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获罪时,唯一向我伸出援手的是林十娘,与我爹相好的妓子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5-26 01:47 2

摘要:到了公主受封的汤沐邑,才知蓝田不仅有别业庄园,还有店铺、车坊、碾恺、茶园等等产业。

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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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公主受封的汤沐邑,才知蓝田不仅有别业庄园,还有店铺、车坊、碾恺、茶园等等产业。

我朝公主一般出降后,才会获封称号与封邑。

可是七公主极受恩宠,八岁时就受封万年公主。

本按制,不得以名川大山及畿内县为册名,可陛下还是以国都两县之一的万年县名赐予她。众亲王皆遥不及。

这食邑应由宫廷派人打理。

可因公主发话,所以申勒然此行赴了个户曹参军的职位。

正七品上,掌封户、田宅、仆从、狩猎等。

听官职,本以为是个军职或是户事官,没承想,职责与一般地主无异。

申勒然也始料未及。

“说让我种田还真让种田,我何时懂得这些?”

崔晖送来了公主的书信,还有一通乱七八糟的转述。

“公主说,民以食为天,希望在田野上……还有天上会飘字儿,那都不是事儿。”

书信更是言简意赅。

“干!”

申勒然的沉默震耳欲聋。

崔晖一边逃,一边高喊:“申兄保重,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申勒然闷骂道:“干!”

我抚着肚子,骂他:“滚。”

我们在公主别业的庄园住了下来,户曹参军有单独的官舍与奴仆。

正七品上在长安洛阳根本不入流,在外可比中下县令、京县丞。

申勒然免不得茫然失落,而我却高兴得紧。

我爹吃了一辈子的白饭,无官无爵,娶妻生子了,一家子也只能缩在一间二进院落内。

酷暑时节,嫡母才会带着家中的儿女回她名下的别业避暑。

她们一走,我和小娘就守着院子,这是一年当中最难得惬意放松的时光。

最恼人的是爹爹不舍长安繁华,不愿随嫡母前去别业,只一味沉浸在平康三曲的温柔脂粉乡内。

白日回府宿醉疲惫,还需我小娘伺候。

有一年,祖父命三叔将爹爹从平康坊逮了回来,不知虽犯何事,还动了家法伺候。

嫡母不得已才领着儿女匆匆赶回来。

一进门不但是她满脸不悦,嫡出的兄长姐姐也面上无光。

料谁有这么一位活到而立之年,还因狎妓被动家法的爹爹,都觉得丢脸。

没多久,沈家就获罪了。

我和小娘就从未有过可让自己做主过的地方。

如今,因着公主慈悲,可让我在这一方院落中暂领主持,我如何不欢喜?

申勒然当真是我安身立命的一道好符。

为了犒劳他,夜间我烧了一桌的好菜。

申勒然起初的闷,也受我的欢喜感染。

“你陪我被安置到如此地界,为何还豁然开朗?”

我不回他。

毕竟,我之心境,他岂能懂。

此后无话。

到了夜间,婢女帮着收拾出了两间寝房。

当着他的面,我也吩咐婢女。

“我有身,不便伺候大人,需你们机灵些,服侍大人身侧。”

几名婢女有的欢喜,有的沉默,有的不解。

反正申勒然甚是不悦,可他挑不出我的不是。

夜里,他还是拄杖到了我房中。

“你何必做到如此?我今后身侧必只你一人。”

我抚着隆起的腹部。

“你何必言及如此?我们无媒无聘,唯有这孩儿将我们牵连到一处。我也从不敢以正室自居,待你今后有起复时,自可去娶名门望族或是家世清白之妻。”

申勒然气甚,却也无理可辩。

此后,申勒然很快投入了职务之中。

公主别业中同是负责同类事务的参军、典签等下属协助他做事。

我打理时发现,官舍中有一处书房,里面堆藏有一些从仕研读的书册。

我三岁开蒙,随姊妹在家学学些千字文三字经等,到了绮梦楼也学诗文音律,正经入仕治世的学问倒是没学过。

申勒然夜里回来,见我捧书在读,笑问:“可是为孩儿增补学问?”

我放下书:“是我想学。”

申勒然笑容不减,和我说起了今日视察田间、仓库、畜寮等四处情况,最后说到了别业与一处古寺相邻。

“古寺是前朝便有,传今已过百年,公主此前看中一处水碾,说带回长安去。”

我不免蹙眉。

公主金尊玉贵,是何稀罕物未曾见过,怎么会想运走古寺内的一口水碾?

“公主行事,无一处不妙,明日我再替她去讨便是。”

申勒然在烛火之下,笑容似乎恢复了往日的朝气。

分明跑了一日,右腿都累得抽筋,可他心底总归觉得自己还有点用处。

22

古寺那口水碾,公主府与古寺争论不下。

古寺住持遂一纸诉状告到了京兆府。

京兆府尹是个极为刚正之人,稍加打听,便知水碾就是古寺所有。

可下属听闻是万年公主向古寺所讨,遂让府尹千万慎之。

一桩极为简单的案子,有意搁置之下,仅拖了两月之久。

申勒然与那府尹打过交道后,也道:“官场上不乏变通之辈,我和他说旧的水碾先赠公主,尔后归赠古寺一口新的罢了。他却不肯,执意说什么执法如山,断不可夺他人之财,公主也不能例外。”

一时间,听闻的百姓倒是众口交赞这位府尹,只是此事传回长安城,万年公主破天荒叫御史上书参奏。

最后,还是刺史定案,水碾归古寺所有。

公主虽尊贵,可从不是骄纵之人,怎会如此行事?

申勒然却是笑意更盛:“反正公主自有打算。”

此后,日日早出晚归,也不知忙碌何事。

我即将临盆时,申勒然索性几日不归。

我心下茫然,总隐隐觉得要生事端了。

终有一日,婢子在院中便是一声惊呼,我拖着沉重的身子出去。

只见,申勒然趴在一门板上,背后一片鲜血淋漓,叫人给抬回来的。

我来不及吃惊,只觉下腹一阵坠痛,似有热液涌出。

那日,我疼了三个时辰,才生下了一女。

申勒然醒得比我还晚。

醒来就抓住人追问,我怎么不在?可是那歹人上门害了我?

再听见婴儿啼哭的声音,不顾重伤,扶着婢子跑到我房中。

我有气无力地坐靠在榻上,正抱着女儿。

他怔怔地问:“你?哪来的?”

我产后身子仍是疼,骂他都不利索。

“生的,难不成是买的……”

申勒然哭了。

哭得像我死了一样。

该死的是,我也哭了。

他就趴在榻旁,忍着疼,小心翼翼地瞧着女儿,背后衣裳都沁出了暗色的血。

我有点不忍心,怕他会疼。

“你快回去吧,鞭伤又裂了。”

“我若是走了,再睡醒来,怕不见了你和孩子。”

“你若是不养好,怕是先不见了你。”

23

申勒然背后的鞭伤是杜博赏的。

因古寺水碾案,公主在京中备受奚落,一时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王公贵族本就喜好到蓝田置办别业,建造庄园。

是杜博带人在蓝田一带狩猎,纵马踏损田地,与申勒然在田间遇见了。

此二人,从前在长安时便是不对付。

当初申勒然入狱,更是杜博亲自擒获。

牢狱中的诸多酷刑,多半也是杜博嘱托。

那时,杜博见了申勒然,先是错愕,再是奚落嘲讽,之后更是一言不合就令人将申勒然架在路边,自己动手赏他鞭子。

申勒然身边的下属无一敢上前。

四下都是别业的佃户,大多都受过申勒然的恩惠,齐齐下跪求贵人高抬贵手。

杜博兴起,随手赏了一个老佃农几鞭,抽得人倒地不起,这才满意离去。

申勒然到底身子骨年轻硬朗,与半年前的天牢酷刑相比,鞭伤还能扛过。

可那老佃农年迈体弱,抬回家没几日就咽了气。

申勒然恢复后,拄着杖上门叩谢。

那几名下属也自罚了一番。

我产后不济,开始缠绵病榻。

女儿也只能托付给农户生产过的妇人照拂。

公主亲临了别业,还带来了宫中御医,问诊吃药后,我才慢慢缓了过来。

申勒然见我好转,才松了口气。

“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儿,你别撑不下去好吗?”

我定定看着他,并不怎么说话。

我的身子我知道,能熬过生产这道鬼门关,那便是万幸了,今后如何,哪里敢奢求。

公主倒是来看过我一次。

我想起身,公主让我不用多礼。

她和上一次看起来又不一样了,眼神里多了坚定的柔和。

只是悲悯犹在,天真已失。

“我有时挺羡慕申勒然,起码他在跌入谷底之时,身边仍有一人与他不离不弃。

“崔晖走了,他待在我身边十载,我却没回过头好好看看他。等我真的看清他时,他已经不在了。

“……我是公主,受万民供奉,即便不能插手朝堂政事,可百姓民生,我也想护上一护。可我不知代价,是要我失去崔晖。

“可他们不知,他们既能夺走崔晖,那我亦要让他们失去最为珍视之物,譬如权力、地位……”

24

很久之后,我才知晓。

崔晖是因对申勒然施以援手,叫杜博报复杀之。

那日申勒然被抽得重伤昏死,我又当即生产。

下属一看没了可以主持大局之后,便立刻报回给了公主府。

崔晖知晓后,立刻命长安城有名的大夫,一同与他出城奔赴别业。

待到我的女儿降生,崔晖才稍稍松了口。

他满心欢喜地要回长安,告之公主喜讯,却在半路遭杜博下属设伏,背上身中数箭,又被夺走了身上值钱财物,伪装成被江湖人截杀假象。

直到次日,才被佃户发现,报至京兆府。

京兆府尹不计前嫌,秉公执法,从崔晖身上与现场查出,绝非一般江湖盗匪作案,而是军中手法。

审查虽一时难有结果,可此案的蛛丝马迹还是上呈到了公主府上。

公主府要查一个善于骑射却漏夜潜出长安的在编军士,不是什么难事。

当即便查到了杜左相的门下。

京兆府尹面见公主时,公主感慨:

“没想到在阿谀奉承、混淆视听的官场,倒有你这般真正大公无私之人。”

京兆府尹恭敬道:“卑职官职所在,不敢不公。”

“本宫成全你的刚正不阿,蓝田别业藏着什么,本宫想你也清楚。

“崔晖死了,本宫失去了股肱之臣,正好让你替补上了。

“你莫想拒绝,你替本宫查明真相,杜恭杜博父子便不会放过你。

“你就算不想涉及党争,可你在京兆府尹的位置上就挡了四面八方许多人的路。

“昔日的靖忠侯府赤胆忠心,也不屑党争,可就因为是太子的妻族,最后落得何等下场。

“你也见过申勒然,他的残疾何不让人触目惊心?

“本是国之栋梁,却被奸伪残害至此。

“他已经废了,可杜博放过他了?

“没有!

“他不但没放过他,连本宫的人他也不放过。

“本宫不会迫你,但本宫想为我朝保住公正不阿之臣。”

京兆府尹思量些时日,终在暗自成了公主门下,次年为朝臣所荐,升迁为工部侍郎。

25

永历二十一年,冬。

万年公主也参与到了朝廷的变法之争中。

公主支持新政,麾下转瞬就聚集了本来已落寞的新党一派。

“一切脱离了时代特征的变法都是鬼扯。我被罚守皇陵时看农民耕地,也看到新政颁布,实施皆落空,都在郡县衙门一张布榜,硬操硬办。那些庄稼人大字不识,连道理都没听明白,就被强行按头要从他们衙门自己都误解的新政。

“新政诸多好处,难以实施,不就是因为没有百姓基础?我要在各地办学,扫盲解困。还要重视商贾,促进民间经济往来,以致启发民智之根本。

“旧臣不服,我就和他们辩商鞅变法、王莽新政……我是嘴笨,可我养的门客也不是虚的啊。泱泱华夏几千年,变法实例多不胜数,你们替……我曰死他们。”

公主参政,日夜与新党、门客讨论新政各项利弊,如何妥帖民生实施。

新政除了均田,更因添了两税制。

同时,公主还插手工部在全国挑选能工巧匠,在农科、水利、天文等各方执行改良机械。

老皇帝对于公主的所作所为并未干涉,反而是很乐见这个小女儿与齐王、晋王两个儿子相争,形成三足立鼎之势。

申勒然被擢升为公主府的诸议参军。

我们一道返回了长安。

可如此一来,又遇见了一桩糟心事。

皇后死后,老皇帝曾天下大赦,以慰亡妻。

过了这几个月,沈家人已从岭南回到了长安。

原本我并不晓得,是林十娘从平康坊派人给我送信,我才知晓了此事。

我当即回信,直接说了不认。

已经过了十一年了,我连嫡母、小娘,还有姐妹们究竟葬在何处都不知道,作何要去认那糟糕透顶的老爹。

只求他们千万别想起我,我也最好当他们都死绝了。

我在长安的道馆给嫡母、小娘还有所有姊妹都请了牌位,该行的一套也都行了,只求她们在地底下知晓沈家获赦能心安释怀。

我还特意和小娘说了,我生女一事。

女儿满月时被取名叫申离难。

意为远离灾难。

申勒然倒不嫌弃我生的是个女儿,女儿也好,将来养大了招婿,照样延续香火。

毕竟,离难很可能是他唯一的孩子。

等出了道馆,就看见申家的马车。

申勒然挑开帘子唤我。

他穿着官服,眉宇间像是恢复未出事时般英气勃发,但也多了番阴沉果决。

断了的左腿被公主府招募的巧匠安置了一截竹筒做的假肢,站立是无妨,可行走坐轿还是要多加练习。

我想了想,还是上了马车。

申勒然从怀里掏出一沓文书递给我。

“保证你看了欢喜。”

我隐约看见户籍二字,已是心跳如擂。

端看清楚,真是我的新户籍,名字也按我从前说的改作了邹拾忆。

不由喜笑颜开。

申勒然凑了过来,冲我笑中带着一股殷勤。

“为夫不负你愿,娘子可还开心?”

我一掌将他推远了去。

他却存了调情的心思,顺势将我的手掌贴上他的英俊脸颊,再牵引我的指尖划过他的下颌线,脖颈间性感的筋脉,再伸进他胸膛……

这般挑逗的游戏,我们过去三年,演练过无数次。

那时,他是恩客,我是妓子。

可如今,我早不愿陪他再玩下去。

我另一只手抬起他的脸,一字一句地问:“申公子,妓子从了良,日后定会对你死心塌地?”

申勒然顿时失了兴致,反握住我的手道:“这些时日,我原以为你已释然,我们有了孩子,更应当好好地过下去。”

“可我不想!”

26

申勒然将我关了起来。

世间男子对付女子,千百年这个办法最实用。

无论无媒无聘的妾,还是明媒正娶的妻,都是将她们放在一间宅院里都关起来。

再以身份、地位、权力、情感,又或者是自己作为诱饵,吊着深宅大院里女眷因为各式各样的诱饵争斗,斗出了恶人、歹人、可怜人。

斗死了活该,斗赢了继续。

不死不休。

女子如何斗,都不赢权力顶峰的男子。

申勒然的背后,我是第一个被关起来的,谁知道后续还有多少个?

我在绮梦楼看见的每一个男人背后都是一群女人在争斗。

我的嫡母与小娘,一辈子看似不在斗,可终其一生都没有属于自己片刻的自由。

关起来也好,我再不想去看外面的争斗。

申勒然也问过我:“你究竟想如何?”

“我是有新的户籍,可还是得依附着你而活。我想有自己的居所,自己的一方天地,我在里面可以大声地笑,大声地说话,载歌载舞,奏乐写诗。抑或着可以亲手去主导些什么,有营生,有进项,我可以认认真真地活着,为自己活着……”

申勒然诧异又无奈地看着我。

“你是我孩子的生母,这世上哪个母亲会忍心抛下孩子……”

“你助我脱贱籍,出风尘苦海。我替你生一女,也算延绵后代。这很公平……”

申勒然不愿。

“这不是交易,是何公平?”

我出身绮梦楼,从我们相识开始,就是一场混淆了皮肉与情感的交易。

既然是交易,自然讨得公平。

之后,申勒然和公主讨要了平康坊中我们居住过的小别院,把我迁了过去。

或许是想我睹物思情,会唤回我的温顺与不舍。

我同意迁居,还带走了公主府的许多藏书。

我的女儿不随我一起,和乳母一同留在了申勒然的家宅。

有一日,公主微服出访,到我的这座别院来做客。

我给她递上了我酿的水酒,又奏上了一曲琵琶。

公主眯着眼睛,笑道:“拾忆娘子果然是个妙人,我是个女子,也喜欢这般款待。”

我出身自平康三曲,如何也学过一些技艺傍身,只是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公主向来不拘身份,对我说了许多话。

“那群朝臣想到对付我的方式也简单直接,他们要我嫁人。

“我说要守孝,他们引经据典,说什么嫁人也是遵循孝道。

“我拿国孝出来挡着,再一个个戳破老臣子们家里,在国丧期间娶亲、纳妾、生子生女的一大堆违制之事。父皇看了都震怒了,当即杖责了几个,下狱了几个,这才安静了。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我不想嫁人,可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向父皇奏请入道。

“崔晖死时,我觉得人世间最痛莫过于此。可当我一步步触及权柄,却被诸多的人、诸多的事儿、诸多的规矩,力劝束缚。他们要我乖乖回到一个女子应该循规蹈矩的位置上时,我方觉得这才是世间最痛!”

……

我静静地凝听,甚至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我不明白,为何公主可以在我面前毫不顾忌地说出这些?

公主盈盈一笑,仿佛看出了我所想。

“是不是奇怪,我为何会在你面前说这些?

“因为,我们都是女子,且是这个世道所不容许却又确实做下越矩之事的女子。

“我是公主,还是整个帝国最受宠的万年公主!可我弄权参政,那些臣子不许!

“你是妓子,明明是世道逼迫你至此,可世道还是将你视作低等异类,非要你充当逗人取乐的玩意儿才能苟活。”

我震惊又感激地看向公主。

“你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我是要青楼遣散了你们这些姑娘。其实我是真的想救你们,可我发现,最是不敢最是抗拒的,反而是你们!

“你们或许不是不愿,而是这个世道根本没让你们有别的路可走。我在想失败的原因,是因为思想,也是因为教育。我从变法里看到了希望,或许我这个身份可以救上一救。

“可变革之路,太难了。

“我从前相信的亲情恩义,顷刻间就可以荡然无存。

“父皇是年迈,可他并不昏聩。

“他崇尚帝王心术,太子推崇新政,触及了皇家与功臣集团的利益,更挑战到他的权威,所以东宫必须死。

“赵王谋反,除了受杜家的挑唆,更是因为他是真的愚蠢。

“赵地之地的灾情,他以为他收买了杜恭就能隐瞒得住。

“北面四镇节度使王世忠是皇后娘娘的族亲,更有那么多世家勋贵,他怎么就那么自信可以瞒天过海?

“最后,他觉得自己横竖都要死,干脆带兵杀入皇城,只求能轰轰烈烈一回,叫父皇对他刮目相看,实在是又蠢又坏!

“有这两位兄长的例子在前头,齐王、晋王还是要争。

“那么,是不是我也有本事争上一争?”

我匍匐跪地,朝公主行个大礼。

公主伸手托住我行礼的动作,说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

“别再对我跪了。我实在是个不守规矩的人,需要你作为这个时代不那么恪守规矩的女子,在我身侧时刻提醒我,世道在你身上都铸就了什么,那我的骨子里那些反抗与叛逆便是有价值的。”

27

公主将我带回了公主府,做了九品校书一职。

虽然朝廷并不允许女子为官,可是公主家臣可以游离于礼法之外。

申勒然倒是意外又欣喜。

等到我休沐时,抱着女儿守着要我团聚。

我心底对着女儿还有一处柔软,女儿在我怀中也是笑得口水直流。

申勒然和我商量。

“无媒无聘不成体统,我们寻个好日子,办了正经婚事,可好?”

我如今已是校书郎,到底有份差事与俸禄。

总算是有一份自食其力的盼头。

作何还要与他成亲?

申勒然仍在劝:“只是成亲,今后你仍可在公主府供职,我不再拦你,可你不能叫女儿没名分。”

但他已经做不了我的主,我反过来劝他:

“待你今后娶了正经娘子,离难是嫡是庶,你自有办法。我信你不会让女儿受委屈,只盼你莫要再来纠缠我。”

申勒然气愤却也无奈。

女儿他自会寻人妥帖照顾,而他也有自己的世仇要报,自己的功名要立。

此后三年,我一直跟随在公主身侧,成了名满京城的女官邹大家。

可见我的人多了,自然也被人认出,我曾是平康坊绮梦楼的名妓林拾忆。

起初,对我非议者甚多。

渐渐地,人们发现公主府的家臣大多出身不佳,除了青楼出身的妓子,有被大赦豁免的诸多罪臣,有低阶寒门的不第学子,有空有才名的商人之子,有被官府通缉的江湖游侠,更有采花恶名的假僧等等,竟是些乌合之众。

其虽奉旨入道,可公主府的诸多待遇远胜众亲王,可谓是恩宠逾制,贵盛无双。

更尤其有公主大肆豢养面首,与朝臣通奸的流言传出。

那三年里,万年公主的名声几乎成了骄奢淫逸的代名词。

老皇帝更加年迈了。

可他既不在乎公主的胡作非为,也没有在齐王与晋王之中甄选出继承人来。

毕竟新党拥护者是个女子,还是贪图享乐、醉心百工、心无大志的公主,有何惧?

齐王太直,晋王太钝,这两个儿子还是不够锋利,不能恰到好处制衡世家百官,不能游刃有余地纵横捭阖……

所以,还得是自己,自己才能坐得稳皇帝宝座,自己才是毋庸置疑的真命天子。

老皇帝做着天下太平的美梦,可底下到底有人忍受不了。

左相杜恭虽为百官之首,可这些年被新党几名中流砥柱连番打击。

他本有意要在两个亲王间扶持出下一任储君。

可老皇帝的态度可有可无,对待万年公主都比两位亲王要宽泛荣宠。

特别是在三年后的今天,天下粮食大丰。

新党原本在赵地之地实验的耕作与税收初见成效,一时风头无两。

杜家为首的旧党,实在隐忍不下,开始暗中分作两派,各自支持起齐王与晋王。

杜党一派,开始有了分崩之兆。

28

永历二十四年,初冬。

申勒然从北面回来述职时,公主正在殿内观歌舞。

侍女来报,我先出门去见他。

数月不见。

他脸上长了一圈大胡子,脸也黢黑,倒是眼睛如点墨般漆亮。

我下意识去看他的左脚,见他站立魁梧自然,便也放心了些许。

“我听闻现在公主府内都唤你为邹大家,那我是否要向你行礼?”

我摇头。

“等歌舞散了,你再进去。”

转身刚想走,申勒然叫住我,朝我伸出掌心上的一只精美的镂空花纹梳篦。

“赠你的礼物。

“纵然做不成夫妻,到底还有几年旧情,莫要拒绝。”

我自是不肯收。

“昔日送礼还会用匣子赠一副全套的,如今只剩下一件?”

申勒然一怔,窘迫地挠了挠自己的胡子。

我不禁失笑。

“乐声已歇,公主这会儿应得空,你去吧。”

等到申勒然述职完毕,我抱着女儿在廊下等他。

女儿与他数月未相见,眼见一个黑脸大胡子伸手要抱她,登时吓得不轻。

“阿娘,离难怕。”

申勒然挺不是滋味。

夜间我哄完女儿睡着。

申勒然在外间放下了假肢,见我疲倦道:

“入冬以来,北面突厥已有数次滋扰,四镇节度使王世忠向朝廷请兵,陛下让齐王调兵前去支援。按理来说,晋王的封地距北面支援更为便捷,可陛下还是派了齐王。

“齐王耿直却急躁,去到北面估计也会催促出兵,速战速决。

“如此一来,公主的计谋也快要成了。”

我默默颔首,正想离开。

申勒然忽然道,“留下来吧。当初我确实轻贱过你,我也知道你是觉得我娶了你,他朝富贵必然后悔。可这些年我一直未曾娶妻,你应该也明白,我是诚心改之,也是在等着你……”

事情过去多年,其实我早已不那么怨怼他。

只是,少时的经历叫我明白,成婚后多是身不由己。

于是,我问他:“你知道我的身世?”

申勒然尴尬点头,道:“你莫恼,大概查过。你出身吴兴沈氏,祖父与伯父都曾京官,后来因被人揭发一桩洛阳要案,阖族被处以重罪……”

我和他谈起了多年前的悲剧。

沈家究竟所犯何事,我并不清楚。

令我寒心的是,祸及妻儿的生父在返回长安后,仍旧续了一门亲事。

在流放这些年,还生了个私生子。

林十娘倒是曾在街上见过他,可他早已记不得何人是林十娘。

“我这一辈子不算长,看到的也不全是残缺不堪,世上纵然真有美满夫妻,可我到底看透了女子要系在男子身上一辈子的悲哀。

“申勒然,当初与你一起,确有我的假意奉承,毕竟我是改名换姓的妓子,你是百里挑一的显赫贵人。

“可到如今,我需和你说清,我心中确有过你,可也不愿再有你。若是将命系在你身上,是我怕我有朝一日会后悔。”

申勒然蓦然道:“哪怕,我心底有你?真心想与你长相厮守?”

长相厮守?

我心底不由一陷,可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已经不想……从一间院子再被关到另一间院子里了。”

申勒然紧握住拳头。

“拾忆,你真是狠心。比起你一生都不肯原谅还要狠的是,你告诉我,此一生你都不愿再接纳我。”

29

永历二十四年,十一月。

前往北境支援的齐王,因受不了突厥挑衅,急于建功,开关门亲自追击突厥骑军。

哪承想中了调虎离山。

齐王被俘,突厥人装作齐王军队回关,联合内应,一举突破了关隘。

突厥一行烧杀劫掠数个县里。

最后,齐王还是死在了突厥手里。

这些事都发生在一日之内。

就是四镇节度使王世忠也没想到,从未上过战场的齐王能这么虎!

说出关就出关。

白送人头不说,还白白使得北境失了一处至关重要的关隘与好几座县城。

待到王世忠将失地尽数取回,齐王的死讯也报回了朝中。

老皇帝却执意要追责王世忠,派钦使要王世忠入京请罪。

王世忠知道是死路一条,干脆抗命不遵。

派人把钦使送回长安后,连发数十封请罪书。

可就是不入京,隐有造反之势。

这时,晋王主动请缨,前往剿叛。

老皇帝当然不允。

齐王已经在北境送了命,晋王还瞎凑什么鬼热闹!

多半是杜党的门客出的昏招。

遂任命左相杜恭之子杜博为元帅率军征讨。

公主去齐王在京中的王府吊唁,冷冷看着满堂哭泣的妻妾子女。

就是不见了齐王生前最宠爱的杜侧妃。

她是杜恭之女,齐王出事后,她也在王府里销声匿迹。

齐王妃报了京兆府失踪,可杜家也不急,好像找不找得到都无所谓般。

此事传回宫中,老皇帝对杜恭父子更加猜忌。

快到年关时,传来噩耗。

杜博在前线遭王世忠反杀。

举朝哗然。

王世忠发讨檄文,言朝中奸相当道,迫害忠良,反意已定,麾下四镇节度使的兵马蓄势待发。

新党一派在公主的授意下,齐齐上书求罢相杀之。

就此,帝相离心。

30

一生都在制衡各方在老皇帝,面对朝臣的群情激愤,头回发现自己无人可用。

于是,称病辍朝,躲进了大明宫。

公主入大明宫觐见老皇帝时,见到了被羽林军架着的丧子丧权又快丧命的左相杜恭,笑意盎然道:

“当日令郎对本宫多有不敬,言一介妇人如何配指点江山、参与政务。可他到死都不知道,王世忠在阵前杀他,是本宫授意!”

杜恭瞪大了苍老又恨意的眼睛:“你个贱妇!”

“莫要激动。

“当年,本宫在蓝田与一古寺争夺水碾,一是借此让所有人都觉得本宫荒唐无稽,别业私下屯粮练兵。

“二,就是要让你杜家放松对本宫的警惕,让你们觉得崔晖死了,本宫也无能为力,你杜家自会深觉自己已是权势滔天,可以欺辱皇亲。

“三,你杜家私联突厥,叫突厥觉得你杜家权倾朝野,百官以你为尊,就是进而进犯北境,侵占大片国土,也有你杜家主张劝和。

“可突厥狼子野心,父皇怎会容忍其践踏国威?若是一味退让,怕是突厥迟早攻入关中,剑指长安,重蹈五胡乱华的覆辙!本宫再顺势参奏,自然让你成了这般惨状!”

求其覆灭,必要先让其疯狂。

公主所做便是其理。

“这一桩桩一件件可能打烂令郎的脸,说什么妇人不配参政,我呸!”

杜恭身戴手镣足镣,仍想扑上来袭击公主。

羽林军却将他拿得死死的。

公主继续道:

“你家父子设计陷害前太子,又放火焚毁东宫,纵火烧死卫国公府众人,还有靖忠侯府等多家的血债,有的是人慢慢与你们清算。

“不妨告知你一声,令郎在战场上一刀斩下马,其实身后也遭了一支毒箭,射箭之人正是昔日靖忠侯府的申勒然!

“本宫告诉你这些,也不怕你告诉别人,因为如今的本宫比你们父子权势最盛时,还要一手遮天!”

愤慨无比的杜恭被羽林军押了下去。

待杜恭走后,公主唤身侧的我到跟前,冷声嘱咐:

“让绮梦楼的人盯住晋王,杜党群龙无首,底下支持晋王的人必然会在此时生事。”

说罢,便扬起了笑脸,往老皇帝静养的寝宫走去。

我亦紧跟其后。

31

果不其然。

杜党之人教唆晋王谋反。

晋王迟钝,却也不是傻子,当年赵王的悲剧历历在目,万般不肯答应。

被逼急了,直接让侍卫把那名提议的门客给杀了,草草埋入了王府后院花园。

可杜党岂会善罢甘休。

在宫中安插的内应发挥了作用。

他们趁着晋王入宫觐见时,在老皇帝的汤药中做了手脚。

恰是老皇帝和晋王父子相见时,老皇帝正好毒发。

公主带兵姗姗来迟,一举擒下了晋王,又让太医赶紧解毒。

晋王百口莫辩。

被公主按住了弑父的把柄。

老皇帝差点归西,悠悠醒来后,看着泣不成声的公主,伏地下跪的晋王,心底也了然了几分。

晋王被幽禁在大内。

千牛卫在大内与晋王府一同搜查。

除了找到那具被杀害的门客尸首,更是在其身上搜到了串通司礼监太监,假矫遗诏,要扶持晋王登基的密信。

一切“水落石出”。

老皇帝痛心疾首。

“他们都死了,朕也快死了,你就等不了那几天?非要下毒谋反!”

晋王连连否认,说要掏心挖肺验证清白。

公主径直丢了把匕首给他。

“即便剖了心,也是血淋淋的一片,岂有青白二色?”

晋王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抓着匕首,抖了半晌,到底连皮都没划破。

公主命羽林军入殿,将在殿内不敬陛下的晋王拉了下去。

晋王哭得着实难看。

公主叹息:“父皇当真要将这天下留给晋王兄此等软弱不堪之辈?他是挡得了王世忠,还是挡得了关外突厥?”

白发苍苍的老皇帝颓然坐回到了龙椅上,再望着冷静自持的公主时,却忽然哈哈大笑。

“朕这一生养得最好的不是那些儿子,反而是你!

“原来是你!”

公主平静道:

“父皇杀死了两个儿子,我也用计毁了两个哥哥。

“皇室中人,为了帝位,不都是手染鲜血,身披罪恶?

“父皇,江山岌岌可危,女儿也有力挽狂澜之能!”

不久,皇帝下了罪己诏。

平昔日废太子与追随者之冤屈。

册封公主为镇国万年公主,领监国之权。

四镇节度使王世忠也俯首称罪,欲卸下虎符,返还军权。

公主拟旨,赦其无罪,令其继续坚守北境。

32

我走在了长安城繁华的大街上。

从皇城出来,一直缓步走到了平康坊,重新踏入了北曲绮梦楼的楼前。

林十娘带着诸位姑娘已久候我多时。

绮梦楼很早就归在了公主麾下。

杜家在金吾卫、羽林军、千牛卫以及朝中安插的人,有许多是绮梦楼的常客。

可在晋王被擒获的那天,他们或是被绊住起不来,或是被毒杀在了床榻之上,又或是听劝临阵倒戈……

公主控制住了杜家在长安各个军处安排的势力。

没有了军队的支持,就剩下杜党在朝堂上拥护晋王的臣子也成不了气候。

因为新党一派自会将他们打压下去。

至于民间,公主在长安看似荒唐糟糕的名声。

可除了京畿道外,天下十五道皆有公主贤名。

而在此前,我带来了公主的懿旨,废去绮梦楼众人贱籍,允入良籍,自此不再作风尘中人。

林十娘将一生的手段与人脉悉数拿出来,成了一家名叫梦坊的酒坊,专供皇家宗室或是教坊司等地。

昔日绮梦楼的众人或是嫁人,或是离去,或是留下来与林十娘一同经营。

婉真娘子嫁作官员之妾,尔后遂夫去往扬州赴任。

夫君死后,其被正室所不容,却也在扬州运河旁做起了酒坊生意,成了梦坊在淮南道的分部。昔日头牌翡翠娘子,没能活过桃李之年,便香消玉殒。

碧池是一个例外。

她原姓韦,是卫国公府旁支之女。

卫国公府平冤后,她去寻过韦氏的族亲,可被赶了出来。

骂她一介娼妇,竟敢妄认是世家之女。

她自此奉道,再不愿过问尘世是非。

后来很多年里,长安城各坊市兴办女学,曾有人延请她为西席。

她与长安多名文人往来,留下一些才名。

一如公主多年前承诺的一般,她真的还给了绮梦楼诸位姑娘自由与清白。

33

永历二十五年。

老皇帝薨逝后,传位给了六岁的皇孙(齐王之子),由镇国万年长公主继续摄政。

少帝登基了半月后,突厥、吐蕃两面来犯,西域诸国也在两国夹缝中,生出了蠢蠢欲动的脱离我朝的心思。

乾元殿上,少帝听见一封封奏报,急得不住回头看向龙椅后垂帘听政的长公主,最后更是禁不住哇哇大哭。

朝臣面面相觑。

更有甚者言之凿凿,说什么少帝初登,百业待兴,不如和亲止战,可换邦交太平数十载。

长公主在垂帘后冷笑,迫问:

“和亲?大臣之意是要送我去做那人质,好让你们这些尸位素餐之徒,躺在功劳簿安享数十载?”

说罢,扬手击掌,立刻有禁军拖拽那提臣至殿上。

长公主大步流星,剑指提臣,斩于百官之前。

“我朝由万年摄政,断不会有和亲此等示弱辱国之举。

“国之荣辱,系帝一身,少帝懵懂,不堪大任,由我执政,必振朝纲!”

新党齐齐下跪,拥立女帝登基,山呼万岁。

少帝蒙然惶恐间,迈下御台,一下子就跪滑到了长公主下首。

“姑姑,姑姑……我想回家。”

长公主扶起少帝,温言道:“小齐王,你可以回家,找你的母妃了。”

“姑姑,我……舍不得你。”

长公主凤目一瞪,不怒自威。

少帝只好改口,“我舍不得你……累,再抱我上朝。”

“侄儿不怕,今后姑姑可以自己上朝了。”

女帝登基后,王世忠等将领很快肃清了突厥、吐蕃在边境的威胁。

女帝更是广发诏书,意思很简单,不服来战,打到你们服为止,再不服灭国吧。

女子当政,其实各地还是有很多反对的声音。

女帝把这些反对的世家大族官宦权贵都召集了起来,不打也不骂,就让军队押他们到自己的田产上种地。

寒来暑往刮风下雨,一天都得耕种劳作八个时辰。

“不是忧国忧民?连种地都种不明白,还敢为天下先?”

年底了还办比赛,看谁家的产地产粮多,就赦免谁。

世家大族出身,哪受得了这样的罪,为了免罚只得乖乖掏钱。

御史这时就会参奏他们行贿免刑。

最后,田地充公,家产入库,更好地压制了土地兼并。

造反起义的更好对付了,譬如扬州起义的,抓住的战虏统统去修运河。

各地若有起义者实则寥寥。

因为新政推行多年,惠及民生,百姓安足。

老百姓吃撑了,才会去管山高水长的长安城里皇帝是男是女。

女帝在位第二年就成立了内阁。

“历史上的昏君都明白,不动好过瞎动。

“我是工科生,有许多事情也不过是照葫芦画瓢。

“天下有识之士众多,科举革新后,选拔勿论出身,无论是寒门还是平民,皆可入朝为官。

“至于他们能不能破除世家数百年的垄断与封锁,走到内阁中来,我就拭目以待了。”

我守在身侧,问道:“晋王与小齐王如何?”

女帝轻启朱唇。

“朕是皇帝,容人之量还是有的。

“晋王贬为庶人,看守皇陵,永不得赦。

“小齐王让他进宫来,还有朕许许多多的侄子侄女,也挑些天资聪颖者入宫伴驾,我要看看下一任为王为帝者长什么样儿?”

我内心仍有顾虑,于是直言进谏:“小齐王曾为少帝,为何养虎为患?”

女帝开怀一笑,目露狡黠戏谑之色。

“我为帝,从来不是想一味推行女尊男卑,而是男女有才能兼具者,皆可任之。

“小齐王审时度势、明哲保身的机灵劲儿不错,若是自小灌输其男女有才者皆能任之的思想,以男子之身行平权之事,我看那群士大夫有什么可曰的?

“至于他长大后能不能当皇帝,以后再说。当个亲王天天和士大夫互撕,也不错。嘿嘿嘿……

“最近朕又有一新想法,推行女户。不是非等无父无夫无子才能去衙门申报,而是女子只要想且能与男子一般交得起赋税徭役,便可去申立女户。

“一开始推行,必会受阻,邹大家不妨试之?”

我:……

女帝兴致勃勃又道:“律法的户婚,我也想改一改那一妻多妾制,交得起赋税的贵妇人,一夫多郎如何?”

我:!!!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就从朕那些豢养面首的皇亲国戚的姊妹中寻找资深用户,朕的国库又要赚得盆满钵满咯~”

“陛下,慎之!”

“朕任性,不慎~”

34

和熹二年,阳春三月。

我休沐之日,领着申离难去常乐坊去探望林十娘。

林十娘已两鬓斑白,腰也有些佝偻,穿着寻常布衣,却也神清气爽。

林十娘瞅着申离难,长叹道:

“当年你入楼也是差不多的年纪,幸好……幸好你遇到贵人,总归是熬出来了。”

随即又问我,“你可还记得沈登琅?”

化了灰都记得,那个不尽责却命长的狗爹啊。

“他遇赦后,不是娶去了一门妻房?近日,他那妻房与小儿子私奔了。”

哼。

背德爬灰戴绿帽。

“可气死了?”

“没有,他跑去南城寺庙要出家,被僧人诈说要捐银,可他哪来的钱财,气得投河了。”

“可淹死了?”

“没有,在延祚坊(贫民窟)跟着一名姓罗的鸡肆(挑粪工)做活。”

这把年纪,实在是报应。

我对林十娘问出了困扰许多年的问题。

“沈登琅那样的浑人,您当年为何敢为他冒险换出女儿?”

林十娘笑道:“沈登琅曾在楼中为我提诗助我出名,至于换人之事,实则有一贵人出钱打点。”

“是谁?”

林十娘亦是茫然。

“贵人未曾露面,只留了字条指示要我去做,他还提了一些我的要命把柄,我不得不冒险。”

那贵人多半是嫡母的至亲或是至交,这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嫡母那样好的人,可惜太过刚烈,否则三姐姐或许就有条活路。

三姐姐又是那样聪颖之人,即便是沦落风尘,也必有自己安身立命的办法。

我活着,从一开始就不是为自己活着。

申离难忽然上前拉我,要我出酒坊外看什么。

我一出来,就见到了牵马挎弓的申勒然。

他学会了用左手搭弓,也是箭无虚发,当初在战场上也是用左手对杜博报了一箭之仇。

“你回京了?”

“你休沐了?”

我俩都顿了顿,又道:

“你近来可好?”

“你可带女儿?”

申离难怀里抱着一团棕色毛团似的东西,嘟嘴炫耀道:“娘,你看!”

我定睛一瞧竟是一只白熊幼崽,正嘤嘤啼叫。

一双圆眼珠子转得鬼迷日眼,分明憨态可掬,却又觉得像人般有八百个心眼子。

“这是……白熊?”

申勒然道:“回京途中在山林里捡的。”

白熊极难豢养,宫内珍兽司精心饲养,也很难养得活幼崽。

“快送回去吧,这白熊幼崽离了母熊是极难存活,莫要叫母子分离。”

申勒然没想到我会这般说,朝申离难伸了伸手。

申离难不舍地把白熊递了回去。

申勒然送进马匹侧的挂筐内。

“我这就原路送回,估计得隔日才能回长安了。”

我点头,又想起一件重要之事。

“陛下说,你拒绝承爵?”

“我这般残疾之身,确不敢承袭祖辈爵位。无爵一身轻,免得真的恢复身份,又有诸多规矩缠身。”

“那申家不是就此没落?”

申勒然不以为意。

“各地如今也推举童子试,听闻也有推荐女童的,离难可是在宫里长大,今后少不得入朝为官做宰。那是开朝以来甚为罕见的朝中女官,岂不是比我这个废人承袭爵位,要更光宗耀祖?”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如此之想。

看来,这世道是真的开始变了。

说罢,他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干脆,竟看不出改良后的假肢有不便之处。

“拾忆,我先走了,明日宫中一会,你莫要拒绝。”

“好。”

其实,我也知他约相会何事,左右不过是为了成亲。

他不承爵,这些年我也攒了些积蓄,大概也养得起他与女儿。

须臾,我又晃了晃脑子,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混账事儿。

“拾忆!”

申勒然在马上唤我,我朝他看去。

他拉着缰绳,坐在马上笑容灿烂。

“你听明白你的话了,母子不可分离,那父女也不可。等我回来,必要与你团聚。”

团聚?

我几时是这个意思。

啊,喂!

可人骑着马儿,早就跑远了。

有道是,骑马踏红尘,长安重到,人面依前似花好。

申离难牵着林十娘要去东市买胡饼蜜饯。

我目光沿街望去,长安城一派欣欣向荣。

幼有所育、学有所教、劳有所得、老有所养……这世道确实是在慢慢变好。

(全文完)

番外申离难

和熹十二年,春闱放榜,我进士中榜。

放榜时,险些被榜下捉妻。

一巨商郎君跪泣求入赘。

我瞧他模样俊秀,哭得纯良动人、十分可口,故而动心。

小齐王却临阵捣乱,将我扛于肩上,颠簸跑至皇城内。

那郎君唇红齿白,哭得更好看了。

可惜,我们注定无缘。

和熹十二年,四月。

我被召入宫,授秘书省校书郎,负责记录女帝起居注。

时年,一夫多郎制试行多年,京中贵妇人多是交口称赞。

可朝臣不乏诸多反对,言及是礼乐崩坏,秩序颠倒!

京中子弟竟热衷做郎,不再志在娶妻,也不繁衍子嗣!

门第不振,阳奉阴主!

……

女帝直言:“实在诸家之失,教子不严!”

另申男子也需恪守三从四德。

又令翰林院重编《男诫》《男训》《郎则》《郎范》等。

士大夫无不捶胸顿足,群起奏之。

女帝满不在乎:“你们娶妻纳妾是为了开枝散叶,繁衍子嗣,又或是想给天底下万千可怜女子一个家。诸卿用心良苦,京中贵妇亦然,上古之时母系氏族也亦然,怎么到今朝就不行了?”

士大夫仍不服,且有朝中要员直接罢朝。

次日,女帝亲临该要员府邸,扯其子到人前,言起也想到某郡主府中自荐作小郎。

要员登时要家法伺候,杖责其子。

其子泣涕横流:“阿爷,儿只是不想努力了,何错之有!”

女帝嘿嘿一笑:“此乃男子亦需遵循三从四德之重要!”

《男诫》《男训》《郎则》《郎范》等礼书皆成。

和熹十二年,八月。

小齐王上书,奏请朝廷允推行一夫一妻制。

朝臣稍稍思量后,狂附议。

事后,女帝对着我这个故人之子,倒是毫不避讳。

“没办法,朕口条不行,曰不过他们那些寒窗苦读满腹之乎者也的士大夫。不过,只要朕够癫,他们受不了,自然会接受最折中的办法。

“鲁迅先生曾说,譬如你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一妻多妾与一夫多郎本质上一样荒唐,可只要足够荒唐之后,民间和官僚阶级才会觉得一夫一妻最好。”

……

我一边汗颜,一边如实记载。

和熹十二年,十月。

我休沐之日,去往蓝田探望阿娘。

阿娘闭门著书,许久未见客。

门庭寂寥,唯有阿爷在家中料理。

我对阿娘传陛下口谕,京中试推行一夫一妻制,需阿娘参与试行。

阿娘面黑如锅底,指着廊下阿爷骂道:“经年十载,贼心不死,堪为大丈夫?”

阿爷回敬:“我愿做小郎,但你纳我后,至此不得再纳旁人。”

阿娘无奈遵旨。

不日回京设府,行三媒六聘之礼,迎娶阿爷为夫。

观礼之客,个个奇哉。

“闺女都这么大了,成是何婚?”

“许是黄昏的婚吧。”

待到闹洞房时,小齐王醉酒当众磕头哭喊:“阿爷阿娘,儿心底苦啊。”

在场众人无不感慨,小齐王思念父母,实乃纯孝。

和熹十二年,近年关。

小齐王赠信于我,说要做我唯一的郎?

我撕烂信后,焚之。

速派礼官前往齐王府为礼教先生。

令其熟读《男诫》《男训》《郎则》《郎范》等礼书, 以此修身养性。

和熹十三年,春。

一夫一妻制在京中成美谈。

我奉命, 承袭靖忠侯爵位, 无功受禄心中惭愧。

女帝闻之, 又道:“离难崽崽, 你要夫君或是郎君否?”

我惶恐拒之。

小齐王于殿后, 恸哭流涕, 不知悲伤何物。

和熹十五年,夏。

我北上监军, 赴老臣王世忠家宴。

王世忠赠我十名小郎君,其中便有昔日放榜时所见的巨商之子,莲花郎张而之。

我扶其起身,顿觉其俊美无双, 人无一处不妙。

府外禀报,小齐王不请自来,当堂带走了我。

待到驿馆, 小齐王羞愤道:

“侯娘好蠢,如此多年, 竟还不识本王之心?”

我猜测:“做我唯一的郎?”

小齐王傲娇问:“可行?”

“唯一的夫……比较好, 您是宗亲啊, 还做过少帝。”

小齐王怒极反笑。

“我就知你不是真心要和我好, 一定是畏惧我的权力与地位!

“否则你提我黑历史干嘛?是我想做少帝?史书上那么憨批的少帝, 我注定要被贻笑万年……”

“那要不,你还是做郎吧。”

林十娘戴着帷帽,走过来牵我。

“我”我说了个折中的法子。

“那我嫁你做王妃可好?不然,你品级比我高啊,亲王入赘, 御史要参死我的。”

小齐王听了果真欢喜。

可在回京路上,又患得患失。

“侯娘, 可是真心爱我?”

“爱吧,你和我一同长大, 知根知底,性格挺好的, 长相也挺好。”

“原来是因合适, 而非真的爱!”

连日公务繁忙,我不由烦躁。

“我嫁你也不愿意, 还非要我证明爱你, 怎么爱啊?”

小齐王明明长得比我身量还高,却柔若无骨地靠了过来,揉着我的肩膀,撒娇道:

“饭煮熟了, 我就信了你个直女是真心爱我。”

“???”

小齐王一下子吹灭了帐中烛火。

“喂!你坐我上面作甚?”

“我很做饭!你乖, 先摸摸为夫的心慌不慌,不然我就摸摸你的~”

野史记载,齐王擅厨艺。

狗屁!

和熹二十八年。

我与小齐王成婚后,生了诸多子女。

长女承靖忠侯府, 立女户。

长子养于内廷,过继为宗子,女帝亲躬养。

其余子女,承欢阿爷阿娘膝下。

二老晚年分居两地。

阿娘于蓝田别业仍著书, 阿爷于胜业坊中官邸弄孙含饴。

我担任西域四镇节度使,齐王随之,经年难回长安。

来源:小蔚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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