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冬天的黎明像是不愿意醒,老李手电筒的光亮在蒸汽中摇晃,他正掀开蒸笼盖子,热气腾腾的雾气里,馒头一个挨着一个,白胖得发亮。
县城东边那个小摊,天不亮就支起来了。
冬天的黎明像是不愿意醒,老李手电筒的光亮在蒸汽中摇晃,他正掀开蒸笼盖子,热气腾腾的雾气里,馒头一个挨着一个,白胖得发亮。
“吆,今天怎么来这么早?”老李擦了把额头的汗,眯着眼睛看前面站着的人。
“李叔,给我来俩馒头,还有两个咸菜馅的。”
是陈校长。他总是这个点来,买了就走。老李知道他要去学校,食堂那边还没开门,老师们早读前得垫点肚子。
“您稍等,咸菜馅的刚出笼,烫着呢。”老李把馒头放进塑料袋,又腾出手去够边上的一个旧暖壶,“来,喝口热水暖和暖和。”
陈校长推辞了几下,接过一次性杯子。这杯子是旧的,边缘有些发黄,却洗得干干净净。
“您这生意,三十年没变过地方啊。”陈校长抿了口热水。
老李笑了,笑纹像树根一样深深浅浅地爬满脸颊,“可不,县城换了多少任县长,我这摊子一直在这儿。”接着他又补充道,“人嘛,认准一件事就得做到底。”
李师傅的摊子不大,两个铁皮蒸笼,一个小煤炉,几筐面和一张歪腿小桌,桌角垫着以前得过的”先进个体户”铜牌。
一整天下来,买他馒头的人有早起的环卫工人,拎着保温桶的高中老师,去建筑工地的民工师傅,赶集的村里人,还有傍晚放学的学生。
高三女生小叶是他的老顾客。这孩子瘦瘦小小的,老李知道她家在镇上,每天骑自行车来上学。从初中起,她就经常在他这儿买馒头。今天她又来了,从书包掏钱的时候,一沓资料掉出来,风一吹,纸张散了一地。
“哎呀!”小叶急忙去捡。
老李看着地上印着”高考倒计时90天”的字样,弯腰帮忙拾起几张,“复习紧张吧?”
“嗯,特别紧张,晚自习结束都九点多了。”
“那多买几个,晚上饿了好吃。”老李说着,多塞了两个馒头进袋子。
小叶摇头,“李叔,我就买三个。”她伸出一张皱巴巴的十块钱。
老李只收了5块,说道:“多的,就当给你的加油礼了。”
这时,一辆摩托车轰鸣着停下,上面下来一个油腻腻的中年男人,皮夹克上的拉链已经坏了一半,靠着别针固定着。
“老李,来十个馒头!”男人嗓门很大,把摊前的几个人都吓了一跳,“送工地上去,他们加班呢。”
老李麻利地装好馒头,“小周,这么晚还干活啊?”
“可不,这工程赶着年前完工,加班费给得多,干呗!”小周递过一张皱巴巴的五十,“给,找我十块钱就行。”
老李皱了皱眉头,“这可不行,馒头一个一块五,十个就是十五,这不还差五块吗?”
小周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回头给你,先紧着用。”说完,扬长而去,摩托车的尾气在寒风中留下一道白雾。
小叶站在一旁,盯着那摩托车消失的方向,小声说:“李叔,你每次都这样被人欠钱。”
老李笑了,“他们干活辛苦,差那一块两块的,算啥呢。”
老李的摊子旁边,有一张褪了色的塑料凳。
下午太阳好的时候,县医院退休的老赵医生常来坐坐。老赵总是带着一个旧保温杯,里面泡着枸杞,杯子上贴着医院发的防褥疮宣传贴,已经磨得看不清字了。
“你这人就是太老实,欠你钱的人能有十几个了吧?”老赵摇着头说,“那个小周,我都看见他欠你三次了。”
老李往碗里倒了点面粉,一边和面一边应付,“没事,他们会还的。”
“会还?”老赵嗤之以鼻,“上次那个开面包车的,说下午来给钱,现在都半年多了,人影都没见着。你这样做生意,能有啥出息?”
老李没接话,自顾自地揉面团。他的手上裂着几道口子,冬天的风吹得生疼,但这双手揉面的时候,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度和节奏。
揉了一会,他才开口,“老赵,你知道吗,我这一辈子就会做这馒头。这手艺是我爹教的,他说做人做事要像蒸馒头——面要揉透,火候要到,心要静。”
老赵呵呵一笑,“那你可真够静的,静得都让人欺负了。”
这时,人群中钻出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手里攥着几个硬币,“李爷爷,我要买馒头。”
“好嘞,小朋友要几个?”
小男孩打开手掌,里面是五六个零散的硬币,“我有三块八,能买两个吗?”
老李看了眼孩子,只见他穿着有些大的校服,书包带子用线缝补过,鼻子被冻得通红。老李笑道:“当然可以,今天特价,一个一块五,给你拿两个最新出炉的。”
孩子眨巴着眼睛,“真的吗?那、那剩下的钱,我明天再买一个可以吗?”
“行啊,你先拿着,明天再来。”
等孩子拿着馒头蹦蹦跳跳地走远后,老赵叹了口气,“又赔了。这孩子是城东那个单亲家庭的吧?他妈在服装厂打工,挺不容易的。”
老李低着头继续和面,好像没听见似的。
转眼到了六月,高考结束的那天,小叶来到摊位前,眼睛红红的。
“考得不好?”老李递给她一个刚出炉的馒头。
小叶摇头,然后又点头,最后笑了,“不知道,但应该能上个本科吧。”
“那就好,那就好。”老李重复着,也跟着笑起来。这是他常做的事,像是一种习惯,重复别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太阳已经西斜,小叶坐在老李的摊子前,默默吃着馒头。他们谁都没说话,只听见远处学校放学的铃声,和烧炉子的柴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李叔,”小叶突然开口,“我奶奶说,您这馒头是县城最好吃的。我读书这几年,不管刮风下雨,您都在这儿,从没歇过。要不是您的馒头,我可能早就饿趴下了。”
老李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哪里哪里,就是普通馒头。”
小叶正要再说什么,突然一辆奔驰轿车停在了路边。车门打开,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他环顾四周,然后径直走向老李的摊子。
“请问,您是李师傅吗?”来人彬彬有礼地问道。
老李有些诧异,点了点头。
“我是王明亮,15年前在县一中上学,那时常买您的馒头。现在在北京工作,今天特地回来看看。”
老李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人,“王明亮?是不是住城西那个大院的?”
王明亮惊讶地点点头,“李师傅,您记性真好!”
“记得记得,你那时候天天来买,总是要一个豆沙馅的。”老李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现在在北京做什么工作?”
“在一家投资公司,”王明亮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李师傅,这是当年欠您的钱,我一直记着。”
“欠钱?”老李一愣,“有吗?”
“有的。当年高考前,我家突然遇到困难,爸爸住院,家里没钱了。我来买馒头,身上只有两块钱,但您给了我五个馒头,还说以后再还。那段时间,您的馒头帮我熬过了最困难的备考期,高考才考上了大学。”
老李挠了挠头,“这事我都不记得了……那不就是几个馒头吗,有啥好还的。”
王明亮认真地说:“不只是几个馒头,李师傅。是您的善良和信任支持我走到今天。这些年,我一直想回来感谢您。”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九月。
小叶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临走前特意来向老李告别。她说:“李叔,上大学后,我会想念您的馒头的。”
老李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好好学习,以后回来,我这摊子还在这儿等你。”
那天之后,老李的日子依旧如常。清晨揉面,半夜蒸馒头,天不亮就摆摊。他的生活像一个没有惊喜的圆,日复一日地重复着。
直到一个特别的上午。
邮递员骑着电动车,停在了老李的摊子前。“李国强同志在吗?”
“我就是,”老李擦了擦手上的面粉,“有啥事?”
“您有一封挂号信。”邮递员递过来一个厚厚的信封,“请签收。”
老李接过信,愣住了。信封上印着”清华大学”的字样。
“这肯定是送错了吧?”老李自言自语道。
邮递员确认了地址和姓名,“没错就是您,李国强,县城东门摆摊卖馒头的。”
老李困惑地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烫金的请柬,还有一封信。
老赵医生适时地出现了,好奇地凑过来,“什么好事啊?清华大学给你发信?”
老李阅读着信件,手有些颤抖。“是…是请我去参加一个活动,叫什么’匠心育人’特别表彰……”
“什么情况?”老赵一把抢过信,仔细看了起来。
信上写道:
尊敬的李国强先生:
我校近期开展”匠心育人”社会调研项目,在采访我校学生成长经历时,意外发现过去三十年间,您默默资助并鼓励了数十位来自我县的贫困学子。这些学生中,有18位考入我校及其他重点大学,现已成为各行各业的优秀人才。
您以一己之力,用最朴素的方式坚守三十年,不计名利地帮助那些求学路上的年轻人,展现了平凡中的伟大。我校特邀请您参加本月25日的”匠心育人”特别表彰活动……
老赵读完信,目瞪口呆地看着老李,“这……这是真的?”
老李也懵了,“我哪有资助什么学生?就是有时候孩子们钱不够,我少收点,或者多给几个馒头,这算什么资助?”
“等等,”老赵翻开请柬,里面夹着一张名单,“这是……”
名单上列着十几个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有简短的描述:
王明亮,2008年考入清华大学,现为某投资公司副总裁。“高三那年家道中落,是李师傅每天的馒头和鼓励支持我走过最困难时光……”
刘婷,2011年考入北京大学,现为某科技公司高管。“寄宿高中三年,李叔的摊子是我唯一能吃饱的地方,他常说’好好读书,别的不用管’……”
张建国,2003年考入复旦大学,现为某医院副院长。“李叔记着每个孩子的情况,知道我家困难,总是多给不多收……”
还有更多名字和故事,密密麻麻地记录着那些被老李”资助”过的孩子们的成长轨迹。
老赵读着读着,眼眶湿润了,“老李啊老李,你这些年来,一直在做这种好事,怎么从来不说?”
老李挠着头,表情既困惑又不好意思,“这算什么好事啊?不就是做生意讲良心吗?孩子们学习辛苦,我少收他们一块两块的,这有什么……”
第二天,县城的报纸登出了这条新闻。标题很大:《三十年坚守,一个馒头摊主的无声奉献》。
接下来的几天,老李的摊子前排起了长队。来的人大多不是为了买馒头,而是想看看这个普通却又不普通的老人。
“不就是卖个馒头吗,有啥好采访的?”面对记者的长枪短炮,老李有些不知所措。
一位记者问:“李师傅,您这么多年来资助这么多学生,为什么从不留下联系方式,不要求回报?”
老李皱着眉头想了想,“我就是卖馒头的,他们是学生,学生吃饱了才能好好学习。我这辈子没啥大出息,就希望娃娃们都能有出息。这不是应该的吗?”
七点钟,老李关了摊,和往常一样收拾工具。他住在城东的一间小平房里,房子是祖上留下的,墙上的日历还停留在去年,他懒得换。
院子里有两棵歪脖子枣树,旁边的院墙上爬满了牵牛花。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木床,一个老式电视机,几把椅子,还有一个用来存钱的铁皮盒子。
他打开水龙头洗手,水管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水压不太稳。洗完手,他习惯性地去拿毛巾,却碰倒了桌上的一个相框。
照片里是一家三口:年轻的老李,他的妻子,还有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小女孩。女孩大概三岁,扎着两个小辫子,笑得格外灿烂。
老李盯着照片看了很久,轻轻擦去上面的灰尘,然后把它放回原位。
在床头柜的抽屉里,藏着一张发黄的病历本。那是他女儿的,上面的日期停留在二十八年前。
“如果她还在,今年也该是个大学教授了吧……”老李自言自语道,声音几不可闻。
25日那天,老李穿上了他唯一一套西装,是十几年前一个学生结婚时送的。
他站在清华大学的礼堂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台下坐满了人,其中不少是当年他”资助”过的学生,如今都已是各行各业的精英。
“请李国强老师上台领奖。”主持人说道。
老李木然地走上台,灯光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校长亲自给他颁奖,“李师傅,您用一个平凡的馒头摊,支撑起了无数学子的梦想。您不仅给了他们食物,更给了他们希望和力量。”
老李接过奖状,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重复着”谢谢,谢谢”。
会后,那些曾经的孩子们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诉说着往事:
“李叔,记得我高考那年吗?您每天给我留两个刚出炉的馒头。”
“李师傅,您还记得吗?我爸失业那段时间,您总是说’记账上,以后再说’,可从来没催过我还钱。”
“李叔,没有您的馒头,就没有我今天的博士学位……”
面对众人的感谢,老李只是不断地摇头,“不值当,不值当,我就是卖个馒头的……”
回家的路上,老李坐在返程的火车上,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他的手里紧握着那封感谢信,脸上的表情既困惑又满足。
“我这辈子就会做这馒头,这手艺是我爹教的,他说做人做事要像蒸馒头——面要揉透,火候要到,心要静。”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仿佛是对自己说的。
当火车驶入县城的夜色中,老李看到了远处那个熟悉的街角,他的摊位。明天天一亮,他还要去那里支起蒸笼,揉面,加水,生火,像过去的三十年一样,做他最拿手的馒头。
而此时此刻,他心里想的却是:那个小叶考上的大学食堂,馒头应该做得不错吧?
第二天一早,老李又出现在了老地方。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摊子前多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
“清华学子推荐,县城第一馒头。学生半价,有困难可记账。”
牌子不是他做的,是城里那个刚开业的广告公司老板送的,说是要报答老李的恩情——二十年前,那个老板还是个学生,也曾在这个摊子前,吃过”记账”的馒头。
老李还是那个老李,只是不经意间,他的眼角好像多了几分笑意。
“来来来,刚出炉的馒头,一块五一个,学生一块钱!”
对面来了个小男孩,怯生生地问:“李爷爷,我只有两块钱,能买两个吗?”
老李笑眯眯地递给他三个热气腾腾的馒头,“拿着,今天多送你一个。好好学习啊!”
他看着孩子蹦蹦跳跳地走远,才轻声对自己说:“面要揉透,火候要到,心要静。人生不也是这样么……不就是几个馒头,没什么大不了。”
远处,初升的太阳染红了半边天空,新的一天开始了。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