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口的梧桐树下,坐着一位穿藏青色中山装的老年痴呆老人。他浑浊的眼睛盯着斑驳的树影,手指反复摩挲着保温杯盖,忽然拽住我衣角,喉咙里溢出含混的字句:“我 82 啦,55 岁退伍那年…… 转业做了小学老师,啥都教……”
村口的梧桐树下,坐着一位穿藏青色中山装的老年痴呆老人。他浑浊的眼睛盯着斑驳的树影,手指反复摩挲着保温杯盖,忽然拽住我衣角,喉咙里溢出含混的字句:“我 82 啦,55 岁退伍那年…… 转业做了小学老师,啥都教……”
55岁退伍???感觉不太对。
他左脸颊有块暗红色伤疤,像片褪色的枫叶。这个特征让我倏地愣住 —— 记忆里确实有位这样的地理老师。九十年代初的乡村小学,教室墙皮剥落,木质窗框卡着泛黄的世界地图。他总穿洗得发白的军绿色的确良衬衫,领口永远扣得规规矩矩,袖口挽起露出晒黑的小臂,腕间晃着枚磨掉漆的上海牌手表。
“老师退伍前是侦察兵吧?” 有次课间,我们围在他办公桌前,盯着墙上挂的泛黄奖状。他正往大茶杯里倒浓茶,蒸汽氤氲中眯起眼:“咋知道?”“您讲故事时总比画手势,像端着枪瞄准!” 我们咯咯笑起来。他突然压低声音,指腹敲了敲地图上的边境线:“那年在云南山里,月光亮得能照见草叶上的露水……”
他的地理课从不用课本。粉笔在黑板上画个歪歪扭扭的中国轮廓,就开始讲 “抓特务” 的故事:潜伏在深山的敌特如何用 Morse 码联络,侦察兵怎样顺着苔藓痕迹追踪,甚至模仿猫头鹰叫声传递信号的诀窍。讲到惊险处,他会突然噤声,食指竖在唇边,眼睛瞪得溜圆 —— 我们便屏住呼吸,盯着窗外摇曳的竹影,生怕错过 “特务” 踩断枯枝的声响。
转学那天,我攥着没听完的故事跑去办公室。他正在糊风筝,竹篾骨架上蒙着旧报纸,笔尖在 “老鹰” 翅膀上勾出凌厉的羽毛。“下次来讲跳伞的事。” 他往我兜里塞了把水果糖,糖纸还是七十年代的红五星图案,“到了新学校,别老盯着窗外发呆。”
此刻,老人仍在喃喃自语,口水顺着下巴滴进衣领。我蹲下身帮他擦嘴角,他忽然抓住我的手,掌心的老茧蹭过皮肤,像当年拍掉我裤腿上的粉笔灰那样轻。“后来呢?” 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老鹰风筝飞起来了吗?”
他空洞的目光忽然聚焦,嘴角扯出模糊的笑意。梧桐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放学铃声。他抬起手,指向某个只有他能看见的方向,用当年讲课时的语调轻轻说:“飞啊,飞过高山…… 特务的影子,就追不上咯。”
来源:故事会文化