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最让我记忆深刻的，还是村支书家那小子高建国的事。说起来也有些年头了，每每想起，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滋味。

我在村里开了十几年小卖部，见惯了人情冷暖。

最让我记忆深刻的，还是村支书家那小子高建国的事。说起来也有些年头了，每每想起，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滋味。

那时候我这小卖部刚开不久，生意还算不错。高建国比我小几岁，从小就眼高于顶，觉得自己是村支书的儿子了不起。他经常带着城里的朋友路过我这里，指着我的小卖部对人家说：“看见没，这就是我们村的’商业街’，哈哈。”

说话的时候，他总是故意扯高嗓门，生怕我听不见。

有一次，他带着个穿西装的城里人来买烟。我正在整理货架上的方便面，那些包装袋在日光灯下泛着油腻的光。高建国进门就说：“老板，来包中华。”

我抬头看了看，柜台后面的烟柜里确实有中华，但价格标签已经发黄了——那是三个月前进的货，一直没人买。

“五十一包。”我说。

城里人掏钱的时候，高建国突然压低声音对他说：“老刘这人还行，就是格局小了点，一辈子就守着这破店。”

他以为声音够小，但小卖部就这么大点地方，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没吭声，只是默默把烟递过去。那包中华在我手里停了一秒，包装纸上有些褶皱，像是被岁月揉过的脸。

从那以后，高建国来我这里买东西的次数更频繁了。但他从来不是真心来买，更像是来炫耀。

“老刘，听说你家孩子要上高中了？学费够不够啊？”他翘着二郎腿坐在门口的塑料椅子上，手里转着一串车钥匙。那串钥匙上挂着个小金佛，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够的。”我继续整理货架。

“哎呀，你看你这么客气干嘛。”他站起来，拍拍我的肩膀，“我爸说了，村里谁家有困难都可以找他。你这小卖部要是哪天开不下去了，我还能给你介绍份工作。”

他的手掌很重，拍在我肩膀上时，我能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很浓，盖不住汗味。

那年秋天，高建国突然宣布要结婚了。

消息传得很快，因为新娘是县城里的姑娘，据说家里开公司的，长得漂亮，还是大学生。村里人都说高建国走了狗屎运，能娶到这样的城里媳妇。

我第一次见到那姑娘是在我的小卖部里。

那天下午，太阳很烈，门口的大黄狗热得直吐舌头。高建国开着他那辆白色轿车停在我门口，车里坐着个女孩。

女孩下车的时候，我正在给一个小孩称瓜子。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头发披在肩膀上，确实漂亮。但她的眼神有些游移，不太敢看人。

“小雯，来，我给你介绍一下。”高建国拉着女孩的手，“这是我们村的老刘，开这家小卖部的。老刘，这是我女朋友，林小雯。”

林小雯礼貌地点点头：“您好。”

声音很轻，像蚊子叫。

“你们要买点什么吗？”我问。

“随便看看。”高建国说着，手还搭在林小雯的肩膀上，“小雯第一次来我们村，带她熟悉熟悉环境。”

林小雯在小卖部里转了一圈，最后买了瓶矿泉水。付钱的时候，她掏出个粉色的钱包，里面钱不多，几张零钱皱皱巴巴的。

她数钱的手有点抖。

这个细节让我有些在意，但当时也没多想。

之后的几个月里，高建国经常带着林小雯来村里。每次路过我这里，他都要炫耀一番。

“老刘，下个月我就要当新郎官了。”他买包烟的时候说，“婚礼在县城大酒店办，要摆三十桌。你到时候一定要来啊。”

“好的。”我说。

“对了，你知道我这婚礼得花多少钱吗？”他压低声音，眼里带着得意，“十五万！小雯她爸说了，女儿嫁人不能委屈，一定要办得风光。”

十五万，在那个年代确实是笔大钱。我一年卖货都赚不了这么多。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林小雯每次来，都显得很拘谨。她从不主动说话，即使高建国跟别人吹牛的时候，她也只是站在一边低着头。有几次，我注意到她看向远处的山头，眼神很复杂，像是在想心事。

最奇怪的是，她从来不让高建国送她到县城。每次都说要自己坐班车回去。

“她比较独立。”高建国解释说，“城里姑娘都这样。”

婚礼定在春天，具体日期我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是个周末。高建国提前一个星期就开始张罗，村里到处贴红喜字，还请了县城的乐队。

那几天，他几乎每天都要来我这里买点什么，其实就是想跟人聊婚礼的事。

“老刘，你说我这辈子算是成功了吧？”他靠在柜台上，手里捏着包烟，但没抽，“娶了城里媳妇，以后孩子也是城里户口。”

我正在整理账本，2018年的台历还挂在墙上，上面记着各种欠账的记号。

“成功不成功，不是看娶了谁。”我说。

他愣了一下：“那是看什么？”

我没接话，继续整理账本。其实我也说不清楚什么算成功，只是觉得他这种炫耀的样子有些可笑。

婚礼前一天晚上，村里很热闹。高支书家张灯结彩，很多人去帮忙。我关了店门，也过去看看。

高建国穿着新西装，在院子里指挥大家布置。他看起来很兴奋，脸都红了，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激动的。

“明天八点迎亲，九点半到酒店。”他对着一群帮忙的村民大声说，“大家辛苦了，事成之后一定请大家喝酒。”

人群中有人起哄：“建国，新娘子漂亮不漂亮啊？”

“那还用说！”高建国拍着胸脯，“等明天你们就知道了，绝对是咱们县里最漂亮的姑娘。”

我站在人群后面，看着院子里忙碌的景象。红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摆，地上散落着彩色的拉花纸屑。一切都显得那么喜庆，但我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不安。

也许是职业病吧，开小卖部这么多年，我习惯了观察人的细节。林小雯那几次来村里的表现，总让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第二天早上，我起得很早。

外面已经响起了鞭炮声，迎亲队伍准备出发了。我打开店门，看见高建国坐在装饰得花花绿绿的婚车里，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看见我，还特意摇下车窗：“老刘，等着我好消息啊！”

车队浩浩荡荡地开走了。

我继续做生意，但心思有些不定。村里人都去县城看热闹了，小卖部里很安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

大概十点多的时候，有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匆匆忙忙跑进来。

“老板，有电话吗？”他气喘吁吁地问。

“没有，怎么了？”

“出事了！”他抹了把汗，“高建国的新娘跑了！”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婚礼现场，新娘不见了！”年轻人急得团团转，“迎亲队伍到酒店的时候，新娘说上厕所，结果半天没出来。后来服务员去看，厕所里只有婚纱，人没了！”

这消息像炸雷一样响在我耳边。

“那建国呢？”

“疯了一样在满城找人。酒店里一片混乱，宾客都不知道怎么办。”

年轻人说完就骑着摩托车走了，说是要去县城看情况。

我一个人站在小卖部里，脑子里乱糟糟的。

新娘逃婚，这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可是天大的事。而且是在婚礼现场逃跑，这得多大的决心啊。

下午的时候，陆陆续续有村民从县城回来。他们聚在我的小卖部门口，七嘴八舌地议论这件事。

“真是丢人现眼！”

“建国这脸算是丢大了。”

“那姑娘到底怎么想的？既然不想嫁，早说啊。”

“听说高家为了这婚礼花了不少钱，这下全打水漂了。”

我听着这些议论，心里五味杂陈。

傍晚时分，高建国回来了。

他没开车，是坐别人的车回来的。下车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西装也皱了，领带歪歪斜斜地挂在脖子上。

他直接走进了我的小卖部。

“老刘，给我来瓶酒。”他的声音很哑。

我从货架上拿了瓶二锅头递给他。他接过去，没给钱，直接拧开就喝。

“她为什么要跑？”他喝了一口，眼睛红红的，“我对她不好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知道吗，老刘。”他又喝了一大口，“她留了张纸条。”

“纸条？”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给我。

纸条很简单，就几行字：

“建国，对不起。我不能嫁给你，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我们不合适。我家里没有公司，我也不是什么城里的大学生。我只是县城一个小饭馆的服务员。我骗了你，也骗了我自己。希望你能找到真正适合你的人。——小雯”

我看完纸条，心里一沉。

原来如此。

“她骗我？”高建国的声音在颤抖，“她什么都是假的？”

我把纸条还给他，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天晚上，高建国在我的小卖部里坐到很晚。他一口一口地喝着酒，时而沉默，时而自言自语。

“我是不是很可笑，老刘？”他突然问我。

“不是。”我说。

“那她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我想了想：“也许她觉得说实话你不会要她。”

高建国愣住了。

是啊，如果林小雯一开始就说自己只是个小饭馆的服务员，高建国还会那么积极地追求她吗？还会到处炫耀自己要娶城里媳妇吗？

“可是我…”他欲言又止。

“你什么？”

“我真的喜欢她。”他低着头，“不管她是什么身份，我都喜欢她。”

这话说得很轻，但我听得很清楚。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高建国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势利。他也许真的喜欢林小雯，只是被虚荣心蒙住了眼睛。

“那你有没有让她感受到这一点？”我问。

他抬起头看我，眼神很茫然。

“你每次带她来村里，都在跟别人炫耀她的身份。”我继续说，“你有没有问过她想要什么？她开心不开心？”

高建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酒。

外面的夜很静，偶尔有狗叫声传来。小卖部里的日光灯有些闪烁，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我想去找她。”过了很久，他突然说。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不知道。但我想试试。”

第二天，高建国就离开了村子。据说是去县城找林小雯。

一个月后，他回来了，但是一个人。

他变了很多，没有以前那种张扬的样子，话也少了。见到我的时候，他说：“老刘，我找到她了。”

“然后呢？”

“她不愿意见我。”他苦笑了一下，“她说，既然已经结束了，就不要再纠缠了。”

我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从那以后，高建国很少来我的小卖部了。偶尔碰面，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炫耀什么。听村里人说，他开始认真工作，帮他爸打理村里的事务。

又过了两年，高建国结婚了。

新娘是邻村的姑娘，朴实善良，虽然不如林小雯漂亮，但两个人看起来很合适。婚礼办得很简单，只在村里摆了几桌酒。

那天，高建国来我这里买烟。

“老刘，谢谢你当年的话。”他说。

“什么话？”我有些不记得了。

“你说成功不是看娶了谁。”他笑了笑，“我现在明白了，成功是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人，然后好好珍惜。”

我也笑了：“那就好。”

他买了包烟就走了，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我一眼：“对了，老刘，你这小卖部开得挺好的。踏踏实实做生意，其实也不容易。”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真的长大了。

现在想起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高建国和他媳妇过得很幸福，还生了两个孩子。有时候他们一家人路过我这里，会进来买点零食给孩子吃。

至于林小雯，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也许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也许还在某个地方为生活奔波。但不管怎样，我希望她过得好。

毕竟，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就像我开这个小卖部一样，虽然不起眼，但也是我的生活方式。我不羡慕别人的繁华，也不抱怨自己的平凡。

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轰轰烈烈，有时候平平淡淡。但不管怎样，都要真诚地面对自己，面对他人。

这或许就是这个故事教给我的道理吧。

夕阳西下，我又开始整理货架。墙上的时钟依然滴答滴答地走着，记录着岁月的痕迹。

门外的大黄狗懒洋洋地趴在台阶上，偶尔抬头看看过往的行人。

一切都那么平常，却又那么珍贵。

来源：彩虹泡泡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