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县城东边的老式小区里,天还没亮,刘婶家的灯就亮了。窗子上贴着一层起了皱的保暖膜,透出昏黄的光,像冬天最后一片没掉的银杏叶。
县城东边的老式小区里,天还没亮,刘婶家的灯就亮了。窗子上贴着一层起了皱的保暖膜,透出昏黄的光,像冬天最后一片没掉的银杏叶。
刘婶今年五十有二,个子不高,一件带着油渍的灰色羽绒服,领子和袖口都磨得发白。她的手比同龄人粗糙许多,指甲剪得很短,缝隙里总有些洗不净的面粉。
凌晨四点,老旧的闹钟响了,刘婶摸黑关掉,生怕吵醒隔壁的邻居。其实早就不必这样小心翼翼,隔壁老李一家去年就搬走了,但十几年的习惯改不掉。她摸索着穿上衣服,洗把脸,开始和面、切菜。
小区的公共水龙头在冬天经常结冰,她昨晚就灌满了三个塑料桶。水桶上还贴着”长城牌”洗衣粉的标签,已经褪色,但她从来没撕掉。那是老刘当年从县城百货大楼买回来的,一共三桶,他说能装米面油,省得生虫。
厨房的灯泡只有40瓦,为了省电。案板和面盆是十几年前的老物件,不锈钢面盆边缘已经磕出几个小缺口,她用红色塑料带缠了几圈,防止割手。墙上挂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是大儿子初中毕业那年照的,四个人在县城照相馆的”巴黎铁塔”背景前站成一排。照片玻璃框的一角已经裂了,用透明胶带粘着。
刘婶先和好面,盖上湿布醒着。然后开始切葱花。她有一把专门切葱的刀,刀刃都磨薄了,刀柄上缠了一层红布条。这是老刘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他总说这刀切葱不沾味,特别。
“咳咳…”刘婶忍不住咳嗽,她这两天有点感冒,但舍不得花钱去医院。社区卫生站的曹医生上周给了她几片感冒药,她省着吃,一天只吃一片。
切好葱,她开始摊煎饼。老式平底锅冒出缕缕青烟,煎饼的香气很快充满了小小的房间。刘婶的手法很娴熟,面糊倒入锅中,一转手腕,均匀地摊开。二十秒后翻面,再撒上葱花和一点点芝麻。
“二百五,不能再少了。”她自言自语道,算着今天的营业额。儿子这个月要交学费,大的读大三,小的读大一,两个都在省城。虽然有助学贷款,但生活费还是要她来负担。
五点半,刘婶推着三轮车出门。三轮车后面放着保温桶和一个旧铁箱,铁箱上面写着”刘家煎饼果子”,字迹有些模糊。推车的时候,三轮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在抱怨冬天太冷。
小区门口的路灯下,已经聚集了几个早起的老人,在做早操。
“刘婶,又出摊了?”赵大爷边甩着胳膊边问。
“嗯,得赶早,今天冷,估计人少。”刘婶笑着回答,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
“你就歇一天呗,这天儿,谁出门啊。”
“不行啊,孩子学费要交了。”刘婶说着,推车的手不自觉地用力,车轮碾过一个小水坑,溅起几滴冰冷的水花。
社区西门口是她固定的摊位,离小区不远,又靠近公交站,是个好位置。摊位是几年前找社区主任托关系才申请到的,每月交一百块管理费。
她麻利地支起小桌,摆好碗筷和调料。然后开始烧水,在小煤气罐上架起一个破旧的水壶,壶盖上放了块砖头,防止风把火吹灭。
天色还是昏暗的,路灯的光笼罩着她忙碌的身影。对面小卖部的卷帘门拉起一半,店主王婶探出头:“刘婶,我给你带了点热水,你拿去暖手。”
“谢谢啦,不用麻烦。”刘婶摆摆手,露出一个微笑。她的笑容很平常,就像每天的煎饼一样,质朴无华。
王婶还是倒了杯热水,放在她的小桌上:“这么冷的天,你就歇两天吧,身体要紧。”
“哪能啊,孩子们等着钱用呢。”刘婶边说边拿出一沓皱巴巴的照片,“你看,这是小刘放假时照的,在学校图书馆门口,多精神!”
照片上是个瘦高的男孩子,穿着一件普通的蓝色外套,背着双肩包,站在一栋大楼前。男孩笑得腼腆,像极了年轻时的老刘。
“真好,有出息。”王婶看着照片说,“不像我家那小子,高中毕业就不肯读了,现在送外卖,天天跟我说要创业。”
“各有各的路嘛。”刘婶收起照片,小心翻好放回钱包。钱包是假皮的,边角已经磨损,但她舍不得换。
六点一刻,第一个顾客出现了。是个骑电动车的年轻小伙,穿着快递员的制服。
“阿姨,一个煎饼,多放辣椒。”
“好嘞。”刘婶利索地摊开面糊,手法娴熟地翻面、撒料。
“今天真冷啊,你还出摊。”小伙子搓着手说。
“习惯了。”刘婶笑笑,“你们送快递的不也一样?”
“我们不送不行啊,年底了,快递多。”小伙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你的煎饼是我的动力,一天不吃浑身没劲。”
“少贫嘴。”刘婶把煎好的饼递给他,“多放了点馅,你们干活辛苦。”
小伙接过煎饼,掏出手机要扫码,刘婶摆摆手:“今天扫码的机器没带,给现金吧。”
其实她的手机就放在口袋里,但她知道这小伙子每次扫码都会多付一两块钱,她心里过不去。
“那这个给你。”小伙子塞给她十块钱,转身跨上电动车,“阿姨,明天见!”
刘婶看着小伙远去的背影,笑了笑,把钱放进围裙口袋,那里已经叠放着几张零钱,都整整齐齐地按面额排好。
七点半,太阳总算挣扎着露出脸,但温度依然很低。今天的生意确实不太好,路过的行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很少有人停下来。
刘婶的手有些发僵,她悄悄搓了搓,又呵了几口气。老寒腿又开始隐隐作痛,但她从不在摊位上坐下,说那样显得不尊重顾客。
“刘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是小区物业的小张,二十出头的姑娘,梳着马尾辫,戴着一副红框眼镜。
“小张来啦,要煎饼吗?”
“嗯,来一个。”小张搓着手说,“刘婶,听说你儿子都考上大学了?真厉害!”
“还行还行,就是花钱多。”刘婶一边摊煎饼一边说,眼里却满是自豪,“大的学计算机,小的学医,以后能挣钱。”
“那是,大学生工资高。”小张笑着说,“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妈,就知足了。”
刘婶低头专心摊煎饼,不好意思地笑了。她的笑容里有疲惫,也有满足。摊煎饼的铁板上,煎饼的边缘微微卷起,冒着热气。
“对了,刘婶,听说你租的房子要拆迁?”
刘婶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听是听说了,但没准信。那房子我住了十五年了,租金便宜,搬不起啊。”
她没告诉小张,房东上个月就来说过,给三个月时间找新住处。但县城的房租涨得厉害,她实在负担不起。
“我托人打听打听。”小张接过煎饼,掏出二十元,“不用找了。”
“那哪行,五块钱一个,找你十五。”刘婶掏出零钱。
小张转身就走:“不用了,你煎饼值这个价!”
刘婶看着小张远去的背影,眼眶微微湿润。她把那二十块钱单独放在口袋的一个角落,打算晚上给大儿子打电话,告诉他可以多买本参考书了。
八点多,寒风更大了,刘婶的鼻头冻得通红。她正想着要不要早点收摊,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
循声望去,刘婶惊讶地看到一群人朝她的摊位走来。走在最前面的是社区主任李大姐,后面跟着十几个居民,都是社区里熟悉的面孔。
“刘婶!”李大姐大声喊道,“别收摊,我们来买煎饼了!”
刘婶愣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是这样,”李大姐走近解释道,“今天早上社区微信群里有人发了你的事,说你多少年来风雨无阻摆摊供孩子上学,大家知道后都想来支持你。”
刘婶这才注意到,李大姐和居民们手里都拿着手机,屏幕上似乎是她的照片。
“我…我不知道…”刘婶手足无措,她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多人来光顾她的小摊。
“刘婶,别发愣了,快点摊煎饼吧,大家等着呢!”李大姐笑着说。
刘婶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开始工作。但她只有一个小煎锅,速度太慢,根本忙不过来。
“没事,我们等着。”一位年长的阿姨说,“反正今天也没别的事。”
“大家排队吧,别挤着刘婶。”李大姐组织大家排起了队。
队伍越排越长,从摊位一直延伸到公交站。刘婶的眼睛湿润了,她想不通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为她排队。她只是个普通的卖煎饼的,从没想过自己有什么特别。
“刘婶,我来帮你。”王婶从小卖部跑过来,带着一个煤气罐和一个平底锅,“我们一起做,快点。”
就这样,在寒冷的冬日早晨,刘婶的小摊前排起了长队。大家有说有笑,没人抱怨等待的时间,反而像是在参加一场社区活动。
煎饼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人们的笑声和寒风的呼啸。刘婶和王婶忙得不可开交,但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中午时分,煎饼的原料终于用完了。排队的人还有不少,但都表示理解,说明天再来。刘婶的围裙口袋鼓鼓的,塞满了纸币。她从未有过这样好的生意。
“刘婶,这是社区给你准备的惊喜。”李大姐递给她一个信封,“大家凑的一点心意,算是对你多年来坚持不懈的敬意。”
刘婶接过信封,手微微发抖:“这…这不合适吧…”
“收下吧,大家都是自愿的。”李大姐拍拍她的肩膀,“对了,还有个好消息。社区新建的便民市场下月开放,我们给你留了个固定摊位,有遮风挡雨的棚子,不用再受冻了。”
刘婶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想说谢谢,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别哭了,快收拾东西回家吧,明天还要早起呢。”王婶笑着说。
刘婶擦干眼泪,开始收拾摊位。等人群散去,她才打开信封,里面是一沓钱和一张贺卡。贺卡上写着”致最坚强的刘婶”,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签名。
她数了数钱,正好够两个孩子这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刘婶小心翼翼地把钱和贺卡放进内口袋,贴近心口的位置。
推着三轮车回家的路上,冬日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不再那么刺骨。路过一家照相馆,她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
“我想照张相片,发给我儿子。”
晚上,刘婶坐在床边,翻看着那张新照的相片。照片上的她穿着那件旧羽绒服,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背景是她的小摊和排队的人群。
她拿出手机,给大儿子打电话。等了好一会儿,电话才接通。
“妈,您今天好吗?”儿子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应该是刚上完晚自习。
“好着呢,可好了。”刘婶的声音有些哽咽,“儿子,妈妈今天…遇到了好多好心人。”
“妈,您别哭啊,发生什么事了?”儿子急切地问。
刘婶擦擦眼泪,把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儿子。电话那头,儿子也沉默了一会儿。
“妈,我和弟弟商量过了,下学期我们都申请了勤工俭学的岗位,您不用这么辛苦了。”
“不用不用,妈不觉得辛苦。”刘婶连忙说,“你们好好学习就行,别分心。”
他们又聊了许多家常,直到儿子提醒她电话费会很贵,她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刘婶看着窗外的夜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桌上放着明天的面粉和配料,已经准备好了。闹钟也定好了,还是凌晨四点。
刘婶想起那个长长的队伍,想起那些善良的面孔,想起那句”我们等着”。她知道,明天还会有人来光顾她的小摊,后天也会,大后天也会。
不知从何时起,她的煎饼不仅仅是食物,还成了一种纽带,连接着她和这个社区,连接着过去和未来。
倚在床头,刘婶翻看着手机里儿子们的照片。大的穿着学士服,笑得腼腆;小的站在医学院门口,神情坚定。这是她的骄傲,也是她坚持的动力。
窗外开始飘雪了,细碎的雪花在路灯下闪烁。刘婶拉紧了窗帘,调好了闹钟。明天还要早起,还有人在等她的煎饼。
而她知道,不管严冬多冷,总会有暖阳。那些在寒风中排队三小时的人们,就是她生命中最温暖的阳光。
来源:默默Mo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