了,相府的大腿抱不住了,又来巴结我,想跟我重修旧好?你想得美!」
我转身回了房间,砰的一声把他那张欲言又止的脸关在了门外。
04
三月到了,腊去春回,万物复苏。
苏毅辰又要被派去打仗。
他出征那天,我特意去到城门口去送他。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俯瞰众生。
我站在他马下,要垫垫脚才能把手中的红信封递给他。
「这是什么?」他接过我手中的信封,并不打算拆。
「结婚请柬。」我顿了顿,「六月十八我要成亲了。」
苏毅辰一愣:「跟谁?」
「跟苏府的厨子,最会做东坡肉的那个。」
苏毅辰两条眉毛都拧在了一起:「你堂堂林府独女,嫁什么厨子?」
「哎!」我伸出手制止他,「年轻人我劝你别搞职业歧视。」
他双眼通红,死死盯着我,「那为何是六月?你就这么着急嫁出去?」
「对啊。」我装作没看见他的眼神,「我着急吃东坡肉。」
我听见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可你明知道我七月之前回不来。」
「这么说……」我眼睛一亮,「你不在,我可以借用你苏府的正房拜堂吗?」
苏毅辰不说话。
「我就当你默认了啊,多谢苏将军。」我对他行了一礼。
苏毅辰不看我,还未等我直起身便猛地踢了一脚马肚子,带着他的精兵强将策马扬蹄,绝尘而去。
边关连连传来捷报,可我却没有心思关心苏毅辰。
我在忙着准备我的婚礼。
大婚当天的清晨,我梳妆整齐,佩满钗环,换上喜服,蒙上盖头,坐上喜轿。
苏老头跟我爹也算老友,他也不愿我在外人面前失了体面,便主动提出自己出面帮我操持婚礼。因此来接亲的排场很大,一路上披红挂彩、鼓乐喧天,街头巷尾皆闻声而出。
我正在喜轿上坐得好好的,车队行至繁华熙攘的大道上,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直奔我而来,几个骑马的壮汉将接亲的车队冲散,一时之间人仰马翻,人群四散逃窜。我在矫中颠簸摇晃,想开口喊人都发不出声音。
混乱之中,我喜轿的帘子被掀开了,为首之人伸出一只强有力的手把我从轿子里拽出来,拎到他的马上,骑马把我抱在身前。
他纵马驰骋,微风吹起我的盖头,我看见街景迅速向后退去,我听见身后之人粗重的鼻息,我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被抢婚了。
到了目的地,我发现我真的很佩服那贼人的智商,以至于我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抢的——他把我从去往苏府的路上抢到了苏府。
……有必要吗?
整个院子喜气洋洋,热闹非凡,正房梁上挂着大红绸,厅里贴着喜字,全府的丫鬟婆子都忙得脚不沾地,正往后院的宾客席上端美味佳肴。
苏毅辰跳下马,又一把将我从他的马上拽了下来,怒气冲冲地质问我:「林婠婉,你这个女人没有心的吗?亏我从前对你那么好,上次你说苏府的东坡肉好吃,我特意去拜访了京城几家最有名的酒楼,学做东坡肉,结果你竟要嫁给一个厨子!!」
我站在原地不说话。
他在院子里踱步,指着装扮一新的正房大门:「趁我出去打仗成亲也就罢了,明明不愿我参加你的婚礼还要给我递请帖也就罢了,你还真要在苏府的正房拜堂!!」
我的盖头其实是薄薄一层红纱,我透过盖头,隐约能看见他鬓角散出几缕碎发,胡子拉碴,风尘仆仆,脸上似有风沙划过的痕迹。他没穿盔甲,里面的布衣破了几个口子,散下来的布条胡乱地扎在一起,裤脚和长靴上还沾着泥泞的痕迹。
他眼圈微微发红,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我这一路回来,马不停蹄,昼夜不息,跑死了三匹马,就是定不能遂了你的愿!」
「苏毅辰你是不是记性不大好?」我终于开口了,「不是你亲自登门,去我家退婚的吗?如今我如你所愿嫁给别人,你又何苦跑来大闹一场?」
「我那……我那……」苏毅辰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大口喘着粗气,声音有些哽咽,却终究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只得嗫嚅着问我,「你了解他吗?他待你好吗?终身大事你就这么……」
「我了解他,」我打断他,「他待我极好。」
「哟,新郎官儿真的回来啦!」后院的宾客听到前院有动静,出来就看见了苏毅辰,「林小姐发喜帖给我们的时候,我们都还在奇怪,这日子定这么紧,苏将军能回来吗?看来还是林小姐了解苏将军啊,恭喜二位,百年好合啊!」
苏毅辰愣住了,用疑惑的眼神看我:「新郎官?」
「对啊!」我吼他,「不是你自己说的为我学做东坡肉了吗?」
「所以……」苏毅辰挠挠头,「苏府东坡肉做得最好的厨子……是我?」
我拽了拽大红的喜服:「还不赶紧去换身衣服!穿成这样跟我成亲吗?」
苏毅辰像是不知道要往哪去,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终于想起来去掏怀里我当初给他的红信封。
信封虽皱巴了些,但仍没有开封。他迫不及待地撕开蜡封,当他看见「苏毅辰」和「林绾婉」两个人的名字并排写在了烫金的大红喜帖上时,终于喜笑颜开,紧接着又热泪盈眶。
「婉儿,」他手足无措地摸摸我的头,隔着盖头给我脑门上留下了一个吻,说出了那句我听了很多遍的话:「等我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明显经过了一番精心打扮。梳着利落漂亮的发髻,穿着合身的喜服,剑眉星目,美如冠玉。
我看着他那张帅脸,努力忍了忍,终究没忍住,问他:「苏毅辰,我嫁妆呢?」
「啊?你嫁妆你问我?」
「八个马车的嫁妆!我的婚前财产!让你抢亲的那队人马撞哪去了?!」
他一拍脑门:「我我我这就派人去找!」
吉时到,他牵起我的手踏入房中。看着笑眯眯坐在主位的父母双亲,看见苏老头笑得满脸褶子,他附在我耳边悄悄问:「原来你们都串通好了……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吗?」
我也温柔地悄悄回他:「别说蒙在鼓里,要是找不回我的嫁妆,给你蒙在麻袋里打一顿。」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礼成,我与他,已是合法夫妻了。
05
我爹是朝中大官,他是皇上看中的将军,往来宾客众多。苏老头仁爱,又在院子里加了几桌酒菜,广开大门说让过路之人也沾些喜气。其实我知道,这只是给流浪之人布施的借口。
那些穷苦之人磕头跪谢,把吉祥话说了一车又一车。
我本想在房间内等苏毅辰,可他却非说娶了这么漂亮的媳妇得带出去在宾客面前炫耀一番。我不善饮酒,他就全都替我挡了,喝得喜气洋洋,心甘情愿。
敬酒到最后几桌的时候,我见桌上一人身穿斗篷,帽兜低低地遮住了脸,身形却有些眼熟。
还没来得及细想,只见那人端着酒杯走到跟前,苏毅辰挡在我身前端起酒杯去迎,却见那人抬手从袖口掏出一把利刃,直直地刺入苏毅辰的心口。
「噗」的一声。
接下来的一切在我眼里都仿佛变成了慢动作,短短几秒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那人拔出刀又欲向我刺来,但被眼疾手快的护卫按在了地上。
她跪在地上抬起头,露出那张狞笑着的脸:「这把刀涂了剧毒,见血封喉,很快就能要人性命。」
苏毅辰连哼都没哼一声,便直直地倒在了地上。手中的酒杯摔得稀碎,泼洒的液体反着纷乱的光。
白莲被人按着,得意、狰狞、怨毒的神色出现在她扭曲的脸上:「你看,就是这么快。」
她根本没出京。
众人轰然乱作一团,而我却只能听见自己嗡嗡的耳鸣。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手去摸苏毅辰的脸。他脸还温热,带着醉酒的潮红。
我想我没有哭,可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洇湿了苏毅辰大红的喜服。
我想我应该是在大喊,喉咙因为撕扯而刺痛,可我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苏毅辰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白皙的面颊温滑如玉,仿佛只是睡着了。
「苏毅辰。」我听见自己颤抖着声音轻轻唤他的名字,小心翼翼地仿佛怕把他吵醒,「阿辰。」
往事一幕幕回放在眼前,幼时乖乖练剑的他,少年时眉眼弯弯的他,烟花绽放下目如星辰的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抢亲的他,穿着大红喜服的他,仿佛都在对着我笑。
「苏毅辰你这个骗子,大骗子……」
「你不是答应我,要娶我为妻吗?你不是说要一直一直跟我在一起吗?你不是答应我以后每年冬天陪我打雪仗吗?你不是说要给我做东坡肉吃吗?」
「你这个负心汉,你别想耍赖……苏毅辰你起来,苏毅辰你看看我……」
「阿辰,阿辰呐……」
我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副护膝,抽泣让我的话支离破碎:「阿辰你看,这是你送我的兔皮。你自从战场上膝盖受伤以后,一到冬天就特别怕冷,所以我给你缝了一副兔皮护膝。你看我缝得好不好看?」
「丑死了。」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你说谁丑,这可是我缝了……」我反驳的话说到一半,一脸震惊地看向苏毅辰。
他眯缝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缝得丑,哭得也丑。」
我脱口而出:「你你你,你不是死了吗?」
「你就不能盼你夫君点好?」他抬手替我擦了擦鼻涕眼泪,「我看你怕当小寡妇怕得要死。」
「不是,」我大概是哭得脑缺氧了吧,还没缓过神来,「你为啥没死?不是见血封喉吗?」
苏毅辰轻笑起来,扒开衣服上被尖刀划开的口子:「刚从战场上回来,着急跟你成亲,软甲都没脱就套上了喜服。」
「那你躺地下干啥?」
「她怼我一下子,老大劲了,」苏毅辰语气怂下来,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我喝多了,没站稳,那不就倒了嘛,倒了我就寻思躺地上缓缓。」
「多大劲?啊!有这么大劲吗!」我挥拳就往他胸口砸,「我让你缓个够!」
「缓够了缓够了!」苏毅辰一边哎呦哎呦地叫唤,一边求饶起来,「婉儿我错了!婉儿饶命!嘶哎呀!怎么穿着软甲挨打还这么疼啊!」
06
天黑了下来。宾客散去,独留我二人在房间。
「所以,你早就知道当初我与她定亲是她设的计?」喝过交杯酒,苏毅辰试探着问我。
我「嗯」了一声,笑道:「你当时伤那么重,床都下不来,怎么可能去轻薄人家。怕是有贼心,没贼力气。」
「你……」苏毅辰皱眉,「知道我那时负伤?」
「嗯。」我点点头,「不就是因为这个才跟我退婚吗。重伤难治,怕我还没过门便要替你守寡吗?」
「我以为我装得挺像呢……」他懊恼。
「当时我给你撑伞,你是想接过伞来着吧?」我笑,「结果接到一半没力气了就变成了扒拉我。要不叫我躺地下碰瓷,你寻思你多有面儿呢?」
他也笑,「你当时答应的那么痛快,我还以为你心里没我。」
「我心里没你。」我翻了个白眼,「我心里没你我还把你全府的厨子都要来,我心里没你我还花大价钱把京城最好的医师请来,给你的厨子每人上三天药膳培训课。」
「所以,」苏毅辰吃惊,「所以你当时要苏府的厨子,是为了让他们学着给我做药膳治伤?」
「不然你以为你怎么仅仅养了一个多月,就能带着新欢出门气我?」我耿耿于怀。
「所以你试吃了一个多月的药膳?根本没有什么苏府的厨子给你做东坡肉吧!」
「嗯……」我委屈巴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胖了那么多……吃了一个多月大补的饭菜能不胖吗……」
「娘子不胖,」苏毅辰宠溺地笑,「以后我天天给娘子做东坡肉吃。」
我放下筷子:「给我看看你上次伤哪儿了。」
苏毅辰脸色有些为难,但还是配合地掀起衣服,袒露出胸膛。
紧实的肌肉呈现在我眼前,一道蜿蜒狰狞的伤疤从他左胸爬至右下腹。旧疤周围还添了几处新伤,估计是这次留下的。
都伤成这样了还要装作没事人一样,顶着风雪去我家退婚……
想到这里,我心头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哎呦呦,」苏毅辰忙伸手来擦,「我这伤已经好了,就省着点眼泪吧。」
我破涕为笑,想起以前给他涂伤药的时候说过的玩笑话,想不到他一直记得。
打更的声音响起,白天发生了太多事,我已经有些困倦了。
「娘子,」苏毅辰神秘兮兮,「你叫我一声相公,我给你看个宝贝。」
哎呀这不太好吧……不过反正已经成亲了……我低下头,两片红霞飞上了我的脸颊,哑着声道:「相公。」
他轻柔地吹熄了房间的蜡烛,解开上衣的扣子。
我羞涩地坐到了床上,往被子里缩了缩。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月光凉凉地透进来。
他猛地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圆滚滚、绿莹莹、亮汪汪的球。
「这啥啊?」我愣住了。
「皇上亲赐的夜明珠啊,」他莫名其妙。「你不是早就说想要了吗?」
我:……
他奇怪地问我:「娘子你咋好像不惊喜呢?你看这珠,多亮!不然你以为是啥?」
……算了,自己选的相公。凑合着过呗,还能离咋地。
窗外的一只蝉,发出了今夏的虫鸣。
我十八岁那年,蝉鸣鸟叫,我嫁给了我心爱的少年。
【番外——厨师长】
苏府的厨子在外人眼里是个十分体面的工作。钱多活少地位高,更何况我还是个厨师长。
可是这人人艳羡的工作表面下,有着不为人知的社畜心酸——就比如我的老板苏少爷总是让我做一些工作之外的事。
少爷在外人眼里是个出生入死斩将杀敌的将军,可在我眼里,他上次被血肉模糊地抬回府的时候,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少爷向来神勇无双,领兵两年从未打过败仗。可听说这次是被丞相贪了军饷,发到军中的物资和武器都是残次品,才导致死伤惨重。
听伺候的人说,他被人迎面砍了一刀,伤口从左胸沿至右下腹,筋肉翻出,深可见骨。他在夜里发起了高烧,带血的帕子换了一条又一条,也没止住敷了药的伤口化脓。
天色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少爷醒转过来,嘴里喃喃地念叨着,「婉儿的生辰……」
少爷嘴里的婉儿是林家小姐林绾婉,我们都知道,少爷自三年前订了婚,便每日都盼着能等她十八岁生辰,把她娶回家。
那日不知道他吃了什么镇痛吊命的药,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说服医官,里三层外三层地把伤口缠住不让血渗出,就冒着大雪,强撑着去了林府。
新来的小丫鬟啧啧地咂着嘴,感慨这是什么神仙爱情。我忙着手里的活计头都没抬,把柠檬切得汁水四溅。切,大惊小怪,我早就习惯了吃这口狗粮。
可没想到,少爷此去却是为了退婚。
少爷回来以后把我叫到房中,让我安排一下让府里所有厨子轮流去林府出差三日。
我实在是不愿意。出了苏府,上哪去找对下人这么好的主子?「少爷您说得对,出差好,出差能随时更新知识技能,不被时代的大潮流抛下……但是小的们对您忠心耿耿,再说都已经习惯了做您的口味,怎么能去别人府里给别人做饭呢?」
「她不是别人。」少爷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一咳嗽嘴里就涌出一股血沫。
「您不是……」我没敢问出口。少爷不是已经跟她退婚了吗?
「退婚是因为……这次伤得重,我怕她……」少爷嘴角勉强地扯起一抹笑,「怕她还没过门就成了小寡妇。她那个小哭精,我可不愿见她哭。」
我见少爷这么说,便知他此次伤得实在凶险,赶忙应了。绝不是因为少爷答应我出差加工资。
第二日,我还没出发,又来了一位相府的白小姐,吵着要见少爷。
少爷叮嘱过我们不能把他受伤的事说出去,况且我们也很难对害得少爷重伤的相府有什么好脸色,只好语焉不详地跟白小姐解释说少爷不便见客。可那白小姐听了却以为少爷瞧不起她,在院子里大吵大闹了好一阵,非要少爷出来跟她说清楚才肯走。
可此刻少爷昏睡在床上人事不省,怎么出去跟她说清楚?于是那位白小姐便拔了发簪,扯开衣服,披头散发地跑了出去。不到半日相府就传来消息,说若不娶了这位白小姐,她便要悬梁自尽。
造孽啊!
黄昏时少爷难得清醒了一会。听闻此事又把我叫来,交给我一样东西。
「出差顺便帮我做个间谍。」
「少爷您说得对,做间谍好,做间谍能锻炼我的思维能力和……」我实在编不下去了,苦着脸道,「少爷您就放过小的吧,我就一做饭的,哪是做间谍的料啊?」
「工资翻倍。」少爷惜字如金。
「少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赶紧双手接过东西,「我的意思是说,您交给我的任务,我义不容辞。」
少爷交给我的东西是一个账本。他叮嘱我一定要用它跟林老爷书房的暗格里那本账本调包。那暗格的密码复杂,我背了好几遍才记住。
那林府工作真的如我想的那般难做。林小姐叫我们过去根本不是给她做菜,而是去上一对一药膳速成厨艺课。一天理论课,两天实践课,忙得我脚不沾地,每天就是背书和做菜。
听说她请来的那位医师是全京城最有名的医师,出诊一次就价格不菲。想必这一个多月的封闭式集训价格,把我一家老小卖十次也不够付。
第三日好不容易做完要走了,林姑娘把我叫过去:「你帮我做个间谍。」
我川字纹都快跟法令纹皱到一起去了,苦着脸道:「林小姐,我来这做的是厨子的工作,不在工作范围内的职责,我……」
她把一个沉甸甸的银锭子放到我手心。
「我……我也会保质保量完成,一定不辱使命。」
「这些天学的东西都掌握了吧?回去让你们这批人按着这方子每天给你家少爷做一日三餐。最重要的是,不许告诉任何其他人。」林小姐递给我一本书——《受了外伤这样吃,隔壁小孩都馋哭!》
我觉得我挺有天赋的。第一次出差就是双面间谍的地狱难度。但好在拿了一份厨师工资和双份间谍工资之后,我也算顺利完成任务。
吃着药膳的少爷伤好得很快,半个月就能下床,一个月就能跟上次碰瓷的白小姐出门逛街了。
从林府那调包拿回来的账本,少爷总捧着痴痴地看,还笑着说什么「婉儿的字好丑」。
当初你贴招聘启事的时候可没说有一项工作内容是吃狗粮。
春节的那天少爷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就直奔厨房。
我正在算春节在岗的加班工资,见他闯进来吓了一跳。
他红着眼睛揪住我,像只小狗一样龇着牙:「你给婉儿做东坡肉了?」
「我不是,我没有,少爷饶命!」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因为一道菜发火,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
「那是谁?咱们府里,谁会做东坡肉?」明明被揪着的是我,可我却觉得他比我还无助。
「没人给林小姐做。」我说的是实话,「她可能……是在外面酒楼吃的?记错了?」
他终于放开了我,红着眼睛一脸落寞,委屈巴巴地嘟囔了一句「教我」,便醉倒了。
我犹豫了半炷香的时间才决定无偿把他抬回房间。因为我权衡了利弊,抬了不会给我额外的工作付钱,但不抬我可能会被开——或许这就是打工人的现状。
后来的事就满城皆知了。白相拿着调包好的账本告发林府贪污,却被皇上怀疑是栽赃诬陷。
少爷之前早就默默收集了多年白相横征暴敛、赃贿狼藉的证据,趁着此次机会连夜快马加鞭上报朝廷。听说有太后的势力想要阻拦,但这次贪污军饷的事导致战况惨烈、壮士尸骨未寒,任谁也保不住通敌叛国的罪人。
白相被罢官以后,我问过少爷,为何他交给我的账本会是林相的字迹。
少爷正捏着毛笔练字,听闻此言浅浅地笑,说每年春节替林府写春联又不是白写的,模仿笔迹这种事早就驾轻就熟。
说完便把面前的宣纸推到我眼前,是仿着林小姐那丑得像猫爬过的字迹写了一句诗。
「岁幼相见即相知,年年相守与卿誓。」
来源:诺诺儿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