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站在江河水库马迳草原的中央,仰望头顶天上云卷云舒,远处青山叠翠云雾缭绕,近处农舍掩映炊烟袅袅。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空气中透着一股淡淡的馨香,仿佛嗅到了初夏里荔枝的甜香。想来这个时候家乡的荔枝已是挂满枝头了,早熟的妃子笑、白糖罂更是早早地染上了胭红,点点猩红缀在
文/钟剑文
盛唐的风还是暖暖地吹到了南方,吹到了阳江的后花园。
站在江河水库马迳草原的中央,仰望头顶天上云卷云舒,远处青山叠翠云雾缭绕,近处农舍掩映炊烟袅袅。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空气中透着一股淡淡的馨香,仿佛嗅到了初夏里荔枝的甜香。想来这个时候家乡的荔枝已是挂满枝头了,早熟的妃子笑、白糖罂更是早早地染上了胭红,点点猩红缀在满山坡的碧绿间。
江河水库临水的地方搭建起一个“码头”,“码头”前停泊着几艘“官船”,宽阔的马迳草原上人来人往,车辚辚马萧萧,热闹非凡。这是《长安的荔枝》剧组取景的地方。
一筐筐精选的荔枝从附近荔枝园由挑夫运送过来,刚摘下来还带着朝露的荔枝颗颗饱满鲜红。每一颗荔枝都带着寸把长的枝条和一两片还泛着青绿的叶子,这样可以让荔枝多保鲜两天。荔枝被装进青竹筒中,竹筒底垫着新采的蕉叶,中间还间隔着一层湿润的苔藓;每装完十筒,便浇上一瓢从深井里打上来的凉水,然后立刻用蜂蜡将筒口封住。旁边穿着皂衣的小吏拿簿册跑过来清点数目,每清点一筐就在对应的筐上系上一条红绸带——这是进贡长安的贡品。
晌午时分,满载荔枝的“官船”扬帆出发了,欸乃的桨声划破江水的宁静。
此后,我常常在无眠的深夜里翻阅厚厚的史册,翻阅《元和郡县图志》,艰难地在纸上追寻那离开枝头的荔枝北上的印迹。我仿佛看到荔枝沿着漠阳江水系逆流而上,转陆路,驮着荔枝的马队翻山越岭,水陆并进,抵达韶州(今广东韶关)时正是盛夏。烈日炙烤,暴雨滂沱,考验着北上的荔枝。
抵达韶州后,面对的是五岭之一的萌渚岭,即大庾岭。这是荔枝北上之路最为艰险的一段路程。大庾岭又名梅岭,位于广东与江西省界,“居五岭之首,为江广之冲”,地势极其险要。唐代宰相张九龄告病归乡时经过大庾岭,见“岭东废路,人苦峻极,行径寅缘,数里重林之表;飞梁嶪嶻,千丈层崖之半”,崎岖狭窄的山道让来往的人苦不堪言。于是他上奏朝廷,请求开凿大庾岭路,得到朝廷的支持。于是张九龄在此劈山开道,建立梅关关隘,这就是著名的梅岭古道。
山中湿热瘴气弥漫令人窒息难熬,而背负着荔枝的驿卒沿着前人开辟的古道攀援而上,在“鸟道盘空”的崎岖小径中负重前行,稍有分心就会掉进万丈深渊。翻越大庾岭后,荔枝北上的路线便与大唐最为重要的漕运体系重合。沿浈水(今珠江水系北江干流的上游段)至虔州(今江西赣州),转入赣江主流。这一段水势平缓,舟行如箭,经吉州(今江西吉安)、洪州(今江西南昌),不日就抵达江州(今江西九江)。江州是大唐货运最为繁忙的江段之一,江面常见“连樯接舰”的盛况,但运送荔枝的船总是享有优先通行的特权,“荔枝舸”一路畅通无阻。在江州转入长江后,要逆流而上,纤夫们赤膊在岸边拉纤,整齐地呼喊着号子与激流顽强对抗着。直至三峡门户的峡州(今湖北宜昌)江段,江风高急,虎啸猿啼,“荔枝舸”乘风破浪,顷刻间“轻舟已过万重山”。自峡州登岸上来,“荔枝”改走陆路,经襄州(今湖北襄阳)北上,穿越武关道进入关中,驿卒们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长安虽然已是遥遥在望,但驿卒们丝毫不敢怠慢,在驿站加注预备冰鉴保鲜后,继续上马飞奔。在午夜空旷寂寥的官道上,一骑红尘飞速驰骋,哒哒的马蹄声踏碎了终南山的月色。
从岭南到长安,“荔枝”北上要走四千余里路,全程设置五十多处驿站,平均每三十里换马,每一百里换人,纵使日夜兼程也要跑七天七夜,马匹跑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就立即换上预备的马匹继续飞奔;连续奔走,疲劳交加之际,常常有驿卒从马背上摔下来。然而,队伍不能有片刻停留,要保证在七天时间里将荔枝送进长安。这也是荔枝能够保鲜的最大极限。
晨光初露,百鸟和唱,从骊山上吹来的微风轻轻地拨动着行宫高高翘起的檐角上悬挂的风铃,发出悦耳的梵音。行宫里,汉白玉砌成的温泉池水面上漂着花瓣,水汽氤氲中,贵妃正“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云鬓半掩,金钗斜坠,聚精会神地倚在白玉栏杆上喂池中锦鲤。忽然宫门外马蹄声急,黄门侍郎小跑着进来禀告:“娘娘,岭南荔枝到了。”贵妃的脸上立时绽放出一朵花……皇帝亲自揭开盒盖,冰裂纹瓷盘上,荔枝还带着点点晨露,红艳欲滴。
长安城的初夏,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燥热,连知了的鸣叫都显得有气无力。这个季节里,我曾独自走在古城的朱雀大街上,指尖在厚实的古城墙划过,断面里层层叠叠的夯土落满斑驳痕迹,我却在城墙砖夹缝里发现冒着绿意的苔藓。这个季节,我也曾登上骊山之巅,极目四望,只见草木萧瑟,渭水萦回,昔日雄伟的阿房宫已化为灰烬,那曾经的奢华与荣耀早已淹没在荒草之中……
“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当岭南的荔枝出现在贵妃的鎏金盘里时,那些倒毙在梅关古道上的驿卒,沉没在赣江急流中的“荔枝舸”,都化作了史册里无人问津的墨点。唯有千里驿道旁偶尔可见的“荔枝石”——那些被马蹄磨出深槽的青石板,还在诉说着当年那场跨越千山万水的生死速递。
如今,我站在五月的马迳草原上,《长安的荔枝》剧组早已撤场,盛唐的风也已偃旗息鼓,家乡的荔枝开始成熟了,山坡上红彤彤的一大片。迷人。
贵妃荔枝图 AI制作
原文载于2025年5月28日《羊城晚报》A9花地版
来源:羊城派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